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他一臉輕鬆地問，彷彿根本不記得自己手裡還吊著一個快被勒死的人。

米莉安拉起阿什利。

她像個冷漠的旁觀者一樣晃晃悠悠地來到了他們跟前。阿什利的嘴唇已經變成了紫黑色，活像兩條扭打在一起或者正在交尾的蚯蚓。

白頭翁再次伸手勒住了阿什利的脖子，不過米莉安眼疾手快，她對著身旁的一把高背椅子踢了一腳，椅子向白頭翁滑過去，椅背不偏不倚撞在了他的肚子上，他疼得不由自主地彎下了腰。而與此同時，阿什利用肩膀撞向肥香腸的雙膝，後者站立不穩，倒在地上。

他抬頭看著米莉安，微微一笑。米莉安心中一驚，大呼不妙，可就像突如其來的車禍一樣，儘管她意識到了問題，卻已經無力阻止了。

肥香腸在身後推搡著她。

車子彷彿感受到了她的驚慌，引擎隆隆吼叫著，雖然並不順暢，但總算髮動了起來。阿什利急忙掛上倒車擋，並加速向後倒去，不幸的是，憤怒的胖子此刻正手握霰彈槍站在車的後方。

她顧不得多問，只管沒頭沒腦地跟著。阿什利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米莉安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他已經跳到了一輛八十年代末生產的福特野馬跑車的駕駛座上。

阿什利對著胖子的襠部一拳打了過去。

「喲喂，長本事了。」胖子不屑地瞟了阿什利一眼。

「我們喝啤酒，庫爾斯淡啤。不過我覺得我們該換點更有勁兒的。龍舌蘭怎麼樣？」

「就龍舌蘭。」

「我的朋友都是講規矩的人。」胖子說。

阿什利的雙腿已經軟了下來。

「我想你的兩個朋友一定都很樂意讓你重打一桿的。」阿什利說。

阿什利在她后腰上拍了拍，說道：「這邊。」

胖子瓮聲瓮氣地說：「你該給你弟弟拴條狗繩，再給他戴個頭盔。」

胖子一隻手還死死抓著半截球杆，只是用傷手拚命揉read.99csw.com著眼睛。

她照做了，順從得就像德爾·阿米可那間旅館房間里的蟑螂。

「是嗎？」胖子問。

「快被你勒死的那個人。」

米莉安豎起兩根手指在眉角比畫了一下，那代表童子軍的榮譽，當然，那看上去也很像肛|門醫生無聲的威脅。

「我們得趕緊逃命。」她說。

胖子的動作要比米莉安料想的敏捷得多。白頭翁像旋轉陀螺一樣將阿什利的身體扭轉過來，胖子趁機將球杆一橫，勒住了阿什利的咽喉。胖子往上一用力，阿什利頓時雙腳離地，那場面就像《傑克與豆莖》中的巨人提起了傑克。

阿什利被勒得直伸舌頭，可是他的後腦勺緊緊貼著胖子厚實的胸膛，絲毫無法動彈，只能拚命地踢動雙腿。他的嘴唇已經開始發紫，米莉安不由想到了死去的德爾·阿米可。

該結束這場鬧劇了，她心裏想道，是時候抬出老娘的鎮山法寶了。

看著白頭翁一步步逼近，米莉安慌忙伸手到口袋裡摸索。她橫跨一步躲開了肥香腸。胖子大吼著，緊握著球杆——甚至包括他那隻受傷的手。米莉安終於摸到了要找的東西，她掏出來，毫不猶豫地用在了對方身上。

但混亂局面卻由此而始。

米莉安感覺冷光一閃，轉眼看到白頭翁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刀。

「我知道。」他吼了回來，一隻腳不停地在油門踏板上起起落落。

野馬跑車果然車如其名，阿什利掛上前進擋，一腳油門下去，車子便如脫韁的野馬一般向前衝去，身後只留下一片飛濺的碎石和尾氣。又一聲槍聲，鉛彈在車尾鑽了幾個洞，但僅此而已，胖子氣急敗壞，可惜也只有望車興嘆的份兒。

