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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Part One 3、路易斯

第一部分 Part One

3、路易斯

路易斯仍然沒有握她的手。米莉安尋思,她得怎麼做才能既碰到他的身體,又不顯得放肆呢?捏一下他的耳朵?她想看到他的結局,她只需要觸碰到他的皮膚……
他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但卻並沒有開口。
「我以為——」
「你想知道眼睛的事兒對吧?」她問。
路易斯右眼的視線越過男子肩頭,落在了他身後的什麼東西上面。
米莉安打開她的挎包,在裏面摸索著什麼,「你看起來有點迷瞪。」
「你撇下他偷跑了。」
「以後不會了。我和那渣子分手了。所以我才不願意回那家汽車旅館,明白了吧?因為那渾蛋還在那兒。」
「我們總是看不清現狀。那麼多優秀的女人走進我們的生命,而我們卻像對待垃圾一樣對待她們。自以為是,愚蠢無知。那些毆打女人、欺負女人的男人,他們不僅僅是不懂得欣賞自己擁有的一切,他們根本就不配擁有他們得到的那一切。我的妻子,她離我而去的時候……我也是個不懂得珍惜的笨蛋。」
「男人。」
她聳聳肩,「你的車,你說了算。」
就是在這一刻,米莉安突然對身邊這個男人產生了好感。
「男人大多時候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男人實際上都是……都是小孩兒,都是驢。」
「好吧,你的車你做主。咱們還是說說我的黑眼圈吧,大概你只想聊這個。」
「你是同志嗎?」他說話的方式讓她產生了這樣的猜疑。
米莉安疑惑地眯起眼睛,「什麼?誰?」
「我的天。」路易斯再次驚呼,他的下巴綳得緊緊的。
「是那兩個混混打的嗎?我們可以報警。」
高速公路彷彿沒有盡頭。車窗外黑咕隆咚,只有前面的車燈射出長長的光柱,將黑夜一分為二。路旁的松樹、指示牌從黑暗中顯現出來,又飛快地閃入車後面的黑暗。
不得不說,米莉安是個撒謊成性的女孩子,她熱衷於撒謊,而且撒謊的技巧非常高明。
「然後我又拿起一個塑料袋,裏面裝的是蜂蜜。我又該跟你說些變態的細節了,那傢伙喜歡拿吃的東西增加情趣。比如在我乳|頭上抹read.99csw.com上奶油,在我嘴裏塞根棒棒糖,或者在他自己屁股里夾一大塊花椰菜,總之就是這一類。我拿起袋子,把黏糊糊的蜂蜜全都倒在了他的——」
卡車的駕駛室里同樣整潔乾淨,甚至乾淨得有些離譜,連一點點灰塵都看不到。一個有潔癖的控制狂,連環強|奸殺人犯,會用女人的皮膚做衣服的變態,這些令人不寒而慄的猜測接二連三地蹦進米莉安的腦子裡。車載無線電台安裝在一個鍍鉻平板上,座位是棕色的皮革(說不定是人皮)。後視鏡上掛著一對兒鋁製中空的骰子——骰子各面的點凸在外面——在半空中慵懶地轉來轉去。
他的雙手光滑細長,但其中一隻手裡卻拿了一把長長的剖魚刀。
「黑眼圈,我眼上的瘀青。你一下車就看到了對不對?別不承認。」她清了清嗓子,「不過你的卡車倒是真心不錯,裡外都閃閃發亮。」而她心裏想的卻是:說不定你擦車用的是像我這樣漂亮姑娘的頭皮。米莉安即便在胡思亂想之時也沒有忘記順帶恭維一番自己的美貌。這種話她通常都會大聲說出來的,不過鑒於當前的情況,說出來恐怕會被直接踢到外面濕淋淋的公路上。
「我叫米莉安。」
