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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盡劫難2002-2003 較量

歷盡劫難
2002-2003

較量

「我的意思是,快點,我們出發了。」
「在一個葬禮上,」朗德羅回答,「她叔叔艾迪波伊的葬禮。守靈時,艾迪波伊容光煥發地躺在那兒,艾瑪琳站起來發言。她記得很多事:比如,艾迪波伊馴服過的那隻浣熊,像頂帽子一樣趴在他頭頂上;他把孩子們當成啞鈴,用兩隻胳膊舉上舉下。他那雙綠色的塑料鞋,你記得嗎?這些事讓人覺得他還活著。」
今天,他來奧蒂·普盧姆和巴普·普盧姆家,也帶著煙斗準備打磨。他先幫奧蒂做好個人衛生,給奧蒂洗了澡,小心護著他還在愈合的瘺管,以免沾上水,因為瘺管通著胸部的大動脈。朗德羅還給巴普的狗洗了個澡,純粹是為了讓它開心。巴普去法戈市看望女兒了。奧蒂推著輪椅靠近電視機,用電量不足的遙控器指著電視機,隨意切換頻道;朗德羅給自己和奧蒂做了三明治,是沒有湯汁的那種。奧蒂有時說,他真想吃橙子,饞得都想哭。他只能吃低流體食物。奧蒂找到他喜歡的美食秀節目,他倆一邊欣賞著電視上閃亮的廚刀、打麵糊的特寫鏡頭、炸得噝噝響的食物和吹毛求疵的試吃場面,一邊吃三明治。但奧蒂前天剛做過透析,身體很虛弱,一個三明治都吃不完,對美食秀也很快沒了興趣。可他還想聊天。他關上電視,問朗德羅過得怎麼樣,聲音像細線一樣虛弱無力。
朗德羅想起放在盥洗室抽屜深處的芬太尼貼劑,那是為奧蒂無法痊癒的殘肢預備的。
「你好。」她回應。
「你媽媽,她挺好。我的意思是,想想發生的事,她做得挺不錯的,你不覺得嗎?」
「我們身上都是難聞的三明治味兒。」斯諾說。
瑪吉不會發球或跳殺,一點也不會接球。她動作不優美,但不論球到哪兒,她都能搶到球的落點,把球墊起來。她有時猛撲,有時蛙跳,有時像鹿一樣躍起,把球頂過頭,向後挑,但凡隊友似乎要把球猛擊出界,她就會出手。她的球感很好。她的救球簡直不可思議,隊友能接住。她忘記了一切,忘記了所有的煩惱、所有的腸胃不適、所有的恐懼,一連幾小時全神貫注,逗得教練大笑,也用她有趣的救球方式鼓舞了隊友。
奧蒂仍滿懷期待地等著,所以朗德羅繼續往下講。
「現在做美甲!」喬塞特拿出一托盤指甲油。
他緊緊抓著煙袋鍋,看著手指關節泛白,等待那股衝動,那股衝動,那股衝動緩和下來。這一刻是最危險的,他以為自己已控制住衝動這個魔鬼,但那個狡詐的朗德羅卻無視他的決心。慾望、恥辱、讓他無法呼吸的恐懼,慢慢消停下來。他已染上情感的病毒,他的身體壓制著感情,就像抑制活躍的病毒一樣。但他把情感的閥門關閉,再次陷入沉睡,他在自覺自愿的遺忘中獲得了安全感。他把煙斗石貼在額頭上,直到覺得安全才拿走。他深吸一口氣。內心那反覆無常的衝動已歸於平靜。他又勸說了一會兒。
「土豆沙拉,義大利通心粉。美味佳肴。當然,我們一起吃過飯,然後我就離開了。我在大福克斯上夜班。我打聽到她的地址,每天晚上用抬頭為六號汽車旅館的信箋給她寫信。我寫的信她都保存著。」
「快弄掉!」
「用蛋黃醬護理頭髮,是誰的主意?」
