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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盡劫難2002-2003 傳說(一)

歷盡劫難
2002-2003

傳說(一)

「我忘不了你那天晚上說過的話。」拉羅斯說。
「那就講給我們聽聽吧。」馬爾文說。她噘著嘴,滿心嫉妒。
接著,他們又開始講胡蘿蔔的事。
「你敢叫我騙子,你的褲子才著火冒煙呢!」
「這話你問過一百遍了,」皮斯太太說,「我跟你說過,我喜歡按自己的習慣過日子,喜歡住在這兒,喜歡一個人住,就是不喜歡你和你那張刻薄的嘴。」
她數著名字:「泰勒·維達爾、科坦斯·皮斯、布拉德·莫里西、瘋傑森·韋爾斯特蘭德。」
「閉嘴,你個可惡的老太婆。」皮斯太太說。
「哦……哦,這話說得像箇舊時的印第安人,你這老太婆!」馬爾文說。她眼裡閃著惡毒的光芒,最糟糕的事就是聽另一個老傢伙講神聖的印第安傳統了。
「他們看的是自己想看的東西,」伊格納西亞哽咽著大吼,「你個惡毒的婆娘,把他們嚇得陽痿。他們受不了你,才一窩蜂地來追我。」
「絕對不行,」馬爾文回答,「給那個偷走我家漢子的婆娘,她一個接一個,接連偷了六個。她對著他們秀自己的胸脯,搔首弄姿,想搶走我孩子們的父親!真不要臉!」
「瑪吉?」
「啊,這孩子,啊,這孩子,」她低聲說,「是個好苗子。也許,你家艾瑪琳終究還是背叛了朗德羅。」
不過,等等。羅密歐拖著地,一路拖到調度員辦公室門口,救護車上的工作人員都在這兒辦手續或者聊天。他聽到了朗德羅的名字。他豎起耳朵,俯身靠近,屏住呼吸,努力聽清每個字。
斯特林·錢斯一張圓臉蒼老而威嚴,雙手靜靜地放在桌上的幾摞文件之間。
「什麼……么?媽媽?」她在房間里回應,假裝睡得昏昏沉沉,一肚子不耐煩。一切安靜下來。入睡時,瑪吉想著拉羅斯。她每天晚上都會想他。他能讓她平靜下來,他是她專屬的,是她的寶貝,可她又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反正是她珍愛的寶貝。
「確定?」
「謝謝,不過我有我的標準。」他回答。
「你個騙子!你!你的內褲燒起來了吧!你個浪婊子,都多大年紀了。不要臉!」
「我覺得事情會好起來的,我覺得她開心多了。」瑪吉說。
「羅密歐,你做得read.99csw.com很好,像你這樣的人不多見。我們不只是負責清掃修理,你知道,我們要發揮榜樣的作用。如果我們不把工作做好,沒人能給人治病,對吧?」
她眼睛掃過拉羅斯那小男生特有的細胳膊,上面濃密的毛髮不服帖,老往上翹。他問的問題讓她難受。她以為自己已忘掉那件事了,可實際上身體里像淤積著一攤黏液,現在又從毛孔里往外滲,形成一層薄膜。她眼裡有淚嗎?她抹抹臉。她還沒擺脫那件事的影響。那些傢伙記得,他們還記得。去年,巴奇說她假裝清純:「喂,拉維奇,你還想要吧?你還像從前一樣想要吧?」還有一次,巴奇手按在他的褲襠中間,從大廳里朝她走過來。至少,當她飛腳去踢時,他退縮了。
「我也覺得,她不做蛋糕了。」
「你知道的,我們確實該等到地上的積雪變厚才行。」維比德太太說。

「噓噓……」
