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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禁籠中的少女 4、回家了,回家了,終於他媽的到家了

第一部分 禁籠中的少女

4、回家了,回家了,終於他媽的到家了

這個房車宿地是歹徒和惡棍的標誌性聚集地。放眼望去,有一對上了年紀、和藹可親的夫婦,他們穿著在他們看來依然時尚的復古夏威夷襯衫,以及勾起她一些不好回憶的卡西牌鞋子。在他們旁邊,有兩個大學輟學生正在向別的大學輟學生兜售劣質大麻。在公園的另一頭是一群更加衣衫襤褸的人:一個製作冰毒或者炸彈的傢伙(也可能二者兼有);一個除了傑克羅素犬之外什麼都沒有的囤積者(犬吠個不停);還有一個哪怕在炎熱酷暑時也經常身穿法蘭絨襯衣的中年離異男子,米莉安十分確定他是一個嚴重的戀童癖。
她在他失去第二隻眼睛之前拯救了他——以及他的所有腦功能——然後又得知了自己的一項特殊技能。
曾經,希望之花盛開,她與路易斯真的為了這個想法去付出過實際行動,為了實現這個夢想。然而希望之花轉瞬變成怨恨之蒂,不久「氣流」對於他們來說就不再是一個安逸舒適的定居之處,反而更像是一個錫罐狀的墳墓。
米莉安朝那對和藹的老夫婦揮了揮手——像登月的宇航員一般緩慢——但她確定自己不應該停下,以免她發現自己被困於由於有趣對話而產生的重力井之中,這些看似平常的交談可能讓她無法自拔,毫不誇張地說,唯一能讓她結束這些對話的方法就是用在她附近的園林鏟卸下自己的一隻胳膊。
「家。」
金屬牆壁。海岸上的裝飾都是這樣的:粉刷的木質鑲板,以及20世紀80年代的室內設施。她一樣也沒有碰過。她來這裏做過的唯一一件布置房子的事情就是將一個鳥骨架掛在了廚房水https://read.99csw.com槽上面。她猜測這是一隻烏鴉。她大約在三個月回來之後發現它已經死去,大部分的肉已被螞蟻吞噬,剩下一些羽毛仍然沾在骨頭之上。
米莉安不願意去想起它。
「鎖上門。」她自言自語。
路易斯每在家待一周就會有兩周的時間在外面。
家,家,啊呸。