「我要到鎮上接酷奇,你們做作業吧。」艾瑪琳對三個女孩說,「這是蛋清面膜?我覺得簡直讓我老了十歲。」她的皮膚仍然緊繃著,感覺很奇怪。
等等。
喬塞特看著霍利斯。他說這話時的聲調和溫柔的語氣,看她時眼神中那種特別的認真和關切,讓她想九-九-藏-書起斯諾說過的話:霍利斯喜歡她。這真讓人坐立不安,她突然強烈地意識到這種奇怪的可能性。她再開口說話時聲音嘶啞,嚇了霍利斯一跳。
「你敬過頭了,都敬成這樣了。煙斗祖宗不會生氣,」奧蒂說,「做祖父的心懷憐憫哪。再說,現在還不算聖物,還得為它祈福才行。」
教練讓她們一二一二地報數,進行分組比賽。喬塞特和斯諾都是雙數。瑪吉想站在雙數的位置,可偏偏卡在單數上。她與黛蒙德和「帕瓦公主」一組。她們似乎很清楚自己擅長的位置,已經就位。黛蒙德把球傳給瑪吉,說了一句:「發球!」
斯諾把一罐蛋黃醬和一卷保鮮膜放在餐桌上,倒了四分之一碗食用油。瑪吉肩上搭著一條毛巾,坐在餐椅上,斯諾把蛋黃醬和菜籽油塗抹在瑪吉頭頂的髮絲上,然後往下塗在每一縷頭髮上。瑪吉想笑出聲來。味道很難聞,但斯諾的按摩很舒服,讓她心裏雀躍不已。她合上眼,閉起嘴巴。這時發笑不合適。斯諾用保鮮膜繞著瑪吉的頭纏了幾圈,把末端拉緊,然後在保鮮膜上緊緊地裹上一條毛巾,像個包頭巾。
「嘿,我想知道……」
「這就是現實,」斯諾說道,「我們一直叫她別這樣。她聽不進去。霍利斯和酷奇,他們關係很鐵。我們也有彼此,我,喬塞特。還有,嗨。」
他自己也吃了一驚。也許一個男人問另一個男人這樣一個問題,有點出格了吧。他們在他身上插滿透析用的管子,像個抽水馬桶一樣。慢慢死去真是件無聊的事。
「這是第一代拉羅斯的東西。她就住在這兒,那時這兒還是一個小木屋。這個小小的糖碗是我們僅有的她的遺物,我猜,除了那些由外婆保管的信件和資料。」
「她是我妹妹,」喬塞特回答,「她是個接球高手。等著瞧好吧。」
現在,你就待在那兒吧,別來打擾我了,他告訴它。
喬塞特笑了,發出她認為的危險而性感的低吼。霍利斯驚奇地望著她。
「儘管罵吧。」奧蒂說。
南達科他州是煙斗石之鄉,蘭德爾的一個朋友繼承了南達科他州採石場的煙斗石開採許可權。這位朋友把煙斗石免費送給蘭德爾,蘭德爾又送給朗德羅,讓朗德羅為他製作煙斗。但這個煙斗是朗德羅給自家人做的。他們每次進汗屋祈禱時都會帶上煙斗。他們對待孩子的煙斗就像對待活生生的人一樣。所有孩子很早就會收到屬於自己的煙斗,但直到成年才用它來吸煙。家裡的孩子就剩下拉羅斯沒有煙斗,所以朗德羅要給他做一個。他先用電鋸,再用扁銼刀在紅色石頭上雕出大致的輪廓。接著,用粗銼刀、更細的銼刀和圓銼刀琢磨出煙袋鍋的弧線。他會用一級級更加精細的砂紙來打磨。最後,他會先用布,再用手掌和手指細細摩挲好幾個星期,手上的油脂會加深石頭的顏色。這是個樸實無華的煙斗。朗德羅不贊成把煙斗雕成鷹頭、水獺、熊、鷹爪、雪羊、烏龜、蝸牛或者馬的形狀。煙斗本是謙卑地祈禱時所用的樸素的器物。
「拉維奇!」她厲聲喊道。
瑪吉嗓子發乾。她把球用力往地上一擲,可球不像在艾恩家後院一樣,沒有歪著彈回來,而是直接回到她手中,好像很喜歡她。她把球高高拋起。
「在忙什麼呢?」
「我跟你一起去。」拉羅斯說。
奧蒂琢磨著換個話題。
那是?