「不行。」伊格納西亞傲慢地輕輕一揮手,拒絕了。
「你很有教養,」斯特林·錢斯鄭重地說,「這點也很重要。」
伊格納西亞挺直身體,收起下巴,準備講古訓。
「書掉到地上了,」拉羅斯在床上回答,「沒事了,媽媽。你們睡吧,我會保持安靜。」
「我想我見過這幾個傢伙。」拉羅斯說。
「也不是那條。」
急救隊的車庫外面放著一張小的野餐桌。當然,他們腦子裡想著生死大事,可真的,他們這些人真是疏忽大意啊!羅密歐得把他們揉皺的紙片撿起來,當然還得撿煙蒂,撿從他們的午餐里吹走的糖紙和三明治的包裝紙。甚至太陽落山後,他也會來撿紙片;這時急救人員都坐在泛光燈下。接著,他要慢慢地、慢慢地處理這些東西。他要把每片垃圾紙撫平摞好,然後畢恭畢敬地放進垃圾桶。羅密歐靠近急救隊,在急救室附近徘徊,留在任何能接近值班的急救醫生或護士的地方,因為他們可能會透漏一點信息。他穿著礦物色的工作服,跟醫院的傢具渾然一色,裏面套著棕褐色的高領衫,可以遮住喉嚨附近的藍黑色頭顱文身。他灰色的彈力牛仔褲的顏色像拖地的髒水,而且很可能是女式牛仔褲。他不在乎。他不跟人講自己的事,只是慫恿別人說。他不想惹人注意。他穿著黑色橡膠運動鞋,鞋是在公路上撿到的。早上下班回家的路上,羅九_九_藏_書密歐腦子忙得轉不過來,他進入自己的殘疾人公寓,把口袋裡的紙片倒出來,裏面有匆忙地寫在便利貼上的筆記、垃圾里揀出來的紙片,甚至有幾份夜裡丟棄的文件。他把自己的筆記分成幾摞。他早就偷偷裝了一口袋彩色圖釘回家,不斷把相關的潦草記錄釘在房間里那發霉變軟的石膏板牆面上。
「果醬是你做的還是你女兒做的?」
幾個老太太有的坐在摺疊椅上,有的坐著輪椅,在房間里安頓下來。拉羅斯的同名外婆,也就是第四代拉羅斯,正在炸麵包。她把每個枕頭形狀的金黃色麵糰從油里撈出來,放在紙巾搭成的小巢里。艾瑪琳把方方的炸麵包放在碟子上,端給每位老人。小男孩拉羅斯送來黃油和稠李果醬。他接著擺好咖啡杯,有部落學院紀念杯、刻有「史特小溪無槳逆流行」字樣的紀念杯、帶有划痕的賭場咖啡杯和嶄新的賭場咖啡杯,新杯子上繪有水果老虎機那款遊戲裏面的水果。咖啡機里的咖啡還在往玻璃壺裡滴,拉羅斯照看著咖啡機。這孩子還沒等往高里長一英寸,就先往橫里長一點。他一有動作,馬爾文·桑瑞特就沖他擠擠眼,點點頭。
「哪天?」
「我想問你點事。」他說。
「來,親愛的,我來幫你。」山姆·伊格爾博伊說。他拿走那一小塊麵包,然後往手帕上吐了口唾沫,用力地擦著她胸口的衣服。馬爾文假裝要打他的手,讓他把手拿開。
伊格納西亞帶著她的氧氣瓶轉著輪椅來了。
他走了。
「哦,天哪,你可別干傻事!」
「你說的是我吧,雖然我不是聖人。」
泰勒現在是高中的摔跤手。科坦斯笨拙,不敏捷,可他是個大塊頭。布拉德·莫里西是橄欖球隊的。巴奇冷靜、殘忍又精明。
「我有個好故事講給你聽,」她對拉羅斯說,「半夜裡,我把所有的片段都想起來了。這個故事是我祖母講過的,那時我大概跟你一般大。很久之前的事了。這故事,直到前不久的一天晚九_九_藏_書上我才想起來。」
「上帝保佑女王陛下。」馬爾文說。
「我們一起做的。」艾瑪琳說。
艾瑪琳把炸麵包一切兩半,塗上厚厚的黃油和果醬,往兩個老太太一人手裡塞一片。兩個死對頭一點點地咬著麵包,嘴角流著油,怒視著對方。有那麼一會兒,兩人態度似乎緩和下來了。接著,馬爾文不假思索地開口了。
