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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違反規則

第十一章 違反規則

「天啊,我真喜歡收成季節!這是我最喜歡的季節!」華力一邊說,一邊繞著餐桌將輪椅轉來轉去。坎蒂正在一旁洗盤子。
「是有錢人用的,對吧?」她問。
路娜稱她為「我的英雄」。這話在美洛妮聽來,別有一番感觸,因為她一直認為荷馬才是天生的英雄。
「她傷了你什麼地方?」馬蒂又問。
3.我很抱歉。
「很好,」羅斯先生說,「那華辛頓先生和太太呢,他們也快樂嗎?」
荷馬對兒子說:「你也會一切順利的,我並不為此而擔心。」他們聽見樓下傳來輪椅的轉動聲,坎蒂正推著華力轉來轉去,那是華力和安琪爾經常玩的、華力稱之為「飛翔」的遊戲。
在車燈的強光下,荷馬一時分辨不出跟他說話的人是誰。
「不,不是給小羅斯睡的。」荷馬一邊回答,一邊打開工具箱。安琪爾在另一張床上坐下來,靜靜地注視著他。
過了一會兒,安琪爾又說:「我喜歡海瑟和希莎這兩個名字,它們都是植物名稱,和羅斯很相稱。」
「沒錯。」安琪爾回答。
「不,謝謝你,現在沒有尿。」他大聲說著夢話。安琪爾聽了不禁微微一笑,隨後也漸漸睡去。
「我好像見過一次,」羅斯·羅斯說,「引擎蓋上有個很好玩的靶心。」
她說:「他吸了過量的乙醚。現在聖克勞茲再也沒有人從事上帝的工作了,如果你知道有人需要幫忙,你就得親自出馬了!」
黑鍋正在烤玉米麵包,陣陣誘人的香氣飄上酒屋的屋頂。上午的陽光還很溫暖,不久之後,屋頂上就會熱得讓人難以忍受了。
他們就這麼一前一後地走上山坡,那女人故意落在後面。直到走近女孩部時,荷馬才停下來等她。
荷馬對那姑娘說:「我最後一次見到你時,你還很小。」那姑娘卻愣愣地望著他。她肯定是累壞了——帶著孩子,還坐了那麼久的車。
「喂!」坎蒂朝著屋頂喊,「總有一天,屋頂會給你們這些人壓垮的!」可是那些人依然沉默著不說話。坎蒂忽然害怕起來。其實,那些人更加惶恐不安,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知道羅斯先生對自己女兒的所作所為是不對的,而由於他們過於畏懼,對此又無可奈何。
「我沒有弄丟,」馬蒂回答,「可是我這會兒找不到。」
「它根本不聽我指揮,只管跑它自己的!」桃子說。
安琪爾一頭衝進酒屋,卻沒有看見羅斯·羅斯和她女兒的蹤影。
「我從沒騎過,可能會有點兒問題。」荷馬坦率地說。不過,他覺得看起來輕而易舉。孤兒院里沒有自行車,以免孩子們騎車逃走。聖克勞茲鎮唯一的一輛自行車是火車站站長的,可他騎得很少。

「我已經想過了,一直都在想!」安琪爾懊惱地說。
「客房?」羅斯·羅斯問了一句,繼而笑了起來。她對安琪爾說,他是她這輩子認識的最好的男人。羅斯·羅斯總是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彷彿常常站著睡覺似的,她粗壯的四肢就像在水中一樣放鬆。儘管她舉手投足都是懶洋洋的,安琪爾卻感覺到,她具有她父親那種快如閃電的潛能,而那種潛能就像自身的體味一般與羅斯先生融為一體。羅斯·羅斯令安琪爾有點兒不寒而慄。
「你知道他收多少錢嗎?」安琪爾問。
「我們現在沒有退路了。」愛德娜護士說。
吻別之前,坎蒂問他:「這提包是幹什麼的?」
馬蒂對安琪爾說:「她要我告訴你,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還要我告訴你你爸爸他是個英雄。她說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又是一個小故事嗎?」安琪爾問。
她問:「你是想愛我,還是想幫我?」
坎蒂說:「他不會跟我吵的,我只要說我找到了很多舊的小孩衣服,所以讓羅斯·羅斯帶孩子過來試試,看哪些合身。」
坎蒂開著吉普車趕到蘋果酒屋時,不禁大吃一驚:在車燈的照耀下,只見工人們在屋頂上坐成一排,他們的身影映襯著漆黑的夜空,看起來就像一群棲息在屋頂上的巨鳥。她原以為全體工人都上了屋頂,後來才發現並非如此。羅斯先生和他女兒在蘋果酒屋裡,而這些人則聽從羅斯先生的吩咐,在屋頂上等待。
孤兒們喜歡並且需要有規律的生活,幾位女士這樣相互提醒。
「今天早上我自己有衣服穿。」她對安琪爾說。她頭上的帽子比平常壓得更低,她把孩子留給了黑鍋照看。過了好半天,安琪爾才發現羅斯·羅斯有隻眼睛黑了一圈——也難怪,白人往往很難一眼看出黑人的黑眼圈,不過羅斯·羅斯的黑眼圈黑得還真厲害!
拉奇醫生的死因是呼吸衰竭:呼吸道被嘔吐物堵塞,導致心跳停止。託管委員會卻根據他們所收到的對拉奇不利的證據,私下稱之為自殺事件。他們認為,拉奇醫生是害怕身敗名裂,才自行了斷。可是,那些了解他、知道他有乙醚癮的人卻一致認為,這隻是因為疲勞過度而發生的不幸意外。葛洛根太太、安琪拉護士、愛德娜護士和卡羅琳護士當然都非常清楚,拉奇醫生並不會身敗名裂,他只是將成為一個不再有用的人。韋爾伯·拉奇自始至終都認為,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目的,就是做一個有用的人。
「你不需要嗎,馬蒂?」安琪爾問。
不過,荷馬所受的教育更主要是得自於《聖克勞茲簡史》。他總是逐字逐句地閱讀裏面的文字,而安琪拉護士、愛德娜護士、葛洛根太太和卡羅琳護士,也總是不知疲倦地陪他一起研讀,因為通過這種研讀,他們能讓韋爾伯·拉奇永遠活在他們心中。
羅斯先生說:「沒錯,所以她的刀法幾乎和我一樣好。」說完,他緩緩地朝一側倒去,除了臉部之外,全身仍然嚴嚴實實地裹在毯子里。倒地后,他曲起膝蓋抵著胸口,對馬蒂和黑鍋說:「我實在是坐累了,而且困極了!」
馬蒂又說:「請你轉告她,她爸爸說他愛她,只想見見她,真的只是見一見。」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替你帶孩子,你就可以好好睡一覺。」坎蒂說。
「沒錯。」荷馬回答。他想,應該儘快讓安琪爾和羅斯·羅斯乘火車去聖克勞茲,因為相關「物證」已送交託管委員會,荷馬不知道拉奇醫生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做墮胎手術。
羅斯·羅斯對安琪爾說:「他說我可以戴你的帽子,但不能穿你的衣服。我早就說過,你可不要跟我有什麼瓜葛。」
「真的?」安琪爾問。
華力難受得眼淚都出來了,可還是努力擠出笑容。
「別胡說了,卡羅琳!」荷馬說,「我要和老頭兒說話。」
他還請她們把有關富茲·史東的所有記錄都寄給他,如果拉奇有任何遺漏之處也一併告訴他(不過,荷馬想象不出聖拉奇會有任何疏漏)。荷馬三言兩語地告訴安琪拉護士,他愛拉奇就像愛自己的父親一樣,另外她們也「不必提防美洛妮」會對聖克勞茲不利。
在蘋果酒屋裡,小羅斯含著奶嘴睡得正香,安琪爾的到來使正在洗頭的羅斯·羅斯大吃一驚。她這會兒正彎著腰,站在廚房的水池前,背對著安琪爾,所以安琪爾沒有看見她的胸部,儘管她赤|裸著上身。
在美洛妮的葬禮上,葛洛根太太念了紅衣主教紐曼的禱詞,荷馬也在心中默誦自己的禱詞。他對美洛妮一向期望甚高,可美洛妮對他的付出卻遠遠超過了他的期望——是她真正教育了他,讓他看到了光明。他想:說到陽光,其實她比我更當之無愧。「讓我們為美洛妮祝福吧!」他在心中默默地念著,「美洛妮找到了一個家。」
「也許是馬蒂。」華力猜測道。
羅斯先生說:「我沒想到會拖這麼久,幾乎拖了一整天。不過,好像馬上就要過去了。」
「得了吧,」路娜回答說,「你只不過是恨男人,而且是恨盡全天下的男人!」
「拜託你不要顧慮那些傢具!」華力說。
「我會騎了!」羅斯·羅斯喃喃道,意思是說她會騎自行車了。接著,荷馬看見她的腳趾動了動。她在體驗第一次踩上沙灘的感覺,沙灘很溫暖。海浪打上來,海水衝上她的腳踝。她又喃喃地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指的是大海。
羅斯·羅斯凝視著海岸的燈火,突然大聲說:「我要搬到城裡去!」
羅斯·羅斯說:「他恨透了這個孩子的父親。從那以後,他就始終纏著我不放。」
「這在我意料之中,」華力說,「我完全相信你有能力通過任何考驗。」
「非得這麼倉促不可嗎?」華力問。
「等你長大了,也許可以。」羅斯先生說。
羅斯先生悄聲說道:「你也違反了規則,荷馬,說你明白我的感受。」
荷馬調整了一下窺陰器的角度,好清楚地觀察子宮頸,然後用擴陰器將子宮口撐開。撐開后的子宮口就像一隻眼睛在與他對視。她的子宮頸看來比較柔軟,略有腫大,外表附著一層健康透明的黏液,呈現出一種令荷馬最為驚心動魄的粉紅色。他聽見樓下的輪椅在不停地轉來轉去,而小羅斯則開心地咯咯笑個不停。
「只是讓她隨身帶著。」馬蒂重複道。
「路太遠了,開車太辛苦,華力。」荷馬說。
可是,當荷馬起程前往聖克勞茲時,儘管華力要他駕車去,他卻選擇了乘火車。他知道,到聖克勞茲之後,他並不需要汽車,而且他想和他的病人以同樣的方式抵達聖克勞茲,以便親身體驗她們的感受。
「我想也是。」荷馬說。
羅斯·羅斯說:「幫我想辦法墮胎。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該找誰,再說,我也沒有錢。」
「想想看,她還要學游泳!」羅斯先生說。
當天晚上,坎蒂睡在安琪爾房裡的另一張床上,以便隨時可以照顧羅斯·羅斯,但羅斯·羅斯卻睡得特別沉。當她的嘴唇微微張開時,缺牙的牙縫間發出輕微的哨聲,可絲毫沒有吵人的感覺。因此,坎蒂也睡了個安穩覺。

「他打他女兒,」安琪爾告訴他們道,「起碼打過一次。」
愛你的美洛妮
除了以上這幾個人和羅斯先生的女兒之外,其他工人都是頭一次來觀海果園。羅斯先生和安琪爾商量著如何安排羅斯·羅斯和她的小女兒。
「你當然毫無辦法。」坎蒂說。
荷馬問安琪爾:「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是拉奇醫生的助手嗎?」
「是拉奇醫生動的手術嗎?」安琪爾問荷馬。
「弄丟了。」他撒了個謊。
「沒錯。」荷馬的口頭禪又脫口而出,但華力只當沒聽見。
伊迪絲?歐妮絲汀?艾絲美拉達?伊芙?安琪爾滿腦子都是女孩的名字。
荷馬是羅斯·羅斯眼中的英雄。羅斯·羅斯星期一在安琪爾的房間里躺了一整天,坎蒂不時地把孩子抱上來讓她看看,安琪爾更是一有機會就跑上來探望她。
「最好不要。」荷馬附和著。
「不要,謝謝!」韋爾伯·拉奇用法語喃喃回答。這時,那個士兵突然栽倒在地,拉奇只好在大肚子妓|女的幫助下將他扶起來,再一同送他回家。然後,她又向拉奇兜攬生意,拉奇不得不動手將她推開。可她卻不知怎麼掙脫了他的手,死命地貼上來,用那渾圓隆起的肚皮頂住他,一邊說:「Plaisir d' amour?」
但荷馬還是有些不甚明了之處。《聖克勞茲簡史》的後半部字跡簡略潦草,又由於拉奇吸乙醚后精神恍惚,內容常常顯得不知所云。比如說,拉奇說的「就像叫|床似的!」到底是什麼意思?拉奇還寫道:「是我把小馬的生殖器放進了她的嘴裏!這一切全是我造成的!」這麼驚世駭俗的話,可不像拉奇平日的作風,他怎麼會想象出這種事情?荷馬不禁感到納悶,因為他壓根兒就不知道拉奇醫生有多了解伊姆絲太太的女兒。
荷馬看著安琪爾教羅斯·羅斯學騎車,一邊說:「我想,這種玩意兒小時候都應該學會的。」只見安琪爾扶著搖搖晃晃的自行車跟著跑,羅斯·羅斯吃力地騎著。等車速漸趨平穩時,他便鬆開手,結果羅斯·羅斯不是忘了踩踏板,只顧抓緊車頭任由車速減慢,然後倒在地上,就是拚命踩踏板,卻握不穩車頭,把車子騎得橫衝直撞。她似乎無法同時顧好踩踏板又穩住車頭,她的雙手彷彿僵在車頭上動彈不得。要她學會既穩住重心,又踩動踏板,還要保持方向,簡直是希望渺茫,除非有奇迹出現!
「我會了,我會了!」荷馬叫道,於是他們鬆開了手。誰知他並沒有抓到竅門,車子一會兒朝這邊衝去,一會兒又朝人群撞來,大家急忙四散閃開。情急之下,荷馬將車頭猛地一轉,結果整個人摔倒在一邊,車子倒在另一邊。
安琪爾走過來,挨著她在床邊坐下。可她卻平靜地看著他,耐著性子說:「我早就跟你說過,千萬不要跟我有什麼瓜葛。有許多事情我不能告訴你,而且你也不會願意知道的,相信我!」
「狗屎!」桃子順口罵道。黑鍋一聽,從裏面趕出來,朝靠在牆根的桃子踢了一腳,不過踢得不是太重。
於是,他又從頭講起,說這也許行得通,他相信他父親、華力和坎蒂都不會反對。
「我知道是哪一個,可他並不是醫生。」荷馬道。
羅斯先生對在場的人說:「我女兒走了,我非常傷心,所以拿刀捅了自己。就是這麼回事兒。你們最好都這樣說,現在就說一遍給我聽!」講到最後,他忽然提高了嗓門。
「這兒恐怕還不適合小寶寶住呢,」坎蒂對羅斯·羅斯說,「如果你願意,可以跟我回大宅去看看,那兒有些嬰兒用品,你也許用得著。閣樓里甚至還有個圍欄床,是吧,荷馬?」
「那是一種食物。」羅斯·羅斯說。
在十一月底的滅鼠季節,聖克勞茲託管委員會在波特蘭——即已故的韋爾伯·拉奇的出生地——會見了滿腔熱忱的F.史東醫生,並同意聘請他接任聖克勞茲孤兒院的住院婦產科醫生兼院長。史東醫生剛從亞洲風塵僕僕地回國,並自稱「有點兒瘧疾後遺症」,因而略顯倦意。他給委員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的態度沉著冷靜,兩鬢有些斑白,剪著短短的軍人髮式(他略帶幽默地道歉說,這是「印度理髮師的傑作」,其實卻是出自坎蒂之手)。荷馬在赴會之前馬馬虎虎地刮過臉,衣著乾淨但不是很整齊,在陌生人面前頗為自在卻有些不耐煩。委員們認為,他那副模樣就像一個總是有要務在身的人,由於過於忙碌而不修邊幅。委員會對史東醫生的醫療資歷和宗教素養也很有好感。而在虔誠的顧赫太太看來,史東醫生堅定的宗教理念,更能強化他接管聖克勞茲的權威,以「平衡」她所謂的拉奇醫生任內的不足之處。
他凝視著美洛妮的遺體,心裏非常清楚,自己決不可能用她來做什麼實驗或研究。他準備向巴斯城那所醫院另訂一具屍體,美洛妮生前已經被人利用夠了。
荷馬閉上眼睛,眼前出現了那一個個走下火車的女人,她們總是帶著滿臉的茫然與失落。他記得她們坐在點著煤氣燈的雪橇上,每當雪橇在雪地上滑行,與地面摩擦發出火花和刺耳的嘎吱聲時,她們便縮起脖子,那種神情至今仍留在他的腦海中難以磨滅。後來有一段時間,聖克勞茲鎮總算注意到那些女人的需要,提供了公共汽車服務,她們坐在封閉的車廂里顯得那麼孤單無助,霧蒙蒙的窗玻璃后是一張張模糊不清的面孔。在荷馬看來,她們當時的面容就和接受乙醚麻醉昏迷前她們自己眼中的世界一樣朦朧。
「可能是桃子。」坎蒂也說。
荷馬說:「真可惜,如果他們去海邊,一定會玩得很開心的。也許我能說服他們坐我的車去。」
「不會的。」安琪爾口裡說著,心裏暗暗吃驚,沒想到羅斯先生居然當著女兒的面這麼說。羅斯·羅斯就站在一旁,顯得有點兒難為情,她懷裡摟著正在吸奶嘴的小羅斯。