她把種子放進洞里,小心地把金盞菊從分栽的塑料花盆裡拉出來,輕輕地把每一株小苗擺放在一個洞里,把屋檐下的灰色土撒在根部。然後,她給所有的種子和花苗澆水,可差點把苗沖走,後來她掌握了竅門,讓桶里的水像細流一樣澆在上面。她又跪好。
「你的家庭可以回溯到read.99csw.com很久以前。嗯?」
「哇,」艾瑪琳說,「我的臉幹了,感覺皮膚像要掉下來似的。」
可這土不像瑪吉家的土,裏面都是小石子,顏色灰撲撲的,澆上水就變成泥湯。
十月的一個周末,瑪吉陪著拉羅斯步行回家找他的兄弟姐妹。前一夜,色彩斑斕的樹葉驟然凋落,粘在他們鞋底。瑪吉待在艾恩家,要跟斯諾兩姐妹一起做功課,還因為斯諾姐妹邀請她一起美容。喬塞特和斯諾打算把廚房變成皮膚保養和頭髮護理的休閑天地。
「坐著別動。」朗德羅心裏暗想。
「都是那個蛋清搞的鬼。」拉羅斯說。
「實際上,是喬塞特的主意,可她人很敏感,你知道吧?」
雖然霍利斯早已了解這個沒有手柄的糖罐的故事,但他什麼也沒說。喬塞特接著往下講。
她愛聞金盞花的味道,濃烈而溫暖。她老遠就聽到霍利斯的車吃力地往家開,汽車發動機低聲轟鳴,但依然耐心地爬著緩坡。不久,他在車道上停下車,從車上下來。
「那家裡有吃的嗎?還有剩下的湯嗎?」
他們洗掉蛋清,欣賞著彼此光潔的皮膚。等他們解開頭巾、沖洗頭髮時,蛋黃醬怎麼也洗不幹凈。瑪吉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發現茶漬把眼睛變成了浣熊眼。茶漬圈裡的雙眼閃閃發亮,好像發高燒一樣,她看上去像得了神秘的怪病。她審視著像陶瓷一樣光滑的雙頰。
沒事,他輕快地說。
她盯著鏡子里的自己,開始往額頭擦玉蘭油。
「你和艾瑪琳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快點!」喬塞特坐在皮卡上喊。斯諾開車,瑪吉坐在斯諾背後的彈跳座椅上。她們把皮卡開到學校,停在體育館門口。體育館很大,其中三個球場的鐵制網桿的球網卷了起來:這樣一來,幾種不同的比賽可以在體育館同時進行。
奧蒂知道,朗德羅會喝得酩酊大醉。
「你好。」他說。

參加選拔的有十八個女生,腦後正中間扎著高高的馬尾辮,頭戴五顏六色、鬆緊可調的寬髮帶。有的長得像印第安人,有的也許是印第安人,有的像白人。黛蒙德朝瑪吉微笑。六英尺高的黛蒙德化著濃妝,蹦蹦跳跳,興高采烈,嘴裏噼啪吐著口香糖。另一個女生把馬尾辮扎得很高,可髮辮還是幾乎垂到腰間,像帕瓦儀式上受長輩重視的公主,她名叫雷吉娜·塞勒。斯諾身高五英尺十英寸,頭髮也很長,垂到後背一半的地方。瑪吉決定也留長發。黛蒙德的肌肉結實有力,「帕瓦公主」雙腿的彈跳力特別好,可以烏鴉跳。瑪吉決定加強鍛煉。教練是個圓滾滾的小個子,笑眯眯的,也許是個帶白人血統的印第安人。他脖子上戴著一串珠鏈,灰白、稀疏的長發貼著頭皮,紮成一個馬尾。他就是杜克先生。
「不,真的,是他說的!」
朗德羅露出微笑。
「有點疼。」過了一會兒喬塞特說道。
「他現在都不用搶副駕駛座了,」斯諾說,「猜猜,每次媽媽有空跟拉羅斯在一起,後座上坐的都是誰?」
「你是古時候的人吧,」喬塞特突然說道,俯身去擁抱拉羅斯,「你真像我們的老祖宗。」
「我也給巴普寫過信!你信里寫了什麼?」
昨天,她從雜貨店帶了些種子和萎蔫的小金盞菊回家;那些種子和花原本放在一個標有「免費」字樣的桶里。她的心愿是,家門旁有多姿多彩的鮮花盛開,而不是堆放著廢舊的自行車和生鏽的滑板,而且小孩根本無法在石子路上滑那個滑板。她把這些舊東西都拖到後面的樹林里了。