「為什麼不行?」馬爾文靠過去,緊盯著她。
「你怎麼不跟你母親一起住?是朗德羅不讓嗎?你母親怎麼不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呢?」
「別擔心。我不會真的殺死他們,不過,看,我現在強壯多了。」
「別擔心。」拉羅斯壓低聲音,一本正經,「你知道的,我在跟特拉維斯神父練跆拳道,已經是綠帶了。」
伊格納西亞把手裡的黃油麵包沖馬爾文扔過去,麵包黏在她胸口,正巧落在乳|頭上。她低下頭看,鼻子呼呼直噴氣。
「拉羅斯,天哪。我不是讓你去殺他們。」
瑪吉悄悄溜進拉羅斯的房間,蜷縮在床尾。
「地上沒有雪,地上沒腿的那些傢伙還沒睡覺。」
他夜裡不但不用孤孤單單地一個人待在家裡——這早已令人厭煩——而且醫院的監控人員夜裡肯定只會昏昏欲睡,管理肯定會鬆懈。上班第一個星期,他就發現自己想得沒錯。在這一切顛倒的時段里,羅密歐周圍都是竊竊私語。夜班充斥著閑言碎語。不像部落養老院刻薄的流言蜚語,而是有價值的時事新聞。你得聊天以保持清醒。你也得四處走動以保持清醒,所以羅密歐可以做點事。他繼續表現得勤勤懇懇,好接近人偷聽各種談話,因為任何一場閑聊都可能有用。他故意讓人們看到他趴在地上給地板拋光。
「你個騙子!」
「給她,給那個說話不看場合的老婆子。」伊格納西亞說,她氣鼓鼓地沖馬爾文撇撇嘴。
「不是那條股動脈。」有個人說。
「讓你瞧瞧什麼叫強悍!」
「她可能會跟爸爸到西內克斯上班,我聽他倆說的。」
「你是說……」瑪吉的聲音很低,「……你是說她想上弔是因為我很壞嗎?」
羅密歐強打起精神,讓疲憊的腦袋保持清醒,拚命往腦子裡記東西。他必須繼續往前拖地,就把聽到的話迅速記在從候診室雜誌里撕下來的一張紙上。他把所有的發現都放進從垃圾里搶救出來的一個文件夾里。裏面保存著各種可能性,各種富九*九*藏*書有創意的可能性。他對自己整理個人信息的方法頗為得意。
「這個我確實知道。」馬爾文說,現在可是火冒三丈了。當初還是我想起那條戒律的,伊格納西亞還想破壞它。那些傢伙會把我們的故事帶到地下最深處,帶給水下的獅子、巨蟒和其他邪惡的生物,要等它們在地里凍僵了、沉睡了才行。
「山姆吃白人的食物了!」維比德太太興奮地朝馬爾文探過身,「他一定愛你愛得不行了吧?」
伊格納西亞每次微笑,會像年輕人一樣臉頰緋紅。
羅密歐從維修處辦公室走出來發現自己可以大展身手了。
「聖人會殺人嗎?」
「我以前是個壞女孩,現在也是個壞女孩。像我這樣的女孩,他們都叫壞女孩。現在的學校里還沒人這麼叫,這個學校還有比我更壞的賤女孩。但肯定會有人這麼叫我的。」
拉維奇夫妻倆的房門咯吱作響,諾拉的聲音從樓下的客廳里飄上來。
山姆下意識地把炸麵包扔進自己嘴裏。
「我跟你說,我們有地板拋光機可以用。」有人告訴他。
最近幾年,馬爾文跟山姆·伊格爾博伊的日子過得很舒心,可這也沒能讓馬爾文收斂她的刻薄德行。馬爾文注視著皮斯太太把炸麵包撈出來,一直憋著,沒對她的手藝評頭論足,可別的話不由自主地從嘴裏蹦出來。
「差點被你糊弄過去。」
「是個周三?還是周二?」
「不,你還不行,」她說,「別去!」