「是什麼?」
葛洛根太太也說,荷馬離開孤兒院之前的那段歲月,在記憶中早已模糊,而從那以後,她還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享受過聽人朗讀的樂趣。看見富茲·史東小時候的呼吸系統疾病現在已無大礙,而荷馬·威爾士的心臟也沒有出現衰弱或受損的癥狀,大家不禁如釋重負。
「是呀,幫你作決定呀。」他說。
安琪爾進廚房后,華力說:「好在我們把事情處理妥當了,好在我們都是處理事實的行家!」坎蒂這時也起身收拾餐盤,可荷馬卻仍然坐著沒動。
「羅斯先生。」坎蒂笑著和他握握手。「我們剛好趕上。」她對荷馬說,一邊還捅了他一下。接著,她又轉頭對羅斯先生說:「我們剛剛才把床單全部準備好。」可羅斯先生卻發現蘋果酒屋外並沒有停車,他們顯然是步行來的。難道他們會一路抱著床單和毯子走過來嗎?
「我當然知道,」馬蒂說,「我也愛她,我們都愛她,大家都愛羅斯·羅斯,而她的問題也就出在這裏。」
坎蒂替羅斯·羅斯打開車門,一邊問道:「你這個漂亮女兒的父親呢?他上哪兒去了?」
收成季節結束后的一個早晨,天空陰沉沉的,海面上吹來陣陣狂風。蘋果酒屋廚房裡的燈泡閃了兩下,終於燒壞了。榨汁機旁邊的一面牆壁上,沾滿了蘋果渣,遠遠看去,那隱約的黑點就像是片片落葉被暴風雨卷進室內並緊貼在牆上。
「好多了,」羅斯·羅斯說,「你是個好醫生,也是我的英雄,今天的!」她笑的時候仍然半閉著嘴唇。
「赫伯·弗勒這傢伙從來都是狗屁不懂。」華力罵道。
於是,他在安琪拉護士辦公室的打字機前坐下來,給荷馬回了一封同樣只有三條的簡訊:
「天啊,那傢伙還真的想幹掉我哩!」馬蒂當時說,一副大為意外的樣子。
「謝謝你這麼做,馬蒂,」羅斯先生說,「如果她一路搭便車,我很高興她身上帶了把刀。」
每當他疲憊不堪或輾轉難眠(或既疲憊又失眠)時,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安琪爾或坎蒂,有時還渴望能帶華力去海邊游泳,或者和他一同「飛翔」。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有時也會擔心自己的行跡敗露,被人發現,又唯恐兩位護士年紀太大,無法再從事上帝的工作或聖克勞茲的其他事務。而且,他該如何找人接替葛洛根太太呢?偶爾他倦極而睡時,就會夢見墮胎已經合法化,需要墮胎的婦女終於可以接受安全的手術,不必再害怕求助無門,而他再也不用替人墮胎了,因為總會有別人去做。可是他很少累到做這種夢的程度。
「得了吧,」華力說,「只是因為黑人沒有住在這兒,這兒才不是南方。你不妨讓哪個黑人真的在這兒住上一陣子,看別人會喊她什麼!」
荷馬回答:「而且還不怎麼高明。」
雖然史東醫生在這個敏感問題上長期與拉奇醫生看法有異,可他對拉奇醫生卻心存寬容,甚至遠遠超過了委員會對拉奇的寬容程度,這無疑表明他具有「基督徒的寬容精神」。提到拉奇醫生時,史東醫生兩眼閃著淚光,說:「我一直為他祈禱,至今仍然為他祈禱!」他說這話時真令人為之動容。也許是受到史東醫生前面說過的「瘧疾後遺症」的影響,委員(如荷馬所料)大受感動,而顧赫太太的臉部肌肉更是急劇地痙攣。
接著,荷馬看見她們出了火車站,朝山上的孤兒院走去,她們的人數比他記憶中還要多。這是一支龐大的隊伍,帶著同樣的問題與創傷,朝著孤兒院的醫院前進。
寫好信后,拉奇醫生走到火車站去等火車,他要親眼看著這封信上路。他目送火車駛離月台,然後對站長說了聲「再見」。拉奇醫生和站長平常並不熟識,所以,站長不由得有些意外,還以為他是向緩緩開出的火車道別。
馬蒂只得承認道:「是我給她的。」
「只有英國人才會這麼瘋狂,居然製造工具來攪拌飲料。」那位官員說著,呵呵笑了起來,還吐了些口水來潤滑導尿管。
桃子在山頂出現了,他推著自行車,一瘸一跛地走過來。
廚工黑鍋今年又回來了,坎蒂得儘快洗好盤子,然後帶黑鍋去購物。外號叫桃子的工人也來了,他很早以前曾在這兒干過,可後來有好幾年沒有露面。由於他的鬍子總是長不起來,大家才叫他桃子。有個叫馬蒂的工人今年也回來了,他也是好久不知去向。幾年前的某個深夜,馬蒂在蘋果酒屋被人嚴重刺傷,荷馬開車將他送到了肯尼斯角醫院。最後,馬蒂全身上下共縫了一百二十三針,荷馬覺得他看起來就像一根實驗香腸。
安琪爾告訴父親說,羅斯·羅斯的女兒正在長牙齒,荷馬一聽就馬上有了主意。他讓安琪爾(與華力一起)去城裡買了幾個安撫奶嘴,然後叫安琪爾把奶嘴及華力喝的威士忌酒送一些到蘋果酒屋。華力偶爾小酌一番,酒瓶里還有四分之三的酒。荷馬給安琪爾示範如何用手指蘸一點兒酒,抹在小羅斯的牙齦上。
「他不會來的。」馬蒂說。

「問題在於羅斯先生。」華力說,荷馬差點兒又脫口說出「沒錯」。坎蒂不禁想:男人就是喜歡操縱一切!
「孩子交給我吧,」羅斯先生對大家說,「我來帶孩子,你們玩你們的。」
當他們在觀海果園的大宅里用晚餐時,荷馬對華力、坎蒂和安琪爾說:「我想我已經矇混過關了。」
酒屋內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桃子說:「今晚的夜色真美,是吧,華辛頓太太?」實際上,這天晚上的夜色根本不美,比平常還要黑暗。坎蒂突然聽明白了下面的聲音,那一瞬間,她差點吐出來!
「我想他們很快樂,大多數時候都是。」荷馬說。
卡羅琳護士說:「如果你這麼想,那你也許是真老了,居然看不清事實真相!」
顧赫太太曾經醉心於找人取代「隱性同性戀」的老拉奇,如今,拉奇醫生已經去世,她也就熱情大減。不過,想到可以指派那位一向與老拉奇作對的傳教士醫生去繼任,她心裏還是樂不可支。金格里奇醫生也認為,讓那個把拉奇氣得發瘋的年輕人來接管聖克勞茲,似乎也不失公允。但是,他對聖克勞茲將來的局面並不怎麼關心,反而更熱衷於秘密研究顧赫太太的心理狀態。他發現顧赫太太內心裡交織著兩種錯綜複雜的情緒,其一是自認為正義使者的妄想,其二是受到激發的仇恨。
桃子悄悄對馬蒂說:「他說他在罷工。」而馬蒂則對荷馬說,他認為羅斯先生還在絕食,以及進行「所有別的抗議」。
羅斯先生仍然像老僧入定似的坐在原地,直到中午都一動不動。到了下午時,他才找黑鍋要水喝。工人們收工回來后,羅斯先生叫馬蒂過去。馬蒂嚇得心驚膽戰,但還是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站在離他約六英尺遠的地方。
「她幾乎是最棒的,」羅斯先生說,「是誰教她的?」
在他的最後一篇日記也就是遺言中,拉奇醫生寫道:「請告訴史東醫生,荷馬的心臟根本就沒有任何問題。」荷馬明白,除了乙醚的作用之外,韋爾伯·拉奇的心臟也幾乎沒有任何問題。
四周黑魆魆的,她難以辨別那些模糊的身影。不過,如果羅斯·羅斯在這兒,她肯定會知道;而如果羅斯先生在,他也準會跟她打招呼。
赫伯說:「恭喜你呀,我不知道你的命|根|子居然長那麼長了!」
「一旦你開始為別人擔心,九九藏書就會為所有的人擔心,是吧?」羅斯先生問。
「我們平常總是對羅斯先生讚不絕口,誇他能夠控制全局,現在想想,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們非得採取什麼措施才行!」坎蒂氣得渾身發抖。
「是像靶心,你說的沒錯。」安琪爾說。
他們纏綿擁吻了一會兒,然後,她讓他看了身上的傷。他聽說她大腿背面和臀部都有傷,可她只讓他看了背上的刀痕,全是一條條線一般細的刀痕,就像用剃刀劃出來的一樣。這無疑是蓄意而為,下手的人很有分寸,所有傷口只比用手抓破的傷口略深,不出一兩天便會愈合,顯然是不希望留下疤痕。
「你是說孩子的父親在這兒?」安琪爾問。
「他就像印第安人,」桃子說,「不肯跟人講和。」
荷馬寫道:E-R-Y-T-H-R-O-M-Y-C-I-N。羅斯先生說他是蘋果醫生,所以,他在旁邊接著寫下了「蘋果醫生」幾個字。起床之前,他又寫道:「又成了一個貝都因人。」
「安琪爾,你下去找華力。」坎蒂說著,吻了吻兒子的臉,「帶小羅斯坐輪椅逛逛,只要你樂意,把全部傢具撞倒都沒關係。」
「他當然知道,」坎蒂回答,「不過,既然我們準備停止來往,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渾蛋!」弗農罵了一句。
「我父親拿刀修理了他一頓,他早就走了,再也不敢和我有任何瓜葛。」
「可是,她本來可以跟我們在一起的呀!或者跟我在一起!」安琪爾說。
「別胡說!」荷馬脫口說道,一顆心狂跳起來。
「放尊重一點兒!」羅斯先生又說,大家的聲音立刻小了下來,黑鍋也走回廚房。
「好的,太太。」羅斯·羅斯回答。
這時,小羅斯醒了過來,羅斯·羅斯連忙起身去照顧她,一邊問:「你知道我要給她取什麼名字嗎?坎蒂,我要叫她坎蒂!」
「那不是一種車嗎?」羅斯·羅斯問。
卡羅琳護士心裏明白,那個不知名的女人湊巧這個時候死在醫院里,加上託管委員會最近收到的「證據」,對拉奇醫生將十分不利。她知道該給荷馬·威爾士寫信了。所以,當拉奇醫生在診療室休息時,她便在安琪拉護士辦公室的打字機上,打了一封措辭激烈的信。
「是的,」安琪爾回答,「而且,我認為她也愛我,起碼是有些好感。」安琪爾收拾好自己的餐具,然後上樓回房去了。
「用不著你們對我指手畫腳!」她大聲道,他們立刻閉上嘴。他們兩人都很清楚,坎蒂可不是任人擺布的人。
那把刀刺進了羅斯先生的右上腹,靠近肋骨邊緣。荷馬知道,刀刃朝上就會嚴重傷到肝臟,傷者就會持續數小時緩慢出血。羅斯先生的血可能停止過幾次,然後又開始流。一般來說,肝臟刺傷時,出血的速度往往很慢。
「挺努力的。」馬蒂說。
「怎麼幫?」安琪爾問,「幫什麼忙我都願意的!」
荷馬每天晚上仍然堅持閱讀,從《簡·愛》《大衛·科波菲爾》《遠大前程》中,他得到了無窮無盡的啟示。他想起自己曾經認為狄更斯比勃朗蒂「高明」,不由得忍俊不禁。他想,既然這兩位作家都能給人們帶來巨大的享受與啟迪,誰比誰高明又有什麼關係呢?他當初怎麼會冒出這麼幼稚的念頭?他也繼續閱讀《格雷人體解剖圖譜》,即使算不上享受,卻不斷地給他啟迪。
羅斯先生點點頭,笑了笑。這時,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嬰兒的哭聲,坎蒂不禁嚇了一跳。羅斯先生解釋道:「我給華力寫信時,說過要把女兒一起帶來。」話音剛落,一個年齡和安琪爾相仿的姑娘便出現在燈光下,懷裡還抱著一個嬰兒。
雖然那是個寒冷的十一月天,海風凜冽刺骨,父子倆卻在屋頂上坐了很久,畢竟這一切說來話長,而安琪爾又有許多問題要問。
「是啊,我已經給你記下來了。」安琪爾回答。
第二天早晨,安琪爾聽說羅斯·羅斯還從來不曾去海里游泳。雖然她到佛羅里達州摘過柑橘,也到喬治亞州摘過水蜜桃,還坐車沿東海岸一路北上到緬因州,可是,她卻從來沒有沾過大西洋的海水,甚至從來沒有摸過沙子。
「我知道她刀法好。」馬蒂回答。
(韋爾伯·拉奇曾經寫道:「在聖克勞茲,我們學會了去愛那些難對付的人。)
她們一進門,華力便告訴坎蒂,拉奇醫生去世了。荷馬正在忙碌著,如果不是華力將這個消息告訴坎蒂,她從荷馬的表情里根本看不出來。孤兒們從小就學會了控制自己,將心事埋藏在心底。
「你戴著我的棒球帽上哪兒去?」坎蒂一邊收拾早餐用過的杯盤,一邊問安琪爾。
「不要再跟我講這種廢話!」羅斯·羅斯怒氣沖沖地說,「也別再給我女兒取名字,你只要幫幫我就行!」
他正想得出神,卻猛地撞在弗農·林奇身上。弗農手裡端著一杯熱咖啡,兩眼瞪著他,說:「走路小心點兒!」
「對,就是那玩意兒!」黑鍋說,「我還見過一次哩!」
「我就說過他會把麵包烤焦的!」桃子對馬蒂說。
「是的,我是史東醫生,」荷馬說著,便扶著她的手臂,帶領她朝男孩部的醫院大門走去,一邊問,「我能幫忙嗎?」
至於美洛妮對那份問卷的反應,荷馬決定暫時不告訴拉奇醫生或卡羅琳護士,他覺得沒有理由再對他們的困境火上澆油。他們原本可以讓現狀再維持好幾年,卻因擔心美洛妮的檢舉而自行告發,如果他們知道了這一點,既是一種諷刺,而且也無濟於事。於是,他只給他們兩人回了一封簡訊,內容非常簡單,總共只有三條:
他想大聲呼喚:「緬因州王子!」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新英格蘭國王!」他以為自己在高聲召喚,可事實上,誰也沒有聽見。那個法國妓|女在他身邊躺了下來。她沉重的肚皮貼著他,雙臂緊緊摟著他,摟得他透不過氣來,她身上濃膩的香氣熏得他眼淚直流。他以為自己在嘔吐,他也的確如此。
「別泄氣。」安琪爾對羅斯·羅斯說。
「我太老了!」拉奇說,「如果換個年輕醫生,動作更快一些,她或許還有救的!」
「別管他們了。」羅斯先生說。在荷馬聽來,這句話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命令。接著,羅斯先生換了一副比較溫和的口吻說:「他們用不著去海灘。他們只不過是太年輕了,不知道如何玩樂。你不妨想想,他們去海邊又會怎麼樣。他們可能會淹死,要不就會有人看著白人男孩跟黑人女孩在一起不順眼,何況他們還穿著游泳衣!所以,他們最好哪兒也別去。」羅斯先生說完,這個話題也就到此為止,因為他緊接著突然問道,「你快樂嗎,荷馬?」
羅斯·羅斯說:「他有他自己的規則。」
「還是那句老話,」華力對安琪爾說,「我們有辦法讓荷馬離開聖克勞茲,卻無法使聖克勞茲脫離荷馬。還有,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希望你的愛人照你的願望行事,或者去做你認為是對它好的事情,這都很正常,不過這一切都得順其自然。你不能干涉你心愛的人的自由,正如你不能干涉素不相識的人。要做到這一步並不容易,因為人們往往喜歡干涉他人,喜歡自作主張。」
「馬蒂!」坎蒂對著黑暗中喊道。
「你肯定會喜歡這個房間的。」安琪爾說。
羅斯·羅斯進了安琪爾的房間,看見那張鋪好的床,以及整整齊齊地擺在另一張床上的那些閃閃發亮的工具,不禁全身緊張,於是滔滔不絕地說起話來。
她說:「這個不錯,是給誰取的?」
荷馬的呼吸緩慢而均勻,拿著刮匙的手十分沉穩,連他自己也覺得意外。當刮匙接觸到目標時,他的眼睛甚至都沒有眨一下,他只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項奇迹。
這時,安琪拉護士說:「那我們只好耐心等待,順其自然了。」
下午,安琪爾又來到蘋果酒屋,想看看小羅斯的出牙情況,結果發現在那兒吸奶嘴的不只是小羅斯一個人。羅斯先生坐在酒屋的屋頂上,安琪爾遠遠地看到他嘴巴上的淺藍色塑膠圈,發現他也含著奶嘴。
「什麼刀?」馬蒂佯裝糊塗。
安琪爾一聽,明白她已經注意到他對她有意,而他正苦於不知如何表達呢!他不由得受寵若驚,並大受鼓舞。
「絕對錯不了,」安琪爾回答道,「這一次,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坎蒂說:「安琪爾,我以前曾去那兒墮胎過。」
「你會騎嗎?」羅斯先生問荷馬。
她對他說:「你最好小心點兒,千萬不要跟我有什麼瓜葛。」
「好吧,那但願問題也不在於她是黑人。」坎蒂說。
荷馬說:「卡羅琳嗎?我是荷馬,我想和老頭兒說話。」
荷馬和桃子開吉普車趕來時,工人們都圍在羅斯先生身旁。荷馬在羅斯先生身邊蹲了下來,但羅斯先生要說的話已經不多了。
「不過,安琪爾,你和羅斯先生相處得怎麼樣就是我們的事了。」華力又說。
委員們聽了,都讚不絕口,顧赫太太還說:「這麼短短的一個詞,居然蘊藏著這麼深遠的含義!」
「你指的是這個孩子的父親嗎?」她拍了拍依然平坦的腹部說,「對,他在這兒!」
馬蒂看了看坎蒂的自行車,說:「我這輛中間沒有橫杠。」
「本來就已經很長了!」安琪爾勇敢地回答。
貝莎希芭?貝亞翠絲?貝妮絲?貝安卡?貝姬?
目前跟路娜的關係錯綜複雜的那個人名叫鮑伯,是個遊手好閒的人。他此刻已經等得不耐煩,便走了過來,看見路娜和美洛妮兩人正手握著手。
「安琪爾,」荷馬解釋道,「她去了聖克勞茲,也不一定非要把孩子生下來,她可以在那兒墮胎。」
結果,還是安琪拉護士根據慣例,將晚禱詞逐字逐句地念完。
「可我沒有游泳衣。」她說。
「很好。」羅斯先生說。
羅斯先生在荷馬的懷裡咽了氣,這時,坎蒂和安琪爾還沒來得及趕到蘋果酒屋,可是他女兒卻早已逃之夭夭。臨死之前,羅斯先生費力地將自己的刀插|進傷口,沾滿血跡,並特別交代荷馬,一定要對警方說他是自殺身亡。他的傷勢本來不至於喪命,如果他不是有意自殺,為什麼要任由自己流血至死?
「你用不著這個,安琪爾,」馬蒂說,「不過請你把它交給羅斯·羅斯,就說是我給她的,讓她隨身帶著就行。」
羅斯·羅斯端詳著安撫奶嘴,發現它們跟奶瓶上的奶嘴一樣,也是橡皮製成的,只是頂端沒有開孔,附在一個淺藍色的塑膠圈上,塑膠圈有點兒大,不會讓小寶寶吞下去。安琪爾解釋說,如果小寶寶總是吸吮奶瓶的奶嘴,就會通過上面的小孔不停地將空氣吸進胃裡,到時候就會打嗝兒,肚子還會脹氣。
「我來例假了。」她撒謊道。可即使是十五歲的男孩子,也知道例假的血不可能跑到背上去。
「我們上哪兒去?」華力問。她沒有回答,只顧幫他裹好毯子,彷彿要帶他去北極圈。於是他又說道:「肯定是去北方了!」
「對,羅斯·羅斯。」羅斯先生自豪地回答。
「等會兒麵包烤好了,你就不會說它是狗屎了,對吧?」黑鍋問。
羅斯·羅斯忽然開口道:「我得去見他。」
她吻吻他,並允許他撫摸她的胸部,然後說:「安琪爾,愛一個人並不總是能夠改變什麼。」
羅斯·羅斯小聲說:「我了解我父親,華辛頓太太,他一定會要我回去的。」
「那是商標。」安琪爾解釋道。
由於這裏滿是岩石和沙礫,無法推輪椅,坎蒂便抱起華力,吃力地走了約十碼遠,讓他坐在一片還算平坦的堤岸上。她用毯子裹住他的雙腿,再在他身後坐下,張開雙腿護住他的身軀,好相互取暖。他們就那樣面朝歐洲坐著,彷彿乘著雪橇準備衝下山坡。
第二天,安琪爾把帽子讓給了坎蒂。
安琪爾看看那把刀,只見骨質的刀柄上有個小小的缺口。刀上有保險,打開后不會彈回來割傷持刀人的手指。刀刃幾乎有六英寸長,放在口袋裡會非常顯眼。由於多年來經常在磨刀石上磨過,刀刃已經變得很薄,十分鋒利。
「葛洛莉亞呢?」
與荷馬同在聖克勞茲站下車的只有一個女人,他一眼看出了她此行的目的。她年紀很輕,身材瘦削,穿著麝鼠皮長大衣,圍著圍巾,頭上的絨線帽壓得低低的,幾乎遮住了眼睛。她默默地站在月台邊,等著荷馬與站長說完話后告辭,可是她很快就瞥見了荷馬手裡的醫師提包。荷馬吩咐車站裡的小工替他搬運較重的行李,然後拎著提包朝山上的孤兒院走去。那年輕女人緊跟在他的身後。
羅斯先生說:「如果她想把孩子送回來,讓她自己走就行,不用給她什麼特殊待遇。」
「坎蒂說她也可以幫忙。」安琪爾說。
對於改名的事,荷馬倒是從不在意,反正荷馬本來也不是他的真名,再說,身為富茲或荷馬都差別不大,姓史東也和姓其他姓氏一樣簡簡單單。
坎蒂沒好氣地說:「華力,我在這兒住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聽人喊他們黑鬼,或說其他侮辱他們的話,這兒可不是南方!」她的口氣裡帶有幾分自豪。
她兩手握拳擱在腿上,說道:「看樣子,這可不是好玩的。他們上次是把那個孩子從上面取出來的,而不是像別人那樣從下面生出來。」荷馬不難看出,她做過剖腹產手術,也許是因為她當時年齡太小,產道太窄。荷馬告訴她,這一次的手術要簡單得多,他不需要「從上面」取出任何東西,可羅斯·羅斯卻將信將疑。