隨後,不由自主地,她向他伸出手去。她必須知道,她必須看到。這就像一種強迫症,就像上了癮。
剖魚刀深深插|進路易斯的眼睛,刺進了他的頭顱。
他又抬手砸了一下方向盤。
「沒有,」他結結巴巴地回答,「不,我是說看到了。但你沒必要告訴我——」
「去哪兒都無所謂?」
卡車司機是個大塊頭:手握起來像沙包,肩膀結實得像公牛,胸脯好似石墩。但他鬍子颳得乾乾淨淨,臉膛圓潤,目光柔和,頭髮的顏色如同陽光下的沙灘。
「好吧,」她脫口而出,「你想聊就聊吧,我陪你聊。」
「米莉安是個很好聽的名字。」他說。
「省省吧,老兄,」她說,「我對交朋友不感興趣。我只想搭個便車離開這兒。」
「對,迷瞪。這詞兒挺有意思,你說呢?有點土https://read.99csw•com,有時候還容易和睡覺那個眯瞪搞混淆。比如說,我困了,先眯瞪一會兒。」
「所以我就找了一副手銬,不好意思啊,我連這麼噁心的細節都告訴你了,可那畜生是個變態的戀物癖。我把手銬偷偷銬在了他的手腕上,另一頭銬在了床柱上。」米莉安從嘴上拿下香煙,用拇指和食指捏著捻來捻去,「我把鑰匙扔到了馬桶里,還在上面尿了一泡。不過這還沒完,就像電視里常說的,稍等,未完待續。」
「你男朋友居然打你?」
「記住,是我一腳蹬了他。那個自鳴得意的雜種打了我之後就心滿意足地躺在床上吃餅乾,哼,至少他沒把餅乾砸到我眼睛里。後來那白痴就睡著了。嗯,你可以想象他有多蠢了。他呼嚕打得山響,時斷時續的,活像一頭喝醉酒的大狗熊。當時我就想,我受夠了,再也不想跟著他受欺負,被他用煙頭兒燙、用皮帶抽、用高爾夫球鞋砸了。」
米莉安決定自己先起個話頭。
「沒哪兒,」她回答說,「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裡是哪裡。」
「迷瞪?」
不過這時,路易斯微笑著拉住了她的手。於是,她看到——
「人生就像擲骰子。」她忽然發了句感慨。
男子薄薄的嘴唇微微咧開,露出陰森的笑容。
史萊克一時沒反應過來,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男子的動作異常迅猛,他一把將剖魚刀插|進了路易斯的左眼。但是刀尖插得並不深,只是廢了他的眼睛,卻並沒有傷及大腦。顯然,光頭佬是故意留有餘地。路易斯疼得尖叫起來。光頭佬隨即又將刀拔了出來,刀尖離開眼睛時發出令人膽寒的抽吸聲。
「放開我,」路易斯結結巴巴地喊道,「你是誰?你們是什麼人?我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萬一我正要去另一家汽車旅館呢?」
「什麼?」
「我的天。」路易斯驚呼道。
說不定他是個強|奸犯,米莉安心想。
她用食指在空中做了一個盤旋而下的動作,然後指向自己褲襠的位置,與此同時,她還用一聲口哨為自己的動作配了音。
她再次伸https://read.99csw.com過手去,「說定了。」
「對不起,」路易斯說,「我不是故意沒禮貌。主要是……」他欲言又止,「剛剛過去的這兩個星期實在太累人了。我剛跑了一趟辛辛那提,現在又要去夏洛特再拉一趟。」
之後,駕駛室里安靜了下來。路易斯沉默了足有一分鐘。他一副模範司機的樣子,身體坐得端端正正,雙肩緊張地控制著兩條胳膊,只是臉上露出了憤憤不平的表情。他聽出米莉安是在撒謊了嗎?接下來他會幹什麼?猛踩一腳剎車?讓沒系安全帶的米莉安一頭撞上風擋玻璃,然後把她拖到路旁濕漉漉的碎石地面上強|奸了?