斯諾大笑。她們開車回家。她和喬塞特誰都沒有注意到,瑪吉聽到「自殺」這個詞時臉一下變得僵硬,她倆也沒注意到,瑪吉的眼睛不再聚焦。read.99csw•com她突然回到穀倉里,發現媽媽高高地站在夕陽的斜暉中。嗖的一聲!她的思緒迅速跳回車內。她害怕自己太開心、太幸福,反而讓媽媽覺得難受。當斯諾姐妹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時,她凝視著路面,滿心焦急。斯諾開得夠快了,可她還是需要再快一點,快點趕回家。
「其實我母親不喜歡我,你知道,」瑪吉說,「她愛拉羅斯。」
「你還有我們呢。」
「真的?」
排球隊選拔賽在那個周六舉行。
遇到艾瑪琳以前,他一直活在睡夢裡,邊走邊睡,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事。後來,她猛地喚醒了他,當他敢於正視她時,他發現兩個人都醒著。她開始進入他的身體和靈魂,他感覺自己承受不了,腦子胡思亂想。要是她離開他,他會變成瞎子、聾子,忘記怎麼說話,忘記怎麼呼吸。當他們爭吵時,他會變成空氣。他身體的原子、分子——無論他由什麼構成——這些原子和分子就開始四散漂移。他感覺自己不再是個穩定的實體。她是怎麼做到這點的?有時,她夜裡下床,他在半睡半醒間,卻怎麼也動不了,心裏的恐懼不斷加重,只有當他重新感覺到她在身邊翻身時,恐慌、焦慮、讓人窒息的痛苦才會減輕。如果艾瑪琳不再始終如一地愛他,他會因為陷入愛河死去。他就像在山洞里出生,被當作狼孩或小猴養大,把吊在電線上的奶瓶當成媽媽。情感本身就讓人不堪重負。
「你能感覺到嗎?」
「人們聽著艾瑪琳講的點頭微笑,就像你這樣,」朗德羅說,「艾迪波伊每天早上喝施利茨,其他時候從不喝酒。他常穿那些夏威夷風格的襯衫。他講過笑話經常像《摩登原始人》里的弗雷德一樣笑,呀吧嗒吧嘟,我注視著艾瑪琳,心想,在這麼悲傷的時候,她卻能喚起人們心中的這些畫面,讓人忍不住笑,這樣的人是個好人。還有,她很漂亮。」
現在,你坐到爸爸的躺椅上去,喬塞特會給你的眼睛敷上冰凍茶包,用鹽給你的腳去角質。你做完以後,喬塞特會給我的頭髮做蛋黃醬護理,然後我們一起去敷蛋清面膜。
土畢竟是土,對吧?
「哇!別笑。」喬塞特說,可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斯諾臉上的干蛋清裂成一道道紋,像細線織成的蛛網。
「我也是。」拉羅斯說。
霍利斯往餅上撒了一勺糖,喬塞特想閑聊幾句。
斯諾的眉毛擰在一起,嘴唇張開;她瞪大眼睛望著瑪吉的臉。瑪吉正準備亂說一氣,撂句狠話,她發誓無論如何也不想看到斯諾眼裡露出憐憫。這時,斯諾伸出一隻胳膊,摟著瑪吉的脖子說道:「去他的,親愛的,我們得擰成一股繩才行。你看。」
「知道他說什麼了嗎?你們倆,知道他說什麼了嗎?他說,古代的故事就跟我們現在的電視一樣。」
「我會為她死,為她吃苦受難,為她穿越滾燙的沙漠,就這一類的話。也許說過我願意喝下她浴缸里的水,希望沒有吧。」
瑪吉再次用她的神風自殺式俯衝將球救起。
「能。」瑪吉說,她閉著眼睛,眼睛上敷著正在融化的立頓茶包。
當她們發現她已入選校隊時,喬塞特說:「好吧,剛開始你可能常坐冷板凳。別擔心。你可能在資歷比較淺的校隊打得比較多,但我們需要你。」