阿什利抓起另外半截球杆，劈頭打向胖子的腦袋。米莉安連忙推了他一把。

「要上等貨。不要那種便宜的仙人掌汁。」

「快點！快點！」米莉安尖叫ｈtｔｐs://ｒｅａｄ•９9csｗ•coｍ著，「他手裡有槍！」

——米莉安閃身躲避，順勢將一道噴劑送進了肥香腸的嘴巴和喉嚨。只過了兩秒鐘，肥香腸仰面向後倒去，翻身趴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大吐特吐起來。他的臉憋得通紅，眼睛彷彿要爆炸，鼻涕、眼淚和汗水小溪似的直往下淌。

阿什利將鑰匙插|進點火開關，順手一擰，引擎振動著發出幾聲呻|吟，隨後便又無聲無息。阿什利試了一次又一次，引擎卻像死了一樣，只是間或喘上幾口氣。

那是一瓶防狼噴霧劑。但它噴出來的並不是霧，而是呈水柱型的細小微粒，用來對付惡狗、灰熊和胖子這種人綽綽有餘。

「如果你能行行好，別把他勒死，」她繼續說道，「並順便告訴我，你和其他兩位先生喜歡喝什麼，我正好有錢可以請你們在酒吧打烊之前再來幾杯。」

「快上來！」他在車裡大喊道。

米莉安越發感覺不妙。

胖子也許聽到身旁有個蚊子似的聲音，於是緩緩扭過碩大的南瓜頭，米莉安懷疑自己聽到了骨骼扭動的聲音。

「他是我弟弟。他……有點問題。首先，他不懂禮貌。其次，他的名字叫阿什利，一個男的叫這樣的名字，他到底娘不娘，你大概也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再者，他至少也是個中度智障。其實就算我說他80%都是個智障，我想你應該也不會反對。小時候我媽媽經常喂他吃化肥，我想她大概是想彌補自己在懷孕時沒有及時打胎的錯誤。」

米莉安身不由己地捲入其中。一個拳頭打過來，她已經分不清是誰的，只覺得一股風從臉頰旁吹過，好險。阿什利頑強地站起身，兩眼迷離，可隨後他又立即被胖子龐大的身軀給壓倒下去。他的肩膀抵住了桌子的一頭，使另一頭像蹺蹺板似的高高翹起。

阿什利只好放棄繼續教訓對方的念頭，哈哈笑著向外奔去https://read.99csw.com。

「怎麼回事？」米莉安焦急地問，「快點！」

胖子又一次高高舉起剩下的半截球杆，準備朝阿什利的腦袋上打去。

車子一頭衝出了停車場，輪胎嘯叫著，阿什利興奮地發出一陣狂笑。

槍聲響了。

白頭翁搖了搖頭，肥香腸嘴裏咕噥了句什麼。

吱——吱——吱——吱。

米莉安看到胖子緊繃的皮膚下面像大陸板塊一樣移動的肌肉。球杆猛然離開了阿什利的脖子。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口喘著氣，手不停揉著咽喉。

車裡黑黢黢的，又臟又亂。很多地方的薄膜被撕得破破爛爛，咖啡杯、飲料瓶在腳底下堆起老高。後視鏡上掛著兩張撲克牌除臭劑，不過它們恐怕早已失效，因為車裡瀰漫著煙和腳臭的氣味兒。

「那就重打一次嘛。」阿什利眨著亮晶晶的雙眼，很淡定地說。

米莉安贊同地豎起大拇指，隨後伸手去拉阿什利。阿什利終於緩過了氣，但仍然咳嗽了一兩聲。不過，他沒有拉米莉安的手。

阿什利已經翻起了白眼。

隨後他掄起拳頭，向依然跪在地上的阿什利的臉上打去。

她不顧一切地朝自己周圍噴了起來。胖子的眼睛首先中了招，他大聲號叫起來，對著噴霧胡亂揮舞起雙手，彷彿那樣就能救他似的。白頭翁揮刀砍來，米莉安也對著他一陣狂噴。肥香腸相對狡猾一些，他看到情況不對頭，沒有貿然衝上去，而是一把抓住了米莉安的手腕——

「重打個屁！」胖子怒道，就好像阿什利剛剛的建議不是讓他打球，而是讓他對自己的老娘不敬。「你他媽的懂不懂規矩？」

一百英尺開外，也許更近，酒吧門被轟然撞開。

胖子應聲躥了出來。即便停車場上燈光晦暗，米莉安還是清楚地看到了他嘴裏噴出的唾沫、鼻孔中流出的鼻涕和眼角淌下的淚水，他那樣子就像一頭口鼻中噴濺著泡沫的、憤怒的九-九-藏-書公牛。