2.我認為胚胎也有靈魂。
坎蒂氣呼呼地說:「我沒說要找他論理!我想的是找警察論理!他怎麼可以拿刀割傷自己的孩子!」
「瑪莉亞呢?」安琪爾接著說,「瑪利葛德?那也是一種花。還有瑪薇絲,這是一種鳥,叫畫眉鳥。」
華力也許會告訴她:「觀海果園的蚊子根本不能與日本B型蚊子相提並論!」不過,安琪爾並沒有把這段想象告訴羅斯·羅斯。躺了許久之後,羅斯·羅斯正準備站起來,卻似乎突然一陣痙攣,要不就是在自行車的橫杠上撞傷后,再次突發一陣劇痛,只見她整個人就像被踢了一腳似的跪在地上,安琪爾連忙扶住她的肩膀。
坎蒂說:「我更想知道你和羅斯·羅斯相處得怎麼樣。」
「你已經聽到了,她的名字就是叫羅斯。」羅斯先生說。
「在晚上嗎?」華力叫了起來,「老天,羅斯先生可不是傻瓜!」
她已脫掉了鞋子和牛仔褲,但身上依然穿著T恤衫和坎蒂的游泳衣。
「不是我打的。」羅斯先生說。
小羅斯起勁地吸著奶嘴,就像一台三匹馬力的水泵。羅斯·羅斯衝著安琪爾笑了笑,問:「你那頂漂亮帽子呢?」
「這麼說,你不打算檢查了?你最好確定一下,看清楚我摘的是蘋果,而不是梨子什麼的!」桃子說著,促狹地笑了笑。於是安琪爾下車檢查起來,桃子這時忽然對他說:「你大概不願意跟羅斯先生動刀子吧?」然後他扛起布袋和梯子轉頭就走,安琪爾還來不及告訴他,他摘的蘋果個個完好無損。
「這可有點兒怪了。」羅斯先生說。荷馬便打開拉鏈給他看。
荷馬想,反正安琪爾和坎蒂不在這兒看著,他試試也無妨,於是說:「好啊!」然後朝黑鍋喊道,「我排下一個!」黑鍋穩住車身,踩著踏板的腳突然滑了一下,還沒開始騎,整個人就一歪,從車上栽了下來。
「我累死了,只怕可以睡上一整天了。」羅斯·羅斯難為情地說。
卡羅琳護士和愛德娜護士正在摘蘋果。拉奇醫生走上山坡,對愛德娜護士說:「愛德娜,你年紀太大了,不能再摘蘋果了,把這事兒交給卡羅琳和孩子們吧!」接著,他與卡羅琳護士並肩走回孤兒院,一邊對她說:「如果非要我有什麼信仰,我也許會選擇做一個社會主義者,不過我根本不想有任何信仰。」
「我也喜歡『希望』這個名字。」安琪爾說。
美洛妮將那份問卷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當初,她只是出於好奇,才順手將問卷拿走,想回去看個仔細。她將問卷看了幾遍,從那些問題中,很快明白那些委員不過是一群平庸無能的渾蛋,因此稱他們為「衣冠楚楚的傢伙」。她問路娜:「難道你不討厭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嗎?」
「反正那把刀對你也沒什麼用處,是吧?」
如果有機會,華力可以為拉奇的夢境提供一些更為真實的細節。比如說,爬山時腳底下的竹葉一踩一滑,睡覺用的草席永遠都沾滿汗水;再比如說,華力覺得緬甸是個官僚為患的國家,在英國統治者的腐朽下,這些官僚對英國人要麼事事模仿,要麼仇恨滿腔。有一次,華力被人抬著經過一片野草叢生、豬糞遍地的空地。那地方原本是英國人建的網球場,後來球網變成了某位官員的吊床,球場四周有高高的圍牆,最初的作用是防止網球飛出場外落進叢林,後來這裏卻成了理想的養豬場,圍牆正好可以阻擋豹子闖進來襲擊豬群。華力記得,當他在那兒停留時,那位地方官員曾親自替他導尿。那位官員有一張圓臉,態度親切,他用鎮定的雙手拿著一根長長的銀質調酒棒,耐心細緻地為他導尿(那根調酒棒也是英國人留下的)。那位官員的英語非常糟糕,可華力還是幫他弄懂了調酒棒的真正用途。
倒是那個打斷美洛妮的鼻樑、扭斷她的胳膊的名叫鮑伯的可憐傢伙,完全有理由提防美洛妮,可是他卻不夠聰明,不知道要對她有所提防。美洛妮拆掉手臂上的石膏,鼻樑也基本恢復正常之後,便又與路娜一起,雙雙出現在巴斯城那幾個她們常去的老地方,當然也包括那家比薩店。鮑伯碰上她們時,又不知死活地招惹她們。為了解除他的戒備心理,美洛妮故意朝他羞怯地笑笑,難為情地露出嘴裏的斷牙。於是,鮑伯又蠢頭蠢腦地把注意力轉向路娜。美洛妮趁其不備,掏出電線剪(電工常用的必備工具),「咔嚓」一聲,將鮑伯的耳朵剪掉了一半,然後又掄起椅子,砸斷了他的鼻樑和好幾根肋骨,最後把他打得不省人事。雖然在對待聖克勞茲的問題上,美洛妮還算有良心,但她從來都是個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人。
史東醫生巡視病人時,不是也會碰到許多感染瘧疾的兒童飽受無法排尿之苦嗎?他難道不是也得幫他們導尿嗎?他的導尿工具不是非常衛生,方法不是正確無誤嗎?韋爾伯·拉奇神遊在緬甸上空,在他的眼中,史東醫生完美無缺,不會有任何病人在他的手中死去。
「我為你的痛苦而難過。」荷馬說。但安琪爾卻跑去找馬蒂。
「他變了。」美洛妮說,接著把來龍去脈告訴了路娜。「我很難過,可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說,我並沒有指望他真的跟我走什麼的,我只是替他惋惜,沒想到他會變成那樣。我一直以為他會成為英雄。我知道這樣想很蠢,可他看起來就像英雄,我覺得他是那塊料,他似乎比別人強得多。可惜這隻是表面現象。」
晚餐后,當他們倆一同坐在房間里時,安琪爾把小刀交給羅斯·羅斯,說:「是馬蒂給你的。」
「我明白你的感受。」荷馬說。
「我們真的什麼也不缺,改天再說吧。」羅斯先生含笑婉拒。
「那人是誰?」安琪爾又問。
「她知道,」馬蒂說,「可她清楚自己的身份,還知道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恍惚之間,他到了巴黎。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時,巴黎的街頭熱鬧非凡,群情振奮,年輕的醫生不斷受到當地居民的熱情擁抱。他記得自己與一個被截肢的美國士兵坐在咖啡館里,許多人爭相請他們喝白蘭地,那位士兵後來將煙頭熄滅在喝不完的白蘭地里(如果喝完那些白蘭地,恐怕他就無法拄著拐杖單腿站立起來了)。韋爾伯·拉奇深深地呼吸著巴黎的氣息,巴黎總是瀰漫著白蘭地的芬芳和煙灰的氣味。
「收成結束后,這一帶根本找不到什麼事情可做。」荷馬說。
坎蒂駕車從蘋果酒屋經過時,看見他倆坐在屋頂上,不禁擔心他們會受涼。可是她沒有打擾他們,而是繼續開車,她希望真相能給他們帶來溫暖。她將車一直開到距蘋果市場最近的倉庫,讓埃弗利特·塔夫特幫她把吉普車的帆布頂篷裝好,然後將華力從辦公室里接了出來。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安琪爾說,「我們找個星期天去海邊玩玩。」
安琪爾已經有了將近五百美元的存款,這是他存下來打算買車的錢,估計差不多夠支付墮胎的費用。問題是,這筆錢存在他的銀行戶頭裡,而受託人是他父親和坎蒂,如果沒有他們的簽名,他一分錢也無法取出。安琪爾只好給赫伯家裡打電話,可赫伯提供的墮胎信息也是模模糊糊。
從那以後,唯一會爬上屋頂的人就是安琪爾·威爾士,因為他喜歡在上面觀看那不同尋常的海景,並且喜歡回憶一九五幾年十一月的某一天,當馬蒂和其他工人離開后,蘋果酒屋裡只剩下他們父子倆時,他父親轉過身來對他說:「和我上屋頂坐坐好嗎?現在該讓你知道一切了。」
「有時,她好像不怎麼快樂。」荷馬說。
「天哪,安琪爾真是個好孩子!」華力後來說,「他從來不對任何人有所隱瞞,不管什麼事情,他都是直通通地說出來。」
「好主意。」荷馬說。他知道,許多名字都取得過於隨便,或只是暫時性的,要不就是像約翰·韋爾伯或韋爾伯·瓦爾希等名字一樣,毫無創意地用來用去。
幾個人又哈哈大笑,嬰兒也開心起來。坎蒂便逗著她玩,摸著她的小手,一邊問羅斯·羅斯:「孩子叫什麼名字?」
「我早跟你說過,」她邊說邊用力吻他,「你不能跟我有什麼瓜葛,你不可能得到我的!」
「不知道。有時候,我很快樂。」荷馬小心翼翼地回答。
「她傷了你什麼地方?」馬蒂問羅斯先生。他和黑鍋都不敢掀開毯子查看,只是愣愣地瞪著他的雙眼和乾枯的嘴唇。
「她沒說要上哪兒去嗎?」
「你只管不記得好了,」荷馬說,「反正現在是收成季節,我本來也沒時間回信,不如乾脆不看。」
「他只是個退休的生物教師。」荷馬說。他心裏清楚他們所說的是哪一位胡德先生,並且記得那位胡德先生曾經將兔子和羊的子宮混為一談。荷馬不禁納悶:胡德先生認為女人有幾個子宮呢?如果他知道女人只有一個子宮,他會因此而更加慎重嗎?
「我從來沒聽過。」羅斯·羅斯回答。
「當你想保護一個人卻無能為力時,那滋味可真難受。」安琪爾說。
荷馬離開觀海果園后,坎蒂和華力夫婦倆全力經營果園,華力還兩度出任緬因州園藝協會主席,坎蒂也擔任過紐約-新英格蘭蘋果協會會長。而安琪爾·威爾士從羅斯·羅斯身上初識愛情的滋味后,想象力也日漸豐富,後來成了一名小說家。
「你會把她弄醉的。」羅斯·羅斯提醒他。
「哦,他在這兒,」羅斯·羅斯說,「不過還是別提了。」
在樓上的主卧房裡,荷馬卻毫無睡意。他主動要求晚上照顧小羅斯,他說:「反正我晚上也睡不著。」他都不記得自己有多麼喜歡帶孩子了。孩子總是使他聯想到自己,孩子們常常在半夜醒來,哭著要這要那。可是當他把奶瓶塞進小羅斯嘴裏后,九九藏書她又乖乖地睡了,重新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不過,能夠默默地注視著這個小傢伙,也不失為一件樂事。孩子睡在他的身邊,那張小小的黑臉蛋還沒有他的巴掌大。在睡夢中,她還不時地伸出小手,手指一會兒張開,一會兒合攏,彷彿想抓住夢中看到的東西。房間里另外一個人的均勻呼吸,使荷馬回想起了聖克勞茲孤兒院的寢室,他努力地回想著那段必不可少的晚禱詞。
當安琪拉護士強打精神念著一貫的晚禱詞時,愛德娜護士語不成聲地低泣道:「晚安,韋爾伯!」卡羅琳護士希望夜風能吹乾自己臉上的淚痕。她下山朝火車站走去,再一次去通知那個膽小如鼠的站長,聖克勞茲又有一具屍體。
接著,他們一個個也都遠走高飛了。從那以後,安琪爾再也沒見過馬蒂、桃子或其他人,只有黑鍋例外。華力後來才發現,讓黑鍋當工頭根本行不通。黑鍋是廚工,不是採摘工,而工頭必須與工人們一起下地幹活。儘管黑鍋找來了不少工人,卻不善於管理手下。當然,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像羅斯先生那樣,將觀海果園的工人管理得井然有序。有一段時間,華力僱用過法裔加拿大工人,因為他們距緬因州比卡羅來納州近得多。但法裔加拿大工人多半脾氣不好,又愛酗酒,華力常常得千方百計將工人們保釋出獄。
「安琪爾戀愛了,你有什麼想法?」荷馬問坎蒂。
「是我以為你打了她。」安琪爾臨時改了口。
「這次不算,我再來一次!」黑鍋連忙大叫。
「要不要我們幫你打開行李?」荷馬問。
「他不在這兒嗎?」
哦,他說什麼來著?委員們不禁十分好奇。華力只學會了為數不多的幾個緬甸詞語的發音,「納撒金」是其中之一,他當然事先教過荷馬它的正確發音,儘管他自己也始終沒有弄清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安琪爾提議道:「我可以請她搬來和我們住,這樣她就可以躲開他。我是說,即使收成結束之後,她也可以繼續留在這兒。」
「行!」安琪爾答應道。
「那是費里斯轉輪,」羅斯先生的聲音忽然在黑暗中響起,「只不過是費里斯轉輪罷了。」
荷馬回答道:「我兒子有位朋友,是這兒的臨時工,她已經有了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現在又懷孕了。」
「我們總不能袖手旁觀吧?」坎蒂回答。
他就這樣回來了,正如愛德娜護士所說,是帶著上帝的工作歸來。安琪拉護士一見到他,立刻張開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語道:「哦,荷馬!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那天晚上,荷馬和往常一樣輾轉反側,便乾脆起床拆閱那些信件。在看完拉奇醫生和卡羅琳護士的信后,他心中有關那隻嵌有F.S.兩個金色字母的醫師提包的疑問,便隨著黎明前的黑暗漸漸消失。
「你不是檢驗員嗎?」桃子又問。
他回到診療室,關上房門。雖然現在是收成季節,天氣卻還相當暖和,白天可以敞開窗戶,可他卻連窗戶一併關上。他拿出一罐未開封的乙醚,用別針戳破。也許是因為動作太重,也許是因為不耐煩而多戳了幾下,總之,乙醚比平常更為順暢地滴在吸筒上。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從吸筒上滑下來,所以過了好久,他仍然覺得沒有吸夠。於是,他側過身去,讓罩在口鼻上的吸筒靠著窗檯邊緣。這樣,即使他的手鬆開,吸筒也不會滑落,窗檯正好抵著吸筒,使它一動不動。
「水開了!」華力在樓下喊。
「我叫荷馬。」荷馬說。他忘了羅斯先生的女兒叫什麼名字,於是問她。她似乎有些吃驚,隨即轉頭望著父親,好像在期待他的說明或徵求他的意見。