「米莉安?」路易斯驚訝地問道,但他已經等不到任何回答。光頭佬再次舉起刀,扎向路易斯的右眼。這一次,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氣。
男子端詳著刀刃,彷彿在欣賞一把寶劍,儘管那刀刃上已經有了銹跡和豁口,聞起來還有一股淡淡的魚腥味兒。
「還沒完呢。離開時,我故意讓房間的門敞開著,還有窗戶。要是有什麼小動物鑽進房間想嘗一嘗他的蜂蜜『棒棒糖』,那就嘗吧。蒼蠅也好,蜜蜂也好,哪怕是流浪狗,我都不管了。」
「介意我抽支煙嗎?」
這樣的回答應該能讓他閉嘴了吧?她心裏想道。事實的確如此。不過他卻變得更加心事重重起來。史萊克——對了,他叫路易斯——咬著嘴唇,彷彿陷入了沉思,但手指卻輕輕敲打著方向盤。他生氣了?不高興了?打算現在就強|奸了她?米莉安什麼都說不準。
「我叫路易斯。」史萊克忽然開口,迫使她的胡思亂想暫告一個段落。
「那已經無關緊要了。」男子不慌不忙地說。他帶著某種口音,聽起來有點像歐洲九_九_藏_書人。
該死。她不免有些失望。來吧,夥計。和我握個手吧。我需要看看你的未來。
他歪起腦袋,詫異地盯著她問:「同志?開什麼玩笑?當然不是。」
他停了下來,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躊躇間,她縮回了自己的手,「很高興認識你,路。」
「該死的渾蛋!」路易斯罵道。
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慢慢靠近。他是個禿子,腦袋光光的,沒有眉毛,甚至連睫毛都沒有。
她掏出一支煙塞到嘴上,另一隻手開始撥弄打火機。
「都是小驢崽兒。」米莉安輕聲附和著說。
「你要去哪兒?」審視了米莉安一番后,史萊克問。
「這個……我還真沒想過。」
路易斯的雙眼死死盯著前方的路,好像一時半會兒他也不知道該對這個姑娘的故事做出何種評論。米莉安繼續說了下去。
這是幾年來,她第一次對別人產生好感,儘管這感覺並不那麼強烈。這人身上的某些東西深深吸引了她:他的溫柔、他的憂傷和他的失意。她知道此人讓她想起了誰(本,他讓你想起了本),但她不願意朝那個方向多想,於是強迫自己將這個念頭丟進了大腦中最黑暗的角落。
隨後他閉上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唯有如此才能給自己鼓足勇氣。
「不是路,是路易斯。」
但路易斯的心尚未平靜下來,因而他沒有理會米莉安伸過來的手。
米莉安不由皺起了眉頭,此時此刻她特別想來一支。無奈,她只好收起打火機,任由香煙叼在嘴上。
史萊克看起來有些憂鬱。他一雙大手緊緊握著方向盤,雙眉緊蹙。米莉安心想他是不是正在偷偷計劃著如何對付她,或者盤算著她雪白的腦殼將來能派個什麼用場。做個骷髏糖果盤應該不錯,或者做一盞燈。大概在兩年前她曾去過墨西哥,好像正好趕上亡靈節慶典?那些被裝飾得五顏六色的祭壇——香蕉、亡靈麵包、萬壽菊、芒果、紅絲帶、黃絲帶。不過她印象最深的還是那些別緻的骷髏糖:用堅硬的調和蛋白製成頭骨,象徵死亡,上面點綴各色各樣的糖果小吃,做出眼睛和嘴巴的形狀,既美味又有趣。也許旁邊這傢伙正打著這個鬼主意呢——把她的頭骨裹上糖漿,嗯,味道好極了。九九藏書
米莉安已經想不到任何能夠化解緊張氣氛的俏皮話了。她的腦袋被一個無比現實的念頭慢慢佔據:我鬥不過這個傢伙,他收拾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只要不是那一家,我都無所謂。」
燈房的四周全是玻璃窗。其中一面玻璃窗上破了一個洞,風呼嘯著從洞口鑽進房間。遠處雷聲滾滾,灰色的光透過髒兮兮的窗戶,照亮了路易斯的臉,一張滿是血跡的臉。
這是一座燈塔的頂端。路易斯被綁在信號燈旁邊的一把木椅子上,他的頭頂上方是一堆令人眼花繚亂的光學儀器。兩根棕色的電線纏著他的手腕,將他的手固定在椅子的扶手上,而他的雙腳也同樣被電線綁在椅子腿上。一條黑色膠帶纏著他的額頭,將他的腦袋緊緊綁在信號燈的基座發條上。
「呃,我想說的是,這一趟車跑完之後我還有幾天時間才會再次出車。平時我很少休息,通常是馬不停蹄地跑來跑去,不過……這次我打算歇幾天。我在想,要是你也去夏洛特的話……那兒離這裏不遠,往南一個小時的車程就到了。要是你願意去那兒,又碰巧有一天空閑的時間。呃……或許我能請你吃頓晚飯,或者看個電影什麼的。」
「總之喜歡蜂蜜的都可以去大快朵頤了。」她清了清嗓子,又把煙塞到嘴裏,「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也能去跟他擠一擠。」
「差不多吧。反正我只想離那家汽車旅館和那兩個渾蛋遠遠的。」
米莉安哼了一聲:「就那倆㞞貨,你覺得像是他們打的嗎?拜託,我一個人就把他們擺平了。這是我男朋友打的。」
「介意。不能在車裡抽煙。」
嘭!路易斯突然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
外面傳來海潮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