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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Part Three 34、自殺沒有痛苦

第三部分 Part Three

34、自殺沒有痛苦

燦爛的笑容在哈里特臉上綻放開來。
「你想自殺。」
她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感嘆,留下了一句十分無厘頭的遺言:「地毯,麵條。」
咔!
「是嗎?我認為自殺將是你的最後一搏。你在這裏面說了很多關於宿命的事,但你仍然不知道自己將會怎麼死掉,對不對?」哈里特咧嘴一笑,「自殺就是你掌控自己命運的方式,也是你對那個拿著氣球的小男孩兒的救贖。」
可她張不開口,甚至連這句話都組織不起來。因為她的嘴巴已經不再聽從大腦的指令。
她想問自己:「我的肩膀為什麼濕了?」
也許這樣也不錯。
她嘴巴嚅動了一下,如果能發出聲音,那將是對浴室里那個該死的小妞最惡毒的詛咒,因為她居然隔著門對哈里特的頭上開了一槍,可是,她的大腦已經再也運轉不起來了。
見證一次自己的死亡又有何不可呢?
「胡說八道。」
雙眼,大腦,生鏽的剖魚刀,燈塔。
米莉安眨了眨被淚水模糊的眼睛,可該死的眼淚仍止不住地往外流。
米莉安再也抑制不住,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流過臉上的瘀青,和乾涸的血。
你的痛苦結束了。
「那你都看出什麼名堂了?」
那是一張用手機拍攝的模糊照片,但從畫面中她清楚看到了一輛牽引式拖車的車尾。
結束了,她想。
她聽到那愚蠢的姑娘在屋裡緩緩移動。胳膊在地板上艱難地爬著,嘴裏傳出吃力的呻|吟,手槍不時磕碰著地面。
她聽到哈里特湊到她的耳畔說道:「我說了,你給我乖乖聽話。」
「你不可顧惜,要以命償命、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手還手、以腳還腳。」
她一把揪住米莉安的頭髮,向浴缸一側撞去。
砰!
血終於迴流到了手上,她是一拳打在哈里特的耳朵上之後才意識到的這一點。
她看到自己頓時變成千萬個碎片散落下來。而她滿頭滿臉都是血。
她身體搖晃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但她及時https://read.99csw.com抓住了門把手。
槍響之時,門也隨之震動了一下——大概是米莉安蹬腿時踢到了。很快就會有惡臭傳來,因為自殺者的大小便會失禁,而這種味道只有熟悉這一行的哈里特才不會覺得噁心。
很好,哈里特滿意地想。這可以理解。向後扣擊比扣扳機容易多了。那姑娘被打得不輕,很可能根本沒力氣扣扳機。
說完,她把那一頁扯了下來。
米莉安沉默了。呼吸是她發出的唯一的聲音——空氣從流著血的嘴巴吸進去,而後費力地從乾燥的鼻孔呼出來。
隨後,她便轟然倒在了地板上。
待她睜開眼睛,發現哈里特正面對面地盯著她,手裡拿著一把手槍和一把小巧的摺疊刀。
哈里特笑著從房間里退了出去,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她側著腦袋,臉頰貼著瓷磚——當然,她並不喜歡這個姿勢。
哈里特用手指反敲著日記本的封面。
「你雖然沒有直接寫出來,但你的意思是明擺著的。在每一篇日記的開頭你都會註明所剩的頁數。你甚至明明白白地暗示我們你在為了某件事而倒計時。與你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所作所為以及你能看到的東西的事實相比,這樣的結論並不難得出。我說得對嗎?」
哈里特一個伶俐的動作便割開了噴頭上面綁著米莉安雙手的束線帶。但米莉安毫無準備,她的雙腳仍然被綁著,而且一直都用腳尖踮著浴缸,雙手突然鬆開令她失去了平衡,整個身體都向前倒去。她的兩條胳膊因為長時間拉伸和缺血而變得疼痛不堪,一時半刻簡直像掉了一樣,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因而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倒下卻無能為力。