卡羅琳護士告訴站長道:「有個女人不願要孩子,居然自己動手想墮胎,上我們這兒來時已經太遲了,所以,我們也無能為力。」
在墮胎問題上,史東醫生的觀點倒出乎委員會意料之外。他堅定不移地認為,墮胎應該合法化,他將通過適當的渠道去努力,爭取實現這個目標。不過,他也向委員會保證,在墮胎尚未合法化之前,他會絕對遵守現行的法律。他告訴委員會,他相信一切都有規則,並且人人都應該遵守規則。委員會很欣賞史東醫生不畏艱苦、自我犧牲的奉獻精神。他們發現,他那雙黑眼睛的旁邊布滿了細細的皺紋,而他的鼻子和臉上,還留有被亞洲的驕陽晒傷的痕迹。在他們看來,這都是他全力救治小瘧疾患者的證據(其實,荷馬是刻意在坎蒂的太陽燈下坐了太久)。至於史東醫生的宗教立場,就更讓委員會——尤其是顧赫太太——放心了。史東醫生表示,即使將來墮胎合法化,他也絕不會替人墮胎。「我實在下不了手!」他面不改色地撒謊道。當然,如果墮胎合法化了,他就只需要告訴那些不幸的女人去找那些「有能力並且願意替人墮胎的醫生」。顯然,史東醫生對「那些醫生」沒有好感,而且,儘管他對拉奇醫生由衷地感激,卻覺得拉奇醫生的那種行為完全是有悖于自然。
羅斯先生站在吉普車與蘋果酒屋之間的黑暗中,其他人仍然待在屋頂上。
「我快樂嗎?」荷馬反問。
過了一會兒,華力回到屋裡,告訴荷馬蘋果市場辦公室里有他的幾封信,他說:「我每次都想把信帶回來,可老是不記得。」
「不用為她擔心。」羅斯先生回答。
「你母親呢?」坎蒂又問,兩人一起走進房子。
荷馬低聲念道:「讓我們為拉奇醫生祝福吧!拉奇醫生找到了一個家。晚安,拉奇醫生!」他想象著會由誰來念這段晚禱詞。可能是安琪拉護士,他想。於是,他把那封信寄給了安琪拉護士。
「哎呀,該死!我的玉米麵包!」黑鍋話沒說完,身子便朝旁邊歪去,一隻胳膊卻仍然勾著荷馬的脖子,結果兩人連同自行車一起倒在地上。
荷馬對安琪爾說:「請照顧好華力,並多關心你媽媽。」
「你以前做過這種手術,是吧?」羅斯·羅斯又問,荷馬這時已準備好乙醚。
刺傷馬蒂的肇事者也早已銷聲匿跡。羅斯先生的規則之一就是不得刺傷對方。荷馬想,這可能是蘋果酒屋的最高規則:你可以拿刀子嚇唬對方,讓他知道誰是頭兒,但不能讓他進醫院,否則就牽涉到法律,然後,蘋果酒屋的人都會顯得微不足道。刺傷馬蒂的傢伙,顯然沒有為群體著想。
「你沒辦法保護別人,小子,」華力說,「你只能去愛別人。」
「是給小羅斯睡的嗎?」安琪爾問。
「Plaisir d' amour?(想快活一下嗎?)」她問。那個士兵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癱靠在他的臂彎里,因此,妓|女無疑是衝著他一個人提供「快活」。
荷馬說:「就是我每年貼在蘋果酒屋裡的規則。你說你們也有規則,是關於你們在這兒生活的規則。」
「你說什麼?」路娜糊塗了。
於是他再一次開口道:「關於有人受傷,以及規則的事……」
「我沒有說任何東西是狗屎啊,老兄,我只是說狗屎而已。」桃子爭辯著。
外號叫桃子的工人問:「他們為什麼不幹脆走著去?如果走的話,現在只怕已經到了。」
可羅斯·羅斯卻不肯回答他的話,她只是抱著孩子端坐在車上,儼然是一尊雕像。坎蒂發動汽車,掉轉車頭,疾馳而去。她們快回到大宅時,羅斯·羅斯忽然靠在她身上,低聲道:「我一直都毫無辦法。」
煎鍋果園的谷底離海邊大約有一百英里,這裏常年得不到海洋氣息的光顧。羅斯·羅斯伸展四肢,躺在一片青草地上,頭頂是一棵北方間諜蘋果樹,樹上的果實仍然掛滿枝頭。安琪爾躺在她身旁,她的手臂慵懶地搭在他腰上。他輕撫著她的臉,指尖順著她鼻子下的疤痕一直撫摸到唇邊。她順勢握住他的手,輕吻他的指尖。
拉奇問:「他認為胚胎也有靈魂,是吧?好極了!他認為像魚一樣活著的生物也有靈魂,那我們這些可以四處行走的人呢?他認為我們又有怎樣的靈魂?他應該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東西!如果他想扮演上帝,規定誰有靈魂的話,就該照顧那些能夠跟他交談對話的靈魂!」他忍不住吼了起來。
她突然泄氣了。不過,荷馬和羅斯先生剛好沒有看見那一瞬間,他們只注意到她朝煎鍋果園奔去,安琪爾緊隨其後,兩輛自行車被扔在一旁。
「絕對不能讓她去找胡德先生,」荷馬對安琪爾說,「你得帶她去聖克勞茲。」
「Plaisir d' amour。」她在他耳側低語。
她只是答道:「跟你差不多,安琪爾。」小羅斯偎在她胸前,頭戴一頂白色的小水手帽,遮住太陽。從帽檐下看去,只見她兩眼無神,似乎吸一整天奶嘴之後已經筋疲力竭。「我不相信你還在長牙齒。」羅斯·羅斯對女兒說,一邊拉住奶嘴的淺藍色橡膠圈,像拔酒瓶塞似的將奶嘴從女兒口裡「啪」的一聲拔了出來,小傢伙猛地嚇了一跳。羅斯·羅斯數落道:「你簡直吸上癮了!」可小羅斯卻哇哇大哭起來,她趕緊又把奶嘴塞回女兒嘴裏。
在回辦公室的路上,荷馬對坎蒂說:「他知道。」
馬蒂突然大叫起來:「桃子,快去找荷馬!」桃子從酒屋裡衝出來,直瞪著羅斯先生,只見他依然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裡,看也不看桃子一眼。桃子連忙拔腿跑去找荷馬。馬蒂又大叫一聲:「黑鍋!」黑鍋聞聲出了酒屋,與馬蒂一起跪在地上緊盯著羅斯先生。
「桃子!」坎蒂又喊。
「華辛頓太太!」羅斯先生頗為意外。
「你隨時都可以繼續給我念這些名字。」她說。
「當時你說是亞特蘭大!」她說。
2.你覺得我的所作所為是在扮演上帝,可你卻自以為明白上帝的旨意,難道那樣就不是扮演上帝嗎?
「可是卻關我的事!」坎蒂說,「如果他真的打那孩子,那我一定得找他談談!」
喝了幾瓶啤酒的桃子,十分戒備地走到安琪爾的自行車旁,彷彿那東西雖然倒在地上,卻仍然有很大的危險性。
馬蒂打斷他的話,說:「我不會遇見她的,安琪爾,她已經遠走高飛了。」
「你是說車嗎?」他反問。
「他休想!」坎蒂說,「他休想再把你帶回去!」
羅斯·羅斯聽著,有時感動得掉淚,兩人更不時地擁吻。她很少打斷他,只是當他講到在她看來可能性極小的事情時,她才要求他重複。她總是說:「等等,你最好再講一遍,因為我反應很慢。」
「我又懷孕了!」她說,「一次又一次!我看,有人就是要我不停地懷孕!」
「擊中目標!」羅斯先生笑著說。
「繼續說呀。」羅斯·羅斯說著,又開始輕撫他的臀部。
荷馬打電話到聖克勞茲時,接電話的是卡羅琳護士。拉奇醫生去世后,幾位女士仍然處於震驚和悲慟之中。她們認為,只有卡羅琳護士自控能力較強,聲音最為平穩,所以決定由她來接電話。她們都在儘力領會拉奇醫生的全部計劃以及那本厚厚的《聖克勞茲簡史》。每次電話鈴一響,她們都以為是委員會打來的。
「好吧,謝謝!」他終於向她屈服,「好吧,謝謝!」
「是的,她不肯說。」安琪爾回答。
晚餐后,荷馬上樓整理行裝,安琪爾看著父親把那個黑色的舊醫師提包和其他幾個包都收拾了起來。
荷馬問羅斯先生:「你還記得有一次,你跟我提起規則的事嗎?」
「我才不哩。」羅斯先生回答。
「那不關你的事,安琪爾。」華力告誡他。
「我看有些像你那把刀。」羅斯先生說。
「收成之後再說吧!」他說著,牽起她的手往回走去。當他們靠近蘋果市場以及亮著燈的辦公室時,他們又鬆開手,分頭走開。
「你是這兒的醫生嗎?」年輕女人問話時,低頭看著他們靴子上的雪,並小心翼翼地瞥了瞥他手裡的醫師提包。
那天,他後來假裝隨意地問她:「你今年多大了?」
「還沒有,」黑鍋在廚房裡回答,「小聲點兒,你會吵醒孩子的!」
「噢,我可以幫你找一件,」安琪爾說,「我敢說坎蒂准有適合你穿的游泳衣。」羅斯·羅斯稍稍有些驚訝——坎蒂的游泳衣穿在羅斯·羅斯身上一定會緊巴巴的。
「我只是來看看孩子的牙齒好些沒有。」安琪爾解釋道。
羅斯·羅斯說:「那就見它的鬼去吧!我不是說過,你不用解釋它們的意思嗎?」
羅斯·羅斯這時又跨上車座,一副嚴肅的樣子,她和安琪爾都已經滿頭大汗。在荷馬看來,她騎車時身體搖晃得太厲害,彷彿故意要弄傷自己,要不就是為了儘快學會而對自己過於粗暴。她歪歪趔趔地騎下一座小丘,消失在幾棵蘋果樹后,安琪爾連忙拔腿追了上去。
銀質調酒棒缺乏彈性,做導尿工具並不合適。調酒棒的頂端呈盾牌形狀,上面刻著維多利亞女王的莊嚴肖像。她如果知道這根刻有她肖像的調酒棒被用作導尿管,一定會大為震驚。
「你怎麼懂得這麼多?你今年多大了?」羅斯·羅斯含笑問道。
她說:「真可惜,那頂帽子挺好看的。」
「抱歉?」韋爾伯·拉奇聽卡羅琳護士念完這封簡訊后,忍不住問,「他說他很抱歉?」
「他有他的規則。」荷馬也說。
卡羅琳護士對安琪拉護士說:「如果對這樣的事情他也要攬起責任,那我看他的確是年紀太大,該找人接任了!」
自行車果然給摔壞了,要麼是後輪出了問題轉不動,要麼就是鏈條卡住了。
「讓我們為拉奇醫生祝福吧,」她對那群全神貫注的孩子說,「拉奇醫生找到了一個家。晚安,拉奇醫生!」
當然,金格里奇醫生和委員會其他委員,也急於面見年輕的史東醫生。但金格里奇醫生,更迫不及待地想觀察顧赫太太見到史東醫生時的反應。她有一種顏面肌肉痙攣的毛病,每當有人讓她特別開心或惱火時,她的右臉便會不由自主地抽搐。金格里奇醫生猜想,顧赫太太會見史東醫生時,一定會激動得進入連續痙攣的狀態,他迫不及待地想目睹那種情景。
「幹嗎不找人開車帶他們去?」另一個人問。
荷馬說:「我無法想象,他竟會對自己的女兒下那種毒手!」
這個星期日,觀海果園是典型的秋老虎天氣。荷馬正在釣魚——當然不是真的釣魚,他只是想進一步了解羅斯先生父女的關係。他和羅斯先生並肩坐在蘋果酒屋的屋頂上,在大部分的時間里,兩人都默默無言。荷馬想,要想套出羅斯先生的話,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多話。
「你真是瘋了!」羅斯·羅斯說,「不過我已經愛上這兒了。」
「你想試試嗎?」荷馬問羅斯先生。
馬蒂回答道:「她自己也不知道要上哪兒去,安琪爾,她只知道非走不可。」
「我說的是『一切』。」荷馬回答。
安琪爾和羅斯·羅斯折騰了半天之後,周圍的掌聲變得零零落落起來。
「別擔心,爸,」安琪爾說,「你一定會勝任一切!」
羅斯先生介紹道:「這是我女兒,還有她女兒。這位是華辛頓太太,這位是荷馬·威爾士。」
「我才不會泄氣,」羅斯·羅斯回答道,「我說過我泄氣了嗎?」
「我才不信呢!」坎蒂說。
「什麼規則?」羅斯先生反問道。
一天晚上,大伙兒又忙著榨汁時,安琪爾與羅斯·羅斯坐在蘋果酒屋的屋頂上,向她描述大海的情景:人們在海邊常常會莫名其妙地感到疲倦;海邊的空氣特別凝重;夏天的中午時分,海上會漫起薄霧;海浪把稜角分明的東西沖得又滑又圓。他把自己所熟悉的一切一股腦兒地告訴了她。我們常常為了別人而喜歡某些事物,也喜歡讓別人透過我們的眼睛而喜歡某些事物。
她到火車站將信寄了出去,同時通知站長孤兒院有一具屍體,需要請有關當局派人前來處理。站長好久沒有在孤兒院見到屍體了,可是,對上次在那兒見到的兩具屍體,他將永生難忘,那位胸腔被剪開的前任站長,還有被解剖的三里瀑的胎兒,給他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
羅斯·羅斯解釋道:「我是存心想撞傷自己,不過,我看好像還傷得不夠。」
馬蒂從牆邊站起來,朝坎蒂的自行車走去。
拉奇醫生此刻卻面臨一個不同的難題:卡羅琳護士帶回聖克勞茲的那個女人不治身亡,可是對她的姓名與身份,他們卻一無所知。除了嚴重的發炎與化膿之外,她只帶來了死於腹中的胎兒(在她體內,還有幾樣不知是她自己還是別人放進去的以排出死胎的工具)。此外便是破裂的子宮,持續的高燒,以及急性腹膜炎。她來得太遲了,拉奇醫生無能為力,可他卻為此深深自責。
「幾乎肯定,」安琪爾回答,「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
安琪爾在下面教羅斯·羅斯騎自行車。荷馬本來提議開車送羅斯·羅斯和安琪爾去海邊,然後約好時間再去接他們回來。可安琪爾不想依賴別人,只想與羅斯·羅斯單獨行動,如果去海邊還讓人開車接送,只會更清楚地表明他還不到拿駕駛執照的年齡。步行去海邊又未免太遠,而荷馬也不準安琪爾搭便車。不過騎自行車去倒是實際可行,只有四五英里的路程,並且路面也非常平坦。
「不用麻煩華辛頓太太了。」羅斯先生說,羅斯·羅斯搖了搖頭。
「不,你不要插手。」華力說。
荷馬問安琪爾:「她不肯告訴你,孩子的父親是誰嗎?」
「你再念一遍。」羅斯·羅斯說。
荷馬想,羅斯先生似乎總是能穩穩地操縱著他的世界,連他女兒的女兒的取名時間——也許還有名字本身——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這真是不可思議。想著想著,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幾近黎明時分,他一覺醒來,拿起床頭柜上的鋼筆,在那張華力與「機會出擊」機組成員合照的背面,將原先用鉛筆記下的數字鄭重地描了一遍,似乎因為鋼筆的字跡比鉛筆更為持久,就像簽訂合約一樣,用鋼筆書寫才更有約束力。他不知道坎蒂此刻也無法入睡,她胃裡翻江倒海,正在洗手間里找葯吃。對於自從華力回來后她與荷馬做|愛兩百七十次的記錄,她也認為有必要做個了斷,但對待這個最終的數字,她卻不像荷馬那麼鄭重其事。坎蒂找出那張教荷馬游泳的照片后,不是用墨水強化背面的數字,而是用橡皮擦將這筆歷史徹底抹掉。然後,她的胃裡忽然舒服了許多,終於可以安然入睡了。想到收成之後她所習慣的生活將告結束時,她居然感到無比輕鬆,這令她自己也萬分詫異。
他回來后的幾天里,卡羅琳護士在他面前不免有些拘謹。可是等他們一同做過幾次手術和接生后,她很快便相信,他是個有真才實學的醫生。就連他的姓——史東——都足以表明他是拉奇醫生最理想的接班人,因為「史東」正代表著堅忍不拔、腳踏實地和值得信賴的品質,作為醫生的姓氏,難道不是恰如其分嗎?
可安琪爾認為羅斯先生的行徑罪大惡極,所以無法守口如瓶。於是,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荷馬、坎蒂和華力。
「她說要搭便車離開這兒。」羅斯先生對荷馬和安琪爾說,同時還豎起大拇指,做了個搭便車的手勢,隨即又將手縮回毯子里。
其他的人都目不識丁,所以壓根兒就沒注意到那張規則。
華力聽到這裏,忍不住將輪椅轉來轉去。
「你要不要也去試試?」羅斯先生問荷馬。
就是在這個時刻,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安琪爾·威爾士成了一個小說家。他學會了將現實生活撇在一邊,而更重視虛構的事物,學會了精心描繪一幅不真實,也永遠不可能實現的景象。為了使這種景象取信於人,即使是在這種秋老虎天氣里,也必須認真杜撰一番,才能夠顯得逼真,至少聽起來比較可能。安琪爾講啊,講啊,講了一整天,天黑之前,他已經編出了一個長長的故事。在這個故事里,羅斯·羅斯與每個人都相處融洽,任何人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會引起異議,套句緬因州人常說的話,這項安排從頭到尾都十分成功。
「就是這麼回事。」黑鍋也說了一遍。
路娜對巴斯城醫院的病理學家說,美洛妮生前要求以這種方式捐出自己的遺體。美洛妮曾在巴斯城的報紙上看過一則新聞及照片,上面報道了史東醫生接管聖克勞茲孤兒院的消息。不久前,她在工作中發生意外觸電身亡,臨終時交代路娜將她的遺體送往聖克勞茲,交給史東醫生。她對路娜說:「這樣,我也許終於可以為他派上一點兒用場了!」美洛妮當年非常嫉妒那具叫克拉拉的屍體,荷馬對此自然是記憶猶新。
羅斯先生說:「他是個外行,好在他早就走了。」
「你不是在騎那玩意兒,你是在操它!」不知誰突然嚷了起來,大伙兒一下子笑得前俯後仰。黑鍋跑到桃子背後使勁推他,車輪轉得越來越快。
「是嗎?」華力問。
坎蒂下車后,誰也沒有跟她打招呼,酒屋內也一片漆黑。如果不是她的車燈正好照到屋頂上那群人,坎蒂還以為大伙兒都上床睡覺了呢!
「她沒有不快樂。」羅斯先生否認。
安琪爾答應在羅斯先生面前矢口不提刀傷的事,否則,羅斯·羅斯解釋說,就只會使事情更糟。如果安琪爾真的想在哪個星期天帶羅斯·羅斯去海邊,他們兩人事先就得盡量對羅斯先生客客氣氣。
荷馬在給安琪拉護士的信中寫道:「你們要設法拖住委員會,不妨告訴他們說,你們已儘力聯絡史東醫生,可是,由於史東醫生在印度的兩所醫院之間做巡回醫療(就說一所在阿薩姆,另一所在新德里),起碼要一個多星期之後才能與他取得聯繫。還有,就算他願意來聖克勞茲任職,也要等到十一月份才能到任。」
「事實真相。」韋爾伯·拉奇念著,然後把自己關進了診療室。拉奇醫生手裡很少死過病人。但卡羅琳護士知道,那個女人到來時,就已經無藥可救了。
「反正去海邊也沒什麼好玩的。」她嘟噥道。
「好啊。」黑鍋站在酒屋門口湊趣,「讓我們看看你們倆誰先摔下來。」
馬蒂警告道:「小心,別讓它咬你一口!」可桃子還是跨上車,朝夥伴們咧嘴笑笑。
「請問去孤兒院是從這兒走嗎?」年輕女人問。
「先給你自己預熱吧!」荷馬說。可這孩子今天早晨已經是渾身發熱了。
「屍體?」站長雙手緊緊抓著那張小電視桌的邊沿問。電視機上的影像模糊不清,時有時無,可站長覺得,這總比多年前親眼見過的兩具屍體要順眼多了。
羅斯先生氣定神閑地看著羅斯·羅斯學騎車,可荷馬卻迫不及待地希望羅斯·羅斯趕快學會。他知道,為了這趟短途旅行,安琪爾費了不少工夫準備,不僅將自己以及坎蒂的自行車認認真真地檢查維修了一番,還和坎蒂商量哪件泳衣最適合羅斯·羅斯。他們共同選中了一件翠綠色的泳衣,上面還有一道粉紅的螺旋條紋。坎蒂認為,這件泳衣穿在羅斯·羅斯身上會更合適,因為坎蒂自己穿時,總是覺得胸部和臀部太松。
有一段時間,他發現自己需要一樣東西,正打算去預訂,那樣東西卻自動送上門來。葛洛根太太說:「就像是上帝送來的!」
荷馬想,斯諾伊·米多茲真是幸運,他在傢具世家馬希家找到了幸福,別的孤兒恐怕很難以經營傢具業為樂。坦白地說,荷馬有時對管理果園也覺得樂此不疲。他知道拉奇一定會對他說,他的幸福快樂無關緊要,或者說不如https://read.99csw.com做個有用的人那麼重要。
他在信中還告訴安琪拉護士:「你們必須讓委員會相信,你們不但是優秀的護士,還是合格的助產士,你們能夠判斷哪些病人應該交給醫生照料。你們一定得原諒我需要這麼長的時間,不過,既然大家都在等我回來,這樣也許反而更能取信於委員會——從亞洲回來當然得花上一段時間!」
「嗯,那種車是很貴,」安琪爾說,「不過名字的意思是『我們慈悲的聖母』。」
黑鍋與她聊了起來:「你們家華力小時候,那兒可與現在大不相同,以前那兒看上去就像另一個國家。」他的目光凝視著燈火閃爍的海岸。
「不要,不要!」拉奇口裡應著,同時揮舞雙臂將她趕開。他的一隻手在床邊來回晃動,突然碰翻了乙醚罐,乙醚液緩緩淌出來,濕了一地,並向床底下流去。濃烈的乙醚味籠罩著他,熏得他暈了過去。巴黎妓|女身上的香水味也同樣濃烈,而從事那一行的女人特有的異味則尤為刺鼻。拉奇把臉從窗檯邊扭了過來,吸筒隨著滑落。他開始嘔吐起來。
對荷馬而言,顧赫太太和金格里奇醫生並沒有什麼令他印象深刻的特殊之處,他們那種暴躁不安的表情雖然如出一轍,卻並不少見,而荷馬那次和坎蒂在一起的神情,也與他平時判若兩人,因而沒有引起他們的猜疑。
「看樣子是學不會了。」荷馬對羅斯先生說。
「瑪西迪絲。」
安琪爾對他們說:「如果你們找他論理,他只會進一步傷害她,到時候,她就會知道是我告訴了你們。我只是想聽聽你們的意見,並不想讓你們採取任何措施。」
「你小聲點兒!」黑鍋再次囑咐道。他轉頭看看正在學騎車的羅斯·羅斯,問:「學得怎麼樣了?」
傍晚時,馬蒂對荷馬說:「他要見他女兒,這是他跟我說的。他說他只想見見她,絕不碰她一下。」
「沒有人照顧我的孩子嗎?」她問他,隨即閉上雙眼。閉上眼睛后,她可以更清楚地看見安琪爾為她描述的情景。
羅斯·羅斯忘了歸還安琪爾的絨衣。第二天早晨,天氣依然很冷,她卻換上了羅斯先生的舊絨衣,而把安琪爾的還給了他。
當天收工后,安琪爾來到蘋果酒屋,想找羅斯先生談談。他告訴羅斯先生,他借衣服給羅斯·羅斯穿,並沒有什麼不良企圖,還說他很喜歡羅斯·羅斯等。說這番話時,安琪爾有些激動,而羅斯先生卻始終心平氣和。當然,安琪爾和所有人一樣,曾見識過羅斯先生在三四秒鐘之內就把蘋果削皮去心。大家一致公認,他半分鐘不到就能讓人皮破血流,遍體鱗傷,但看起來卻只像刮鬍子留下的一道道輕微划傷。
「蘋果。」荷馬坦白地說。
工人們正在收拾簡單的行李,荷馬在這裏發獎金,安琪爾也一起跟來了,準備跟馬蒂、桃子、黑鍋和其他人道別。華力已經做好安排,讓黑鍋明年擔任臨時工的工頭。華力猜的沒錯,羅斯先生的確是工人中唯一能讀會寫的人。馬蒂對安琪爾說,他一直以為貼在廚房牆上的那些規則與那幢房子的用電有關。
「你是蘋果醫生嗎?」羅斯先生問。
荷馬坐上車,兩個工人在背後推著他。
韋爾伯·拉奇如果知道了,肯定會對他說,根本就不存在「稍稍」扮演一下上帝這回事,如果你願意扮演上帝,就得「經常」扮演。
安琪拉護士說:「當然,他的確不是醫生,他總是會以為自己的專業知識不夠,隨時都擔心自己可能出錯。」
「我在戒煙,」羅斯先生說,「如果能整天含著這玩意兒,誰還會想抽煙呢?」說完,他把奶嘴重新塞回了嘴裏,朝安琪爾咧嘴笑笑。
安琪爾說:「我們改天再去。」
「所以他才會成為一位好醫生,」拉奇醫生說,「那些自以為無所不知的醫生才最會出錯!一位好醫生本來就應該反省,應該知道自己肯定還有不懂的地方,也隨時可能因為過失而害死病人。」
「哦,那你覺得平平常常的珍妮怎麼樣?」安琪爾有點兒泄氣地問,「珍妮佛呢?傑西卡?喬伊爾?吉爾?喬伊絲?茱莉亞?嘉絲婷?」
大伙兒頓時捧腹大笑。桃子望著躺在地上的荷馬說:「有時候,就算你是白皮膚,恐怕也不管用!」話音剛落,大家又是狂笑不已。
「怎麼了,哥們兒?」華力問他的朋友。
「哦,不會的,」安琪爾向她保證道,「我只是在讓她的牙床入睡。」
「菲絲!」安琪爾答非所問地對他說,「菲麗西亞!弗蘭西絲!弗雷德莉卡!」

