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還活著，活著站在哈里特的屍體前。

一條碎石路繞著搖搖欲墜的小屋轉了一圈，而後直通向松林里。

「燈塔在哪兒？」

這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讓她怒不可遏。

米莉安四下尋找著指示牌。如果上天要她現身燈塔，那麼上天就應該給她指示。

現在，該去找路易斯了。

媽的！你說我幹嗎？

「替我親她一口。」弗蘭克說。

「別煩我！」

可問題是：他在哪兒呢？

「那女的怎麼樣了？」弗蘭克問。這裏手機信號不太好，但不影響通話。

米莉安並不相信自己能救他的命，但她知道不幸發生時，她就在現場，這是靈視告訴她的。

行了，好好想想，她心裏說。這裏應該就是新澤西州有名的松林泥炭地。它究竟有多大呢？撐死了也就一百萬英畝的松林和沙壤土。而路易斯死在一個燈塔里。新澤西州的燈塔並不多，可能只有一二十座。三個小時的時間跑遍這二十多座燈塔？好吧，我會儘力而為。不過首先我得離開這片松林，那應該也就是轉個彎的事，但這個彎，可能要走好幾英里。

米莉安緊緊閉上眼睛，咬了咬牙說：「這跟你沒關係。」

躺在冰涼的瓷磚上，米莉安感覺著放在胸口https://read.99csw.com的手槍。只需輕輕旋轉槍體，她就能讓槍管對準自己的下巴，可是這個簡單的動作她照樣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又是一陣停頓，「但聽著可不像，你似乎想收拾那小妞。」

可她無法思考。她的大腦走進了死胡同，就像不停撞著窗玻璃的蜜蜂。也許疼痛讓她變得遲鈍，也許震驚與創傷妨礙了她的思考進程。

她沒有瞄準，也沒有細想過哈里特會站在什麼地方。她這一槍完全是隨意的，至於能否打中目標，聽天由命。

她開槍了。砰！

身體上的疼痛依然存在，但她已經毫不在意。米莉安感覺猶如重獲了新生。這時，遠處天邊傳來了隆隆的雷聲。

而其原因也正如哈里特所分析的。

「沒怎麼樣。」米莉安說。她隨即又補充了一句，「那一針力道挺猛的。」

不！根本沒有不可能那回事！她想。我在現場，不管用了什麼方法，總之我趕到了。命中注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而我命中注定會出現在那座燈塔中。好好想想！

再過三個小時路易斯就要沒命了。

這矮矮胖胖的女人躺在地上，嘴巴張著，血和腦漿流出來，浸透了地毯。

兩道黑影，那是哈里特的兩九九藏書隻腳。

「英格索爾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要找個高一點的地方。他說馬上就有風暴來臨，他想利用風暴的力量，呃……他是怎麼說來著？觀什麼天象。我們聽說有座燈塔正在整修，好像是要往裡面裝一個新的大信號燈，或者換個其他什麼零件。」

要死的人是她，因此這一刻只能屬於她一個人。況且哈里特之前把她的自殺說得那麼高大上，彷彿那是足以令萬人敬仰的壯舉，可如今她卻躲在門外像中了彩票一樣暗自竊喜？

半分鐘后，她再度從屋裡走出來，一手拿著手槍，一手拿著日記本，而手機已經裝進了口袋。

她真的動過自殺的念頭。

她本身看起來就像一宗謀殺案的現場。

米莉安掛斷了電話。

「別這麼可愛。」

她的生活簡直就是一坨屎。她是命運的婊子，是趴在糞便上津津有味地享用大餐的蒼蠅，是把一根漂亮的香蕉漸漸吞噬掉的黑色黴菌。

她手中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鈴聲伴隨著振動，米莉安嚇了一跳，差點像扔手雷一樣把它扔到樹林里。

儘管步履蹣跚，但米莉安目光堅定，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什麼事？」她問，並盡量模仿著哈里特生硬冷淡的語氣。她疼痛的喉嚨read.99csw.com和腫脹的嘴唇似乎幫了不少忙。