「你可以考慮將這把手槍視作一個禮物。」哈里特說。她的聲音就像從房間另一頭的魚缸里傳過來的,「日記到頭了。你的司機男朋友黃昏之前就會死掉。你不會再受到傷害,你的痛苦結束了。」
她甚至不read.99csw.com需要舉起手槍,只需逆時針轉動槍管,使其對準下巴就行了。
到最後一頁了。
夢裡她媽媽的聲音忽然傳來,悠悠蕩蕩,像微風從遠處帶來的歌。
米莉安的血像冰冷的雪泥,在血管中緩緩流動,所到之處,皮膚上便冒起一層雞皮疙瘩。
她蜷起手指,勾住扳機。
「你的否認很沒有說服力。」
「這就對了,」哈里特說,「做個聽話的好姑娘。」
「這本日記。」哈里特說著從馬桶蓋上拿起了米莉安的日記本,「你在裏面寫的東西我全都看了。你和我出身相似,都來自小城市的郊區,家庭生活壓抑,渴望掙脫束縛。只要稍加引導外加一點點鼓勵,你就會喜歡上你現在的生活的。」
日記終結了。
「他們已經找到你的朋友了,現在正跟蹤著呢。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
「我和你不一樣,我沒你那麼殘忍。」
她腦子裡沒有任何特定的方案,因為臨時發揮能顯得她更聰明,就像躡手躡腳地溜到命運背後,然後出其不意地嚇它一跳。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從來沒有在日記中透露過半點自殺的想法。她以為,只要她不說也不寫,命運就無從知曉她的打算。
她心裏酸酸的。現在不是內疚的時候。
哈里特聞到了燒焦毛髮的味道。
「得啦,小偷遇上賊,誰也別說誰。不過我們之間倒的確有一點不同,」她說,「即便有英格索爾堅定的領導加上我的生活經驗,我們也救不了你這種一心求死的人。」
那小拿破崙捂著腦袋從浴缸里摔了出去。米莉安掙扎著翻過浴缸邊緣,肩膀首先著地落在了地板上。
「我從來沒寫過自殺的事。」她最後說。
她舉起了手槍。
這句話在她耳邊不停迴響。
這是她的權利,是她唯一可以從命運手中奪回來的東西——用自己的雙手結束自己的生命。
她沒少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但是這一次有所不同。她甚至隱隱有些難過,為此她感到不安九*九*藏*書。沒錯,她的確對這個小妞抱有同情。但是內疚?內疚於她是個新鮮玩意兒,她已經多久沒有過內疚的感覺了?她這輩子有過這種感覺嗎?
「親愛的日記本。」哈里特說道,彷彿頁面上有她可以直接念出的文字,「這是我的最後一篇日記了。我那開貨車的男朋友被我的新老闆殘忍殺害了。生活不易,生存不易。命就是命,什麼什麼的,全是廢話。」
「一心求死?」
然後她把那些空白的頁面一頁一頁地撕了下來。每一頁都像一把刀,砍在米莉安的心臟上。而哈里特故意拉長的撕裂的聲音,又使刀口更深了幾分。
哈里特伸手摸了摸耳朵,放下時手上卻一片血紅。
恰在這個時候,槍聲響了。
門的正中央赫然多了一個洞,洞口只有鉛筆粗細,正徐徐冒著煙。
哈里特向後退了一步,她的頭忽然一陣劇痛。
地板很涼,她只想躺在那裡,閉上眼睛,蜷縮起身體,永遠都不用起來。也許我要死在這兒了,她想。不遠處,一張從日記本中撕下的紙半摺疊著靠在暖氣片上。也許這就是最後一頁。
米莉安歪著腦袋,在高高吊起的肩膀上擦了擦下巴上的血跡。
她想爬起來,可雙手根本不聽使喚。它們有氣無力地躺在身體兩側,攤成個「一」字,手指像死掉的臭蟲一樣彎曲著。
雖然明知道沒有字,但米莉安還是不敢看那張紙一眼。她雖然沒看,但卻聽到了那張紙被哈里特扔到半空的聲音。而後又聽到日記本掉落在地板上。
她還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哈里特已經抓住了她麻木的雙腳。米莉安奇怪地看到自己竟站在自己面前。難道這就是瀕死的體驗嗎?難道她靈魂出竅了?她盯著自己的眼睛看了許久。
手槍的槍柄像鎚子一樣砸在米莉安的鎖骨上。疼痛是爆炸性的。哈里特一把將米莉安翻了個臉朝上,手握著槍管,開始沒輕沒重地敲打起來。她一下接著一下,就像往木板上釘釘子。槍柄打在九-九-藏-書米莉安的肋骨上、肚子上、脖子上,幾乎每一個地方。她很快就感覺渾身像被拆散了一樣疼痛難忍。