「好了,沒事了!」坎蒂對她說,「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了!」
「那是查爾斯敦,」羅斯先生說,「要不就是你在其他時間去過亞特蘭大。」
「那兒還有一輛自行車,」安琪爾對羅斯·羅斯說,「你先騎那一輛,我來修這一輛。」當安琪爾修理坎蒂那輛車時,羅斯·羅斯只好騎安琪爾的男式自行車。她本來技術不佳,現在騎這輛車難度更大,結果又摔了下來,胯部撞在橫杠上。荷馬暗暗擔心她這一跤摔得太重,便問她有沒有受傷。
荷馬希望爭取這段時間,將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安琪爾,並忙完收成季節的工作。
羅斯先生問:「馬蒂,你的刀呢?弄丟了嗎?」
而荷馬卻在想:不知道羅斯先生會不會更加過分,他的規則是什麼?
安琪爾很高興他開的是這輛「國際收割機」,多年前,雷蒙·肯德爾在它的座椅下加裝了底座。不管羅斯·羅斯有沒有抱孩子,他都可以讓她坐著,而他也總能站在座椅的一旁駕駛,絕對不會有礙手礙腳的感覺。車上還有腳踏式離合器、腳剎車和手動節流閥,緊急手剎車就在羅斯·羅斯的大腿邊,變速箱在她的膝蓋前。
「你得穩住方向。」馬蒂說。
「真噁心!」路娜附和道,接著又說,「幹嗎不忘了這一切呢?」美洛妮沒有回答。路娜又問:「你為什麼不告鮑伯?」
「我們來比賽。」他對桃子說。
「去告訴他們,別讓孩子興奮過度。」荷馬對坎蒂說。那口氣彷彿坎蒂是跟隨他多年的護士,他已習慣了對她發號施令,而她也習慣了一字不差地聽命於他。樓下的喧鬧以及坎蒂的勸說聲,並沒有對他產生任何影響。他凝神注視著子宮口,等它擴張到一定程度后,便挑選出一隻大小適中的刮匙。他想,有了第一次之後,以後可能會更加容易。現在他才明白,他不能扮演最壞的上帝,既然他可以替羅斯·羅斯墮胎,又怎麼能拒絕幫助那些素不相識的女人?他怎麼能拒絕任何人?只有上帝才能作那種決定。他默默地說:我將根據她們的意願,為她們提供服務,接生或墮胎都行。
「哎呀,難怪我覺得你很面熟!」站長叫了起來,一邊鞠躬,一邊忙著跟荷馬握手。
「我想,荷馬的問題就在於他是個男人,」美洛妮說,「我這輩子只見過一個男人沒有被自己褲襠里的玩意兒所操縱,可他卻有乙醚癮!(她指的是拉奇醫生)」
「你為她擔心嗎?」荷馬問。
荷馬對工人們說:「那我們就只好聽其自便,只管做我們的了。」但大伙兒經過羅斯先生身邊時,一個個都躡手躡腳,而羅斯先生則像國王登基似的安坐在蘋果酒屋門口。
「我從來沒有在下雪的地方住過。」羅斯·羅斯說。
「我們還在考慮呢。」羅斯先生補充道。
安琪爾便接著念道:「凱瑟琳?凱絲琳?凱絲婷?凱蒂?」
「金吉爾呢?」
「死了。」羅斯·羅斯答道。
羅斯先生緩緩將手伸入褲袋,掏出一樣東西,然後輕輕塞進荷馬手裡。荷馬以為他會掏出一把刀來,結果卻不是刀子,而是一截點過的蠟燭,也就是坎蒂在蘋果酒屋為他們幽會時所點的那根。當時,坎蒂以為華力來逮住了他們,驚慌之中,將蠟燭忘在了那裡。
華力入睡后,夢見自己又置身於伊洛瓦底江上的竹筏上,隨著水波上下起伏。一個友好的緬甸人準備替他導尿。那人先把細竹管在黃褐色的河水裡浸了浸,再用綁在頭上的絲巾擦乾,並且朝竹管上吐口唾沫,然後問他:「你現在想撒尿嗎?」
「你是自殺的。」桃子接著說。
「你騎車時撞傷了,是吧?」他問她。
「他當然不會!」坎蒂說。
「不,她屬於這裏。」荷馬答道,然後讓人將美洛妮的遺體運上山去。他必須將這件事瞞著葛洛根太太,不能讓她看見美洛妮現在的模樣。於是,荷馬對大家說,美洛妮臨終前,要求將自己埋葬在聖克勞茲。他們便遵照她的遺願,把她安葬在山坡上的蘋果樹下。那兒因為遍植果樹,樹根在地底鬱結盤錯,掘墓非常艱難。最後,大家累得腰酸背痛,才好不容易挖成一個大小和深度都合適的墓穴。卡羅琳護士說:「我跟她不相識,可她顯然是個難對付的人。」
「孩子沒有爸爸,」羅斯·羅斯說,「我也沒跟什麼人在一起。」
「是啊,他們拿它朝人射擊。」黑鍋說。
這時,羅斯先生從蘋果酒屋裡出來,看見安琪爾,便笑著對他招招手,並走過來伸手摟著他,問道:「你近來怎麼樣?好像還在長個子,是吧?」然後,他又轉頭對羅斯·羅斯說,「我以前常常讓他坐在我的頭頂上,幫我摘那些我夠不著的蘋果。」說著,羅斯先生還親熱地捶了捶安琪爾的手臂。
史東醫生對他們說:「納撒金!」
「你剛才說什麼規則?」羅斯先生問荷馬。荷馬把那截蠟燭塞進褲袋,然後和羅斯先生四目相對,兩人的眼神都帶著互不相讓的意味。
這時已經是十一月底,火車往北方及內陸行駛時,天空飄起了雪花。而當火車抵達聖克勞茲時,地面上已經積雪深厚,樹枝也都壓彎了腰。火車進站時,一向守在電視機前不願離開的火車站站長,正在月台上鏟雪。站長覺得荷馬非常面熟,可是荷馬手中那個煞有介事的黑色醫師提包,以及他臉上剛留不久的鬍子,卻讓站長一時有些迷糊。自從上次用太陽燈晒傷皮膚后,荷馬覺得刮臉很痛,便乾脆蓄起了鬍子,過了一段時日,他認為這種變化反而恰如其分——鬍子配上他的新名字不是正合適嗎