杜克先生讓女孩們進行熱身練習。喬塞特與瑪吉搭檔,斯諾與黛蒙德搭檔。「帕瓦公主」有著可愛的顴骨,梳著精緻的麻花辮,引人注目,她一臉冷淡和https://read.99csw.com輕蔑地瞅著瑪吉,問那是誰。
她扭過頭衝著車前座,用面部表情暗示,讓她看拉羅斯和艾瑪琳。

朗德羅覺得,製作煙斗也是一種祈禱,但這種祈禱可以和其他事情同時做。客戶按照流程進行檢查,等待化驗結果,在醫院大廳或者病人家裡看電視時他經常一邊陪客戶坐著,一邊打磨煙袋鍋。
她滑稽地晃著瑪吉,拉她靠近自己。
「沒錯,」奧蒂說,「我覺得,艾迪波伊的葬禮宴會肯定差不了。」
「對不起,」朗德羅對奧蒂說,「有時候那件事弄得我又難受一場。」
護理材料可以從食品櫃和冰箱里找。白糖面膜、咸鹽腳部去死皮、肉桂蜂蜜唇部去角質、蛋清緊緻面膜、黃瓜眼膜、冰凍茶包眼部面膜、檸檬水洗髮液、蛋黃醬美髮滋潤護理。她們決定先做最後這個。
喬塞特跪坐在腿上。
瑪吉再次拋高球,卻把球打到了網上。但其他人只是拍拍手,就各就各位。她臉頰發燙,不過好像沒人注意。下一輪發球。「帕瓦公主」把球打過來。喬塞特接球調整,斯諾擊球,就像她們後院練習時一樣,跳向半空,球飛向瑪吉左側。瑪吉來不及衝到球下方,迅速出拳,把球猛地高高墊起,人在地上一滾。黛蒙德把瑪吉的傳球打到對手後方,但喬塞特和一個彈跳力極強的金髮女孩已在那兒等著;喬塞特再次把球傳給斯諾,斯諾又把球砸向瑪吉。
「每個人的家庭都可以回溯到很久以前!真不錯。回到未來吧,夥計。」
教練沒有吹哨。
他從各個角度欣賞了一遍,稱讚那些金盞菊不錯。他沒有告訴她,第一場霜就會凍死金盞菊,而它們來年也活不過來;也沒告訴她,秋天撒下種子根本是徒勞。但他納悶,這些她怎麼都不知道呢。為什麼她連這些生活常識都沒學會呢?空氣很溫暖,但這些纖弱的花苗的葉子已開始泛黃,註定會死。
斯諾稱讚瑪吉母親的拿手本領,這對瑪吉產生了奇怪的影響。她的胃好像在身體里漂浮遊盪,可腦子裡卻有一絲嫉妒。她望著斯諾,看著她優雅地頂著滿頭蛋黃醬味兒的頭髮,看著她那優雅的肩部曲線和整理得毫無瑕疵的T恤。她需要斯諾的理解。
「哎,你知道。我認為,我們是在考驗彼此。不,更像我們融入對方身體里生活了一段時間,從俗世里消失了一段時間。老實說,我們有一段時間酗酒,還吸毒。後來才清醒過來。我們想要個孩子,接著斯諾出生了,她出生時很小,我們互相扶持,想盡辦法讓我們的孩子活下去。艾瑪琳在學校工作。我們渡過了那個難關。這段時間剛開始時,我們還收養了霍利斯。接著,喬塞特出生了,八磅重!我們回到這兒,恢復傳統的生活方式,開始是為了擺脫酗酒的習慣,後來是為了家庭幸福。我們更加尊重傳統習俗,在孩子們面前按照傳統風俗舉行了婚禮,再後來特拉維斯神父又為我們主持了基督教婚禮。酷奇出生了,然後是拉羅斯。好事一件接著一件,良性循環,直到……」
「接著說啊,」奧蒂說,「你跟艾瑪琳的好運氣用光了,不過,也許不只是運氣問題。你也是個好人啊。」
朗德羅講故事時,奧蒂又興奮起來,但一陣強烈的疲倦像波浪一樣向他襲來。他立刻睡著了,雙唇間響起呼吸聲。朗德羅往奧蒂的脖子上套了一個旅行枕,讓https://read•99csw.com他在椅子上睡得舒服些。過去的事情在朗德羅的心裏翻騰。他已經很久沒想過他和艾瑪琳最初的生活。眼下,哪怕是回憶,也讓他既痛苦又開心。