米莉安不受控制地去戳自己的傷口。
一個讓她有歸屬感的群體。她諳知這一事實。雖然她不喜歡這裏,但這裏就是她的家。
但是米莉安沒有開車。這意味著她可以無拘無束地自由穿行。這輛「施文10-speed」型號的自行車,它的車架凹陷下去的地方粘著梅毒般的海銹,載著她經過來來往往的車輛——浮光掠影,宛如收音機電台以及對話聲的多普勒效應一般。
一年前,她初次來到這個大堤,她在島上救了路易斯一命,其實,這並不是命運的安排,是她有意為之,她改變了路易斯的命運。他被綁在燈塔頂端的椅子上,一隻怪物正折磨著他。
就像在下水道中的旋渦一樣。
她用手指伸入喉嚨深處所發出的嘔吐聲音作為回答。
她出去抽根煙。
就像她今天對那個槍手所做的一樣。給他來那麼一下,那個該死的渾蛋。她這樣想。這個笑話在她頭顱內像彈珠一般來回彈跳,卻並沒有因為每一個迴音而變得更加有趣。相反,卻讓她更覺噁心、陌生,以及搖擺不定。
你可能會永遠被困於其中的一個交通轉盤之中。她這樣想道。
這算不上是一間屋子。她反駁道。
你有工作要做。
現在,他們是室友、朋九九藏書友,以及敵人。但每過一段時間,她仍然會產生強烈的慾望,爬到他的身上,如同一個騎在一匹大馬上的小女孩一樣,然後他們共享一次性|愛。或許他們並不想發|生|關|系,但這更多的是緣于相互的憐憫,還有誰都不願意傷害對方的心理在作祟罷了。
她的頭部傷口跳痛著。她用手指觸摸了一下,黏稠的粉紅色,而不是大紅色的液體,弄濕了她的指尖。
然後走進了「銀鯨」的肚子里。
她一邊騎車一邊抽煙,吐出的有害煙氣如羽翼般在她身後消失漸遠。
不用說,他們從未和睦相處過。
她穿過綠街,經過一家小小的衝浪商店,接著途經微型魚餌店,一切都是為了避開交通轉盤。另一個新澤西的標誌物:交通轉盤。這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十字路口。噢,不是。一圈又一圈。這個地獄般的「路口旋轉木馬」恐怕連但丁坐上來都會暈倒在自己的一堆嘔吐物里。
他們曾做過一段時間的戀人。他曾風度翩翩,柔情蜜意。他說服她留在新澤西。他用他積攢的一些財產買下一塊地,他們可以生活在那兒,生活將會很美好,因為他不是一直待在那兒,他需要去進行長途運輸什麼的,會去東海岸沿線,噢,對了,她也能得到一份工作,並開始安頓下來,以及這個那個等等一些常見的哄女人開心的說辭——
管他呢。
他不在家的時間越長,空氣中縈繞的這個味道就會越淡。
這真是一個友好的群體。
九_九_藏_書甚至在酷熱中瑟瑟發抖。
她頭上暴露在海風中的傷口隱隱作痛。
這是上島下島的唯一的路。
枯萎的金盞花從扭曲破碎的磚頭花盆裡伸了出來。緊鄰著它的是一個陶瓷質地的花園地精模型,它的前額上有一個裂開的口子,她在那裡放了一個在「氣流」房車後面發現的生鏽的迷你高爾夫球杆。這個高爾夫球杆對她來說有著多種用途:把鵝卵石從「氣流」的屋頂上敲打下來,撓後背的痒痒,用來恐嚇毒蟲和像蟑螂一樣的社會毒瘤們。
路易斯不止一次地對她說,這個鳥骨架非常噁心,並且它不屬於這輛房車,根本沒必要掛在他們平時洗碗的廚房水槽上方。
轉移死亡的唯一途徑是讓死神帶走另一條生命。
只有堅持這樣一件事才讓她感覺自己是這個地方的主人。彷彿她真的住在這裏一樣。
但這是家。他這樣回應。
這就是她在每次回家途中的真切感受。這次也一樣,她整個人好像在掙扎著踩水花、游著狗刨式,等著被不遠處的鯊魚吞掉,或是伸展著雙臂任由自己沉入海底,又或是在等著一艘大船過來把她捲入螺旋槳。
車輪發出飛翼般的嗡嗡聲。
最終,抵達了大堤的盡頭。從海灣大道駛入了巴尼加特公路。松樹從沙土堆中破土而出,高聳入蒼穹。她從沒想過松樹是屬於這片海灘的,但事實上它們就矗立在這兒。當然,她亦從未想過醫療垃圾也屬於這片海灘,但這卻正是新澤西帶給諸位的。
「喂,小鳥。」她用她學得最像史納菲先生的腔調說道。她緩慢旋轉著那個烏鴉骨架——她把這具骨架用魚線以及扎絲固定在冰棒棍上,任由這隻死去的鳥在午後的陽光下慵懶地旋轉著。read.99csw.com
那個球杆躺在不遠處,在高高的雜草中央。
這周是他的「消失」周之一,但它即將結束。他隨時都會回家。她聞了聞空氣,不是古風香味——舊的古風,不是新的古風,這氣味對她來說就如同烏克蘭澡堂的一塊小便池除臭劑。
接下來:回家。
她告訴他,這是她在這個地方唯一想要的東西,這也是她在這個地方唯一擁有的東西。如果他總是試圖移除它,她會在他睡著時,坐在他的胸口,用一個圓頭手錘敲碎壓扁他的睾丸。米莉安還向他義正詞嚴地聲明,這就是圓頭手錘贏得這個「美譽」的原因,因為它是用來砸碎睾丸和陰|莖的,所以他最好小心一點。
當這個味道都消失了,她就知道是他要回來了。
長灘島的大堤是一個夢魘,因https://read.99csw•com為它是一場揮之不去的噩夢。這個島上的度假者們絡繹不絕。在夏天,這個大堤——屹立在灰白泡沫之上的一座白色拱橋——馬納霍金灣橋上,如同被病症堵塞的動脈血管。
屋內不許抽煙。他告誡她。
她在兩個毒販(斯卡得和尼爾斯)面前叉著腰,前者就像是一個身材頎長、沒有教養與文化般的伊卡伯德·克萊恩;後者是兩個有著時髦的絡腮鬍子,以及戴著黑框眼鏡、大腹便便的老男孩。他們面帶憨態可掬的笑容向她揮了揮手。這是這兒的傳統。
當然她確實住在這裏。然而,看清現實從來都不是她的強項。
誰懂得?誰又在乎呢?
每一次穿過拖車的門檻,她的胃都會驟然抽搐,就像被打了一個緊緊的結一樣。
家,現在就是一輛停靠在塔克頓外的灣景房車宿地那兒的1967年「氣流信風」房車。停車場的名字是有點詞不達意,但她最終發現這並非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如果你爬到房車頂端,然後跑到最近的電線杆上,你一定可以看到來自那陰暗海灣的潮濕淋病般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