安琪拉護士也有同感,她說:「這倒不是因為他能力不足,可一旦他自認為能力不足,就會弄假成真。」
「我才不!」韋爾伯·拉奇說,「荷馬可以耐心等待,可我不行!」
「你為什麼總是喜歡重複別人的話?」羅斯先生又問。
「我沒有傷害她,」羅斯先生接著說,「我碰都沒有碰她,荷馬。我只是愛她,只是想再見她一面。」
安琪爾說:「艾莉絲這個名字不錯,聽起來很可愛,是另一種花的名稱。還有依莎朵拉。」
「你怎麼老是戴著這頂舊棒球帽?」羅斯·羅斯問他,「你的眼睛很好看,頭髮也好看,可是戴上帽子,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再說,你戴著帽子,太陽曬不到臉上,額頭就很蒼白。如果你不戴這頂蠢帽子,你的臉就會和身體一樣變成古銅色。」
華力最後找到了牙買加工人。牙買加工人待人和氣,不尋釁鬧事,而且勤勞肯干。他們帶來了一種有趣的音樂,也喜歡喝啤酒,但是很有節制,偶爾還吸點大麻。他們懂得如何處理蘋果,並且從不互相傷害。
「我也想和他說話哩,」卡羅琳護士不覺提高了嗓門,可馬上又讓自己平靜下來,說,「拉奇死了,荷馬。」
坎蒂從羅斯·羅斯手中拿過游泳衣,幫她拭去臉上的淚痕。
如果是在聖克勞茲,安琪爾肯定會大有作為,因為那兒替嬰兒取名的工作已經有些後繼乏力了。雖然卡羅琳護士毫不吝嗇自己年輕的活力,不斷地為嬰兒取名,可是,由於她挑選的名字常常帶著較強的政治色彩,有時不免會遭到反對。她很喜歡卡爾(卡爾·馬克思),還有尤金(尤金·德布茲),但大家對弗雷德里克(弗雷德里克·恩格斯)這個名字都不以為然,所以她只好簡化為弗雷德,結果她自己又不喜歡。安琪拉護士對諾曼(諾曼·托馬斯)也沒有好感,認為它和韋爾伯一樣毫無創意。不過,如果讓安琪爾每天例行公事地為別人取名,他這股熱情還能否持續下去,恐怕也很難說。他如此熱衷於為羅斯·羅斯的女兒取名,雖然有些令人意外,但對於情竇初開的少男而言,這倒也是典型的舉動。
荷馬說:「就算她不肯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重要的是她不想要這個孩子,重要的是得想辦法替她墮胎。」華力和坎蒂都沒有吭聲,他們不會質疑荷馬在這方面的權威。
羅斯·羅斯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前,停止了咀嚼,她想一字不漏地聽清馬蒂的話。安琪爾拉起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十分冰涼,而她也立刻將手抽回去,藏在腿上的餐巾底下。
「他們喜歡照著自己的意思來。」馬蒂說完,有人笑了起來。
大家一聽,都笑了起來,他女兒也笑了。她懷中的嬰兒立刻止住哭聲,好奇地打量著幾個大人。「不,我是問她的名字。」荷馬又說。
馬蒂坦白地說:「我從來都不大會用這玩意兒,帶著它只會給我惹麻煩。」
「這下我們又只能耐心等待,順其自然了。」荷馬說。這句話說了十五年,坎蒂已經學會把它當成耳邊風了。
在樓上,荷馬一邊更換口罩的紗布,一邊將事情的原委對兒子娓娓道來。他從頭開始,講到了上帝的工作和魔鬼的工作,講到對拉奇醫生而言,它們都是上帝的工作。
「我們什麼也不缺,改天再叫她去看好了。」羅斯先生和顏悅色地說。
「如果羅斯先生只是想見見她,你為什麼要給她這把刀?」安琪爾問。
晚餐時,荷馬問安琪爾:「你和羅斯先生相處得怎麼樣?」
「因為我們愛你。」荷馬跟他一唱一和。
安琪爾在與馬蒂道別時說:「馬蒂,如果你遇見羅斯·羅斯的話……」
荷馬想,羅斯先生經過蘋果市場辦公室時,很可能看見裏面還亮著燈,於是說道:「我們在辦公室加班到很晚,後來才突然想起床單都在這兒堆成一團。」
「快點兒,安琪爾推得比你快多了!」華力催促著。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哥們兒?你怎麼現在才看出來?」華力說著,便轉動輪椅出了陽台,繞著泳池兜起了圈子。
「那她就有兩個孩子了。」卡羅琳護士說。
收成期間,坎蒂負責清點蘋果,所以需要隨身帶著鉛筆。安琪爾從去年收成時起也開始擔任這種工作,並負責開拖拉機將蘋果運出果園。
「我想知道能否幫你拿些孩子用的東西過來。」安琪爾說。
自從羅斯先生在觀海果園度過最後一個夏季后,不論是從哪兒來的工人,都再也沒有爬上蘋果酒屋的屋頂,他們似乎從來不曾有過這個念頭。因此,再也沒有人張貼什麼規則了。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呢。」安琪爾回答。
當她第一次聽見酒屋裡——就在她的正下方——傳來的聲音時,她以為是嬰兒在咿呀學語或者開始啼哭。
「找他論理也不行。」安琪爾加了一句。
「讓我下去,快讓我下去!」坎蒂朝他們喊道。馬蒂和桃子便一左一右地攙著她的胳膊,再由黑鍋領路,爬下梯子。坎蒂一邊走,還一邊不住地跺腳。
華力說:「很多人都在袖手旁觀。」
「你這就跟我走,帶上你的孩子!」坎蒂命令道。
「他和那姑娘相處得怎麼樣是他自己的事。」華力說。
羅斯先生又問:「你都聽見了吧,荷馬?」
他們一致認為,最好由坎蒂去蘋果酒屋將羅斯·羅斯和她的孩子帶回來。如果是安琪爾晚上去想把她們接走,羅斯先生可能會把羅斯·羅斯痛罵一頓。
「拿主意?」羅斯·羅斯問。
赫伯對安琪爾說:「有個姓胡德的老傢伙專門干這個。他以前是肯尼斯角醫院的醫生,退休之後,就在飲水湖畔自己的夏季別墅里替人墮胎。該你走運,現在還算是夏天。不過,聽說他大冬天也照樣在別墅里干這個。」
「對不起。」他連忙說。
「我說過你不準跟我講話!」坎蒂說,一邊扶著羅斯·羅斯和孩子上車。
華力委婉地說:「雇黑人摘水果是一回事。我是說,他們在這兒當臨時工,流動性很大,隨時都會離開,所以大家能夠接受他們。但是,如果一個黑人女人帶著私生女在緬因州定居下來,恐怕不會受到人們的歡迎。」
「她是活著來的,」他對卡羅琳護士說,「而我還算是個醫生!」
在蘋果酒屋前,工人們一字排開,背靠著牆壁坐在地上,一邊喝咖啡或啤酒,一邊目不轉睛地觀看羅斯·羅斯學騎車。他們有的像運動場上狂熱的球迷一樣大聲加油,有的則和羅斯先生一樣淡然處之。
「是你嗎?」她含含糊糊地問了一句,依舊背對著他,可是並沒有立即遮住身體。
「拉奇醫生死了!」荷馬說完便失聲痛哭,華力默默地摟著他。可是,荷馬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在他的記憶中,只有捲毛頭戴伊才會一哭就是老半天。哭完之後,荷馬對安琪爾說:「我有個小故事要告訴你,還需要你幫忙。」
「我們哪兒也不去,」她說。兩人擁吻一陣之後,羅斯·羅斯說:「你再給我講一遍。」安琪爾便開始描述大海,可馬上就被她打斷:「不,不是這個,我對大海才沒興趣呢!我想聽的是另一件事:我們全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你、我、我女兒、你父親,還有華辛頓夫婦,我想聽的是這個!」說著,她臉上漾起一抹淺淺的笑容。
小羅斯正在酣睡。坎蒂小心翼翼地抱起她,以免將她吵醒,然後把孩子交給羅斯·羅斯。羅斯·羅斯的腳步有些遲疑,坎蒂便伸出手臂,摟著她一同向門口走去。「你不會有事的。」坎蒂對她說,並吻了吻羅斯·羅斯的脖子。羅斯·羅斯滿頭大汗地靠在坎蒂身上。
華力開口了:「馬蒂,你去告訴他,羅斯·羅斯住在我的家裡,既然在我的家裡,就得遵守我的規則。你回去跟他說,他要來的話,我們隨時都歡迎。」
「我也許會去亞特蘭大,」她說,接著又告訴安琪爾,「我去過那兒,而且是晚上去的。」
「蘿拉?蘿莉?萊芬妮?萊薇妮亞?莉亞?莉亞的意思是『疲倦』。還有萊絲莉?麗碧?蘿莉塔?露茜?玫玻爾?意思是『可愛的』。還有瑪維娜,意思是『光滑的雪』。」他邊說邊解釋。
華力一直以為這是一個人的名字,而荷馬卻給興緻勃勃的委員們翻譯說:「它的意思是:願上帝護佑你的靈魂,不容任何人侵犯。」
「我愛她!」安琪爾說。
想到胡德先生的淺薄無知,荷馬有些不寒而慄。
荷馬一邊冥思苦想,一邊不經意地把手插|進褲袋,猛然摸到那截蠟燭頭,羅斯先生當時遞給他時,還問了一句:「這也違反規則,對嗎?」
坎蒂說:「那是在華力還沒有受傷、大戰爆發之前的事。」
荷馬把黑鍋扶上坎蒂的自行車,讓他再試一次。黑鍋毅然決然地大叫一聲:「走啦!」可是一隻胳膊卻緊勾著荷馬的脖子不放,他的另一隻手握著車把,雙腳根本沒踩踏板。
「我在這兒,華辛頓太太!」桃子回答。
「羅斯·羅斯?」坎蒂問,羅斯先生的女兒笑了笑,似乎自己也不太確定。
羅斯先生對馬蒂說:「她很會使刀,手法比你還利落。」
他的床頭柜上放著檯燈和電話,中間是那本快被他翻爛的《大衛·科波菲爾》。荷馬用不著打開書,也能知道故事的開頭。他低聲背誦道:「在我的生命中,成為英雄的到底應該是我自己,還是別的什麼人,本書應該加以說明。」荷馬的記憶力非同尋常。他還記得拉奇堅持自己動手,製作那些大小不同的乙醚吸筒,它們做起來非常簡單。拉奇用普通的粗麻布做成圓錐狀吸筒,在麻布中間襯著幾層硬紙以維持形狀,吸筒頂端塞著一團棉花,用來吸乙醚液。這種吸筒製作雖然粗糙,但拉奇只需三分鐘就可以做好一個,還配合大小不同的臉形做出大小不同的尺寸。
荷馬向站長自我介紹道:「我是史東醫生,富茲·史東。我以前是孤兒院的孤兒,現在是來接任的新醫生。」
卡羅琳護士說完,便「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說準確一點兒,是甩掉了電話。荷馬的耳膜嗡嗡作響。恍惚之中,他又聽見了當年將溫克爾夫婦沖走的激流中傳來的木材撞擊聲。自從多年前,他在華特維爾的德勒帕家灶房裡穿好衣服準備逃走以來,他的雙眼就不曾如此刺痛過;而自從那天晚上,他對著河面高喊富茲·史東的名字,想讓緬因州那片森林發出迴音之後,他的喉嚨也從未如此痛楚過,簡直痛徹了肺腑!
美洛妮把依然發痛的臉貼在路娜的腹部,任由路娜輕撫著她的頭髮。「荷馬小時候很勇敢,」美洛妮說,「他真的很特別,絕對不會聽人擺布。可現在你瞧,他居然勾搭一個瘸子的老婆,還不敢對自己的親生兒子說實話!」
整幢房子里都靜悄悄的,只聽見樓下輪椅轉動的聲音,華力仍在「飛翔」,從一個房間轉到另一個房間。
安琪爾說:「我想我還會再長高一些。」這話主要是說給羅斯·羅斯聽的,他不希望她以為他已停止發育,他想讓她知道,他以後會長得高過她。
「不,你不能去!」坎蒂說,「馬蒂,你去告訴他,要麼上這兒來看她,要麼就別看!」
「哦。」路娜恍然大悟。
這一天的工作效率非常低。羅斯先生不肯上工,差不多一半的工人第一天學騎車時都摔得鼻青臉腫,渾身酸痛。荷馬的膝蓋也摔腫了,後頸上還青了一大塊,恐怕這輩子是學不會騎那可怕的玩意兒了。桃子拒絕爬梯子,只肯將蘋果裝到車鬥上,或跟在車后將掉在地上的蘋果撿起來。只有馬蒂真正學會了騎車,可他也是不住地呻|吟抱怨。而黑鍋則宣布這是個絕食的好日子。
「拜託你們誰幫我扶住梯子!」她說。馬蒂和桃子連忙過來扶穩梯子,等她爬上屋頂時,黑鍋在一旁牽著她的手。大家給她騰出一個位置,她便坐了下來。
「這是我的帽子!」安琪爾說完,走出門去。
「你得先推我才行。」黑鍋說。
「叫我富茲吧。」他對她悄聲九_九_藏_書說,因為他明白,荷馬·威爾士已經和羅斯·羅斯一樣,一去不復返了。
可是坎蒂卻打斷了他的話,說:「如果你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也許會覺得好受一些。告訴你吧,是羅斯先生!羅斯·羅斯的父親就是孩子的父親!現在,你覺得好受些了吧?」
「你要回來。」羅斯先生說這句話時,沒有用升調,這不是一個問句。
羅斯先生對他們說:「你們來遲了,她已經走了!」
「那是一種神奇的語言!」史東醫生神往地說,接著又說了一次:「納撒金!」還讓所有的人都跟著他念了一遍。想到他們以後會用這句毫無意義的話來彼此祝福,他不禁洋洋得意。如果他明白了這三個字的真正含義,一定會覺得更加有趣:想想看,這些委員一見面就互相說著:「咖喱魚丸!」那可真是滑稽!
荷馬在華力的輪椅邊跪下來,把臉埋在他腿上。
「愛情是盲目的。」華力說著,轉動輪椅離開了餐桌。
「羅斯先生!」荷馬驚叫一聲。
「請告訴我,你以前做過這種手術嗎?」羅斯·羅斯又一次問道,她的聲音在口罩下有些含糊不清。
「但以前立在那兒的是另一種東西,戰時還派上了用場呢!」羅斯先生夢囈般地回憶著。
荷馬對兒子說:「他吸這個上了癮。不過,他給病人的用量總是少得恰到好處。我見過他替病人麻醉時,她們還能和他自如地交談,可手術時卻沒有絲毫痛苦。」
「沒錯,」荷馬又說。
華力對荷馬說:「這孩子,連血液里都有小說細胞!」
「這是窺陰鏡,進入體內時可能會覺得有點兒涼,可是不會弄痛你,你不會有任何痛感。這是擴陰器。」荷馬說到這裏,羅斯·羅斯已經閉緊了雙眼。
安琪爾說:「可她好像不想要這個孩子,就算她把孩子生下來,恐怕也不想把它留在孤兒院。」
她說:「你們都是瘋子!不過你接著講吧。」
「只管正常呼吸。」他告訴她。她吸了一口,立刻瞪大眼睛,連忙把臉從口罩下移開。但坎蒂卻將雙手放在羅斯·羅斯的太陽穴上,將她的頭輕輕扶正。荷馬說:「吸第一口時,總是特別嗆人的。」
「對呀!」華力說,「所以我們不能報警,這幫不了她。」
愛德娜護士沒有理會她們。她來到診療室,站在門口,一遍又一遍地說:「你不是太老,你還有能力,你沒有太老。」可韋爾伯·拉奇卻聽不見她的話,他吸了乙醚,正神思飄忽,以為自己到了遙遠的緬甸,幾乎與華力一樣將那兒看得清清楚楚。不過,即使在乙醚的作用下,他也永遠無法體會出那種令人難耐的燥熱。他所看見的菩提樹下的樹蔭只是幻覺,那裡並非真的涼爽宜人,中午時分,正是緬甸人所說的「腳步沉寂」的時刻。拉奇看見救苦救難的史東醫生正在巡視病人,即使正午的酷熱也擋不住他救治小瘧疾患者的腳步。
「我是不清楚它在哪兒。」馬蒂說。
「你對刀子很了解嗎?」安琪爾問她。
「你說,他會不會把麵包烤焦?」桃子小聲問道。
荷馬說:「安琪爾,你得先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能稱之為事實。」
卡羅琳護士的信也寄到了,正與拉奇醫生和美洛妮的來信一起放在辦公桌上,等待荷馬拆閱。
「她一向這樣。」荷馬回答。
卡羅琳護士答道:「那就當個真正的醫生吧,別在這兒瞎傷感!」
他說家裡的房子很大,保證住得下。
「關於他這些年來的經歷,你並不是很了解。」路娜以一副老練的口吻說。她與荷馬·威爾士素不相識,但對錯綜複雜的性|愛關係卻抱著同情態度。
「是啊,你出去吧。」羅斯·羅斯也說。
進屋之前,坎蒂又安慰了她一句:「現在你沒事了。」透過窗戶,她們看見華力正在屋裡將輪椅轉來轉去。

四處尋找羅斯·羅斯,沒日沒夜地想著她,有助於安琪爾漸漸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和坎蒂開車沿著海岸往南找了一個小時,然後又折回去,往北找了兩個小時。他們知道,雖然羅斯·羅斯對緬因州了如指掌,但她不會去內陸,也知道一個年輕的黑人女子抱著小孩搭便車,在緬因州極為少見。顯然,她搭便車應該比美洛妮容易,何況美洛妮都總是能搭上便車!
安琪爾又問:「你們還在一起嗎?我是說你和孩子的爸爸。」
收成開始四五天後,風勢忽然變了,從大西洋上吹來陣陣強烈的海風,所以早晨氣溫很低,安琪爾便在T恤衫上再套一件厚絨衣。一天早晨,天氣特別寒冷,羅斯·羅斯只好將孩子托給坎蒂照顧。安琪爾發現羅斯·羅斯冷得全身發抖,便脫下絨衣讓她穿上。她穿了一整天也沒有還給他,甚至當安琪爾晚上到蘋果酒屋幫忙榨汁時,她仍然穿在身上。他們還一同爬上屋頂坐了一會兒,黑鍋就坐在他們旁邊,並且聊起當年海邊有一座軍方設施,一到晚上就能看見。
「是一種好車,」安琪爾說,「是德國車,非常名貴。」
「如果烤焦了,也是因為他跑來踢你一腳耽誤了時間。」馬蒂回答。
羅斯先生說:「你們都別緊張,現在已經來不及了,誰也追不上她了,她有了一整天的時間逃走。」他的語氣里透著一絲驕傲。
「是誰?」
早晨,蘋果酒屋裡既潮濕又陰冷。安琪爾來到這裏時,羅斯·羅斯正在屋外的太陽下給女兒洗澡。小羅斯坐在木桶里,不停地拍水嬉戲,羅斯·羅斯在和女兒說話,所以沒有聽見安琪爾走過來的腳步聲。由於安琪爾從小主要是由父親(而不是母親)一手帶大,所以,見到這幅母女圖立刻便怦然心動。羅斯·羅斯只比安琪爾略大,年紀輕輕,卻流露出無限的母愛。她照顧女兒時的表情及一舉一動都洋溢著女性美,她豐|滿的身材也散發出女性的魅力。她身材比安琪爾略高,圓圓的臉上帶著一絲男孩子氣。

這話聽在安琪爾耳里,意思當然是羅斯·羅斯喜歡他古銅色的身體,不喜歡他的臉色太白。還有,儘管他戴著帽子,她還是看出他的眼睛和頭髮很漂亮,並且很喜歡它們。
「不夠什麼?」他問。
「尤其是恨透衣冠楚楚的男人!」美洛妮接著說。
面談結束后,史東醫生離去之際用了一句緬甸話為他們祝福,並向他們行額手禮,這使他們感到既新鮮又興奮。
「你到底是跟我,還是準備又回到她身邊?」鮑伯問路娜,可眼睛卻死瞪著美洛妮。
「羅斯先生不會傷害我的。」安琪爾回答。
於是,荷馬問道:「有人受傷嗎?我是說,今年有這類問題嗎?」
雖然荷馬回信拒絕了拉奇醫生的要求,可安琪拉護士、愛德娜護士以及葛洛根太太卻仍然一如既往地愛他,並且會永遠愛他。但卡羅琳護士到底年輕氣盛,又缺乏她們那種看著荷馬長大的母性寵愛心理,所以覺得荷馬背叛了拉奇醫生。而且,荷馬又挑在這個節骨眼上打電話來找「老頭兒」,也實在不是時候。拉奇去世后,安琪拉護士、愛德娜護士和葛洛根太太都說她們的心情過於悲痛,無法打電話告訴荷馬,卡羅琳護士則是不屑於跟他打電話。
在問卷的空白處,美洛妮給荷馬寫了短短的幾行字:
「可是她能幹什麼呢?」坎蒂問。
金格里奇醫生興奮地發現,在會見年輕的史東醫生的整個過程中,顧赫太太臉部的肌肉一直在不停地痙攣。當年在度假淡季的歐貢奎特那家飯店裡,荷馬曾與顧赫太太及金格里奇醫生打過照面,可此刻他卻沒有認出他們。金格里奇醫生只是覺得史東醫生有些面熟,但眼前這位熱忱的醫生容光煥發的面龐,絕對不會使他聯想到當年那個滿臉哀愁與渴望的戀人。至於顧赫太太,也許是臉部的痙攣影響了她的視力,因此也沒認出他就是當年飯店裡的那個年輕人,否則,她永遠也無法想象,一個致力於兒童事業的男人怎麼可能有性生活。
「來吧,你一定得跟我去海邊看看!」安琪爾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臂。這本來是個開玩笑的親昵舉動,可她卻突然一聲驚叫,轉過身去。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背脊,低頭一看,發現手上竟沾有血跡。
「好的,太太!」馬蒂說完,又轉頭對安琪爾說,「我把自行車帶來了,好像有哪兒摔壞了。」安琪爾起身隨他出去看看自行車,這時,馬蒂遞了一把小刀給他。
荷馬·威爾士(即富茲·史東)年歲漸長之後,常常閱讀韋爾伯·拉奇那篇沒有交代前因後果的日記,並從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車子撞在樹上了,」他解釋道,「它一頭猛撞過去,就像跟那棵樹有仇似的!」
「根本就沒結婚。」她回答。
「是啊。」華力隨口答道。他所認識的英國人不多,不過有些人還真像瘋子,所以華力認為這隻是小事一樁,不妨贊同好了,而且他也明白,當別人幫他導尿時,最好不要和對方唱反調。
荷馬說:「我記得你當時好像說過,你們的規則是不能彼此傷害,也就是要小心謹慎。這跟我的規則有些類似。」
「你告訴他,他可以自己到大宅來看她。」荷馬對馬蒂說。