房間里一個微小的聲音打斷了她悲天憫人的思緒:那是向後扳手槍擊錘的聲音。
「我明白了。」她平靜地說。
「對。我能在你的字裡行間讀出言外之意。」哈里特突然神采奕奕,這在之前她虐待米莉安時是沒有過的。米莉安有種不祥的預感,即將到來的傷害,也許將是前所未有的。
哈里特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傾聽著。
她見證了那麼多人的死亡。
米莉安想說點什麼,可她的嘴角只能吐出一個個紅色的血泡。她的嘴唇濕漉漉的,彷彿粘在了一起。耳朵對聲音的反應似乎慢了半拍,還有些失真,就像她被塞到了油桶裏面。而她的每一次心跳都像有人在那個油桶上重重敲了一錘。現在的情形,哈里特是刀俎,米莉安是魚肉。
她把麻木不堪的手——感覺就像一個厚厚的枕頭——甩到胸口,摸索著手槍的位置。她想將手指伸到扳機的位置,可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她也難以做到。最後,她的手指像條趴在馬路上的毛毛蟲一樣搭在扳機護圈上,她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現在給我乖乖聽話。」
哈里特打開手機,用拇指在一個按鍵上按了幾下。然後她把手機舉到米莉安眼前讓她看。
她無力地轉過腦袋,看到了微笑著的哈里特。
砰!
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忽然壓在她的胸口。
現在她覺得這邏輯愚蠢透頂,但真的是這樣嗎?她也不免懷疑。
「我……」米莉安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明白。」
這時的哈里特卻出奇的溫柔,她把米莉安放倒在地板上,臉朝上。
「一山不容二虎,我們兩個不能在這個組織中同時存在。」
她的腦袋就像一個被斧子劈成兩半的蘋果。回過神時她才發現:是哈里特拽著她的頭撞到了鏡子上。
「這沒什麼,」哈里特說,「我能理解。」
手槍像沉重的船錨壓在米莉安的胸口。
https://read.99csw.com里特晃了晃日記本,「還剩下九頁。」
「是真的。我從沒寫過,真不知道你是從哪兒看出來的。」
她的腦袋磕在水龍頭上,身體隨之歪向旁邊,一頭栽到了浴缸里。她頭暈目眩,眼前彷彿有無數個黑點在移動。她感覺自己的雙腳好像抬了起來,但卻並非出自她的意志,是有人拖著它們。只聽「嚓」的一聲,她的雙腳隨後便又落在了浴缸里,但綁腳的束線帶已經斷為兩截。
哈里特的臉上露出笑容,這一刻,她就像即將加冕的女王。
即便哈里特沒有說,米莉安也知道那車子是誰的。
「看來你還沒有搞清楚——」哈里特怒吼著說,「聽話的含義。」
「你要幹什麼?」米莉安驚問道。
哈里特把撕下的每一張參差不齊的紙都丟在了身後。
她說的是真的,米莉安心想。自殺的念頭其實早就深埋在她的心裏。日記的終結是件非常簡單的事,每一次當她如期而至造訪某個人的死亡現場——順手偷走他們的錢財——她都會在日記上寫明:又一頁,離最後的終結又近了一頁。她從來不知道終結之後會是什麼。當那一刻終於到來時,她會毫不猶豫地用任意一種方式結果自己。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種死法:刀、槍、葯、火、車禍、跳崖、投湖、挑釁黑幫。她可以在路邊抓起一把石子吃掉,她也可以偷警察的槍,然後持槍跑到滿是小孩子的幼兒園。死是很簡單的事。
米莉安的世界像口該死的大鍾一樣嗡嗡起來。她甚至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昏天暗地的麻木。她的身體彷彿成了一個沙袋,而有人拿著水泥磚在不停地打她。一個念頭從腦海中劃過:疼痛總算過去了,可結果她發現這完全是個錯覺。
路易斯已經活不了多久。儘管她看不到時間,但雷鳴般的脈搏始終在提醒著她,時間在靠近。
隨後她撲向了自己,也許她想在自己鮮血淋漓的嘴唇上親一口?
壓在她胸口的是把手槍。她的心臟每跳動一次,手槍便跟著顫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