不過幸運的是，她克制住了這種衝動。她看了看手機屏幕。

「我沒事。」

她看到了浴室門縫下方的影子。

可就在這時——

「我該掛了，那小妞要醒了。」

幾秒鐘之後，門外傳來含含混混的幾個字（地毯，麵條。鬼知道是什麼意思），隨後便是轟然倒地的聲響。

不，米莉安的世界單純無比，她選擇生，僅僅是因為怨恨與憤怒——這強烈的情感驅使著她又一次打破了自己的計劃。

「你們在哪兒？」她問。

不，等等，第一個問題應該是：什麼時候？

她輕輕推了推哈里特，心裏甚至隱隱希望這小拿破崙能突然坐起來咬她的腳後跟，可這種復活的橋段並沒有在這個女人身上上演。

米莉安咬了咬牙，也許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下午4：30。

弗蘭克頓住了。

該死！廢話少說，言簡意賅才是哈里特的風格。

「好！好！天啊，吃槍葯了嗎？」

「哦，抱歉，」弗蘭克說，「呃，好像是在巴尼加特，長灘島。聽著就不像是好地方，估計到處都是死魚和醫療廢物。」

她認為自己的死理所應當。

「說了沒事。」

米莉安低頭看著哈里特戴著的手套。

雖然沒有籬https://read.99csw.com笆，但附近仍然豎著一根籬笆樁，樁頭上落了一隻肥嘟嘟的烏鴉，正好奇地盯著米莉安。

弗蘭克。

「你沒事吧？」弗蘭克狐疑地問。

米莉安拿著手機，蹣跚著穿過一間有著七十年代裝修風格的髒兮兮的廚房，從一扇半開著的紗門走了出去。室外，灰濛濛的天空籠罩著一望無際的松林，每一棵松樹都像一根生了銹的鐵針直插雲霄，每一棵都像查理·布朗的聖誕樹。

「你聽起來有點怪怪的。」

米莉安忍痛彎下腰，從哈里特的黑褲子口袋裡翻出了手機。

對米莉安而言，選擇活著是個非常簡單的決定。她並不需要用未來的種種美好與可能來鼓舞自己。她眼前不會浮現出盪著鞦韆的孩童，庭院里玩耍的小狗，或者金色池塘上泛起的粼粼波光。

米莉安越過屍體。她費了半天工夫才挪到這裏，因為她的身體像喝醉了酒一樣不受控制。從浴室里出來之前，她在鏡子里看了看自己——她的臉猶如一個塞滿壘球的枕套，而她原本就蒼白的皮膚與那已經乾涸九-九-藏-書的鮮紅的血跡更形成了鮮明對比。

她心裏一陣激動，毫不猶豫地接通了電話。

「你問這個幹嗎？」

經過幾次深呼吸，米莉安精神振奮了許多，她大步走上了碎石路。大概走了十來步，她又轉身回了小屋。

她舉起了槍。她從沒想到一把槍會如此沉重，壓得她胳膊上的骨頭和肌肉都近乎斷裂。但她藉助破碎的鏡子，將槍口對準了門。

她用拇指向後扳動擊錘，這樣開槍就容易多了，只差一個小小的動作。為了確保不會失手，她將槍管抵在了下巴上。

「我這是在哪兒？」她對烏鴉說。烏鴉拍打著油乎乎的翅膀飛走了。「真不是好鳥。」米莉安搖搖頭說。

「你們要把他帶到哪兒？」

她在門外偷聽，米莉安頓時明白了。

「我最終還是知道你是怎麼死的了。」米莉安說。她的聲音嗚嗚啦啦，嘴巴里像塞滿了石頭和糖漿。她想大笑一場，可她無法承受由此帶來的疼痛。她咳嗽了幾聲，胸口嗡嗡作響，好像整個肺都要從喉嚨里吐出來，或者從屁|眼裡面拉出來。唉，她渾身上下已經找不到不疼的地方。

「我們抓到那個卡車司機了。我差點忘了他是個大塊頭，打了兩針才把他放倒。英格索爾用凱雷德拉著他呢，我要去處理他的卡車，把它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