「我媽媽也很敏感。」瑪吉說,可她真希望沒說這話。不管怎麼樣,她倆坐在後座,艾瑪琳聽不到她們說的話。斯諾沒吭聲,但瑪吉看得出,她在想該說什麼好。過了一會兒,斯諾開口了。
艾瑪琳看到三個女孩先往她們的臉上又往拉羅斯臉上塗蛋清,她跟她們說,我也想做。他們躺在沙發上,或地板的毛巾上,聽著收音機,等待蛋清風乾。蛋清變干時,開始拉緊皮膚。
瑪吉取下眼睛上的茶包:「我的幹了。」
「這箇舊糖罐的故事,你知道嗎?它很久前就在這棟房子里了。很久以前,我的曾曾曾祖父曾經用它來保存一把鑰匙。」
瑪吉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就像有人往她手裡塞了件意想不到的禮物。
瑪吉和斯諾跳進車裡,一路坐到鎮上。她們想買唇部護理用的肉桂,還得買洗髮液。
「我從來不知道。」
「我的。」
他們離開后,喬塞特開始在門前台階旁使勁挖那粉末似的硬土。院子其他地方都很濕潤,可這塊地方因為在突出的屋檐下,一直很乾燥。因此,這兒也許不是種花草的好地方,可她有個心愿要實現。她父母對園藝和家庭美化裝飾不感興趣。他們關注跟人有關的事務,諸如醫療、社會、人道主義這類的事。但在過去的一年裡,無論喬塞特什麼時候去接拉羅斯,差不多每周都能看到諾拉新種的花開放,還不是普通的花,連喬塞特都不知道名字。從整個夏天一直到秋天,總有一種花接著另一種花相繼開放。在這些不尋常的花中間,還有常年都有的金盞菊和矮牽牛,這兩種是她認識的。諾拉在後院里還種著蔬菜,攀爬的藤蔓纏在雞舍的鐵絲網上。小徑上鋪著稻草,把成排的植物隔開,小雞在小徑上啄食。在喬塞特眼裡,她的家就像雜誌里的漂亮房子。當然,諾拉有份兼職的工作,跟她母親很不一樣;艾瑪琳的工作沒完沒了,花花草草的事得喬塞特來打理。
「確實。」朗德羅說。
「我記得艾迪波伊。」
「神——奇——」「帕瓦公主」尖叫。另一個女孩把球調整好,「帕瓦公主」一個大力扣球,球越過斯諾高舉的雙臂,砸在場地無人能及的最佳落點。
「我想,得這麼說,現在大體上挺安穩,可該死的……」朗德羅對奧蒂說。奧蒂睜著昏暗的雙眼,朝他微笑。朗德羅手裡拿著煙袋鍋,但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所以當她抖落塵土、站起身看他時,他問。
「跟媽媽打交道可不容易。」瑪吉說。她克制著,沒有去摳新塗的指甲油。淡淡的天藍色指甲油。
斯諾沒有告訴她,頭幾年,她和喬塞特一直躲著巫婆似的諾拉。她說,喬塞特喜歡諾拉種花的方式。
「她喜歡種花。」瑪吉說。
他們走進屋裡,在冰箱里翻找,掀起爐子上湯鍋的蓋子,找到了藏著的餅乾和剩下的燕麥餅,喬塞特身上散發著某種味道,讓霍利斯更加飢餓。他想做個三明治,可沒蛋黃醬了。喬塞特用鐵支架烤了些燕麥餅,他倆坐下來吃。
扣殺得分!
長吧,小花苗,長吧。
「做煙斗時不該說髒話,」他說,「蘭德爾說會褻瀆它。對它應該像對待祖父或者祖母一樣恭敬。」
「哦,就是弄個小花圃,」喬塞特說,「想把這兒弄漂亮點。」
朗德羅充滿深情地摩挲著煙斗石。那紅色是祖先的血液,有了祖先,艾瑪琳和孩子們才會來到這詭譎的世界。
「你在球場上像自殺似的!」
瑪吉沒想到是喬塞特比較敏感。
「行了。」艾瑪琳說。
「因為它正在刺|激你的膠原蛋白。」
艾瑪琳坐了起來:「現在能拿下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