「我說了，快逃命！」

「嗯哼？」

不過阿什利早有防備，他猛地向後一仰腦袋，胖子那一拳便撲了個空，但他無法及時收住力道，而他們旁邊又恰好擺著一張雙人酒吧桌，於是胖子的拳頭實實在在地打在了桌角上。米莉安真切地看到胖子的兩根手指被桌角撞斷，她甚至還聽到了骨頭斷裂的咔嚓聲，就像有人在膝蓋上折斷了一根樹枝。

胖子是那種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儘管疼得鑽心，但他不叫不嚷。他把受傷的手舉到面前，沒事兒似的慢慢端詳，那樣子就像一頭大猩猩第一次看見訂書機或者iPod。

子彈打在汽車后風擋玻璃上，破碎的玻璃渣子稀里嘩啦落滿了後排座位。

當然，她還看到了胖子手中握著的一把霰彈槍。她不知道這傢伙是從哪兒搞來的槍，難道是酒吧里的？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槍確確實實存在，而且就拿在他的手中，而他正怒不可遏地向他們追來。

「謝謝。」米莉安說。

這時只聽哐的一聲，一支球杆砸在了阿什利的頭上。胖子一隻手上拿著剩下的半截球杆，樂不可支地笑著。這對他來說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你好，」她拿出一個少女所能具備的全部禮貌柔聲說道，「大塊頭，我們可以談談嗎？」

「我會考慮的。」

黑暗中，一頭小鹿搖搖晃晃地跑到公路中央並停了下來，直到雪亮的摩托車頭燈照出它的輪廓。肥香腸一邊開著摩托，一邊狂吻著一個嘴角生瘡、牙齒參差不齊、身上刺有文身的老女人。當他終於把舌頭從那女人的嘴巴里抽出來時，已經太晚了。看到小鹿的一剎那，他本能地扭轉車把，摩托車擦著小鹿白色的尾巴疾馳而過。車輪撞上了路邊的石頭，摩托車突然受阻，車身由於慣性向前翻滾。可憐的肥香腸沒有戴頭盔，他的身體騰空而起，接著臉朝下摔在路面上。這還不算，碎石九*九*藏*書和瀝青就像一台天然的打磨機，落地之後的肥香腸繼續向前滑行，結果半邊臉都被生生磨掉，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肉模糊的軌跡，如同撒了一地絞碎的爛牛肉。他的一隻眼珠也從眼窩中掉了出來，而他的身體則像一個對摺的布娃娃，脊柱先是彎曲，而後終於承受不住，當場折斷。同車的女人像個稀里糊塗的超級英雄，一邊大叫，一邊揮舞著雙臂從肥香腸的身體上方飛了過去。那頭小鹿受了驚，轉眼消失在路邊的叢林里。

阿什利看對方毫不讓步，聳了聳肩，不屑地說道：「那好吧，去你媽的規矩。」

米莉安知道自己不能多管閑事，免得惹禍上身。此時此刻，置身事外是最好的辦法。她真想夾著她的威士忌，頭也不回地溜出酒吧。當然，很多時候她都做不到如此理智。

上了年紀的白頭翁不聲不響地轉到了阿什利身後，他那滿頭白髮總是讓米莉安不由自主地聯想到灰色的陰|毛，肥香腸活似《侏羅紀公園》里的迅猛龍，他從一側靠了過去。

「我要打得你滿地找牙。」胖子怒吼道。

見這陣勢，小白臉很識時務地迅速從吧台後面消失了，再也沒有露頭。

米莉安拽了拽胖子皮夾克的衣角。

當然，他這一拳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因為胖子的兩個蛋蛋簡直比核桃還要堅硬，他甚至連縮都沒有縮一下，只是稍微有點意外。

臨走時，米莉安將一張二十美元的鈔票揉成一團，丟到了小白臉藏身的吧台後面。她用肩膀撞開了酒吧的門，室外混雜著潮濕瀝青和啤酒味兒的空氣迎面撲來。她一陣噁心，踉踉蹌蹌地跑向了附近一片廢棄的停車場。昏黃的路燈給人一種幻境般的感覺。她腦子裡裝滿了遠處高速公路上傳來的汽車聲。她有點暈頭轉向，該往哪裡逃呢？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迅速，又如此緩慢。米莉安覺得暈乎乎的。坦白地說，她此刻已經處於半醉半醒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