安琪爾想了想,說道:「你知道,馬蒂,我愛羅斯·羅斯。」
「你有話就直說吧,荷馬。」羅斯先生說。
「那你就是個傻瓜!」華力說完,又轉頭問荷馬,「是吧,哥們兒?」
荷馬合起手掌握住蠟燭。羅斯先生拍拍他的手,問:「這也違反規則,對嗎?」
他們拿著乙醚罐回到樓上。荷馬交代安琪爾將他房間里的另一張床鋪好,而且要先鋪一層橡皮墊(那是安琪爾小時候還在墊尿布時用過的),再罩上乾淨床單。
1.我並不是醫生。
在性格剛強的卡羅琳護士看來,狄更斯的作品過於煽情,令人厭煩。她用沉穩的語氣給男孩們朗誦了《大衛·科波菲爾》中幾段較為歡快的文字。可是,一想到男孩們的晚禱儀式,她就傷心得不能自已。
他下了樓,走進廚房,看見安琪爾正推著華力的輪椅在那兒亂轉。每當他們煩躁不安時,就喜歡玩這種遊戲。安琪爾站在華力身後,使勁地推著輪椅,就像推滑板車一樣,並且推得越來越快,比華力自己轉動的速度要快得多。華力負責掌握方向,不停地彎來繞去,以免撞上傢具。儘管他當過飛行員,駕駛技術嫻熟,而且廚房也很寬敞,但輪椅偶爾還是會失去控制,撞在傢具上。坎蒂為此非常惱火。可他們還是我行我素,尤其是坎蒂不在家時。每每覺得百無聊賴時,他們也玩這種遊戲,華力稱之為「飛翔」。此刻,坎蒂已經去蘋果酒屋接羅斯·羅斯和她女兒,安琪爾和華力便抓緊機會,又在那兒玩得不可開交。
愛德娜護士最先發現了拉奇的屍體,事後,她很長時間都默然無語。由於診療室的房門關閉不嚴,愛德娜護士聞到了特別重的乙醚味,並且覺得拉奇醫生這一次在裏面待得比以前更久,這才發現了這次不幸的事故。
「『希望』根本就不算是名字。」羅斯·羅斯說。
美洛妮回答道:「萬一警方真的把他關進監獄,或送到別的什麼地方,那麼,等我好了之後,該上哪兒去找他算賬?」
「我在這兒,華辛頓太太!」馬蒂大聲回答。她繞到離屋頂最近的角落,大家都是從這兒爬上去的,有一架摘蘋果用的舊梯子正靠在牆邊。可是屋頂上的人都一動沒動,沒有一個人過來幫她扶好梯子。
「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安琪爾老話重提。
安琪爾後悔自己沒有穿襯衣,倒不是因為他的肌肉不夠發達,而是他覺得穿襯衣會顯得成熟穩重。不過,他轉而又想,她也許很欣賞他在夏天晒成的古銅色皮膚,因此,這樣也許更好,於是又寬下心來。他把兩手插在牛仔褲後面的口袋裡,後悔自己沒有戴棒球帽,就是那頂波士頓紅襪隊的棒球帽。如果想戴那頂帽子,他就得一大早搶到它,否則就會被坎蒂戴走。兩年前的夏天,他們就打算再買一頂棒球帽,坎蒂一直欠安琪爾一頂帽子,因為她承認用鉛筆戳壞了帽子上的通氣孔,所以答應賠他一頂。
「你他媽的住手!」桃子大叫,可黑鍋把車子推得太快,他自己也追不上了。
「早上好!」安琪爾一聲招呼,把澡盆里的小羅斯嚇了一跳,羅斯·羅斯連忙拿起毛巾裹住女兒,將她抱了起來。
荷馬更喜歡用現成的紗布口罩。那是用十幾層紗布重疊做成的湯勺狀口罩,他的床頭柜上現在就放著一個。他隨手將那截蠟燭頭扔進口罩里。他平常總是用口罩來裝零錢,有時也把手錶放在裏面。他往裡面看了看,發現還有一片綠色包裝紙包著的口香糖和一顆從他的呢外套上掉下來的玳瑁鈕扣。口罩上的紗布,已經發黃而且沾了灰塵,但只需要換上新紗布即可。荷馬作出了決定:他要成為一個英雄。
但是,真正擊中他的還是羅斯·羅斯。他步履蹣跚地回到蘋果市場,然後又走回家裡,就像是被一塊大石頭砸昏了頭一樣。
回到房間后,安琪爾便開始列出一串名單,上面全是女孩的名字。他先從字典里挑了一部分自己喜歡的名字,然後又加上一些字典上沒有的名字。要贏得一個還沒有替女兒取名的姑娘的好感,還有什麼辦法比這更妙呢?
「今天不用了。」羅斯先生說。大家於是道了晚安。荷馬和坎蒂正要轉身離去時,羅斯先生又問:「你包里裝的是什麼,荷馬?」
羅斯先生的女兒不僅是安琪爾平生所見的最有異國風情的女孩,而且她顯然有過「行動」,因為她有了一個女兒。
坎蒂回答道:「我希望他能因此而更同情我們的處境,這就是我的想法。」
兩人異口同聲地答道:「是你。」
她說:「我想,既然你已經打算告訴華力和安琪爾,真要開口說出來時,應該也不會太難。」
一大早,坎蒂就讓安琪爾到蘋果酒屋去問羅斯·羅斯是否需要嬰兒用品。安琪爾一見羅斯·羅斯,立刻墜入情網。在同齡的異性面前,安琪爾總是很靦腆,而年齡跟他一樣或比他大的男孩又總是拿他的名字取笑。他想,整個緬因州大概只有他一個人叫安琪爾。每次與女孩見面之前,一想到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她們,他就提前害羞起來。在哈斯洛克和哈斯海芬,他班上那些比較漂亮、比較自信的女孩對他都正眼不瞧,她們只喜歡比自己大的男孩。而那些似乎對他有意的女孩又一律長相平平,怪裡怪氣,並且喜歡搬弄是非,總是喋喋不休地跟女伴們談論她們自己以及哪個男孩對哪個女孩說了什麼話之類的無聊事情。安琪爾每次和某個女孩說話之後,就知道當天晚上,自己的話會通過電話向所有其他不招人喜歡的女生轉播,而第二天早上,她們就會一個個對他擠眉弄眼,彷彿他跟她們每個人都說了同樣的蠢話。因此,他學會了保持沉默。他觀察著學校里那些年齡較大的女孩,覺得其中幾個寡言少語的女孩還算順眼。他認為這些女孩比較成熟,也就是說,她們正在做一些不想讓女伴們知道的事情。
安琪爾將自己粉紅色的手指蘸點兒威士忌,然後伸進小羅斯的小嘴裏,一邊對羅斯·羅斯解釋道:「這樣可以麻痹牙齦。」辛辣的酒味使得小羅斯立刻瞪大了雙眼,眼淚也流了出來。起初安琪爾擔心會使孩子嘔吐,可片刻之後,孩子卻起勁地吸吮安琪爾的手指,當安琪爾抽出手指準備再蘸些酒時,她居然不依地哇哇大哭。
安琪爾回到拖拉機上,鼓足勇氣問道:「你和孩子的爸爸沒有離婚吧?」
「萬一告成了呢?」美洛妮反問。
「不夠把孩子弄掉啊。」她回答。
但是晚餐時,只有馬蒂一個人來到大宅的廚房門口。坎蒂請他進來跟他們一道用餐,羅斯·羅斯也坐在餐桌旁。可馬蒂非常緊張,不敢逗留,只對荷馬說:「他說他不到這兒來,要她回酒屋去。他要我告訴你,他們有他們的規則,他說你破壞了規則,荷馬。」
「那才騎得快呀!」桃子跨上安琪爾的自行車,兩腳劃地,讓自行車緩緩前進。
安琪爾裝滿一車蘋果后,在果園裡拎起水壺猛喝了幾口水,一邊把帽檐往腦後一推,然後就一直那麼戴著。坎蒂也是這樣跟棒球接球員似的反戴著帽子,讓帽檐遮住頭髮和後頸,只是不知為什麼,安琪爾這樣戴著卻不如坎蒂好看。羅斯·羅斯見了他這副模樣,又說:「你這樣子真蠢,腦袋就像個大皮球!」
「你得先踩踏板,車子才會動!」荷馬提醒他。
坎蒂對羅斯·羅斯說:「別害怕,荷馬知道該怎麼做,一切都很安全,你儘管放心。」說完,她便動手用紅藥水替她消毒,荷馬則拿起工具,逐一向她說明。
「她還沒有取名字。」羅斯·羅斯這一次終於自己回答。
路娜將美洛妮送進了醫院。醫生給她的手臂打上石膏,又幾乎不留痕迹地接好她的鼻樑,然後,路娜便送美洛妮回到那幢單身女子公寓。在公寓里,她們決定重歸於好。美洛妮在家裡養傷期間,路娜把行李搬了回來。幾天後,美洛妮的臉漸漸消腫,不到一個星期,她的黑眼圈也漸漸變成青紫,然後又轉為黃色。
「我有點兒緊張,」荷馬對坎蒂坦言相告,「當然,並不是因為技術問題,再說這兒的工具也很齊全,我知道我能夠應付。我只是覺得,那也是個小生命,我無法向你形容那種感覺,比如說,我拿著刮匙,接觸到胎兒時,它會有某種反應……」
「因為那張紙總是貼在電燈開關旁邊,」馬蒂解釋道,「所以我以為是電燈的使用說明。」
「沒錯。」安琪爾回答。
荷馬猜想羅斯·羅斯剛才撞上橫杠時,肯定撞得不輕,因為她每次摔下來后,都會兩手撐著膝蓋站立好一會兒,而且總是垂著頭,似乎在鬧胃痛。
1.我懂的你全都懂,再加上你自學的知識,你是一個比我更有能力的醫生,對此你心裏明白。
羅斯·羅斯坐在床上。她已經穿上牛仔褲,但還沒有來得及拉上拉鏈,上身也胡亂地套上了T恤衫,而坎蒂那件游泳衣卻攤在她腿上。她不太會穿游泳衣,倉促之中便來不及穿上。她只找到一隻鞋子,拿在手裡。坎蒂在床底下找到另一隻鞋,蹲下來幫她穿好(她腳上沒穿襪子)。然後,坎蒂又幫她系好鞋帶,再穿上另一隻鞋子。羅斯·羅斯始終坐在原地不動。
第二天,他又把帽子帶來了,等她在拖拉機上剛剛坐好,就把帽子往她頭上一扣。羅斯·羅斯頓時眉開眼笑,學著他把帽子壓得低低的,半遮住眼睛,小羅斯直瞪著帽檐,變成了小對眼。
「沒錯。」荷馬回答,一邊咧著嘴笑了笑。由於他剛留鬍子不久,以為別人不容易看出他的笑臉,所以笑起來總是有些誇張。
「有時,黑鍋也可以照看孩子。」羅斯先生又說,羅斯·羅斯點了點頭。
「晚安,拉奇醫生!」孩子們齊聲喊道。
荷馬一看到那具屍體(屍體已做好相關處理),便怔怔地愣了半天。站長不由得更加心焦,連忙說:「我希望你要麼把它帶上山,要麼就把它退回去。」但荷馬卻揮了揮手,把那個笨蛋趕開。他想一個人靜靜地看看美洛妮。
坎蒂說:「我才不管他信不信我的話呢,我只想把那姑娘和她的孩子弄出來!」
「我叫坎蒂。」坎蒂說著,和那姑娘握了握手。
「孩子哭了。」有人忽然說。
把拖拉機停好之前,安琪爾對羅斯·羅斯說,如果她害怕住在蘋果酒屋裡,她隨時都可以搬去跟他住,他房裡還有一張床,要不他也可以搬出去,把房間騰出來當成客房給她和孩子住。
「滾遠點!」美洛妮反擊道,「去把你那泡東西撒到馬桶里,把馬桶撒滿,或者把它滴在湯匙里!」鮑伯猛地扭住她的手臂,只聽得「咔嚓」一聲,她的手臂折斷了。接著,他又按住她的頭往桌面亂撞,撞斷了她的鼻樑。這時,船廠的幾個工人急忙上前拉開了鮑伯。
「安琪爾,你肯定他真的打她嗎?」坎蒂又問。
「他們在發明一項新運動。」桃子此話一出,大家便哄然大笑。
「我也可以開凱迪拉克送他們去。」華力說。
荷馬差點兒脫口說出「沒錯」。
有一年,華力請了整整一個村子,可他們卻帶來一大群孩子和孕婦。孕婦們爬上梯子摘蘋果,讓人看了膽戰心驚。廚房的爐子上整天都在煮食物,有一次還引起一場小火災。男人們榨蘋果汁時,竟放任孩子們在酒槽里把果汁拍得四處飛濺。
「你不準跟我講話!」坎蒂說。然而他又能說什麼?「你女兒和她的孩子得跟我走!」她不由分說地走進酒屋,在黑暗中摸索到牆上那張規則,然後找到開關,開了燈。
羅斯先生輕言細語地問:「安琪爾,誰告訴你我打了我女兒?」當然是羅斯·羅斯了!可安琪爾此刻才發覺面前是個陷阱,他這麼做只會給她多惹麻煩。羅斯先生絕不會與安琪爾發生衝突,羅斯先生懂得規則,那是蘋果酒屋的真正規則,是臨時工們的規則。
拉奇醫生出了車站,走回山上的孤兒院。葛洛根太太問他要不要喝點茶,他說他太累了,沒有力氣喝茶,他只想躺下來休息。
火車站站長帶信來說,火車站裡有一具屍體,收件人是史東醫生。屍體是從巴斯城的醫院託運來的。拉奇醫生在世時,每次預訂屍體,都是由巴斯城醫院提供。荷馬想,這一次肯定是弄錯了。可他還是趕到了火車站,以便確認一下,也免得站長又在那兒擔驚受怕。
「什麼?」他問。
卡門?西西莉亞?查莉蒂?克羅狄亞?康絲坦絲?珂琪?珂狄麗亞?安琪爾將頭頂上的紅襪隊棒球帽戴正。清晨的涼意雖然很重,可他還是連襯衣也不願穿。黛佳瑪?黛西?朵珞絲?朵蒂?

「我以為你度假去了,」鮑伯說,「你幹嗎不去一個有食人族的地方?」
坎蒂說:「小羅斯可以留給我照看。」
安琪爾默默地想:那孩子的父親是誰?他在哪兒?羅斯太太呢?羅斯先生只是和女兒相依為命嗎?
安琪爾聳了聳肩。
安琪爾說:「問題是,我們怎麼知道該找誰呢?電話簿上姓胡德的人那麼多,又沒有說哪一個是醫生。」
「我從來用不上那玩意兒。」馬蒂坦白地說。這時已是黃昏,天氣又陰又冷,可是馬蒂卻渾身冒汗,一雙手像死魚似的垂在大腿兩側。
「哦,去海邊玩,不會游泳也沒關係,你不一定非得把頭悶在水裡。」
緬因州的天氣變化多端,尤其是在多雲的日子里,在哈斯洛克也能感受到聖克勞茲的存在:聖克勞茲那種沉悶滯重的空氣,同樣凝聚在飲水湖的湖面上——就和常年可見的水生昆蟲一樣。而在哈斯海芬富人區那些綠意盎然的海濱草坪上,有時也是陰雲籠罩,醞釀著暴風雨來臨前的凝重,令人們的心不禁下沉,那種感覺正是聖克勞茲空氣的典型特色。
臨近傍晚時,蚊蟲開始騷擾他們。安琪爾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在以後的某個傍晚,羅斯·羅斯也許可以請華力描述一下亞洲水稻田裡的蚊子有多兇猛。
「你懷孕了?」安琪爾問。
赫伯說:「貴得很,但總不如養個孩子那麼貴。」
「他拿刀划她?他故意划她?」華力問安琪爾。
除此之外,還有香水的馥郁。後來,他將那個只有一條腿的士兵送回家——即使在當時當地,他也是位好醫生。那個士兵已經爛醉如泥,他成了那個人的第三支拐杖,成了他的另一條腿。在途中,有個女人前來搭訕,那顯然read•99csw•com是個妓|女,非常年輕,還挺著個大肚子。拉奇的法語水平有限,還以為那個女人是想墮胎,因此費力地向她解釋,她已經懷孕太久,不能墮胎,最好還是把孩子生下來。後來他才恍然明白,她問的只不過是妓|女們常問的問題。
羅斯先生又問:「她的刀是哪兒來的,馬蒂?」
親愛的陽光:
「威爾士先生。」羅斯先生含笑還禮,兩人握了握手,荷馬心中的一塊石頭這才落了地。坎蒂仍然躲在宿舍的屋角里。羅斯先生感覺出荷馬並非獨自一人,便不住地打量亮著燈的廚房和黑魆魆的宿舍。這時,坎蒂正好心虛地走了出來。
她突然伸出手去,輕輕地放在他的臀部上。慌亂之中,他差點兒弄翻了整車的蘋果。她說:「別停下來!我還從來不知道有這麼多名字,接著說呀!」她的手催促似的輕推他一下,然後放回自己的腿上。小羅斯坐在她腿上,拖拉機一路的震動和隆隆聲已經讓她昏昏欲睡。
「當時,我們以為往後隨時都可以再要個孩子。」華力說。
安琪爾開拖拉機時總是站著。如果坐下來,座椅上沒有墊子(安琪爾認為坐墊是給患痔瘡的老頭子們用的),他就難以看見水箱蓋。他擔心如果自己坐著,萬一引擎過熱,水箱里的水開了他會不知道。不過最重要的是,站著駕駛顯得更帥!
「你怎麼總是連襯衣也不|穿?你從來不冷嗎?」她忽然問。
「我只是不喜歡你戴著。」羅斯·羅斯說。
「要我把它退回去嗎,醫生?」站長小聲問。
但是,安琪爾翻遍電話簿,在緬因州這一帶雖然查到了很多姓胡德的人,卻始終沒有找到一位胡德醫生,偏偏赫伯也不清楚那個醫生叫什麼名字。安琪爾知道,他不可能給每個姓胡德的人都打電話,問他們是不是替人墮胎。他也明白,他必須與父親和坎蒂商量,才能拿到錢。於是,他毫不遲疑地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們。
「我是在跟我女兒講話。」羅斯先生強持尊嚴地說。
荷馬正在蘋果市場辦公室里工作。在那堆郵件中,有封拉奇醫生給他寄來的信,可他並沒有檢查郵件,因為郵件一向由華力處理,何況臨時工已經來了,只要荷馬做好安排,收成工作就會馬上開始。他朝窗外望去,一眼看見兒子沒穿襯衣,站在那兒和胖朵特說話,於是推開紗門朝安琪爾喊道:「喂,今天早上很涼,快去穿件襯衣!」但安琪爾卻朝蘋果市場後面的倉庫走去,一邊回答:「我得去給拖拉機預熱!」
「把車給我!」馬蒂說著,從桃子手裡搶過車子。
「也許我說過是亞特蘭大,可事實上是查爾斯敦。」羅斯先生說。黑鍋一聽笑了起來。

「別管他是誰,」她說,「你把剛才講過的再講一遍吧,不過最好改成兩個孩子,你、我、其他人,再加上兩個孩子。我們一定會很快樂,你說是嗎?」
被人刺傷后縫了一百二十三針的馬蒂曾經說得好:「如果是老羅斯用刀子對付我,我根本就不用縫一針!不過,我會每小時流一品脫的血,或者流得更慢。等我全部好了之後,我身上就會看不出有什麼疤痕,頂多像是被硬牙刷刷過。」
「這真有意思。」華力說。她將下巴擱在他肩上,兩人臉貼著臉,她摟著他的臂膀和胸膛,兩腿護緊他肌肉萎縮的臀部。
「我只想要那個已經出世的,不想要這一個!」說著,她突然對準自己的腹部一陣猛捶,接著彎下腰去,氣喘吁吁地倒在草地上。安琪爾覺得她的姿勢就像一個胎兒。
「我是說,我們剛剛把床單疊好。」坎蒂又加上一句。
站長沒有做聲,依然雙手緊抓著桌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上閃著雪花點的彎彎曲曲的影像,彷彿桌子是聖壇,而電視就是他的神。他知道,在電視上,他至少不會看到卡羅琳護士形容的情景。因此,他繼續盯著電視,而不肯轉頭看她的眼睛。
桃子說:「他可能把自己當成一棵樹,栽在那兒了。」
黑鍋倒了一杯咖啡,又拿了些剛出爐的玉米麵包,端給羅斯先生,但羅斯先生動也沒動。有時,他好像在那兒吸奶嘴。這天的天氣很冷,當微弱的太陽躲藏到雲層背後時,羅斯先生便用毯子矇著頭。他就這樣把自己緊緊裹著,與其他人完全隔離開來。
「不用跟我解釋它們的意思。」羅斯·羅斯告訴他。
她說:「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你如果是個聰明人,就應該只幫我,這樣會更容易。」
隨後,荷馬給路娜寫了封信,兩人還保持了一段時間的通信往來。路娜告訴他:「在發生意外之前的那段時間里,美洛妮相當快樂。」她認為,正是因為美洛妮心情非常輕鬆,才會一時疏忽,導致意外身亡。「她最愛做白日夢。」路娜在信中寫道。荷馬知道孤兒們都愛做白日夢。路娜還告訴荷馬,「你最終還是成了她的英雄!」
「瑪麗莎?瑪西迪絲?」
「她可以坐在拖拉機上陪你到處跑,幫幫你的忙,」羅斯先生對安琪爾說,「她可以坐在擋泥板上,或站在座位背後,貨沒裝滿之前也可以坐在車斗里。」
我一直以為你會成為英雄,看來是我誤會了。抱歉給你添了許多麻煩。
羅斯·羅斯說:「我知道是誰給的,我能認出每個人的刀,我知道每一把刀的模樣。」儘管這不是彈簧刀,羅斯·羅斯卻用單手猛地打開小刀,動作之快,令安琪爾嚇了一跳。她笑了起來,說:「瞧瞧馬蒂乾的好事,這把刀都快給他磨沒了,差不多磨掉了一大半!」她把小刀往臀部一頂收了起來,修長的手指敏捷地動了兩下,安琪爾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她把小刀藏在了哪兒。
3.我不覺得抱歉,對我所做的任何事情,我都不後悔!(唯一讓我後悔的是一件我沒有做的事情:有一次我沒有替一個女人墮胎。)我甚至不後悔我愛你。
美洛妮說:「我們只是像老朋友一樣,聊聊天而已。」
「謝謝你,赫伯。」安琪爾說。
她猛地站起身來,馬蒂見了趕緊說:「華辛頓太太,站起來時要小心!」可她卻不顧一切地跺著腳,接著又跪下來,雙手在鐵皮屋頂上一陣猛捶。
馬蒂柔聲說道:「安琪爾,我看你還太小,考慮得還不夠。」
羅斯·羅斯穿著白T恤衫、藍色牛仔褲及笨重的工裝鞋,由於她渾身是汗,T恤衫裏面的游泳衣的輪廓以及翠綠與粉紅的顏色都清晰可見。
黑鍋對安琪爾說:「那是一種秘密武器,你爸爸還替那玩意兒取了個名字,把大伙兒都嚇得屁滾尿流,我們可真是嚇壞了!他說那是一種輪子,能把人送上月球還是什麼別的地方。」
「這玩意兒怎麼啟動啊?」他問。大家聽了不禁哈哈大笑。
「我不會游泳。」羅斯·羅斯說。
「我這就去給拉奇醫生打電話,」荷馬說,「我們馬上就送你和羅斯·羅斯去搭下一班火車。」
「是給我的,我想是給我的。」荷馬回答。
桃子朝廚房大聲喊道:「麵包還沒烤好嗎?」
她開門見山地寫道:「別做偽君子了!但願你還記得,以前你總勸我離開肯尼斯角醫院,你說這裏更需要我,這一點你倒沒有說錯。可是,難道你認為這裏就不需要你,或者說現在還不到時候嗎?你以為少了你,樹上就不結蘋果了嗎?如果你不出面,你想想,委員會將派什麼樣的人來取代拉奇醫生呢?毫無疑問,會是一個唯命是從的膽小鬼,一個在醫學界隨處可見的明哲保身之徒,一個所謂奉公守法,卻根本派不上用場的傢伙!」
「我知道她考慮過,你也應該好好想一想。」馬蒂勸他。
「可是我愛你。」安琪爾懇求道。
葛洛根太太希望拉奇醫生已經進入天國。她像一隻痛苦的畫眉鳥一樣,用哀傷顫抖的聲音給女孩們念了幾段《簡·愛》
「就是這麼回事兒。」馬蒂開口道。
「去幹嗎?」她問,「你以為我皮膚晒黑點更好看嗎?我去海邊幹什麼?」
星期六那天,當安琪爾把拖拉機開去停放時,過來提醒他的是馬蒂而不是桃子。馬蒂說:「你千萬不要跟羅斯·羅斯糾纏不清。玩刀子的事兒你可不在行,安琪爾!」說著,馬蒂還緊緊地摟了安琪爾一下。馬蒂很喜歡安琪爾,對於安琪爾的父親當年及時將他送往肯尼斯角醫院一事,他始終記在心裏。
他們出了門,走進放園藝工具的工具間。荷馬拿起一罐四分之一磅裝的乙醚,用別針戳開一個洞眼,裏面霎時冒出一縷白煙,熏得他掉下淚來。拉奇居然喜歡這玩意兒,他始終都覺得不可思議。
「快滿十六了,你呢?」安琪爾問。
羅斯先生似乎真的在絕食。他坐在蘋果酒屋外面,裹了條毯子,像印第安人一樣盤著腿在那兒曬太陽,不跟任何人說話。
對坎蒂而言,荷馬也變成了小說家,她認為這個小說家算起來還是個冒牌醫生,不過卻是個好醫生。
「你沒事吧?」坎蒂問荷馬。華力正在樓下抱著小羅斯推著輪椅滿屋子亂轉,安琪爾則將羅斯·羅斯帶進他的房間,房間里已經做好準備。