「你說,另一個學校的那些男生都有誰?不管什麼時候。就是那些欺負過你的傢伙,都有誰?」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你對她很壞。」
「男人要是連這都願意,還有什麼不肯的,」伊格納西亞說,「我就知道。」她臉皺成一團,眨了眨眼。
從這些零星的談話中,羅密歐了解到有種病看上去像喝醉酒一樣,其實不過是你的身體在製造酒精。帕非·希爾茲從鋒利的刀刃上舔東西吃,結果別人得替他打電話叫救護車。有個小孩一生下來渾身都是毛,還有個小孩出生時手裡攥著媽媽吞下去的一分錢硬幣。老頭培伍茲有個兒子服用興奮劑;那個不孝子偷過老人的錢,他吸毒神志不清時,拿胡蘿蔔插|進屁|眼,被送到醫院急救中心。有個女人——名字他想聽卻沒聽清——用小小的圓鵝卵石鍛煉陰|部。有個部落成員,是個蓋屋頂的工人,肺里吸進幾顆釘子,卻不肯讓醫生取出來。任何九_九_藏_書東西,包括空氣中,都含有太多鹽分。一個小女孩差點凍死,因為她進不了屋,而屋裡的媽媽醉得不省人事。醫生當場宣布小女孩死亡,可有個醫生用心肺復甦術對她進行搶救,讓她的血液回暖,把她從冥界拉了回來。現在,小女孩像拉羅斯那孩子一樣什麼都懂。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在他爸爸家的陽台下面睡著,結果凍死了。他們滿懷希望地試圖搶救,但沒救醒他。一個老婦人出門倒垃圾時迷了路,但沒受凍,因為她把自己埋在雪裡了。
突然,他出現在她床邊,手指按在她嘴唇上。他以前從未這麼做過。
到目前為止,羅密歐已修好了一個應急發電機,讓它發動起來。他用電線短路的方法發動過救護車。他還輕手輕腳地撬開過文件櫃,甚至在護士沒帶鑰匙時破門而入一間辦公室。他在停電時為一個患哮喘的孩子擠壓過呼吸泵。他想辦法打開卡死的窗戶,巧妙地修好感應燈,疏通馬桶,清理掉淋浴區的毛髮團。他做所有這些事時,除了在腦子裡,從沒讓別人聽他說過一個髒字。
「還有一片炸麵包。」艾瑪琳說。
「擊掌。」伊格納西亞說,舉起瘦得跟爪子似的手,裝作要跟拉羅斯擊掌。
「事情已經過去了。過去了!影響不到我了。還有,他們挺殘忍的,都是惡毒的渾蛋。答應我,別招惹他們。」
「還有韋爾斯特蘭德的妹妹貝拉依琳,她就比我高一級。她很惡毒,假裝是個辣妹,妝化得有一尺厚。她還把眉毛修成半圓形。我討厭她。真高興我們換了個學校!她以前老給我白眼,沖我豎中指。無緣無故的!我知道,巴奇跟她說過什麼,他跟貝拉依琳說那都是我的錯。」
「你忘不了?」她身上那鼻涕似的黏液變干,從她身上脫落了。他們那該死的窺探似的手指離開了她的身體。「你還記得?我說過什麼?」
她跳著站起來,在床上彈跳,用枕頭砸拉羅斯。拉羅斯向她撲過去,他倆扭打著從床上掉下來,滾到地上。兩個人的身體重重地落在地上,他們不再笑了。諾拉在樓下問怎麼回事。瑪吉溜回自己的房間,動作像影子一樣敏捷。
「上夜班?沒問題,我相……我確定。我會的。很高興這個時間上班,」羅密歐說,興奮得張口結舌。
「聖人?」
「問吧。」
「你要對她好點。」

拉羅斯一下子坐起來。「不,你這是強悍。你不得不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