對於暗戀著拉奇醫生的愛德娜護士,以及不曾暗戀他、卻以自己的智慧為荷馬·威爾士和富茲·史東取名的安琪拉護士而言,史東醫生和拉奇醫生的心臟都沒有任何問題,他們是「緬因州王子」和「新英格蘭國王」。
安琪爾猶如被她甩了一記耳光。羅斯·羅斯吻了他一下,然後摟緊他,換了一種口氣輕聲說道:「這下你明白了吧?安琪爾,我們即使去海邊,也沒什麼好玩的。」
「羅斯先生做事一貫隨心所欲。」華力道。
「你找他幹嗎?」卡羅琳護士冷冷地問,「該不是改變主意了吧?」

「我只有個小女兒,她不是什麼植物。」她含笑回答。
「你想要孩子嗎?」他問。
「她叫羅斯。」羅斯先生回答。
「去我爸爸的碼頭。」她說。華力明知雷·肯德爾的碼頭以及他所有的產業早被炸得片縷無存,但他卻默然不語。貝基·畢恩開的那家難看的路邊餐館在淡季已經歇業,這裏只有他們兩人。坎蒂開著吉普車穿過空蕩蕩的停車場,爬上環繞著哈斯海芬港的岩石防波堤,然後小心翼翼地一直開到堤邊,也就是她父親碼頭舊址上的柱子旁邊,才將車停住。多年以前,她和華力曾在這兒相依相偎,度過了無數的夜晚。
荷馬為安琪爾感到難過,但還有一件事使他的心情更為沉重。
「可是,如果他被抓走,對她又有什麼好處?」荷馬問。
坎蒂聽了暗想:他說的到底是我,還是安琪爾?安琪爾像小狗似的迷戀著羅斯·羅斯,荷馬和華力對此憂心忡忡。但坎蒂覺得這種迷戀也僅僅是像小狗而已,所以不必大驚小怪。她知道羅斯·羅斯深諳人情世故,不可能讓安琪爾陷得太深。可荷馬說問題不在這兒。坎蒂想,羅斯·羅斯的小手比較有經驗,而華力說問題也不在那兒。
「如果沒有人推我,我怎麼跟他比賽?」馬蒂說。於是,立刻有兩個人跑過去猛推馬蒂,把他的車子推得比桃子的還快。這時,桃子已經消失在山坡背面的果園裡。緊接著,眾人便聽見他一聲慘叫。
「放尊重一點!」羅斯先生忽然開了口。荷馬原以為羅斯先生這話是對他說的,後來才發覺是衝著那群工人,工人們一聽,笑聲戛然而止。羅斯先生轉頭對荷馬說:「過不了多久,那輛車就會給摔垮的。」
荷馬回答道:「我是個好醫生,真的,所以你儘管放鬆自己,保持正常呼吸。」
「我的媽呀!」馬蒂上路后也大叫起來,一邊猛踩踏板,結果前輪離地,整個車子從他屁股底下飛了出去。眾人見了,又爆發出一陣大笑。黑鍋扶起馬蒂摔倒的車子,也躍躍欲試。
安琪爾根據字母順序從頭挑起。艾比?艾貝塔?艾麗珊德拉?艾曼達?艾米莉亞?安多妮蒂?奧黛莉?奧羅娜?「奧羅娜·羅斯,」他念出聲來,隨即又自我否定,「哦,不行!」然後,他又順著字母研究下去。他所鍾情的女人臉上那道刀痕極為細小,他想,如果他能在上面親一下,說不準能讓那道刀痕消失。接著,他又開始搜索以B開頭的名字。
「可是,在大多數時候,白皮膚還是很管用。」羅斯先生站在酒屋門口說。玉米麵包烤焦后的濃煙從他身後飄出來,他手裡抱著他女兒的女兒,小傢伙嘴裏似乎總也離不開奶嘴。羅斯先生說完,也拿起一隻奶嘴,塞進自己嘴裏。
「好的。」安琪爾回答道。
「對的!」羅斯先生咧嘴笑了。
「去把她抱過來吧。」另一個人建議。
「你也在長牙齒嗎?」安琪爾大聲問他。羅斯先生慢條斯理地取下奶嘴——他的動作總是這麼慢吞吞的。
外號叫桃子的工人幾乎和羅斯先生一樣手腳利索,他這會兒正把帆布袋裡的蘋果倒進木箱里,一邊打岔道:「安琪爾,你不來點一下嗎?」
「哎呀!」羅斯·羅斯說,「就算沒名字也比這些名字強!」
「哦,那些規則啊。」羅斯先生答應著。
然後,荷馬開口道:「我只是為你女兒擔心。」話音剛落,只見羅斯·羅斯再一次從車上摔了下來。
「名字和車都一樣。」她回答。
「從我父親那兒學的,」羅斯·羅斯回答,「他把什麼都教給了我。」
荷馬說:「呃,我是他的助手,是得力助手,而不僅僅是業餘的,我的技術很過硬。這就是我的小故事。」他把需要的用具逐一擺好,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一如往昔,完美無缺。
「也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坎蒂笑著回答,心裏卻想:我的生命只剩下六個星期了!
「生物教師?」安琪爾問。
剛下梯子,她便大聲叫著:「羅斯!」她覺得「羅斯·羅斯」這個名字太滑稽,叫不出口,也無法像平常一樣喊「羅斯先生」。她只是含含糊糊地喊著:「羅斯!」一時之間,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喊哪一個。不過,走到門口來見她的倒是羅斯先生,他的衣服還沒有完全穿好,正在將襯衣下擺塞進褲腰裡,然後扣上皮帶。他看起來似乎比以往更為瘦削,也更顯老態。儘管他面帶微笑,卻沒有了往日那種自信、客氣和漠然的神情,他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羅斯·羅斯抬起棒球帽帽檐,直視著安琪爾的眼睛,問:「你為什麼要替她想名字?」
一九五幾年,與安琪爾同齡的女孩都期盼著和男孩約會,而同齡的男孩則和任何時代的男孩一樣,都期盼著有所「行動」。
荷馬醒來后沒有打算再去睡覺,他知道自己一貫睡眠不好,也知道抗拒這種毛病無濟於事。他拿起《新英格蘭醫學期刊》,閱讀了一篇有關抗生素療法的文章。這些年來,對於青霉素和鏈黴素的使用情況,他一直都比較了解,對於金黴素及土霉素則不大熟悉。不過他想,所有的抗生素都不難理解。他讀到了有關新黴素的限制用法,還在筆記中記下Achromycin和tetracycline其實都是四環素。在那篇文章的旁邊,他把erythromycin(紅霉素)寫了好幾遍,直到確信自己會拼寫為止。拉奇醫生教過他這種熟記新事物的方法。
「他愛上那姑娘了。」荷馬對坎蒂和華力說。
「你是安琪爾吧。」她羞澀地說。她臉上有道細細的疤痕,從一隻鼻孔邊一直延伸到上唇。當她張開嘴唇時,安琪爾看到她的牙齦上有個缺口。只是到後來,他才發現那道刀痕一直延伸到她上排的犬齒,犬齒被挖掉了,所以她笑起來總是遮遮掩掩。而她則對安琪爾解釋說,由於傷口破壞了她的牙根,那顆犬齒不久便脫落了。安琪爾對她一見傾心,甚至覺得那道疤痕也非常動人(那是她身上唯一可見的美中不足之處)。
「英國人真是瘋子,是吧?」那位官員用語法不通的蹩腳英語問華力。
「赫伯說他是個退休醫生。」安琪爾說。
美洛妮從巴斯搭便車到觀海果園之後,又于當天搭便車返回巴斯,她完全失去了摘蘋果的興緻。她準備換一種方式度假,要不就請求重新回去上班。她走進那家大伙兒常去的比薩店,愁眉不展地坐在一旁。路娜見了,便撇下她那位痞子男朋友,走過來在美洛妮對面坐下。
於是,荷馬就這樣向警方報告了事情的經過,警方也接受了羅斯先生的死因,一切都如羅斯先生所願,遵循著蘋果酒屋的規則。羅斯·羅斯當然違反了規則,但那是羅斯先生與她共同違反的規則,對此,觀海果園的所有人都心中有數。
第二天清晨,山這邊的所有人都起了個大早,但羅斯·羅斯卻起得更早。安琪爾晚上多少有些以保護大宅為己任,醒來后,卻發現羅斯·羅斯已經帶著孩子不知去向。他與荷馬連早餐也顧不得吃,便開著吉普車趕往蘋果酒屋。但是,所有他們能去的地方,羅斯·羅斯都已經在他們之前光顧。工人們都已經起床,一個個神色不安,羅斯先生早已端坐在酒屋前的草地上,用毯子裹著全身,只露出了一張臉。
「去游泳啊!」安琪爾說,「去看看大海,去泡泡海水呀!」
「我猜,你找到他了。」路娜說。
可荷馬卻緊盯著安琪爾問:「你是不是愛上羅斯·羅斯了,安琪爾?」
「我給你記下來就行了。」安琪爾說。有時碰到不太熟悉的工人,安琪爾就會檢查一下,看看蘋果是否有碰傷,或是否有其他跡象表明他們摘得太快,如果有,安琪爾就不會給他們太高的報酬。可安琪爾知道桃子是老手,技術熟練,所以只登記了數量,並沒有下車檢查蘋果。
「你是說,你的刀在某個地方,可是你卻不清楚到底在哪兒,是嗎?」羅斯先生追問道。
「不,渾蛋的是你,」胖朵特說,「你才是渾蛋,弗農!」
「你包里裝的是什麼,荷馬?」羅斯先生問。他開車從卡羅來納州長途趕來,那輛老爺車到處嘎吱亂響,冒著熱氣,一副不堪勞累的樣子。「你真是客氣,荷馬,這麼晚了,還在幫我整理宿舍。」羅斯先生說著,走進車燈的燈光下,可他那張黑臉仍然難以辨認。他走路的動作極其緩慢,卻蘊藏著快捷的潛力,於是荷馬終於認出了他。
這時,有人喊了一句:「什麼東西燒焦了!」
「接著講呀,」安琪爾對父親說,「把故事講完呀!」
「好的。」安琪爾說著站起身來,將自己的盤子從餐桌上拿走。
「兩樣都想。」他痛苦地回答。
看見荷馬的神情,他們不由得停了下來。
坎蒂笑著說:「我這已經夠快了!」
她說:「算了,別提了。」
「別怕。」羅斯·羅斯聽見坎蒂說,隨後便恍恍惚惚,漸漸失去了知覺。
「跟你差不多。」她回答。
「我只是想幫幫忙,幫你拿個主意。」他笨拙地解釋道。
坎蒂、華力和安琪爾,每年都去聖克勞茲過聖誕節,當安琪爾的學校放長假時,他們也會一同去看荷馬。安琪爾考到駕駛執照后,來去更加方便了,因此經常去探望父親。
至於卡羅琳護士持社會主義觀點一事,史東醫生對委員會說,這位護士滿腔熱情,全心追求真理與正義,只是因為年輕無知才誤入歧途。他會跟她談談自己在緬甸時親眼所見的游擊隊的所作所為,肯定能讓她認清事實。史東醫生還讓委員會相信,兩位年長的護士和葛洛根太太還可以在崗位上堅持好幾年,「這完全是個引導問題。」他說。金格里奇醫生聽了這話不由得心花怒放。
「我是存心的。」她回答道。
卡羅琳護士性格堅強,可是愛德娜護士和安琪拉護士能上哪兒去呢?葛洛根太太又該怎麼辦呢?荷馬不禁憂心忡忡。他想起了美洛妮眼神中的憤恨與輕蔑,心裏默默地說:如果是美洛妮懷孕了,我會幫助她的。想到這裏,他意識到自己願意稍稍扮演一下上帝。
「我會交給她的。」安琪爾說。
過了不久,荷馬寫信告訴坎蒂說,他已經成為一個社會主義者,或者起碼是開始同情社會主義觀點了。看了他的告白,坎蒂便明白,荷馬肯定和卡羅琳護士上床了。她認為這樣對大家都好,也就是說,事情這樣發展,對荷馬,對卡羅琳護士,甚至對她自己都有好處。
「我愛你,華力。」坎蒂說,接著便向他敞開心扉,說出了一切。
「華辛頓太太,這屋頂太舊了,當心別掉了下去!」黑鍋說。
「她好像正在長牙齒,所以今天不怎麼乖。」羅斯·羅斯告訴他。
「你先把它弄丟了,後來又找到了,是吧?」羅斯·羅斯問。
安琪爾在樓下和華力一起睡在大床上,兩人小聲地聊天,一直聊到深夜。華力給安琪爾講起了當年他和坎蒂談戀愛的情形。其實,安琪爾早已聽過這些往事,可此刻卻聽得更加入神,因為現在他認為自己愛上了羅斯·羅斯。華力還告誡安琪爾,萬萬不可低估荷馬所成長的那個世界里的種種較為陰暗的需求。
荷馬答道:「是的,恐怕有這個必要。」對於拉奇醫生有意叫他回去接任的事,以及委員會收到很多揭發聖克勞茲的證據和假情報等,他一直對坎蒂和華力守口如瓶。孤兒從小就學會了保密,什麼事都放在心裡,就算要透露什麼,也會花上很長的時間再三考慮。
史東醫生說到「引導」時,攤開了雙手。顧赫太太發現他的手掌上長滿老繭,不大像醫生的手。可是她想,這雙挽救過無數兒童生命的手,一定也曾參与過搭建茅屋、種植作物等各種粗活,這是多麼感人啊!在委員們的眼裡,史東醫生攤開雙手的姿態,猶如傳教士歡迎來聽佈道的信徒,同時也像一位好醫生在迎接新生兒珍貴的頭部。
「只是有點兒痛。」羅斯·羅斯大聲回答,可是直到安琪爾好不容易修好坎蒂的車,她才直起腰來。
一縷洗髮精的泡沫水順著她的脖子流向胸口,流到她橫遮住胸部的手臂和毛巾上。安琪爾尷尬地笑著,一路往門外後退,直到撞上停在外面的舊汽車。那輛車緊貼著蘋果酒屋的外牆停著,彷彿是為了給這幢建築起一些支撐作用。接著,他聽見一顆小石子從屋頂滾落下來,不偏不倚地砸在他頭上。儘管他一大早就在坎蒂之前搶到了棒球帽,此刻正將它戴在頭上,帽檐遮著額頭,小石子還是砸得他生痛。他抬頭看看屋頂上的羅斯先生,是他把石子朝這個方向扔過來的,瞄得還真准。
「對不起,我應該先敲門的。」安琪爾邊說邊退到門外。她猛地驚跳起來,連忙拿起毛巾掩住胸部,頭髮上仍然滿是泡沫。看樣子,她肯定以為是她父親了。
「你女兒呀!」安琪爾答道,「我一直在替你女兒想名字呢!」
安琪爾問:「你喜歡加布里拉這個名字嗎?」
中午休息時,羅斯·羅斯先到黑鍋那兒看了看孩子,然後,安琪爾開車帶她來到雞公山附近的苗圃。現在還不到為苗圃拔草的時節,所以附近不見人跡。從這兒幾乎看不到大海,只有地平線的盡頭以及逐漸遼闊的天空可以進入眼帘。站在拖拉機上,他們可以看見海天交匯處各種深淺不同的灰與藍,可羅斯·羅斯卻從頭到尾都興味索然。
「我也從沒騎過。」羅斯先生說。他望著女兒騎車衝下山坡,隨著她一陣尖叫,車身東搖西晃了片刻,然後連人帶車摔了下去。安琪爾連忙衝過去扶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