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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費城 插曲 此時此刻

第一部分 費城

插曲 此時此刻

照片中的這位年輕男子已經死了。
「再試試。」
「主說,要有光。」
格羅斯基看了他的夥伴一眼。
「你不應該沉溺於豬油和融化的乳酪之中。你現在還吃芝士漢堡嗎,或者你只是將它們注入你那男性的乳|頭裡?」她試圖模仿著去描述注射的過程,但突然意識到她的雙手被戴上了手銬,置於面前,而那鐐銬則被拴在了一條桌腿上。這張桌子是木質的,古老陳舊,搖搖晃晃。如果迫不得已的話,她其實可以將其摧毀。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這幾個星期過得簡直糟糕透了。」米莉安憤怒地咆哮道。
那個乾癟的女人——韋爾斯,凱瑟琳·韋爾斯——十分緊張地來回踱步,彷彿她有什麼東西需要藏匿起來。米莉安知道確實如此。
「下午五點。」韋爾斯說道。這是一個吸煙者的嗓音。一個充滿了生鏽的鐵片與癌症前期的聲音,從這個女人那如干茅草屋屋檐一樣沙啞的喉嚨之中散發出來。然後,韋爾斯往格羅斯基與米莉安之間的桌子上丟了一根煙。
米莉安的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接著眨了眨眼睛。一卷白浪從天際襲來,整個世界突破迷霧的圍困——彷彿從一潭牛奶中矗立起來。
「你不應該抽煙。」
「又是這個。」他說道,「好吧,我會和你玩這個遊戲。九九藏書所以你是說我的健康最終會將我殺死是嗎?你到底會不會做那件你聲稱會做的事啊?」
他拿起那個箱子,正位於他面前的她的箱子。他將他那如同香腸串的手指放在了箱子上面。蓋子一陣晃動,掛鎖顫動不已。
「我只是想說明,不能以貌取人。」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砰,砰,砰,「你看著我,心想,嘿,這兒有一個滿臉雀斑的渾蛋,就像《摩登原始人》里的弗雷德·弗林特斯通吃掉了巴尼、威爾瑪,將紫色的恐龍變成了恐龍漢堡。掀起他肚子上的一層肥肉,你甚至可以從裏面找到一個被藏起來的夾餡麵包。你以為我的死期即將到來,以為我的心臟如同老太太廚房裡擱置太久的一個湯罐頭:不久之後肯定會爆裂。不過,情況其實是這樣的:我今年四十二歲,卻如同十六歲的少年一樣健康強壯。我的良性膽固醇可以堆到屋頂那麼高。我的惡性膽固醇,扯淡,我才不覺得我有什麼惡性膽固醇呢。我有非常棒的血壓,和相當完美的血糖值——我甚至連『糖尿病』幾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我吃得非常健康。我喜歡各種各樣的綠色食品。甜菜、羽衣甘藍、菠菜,顯而易見我的身體很好。」
衣衫襤褸,破碎紊亂,粗糙凌亂得一團糟。
「你看起來像一read.99csw.com坨狗屎。」格羅斯基,那個胖男人說道,還低聲吹了一個口哨。
「這個關於豬油的事情還真的挺有意思的啊!」托馬斯·格羅斯基說道,「它其實惡名遠揚。七十年代的時候,它與其他動物脂肪一起被妖魔化了。然而事實卻是,殺死你的其實是植物脂肪。克羅斯克,人造黃油。那些,呃,那些反式脂肪酸會把你弄得一團糟。」他像是正在氣憤地給山羊擠奶一般捏緊了一個拳頭,「切斷了你的動脈,這就像一個衣夾一般。」
他聳了聳肩,把打火機放到一旁,「那好吧。」
也許是一群塘鵝吧,米莉安心想。
米莉安的腳下所感不異於她的雙耳所聞:潮水即將一涌而進。就在不遠處,那波浪洶湧澎湃、水勢滔天,擅自闖了進來。她環顧四周,這裏只是某座搖搖欲墜的海灘小屋。這些木板牆,彷彿在找尋某種情感上的支持,彼此依靠。頭頂是被茅草覆蓋的屋頂,一陣夾雜著魚腥味的微風透過開著的窗戶悄悄地溜了進來,懸九_九_藏_書挂著的蜘蛛網開始搖搖晃晃。
寬鬆的綠色老鷹牌外套上濺滿了鮮血。
不過她並沒有到那個地步。目前還沒有,可以這樣說。
格羅斯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你想要什麼東西嗎?」
接著,她向他講述了那個故事。
那個正在說話的胖男人坐在她的對面。在他身後,一個敏感易怒的女人在來回踱步,那是他的搭檔——一個酩酊大醉的女人,帶著歪斜的笑容,嘴角深深地陷入那高聳的顴骨之處。她的手上包紮著繃帶。
「讓她抽煙。」韋爾斯說道,「讓我們結束這一切。」
「我想要我的香煙。」
「我不是來呼吸你的臭味的。我得完成這件事情——」他朝韋爾斯伸出了大拇指,「但我不是和你一起完成這件事。」
他的兩顆眼珠被包裹于厚厚的眼皮的層層褶皺之中,只露出一條細縫,看起來彷彿有人將上下眼皮的肌膚捏緊,欲將其合上,但是突然,那雙眼睛猛地睜開,她在他的雙瞳里看到了一道光,在那片漆黑之中一閃而過:憤怒之光,明亮耀眼的白色,如同一柄鋼之刀刃中蘊藏的光芒。
「香煙。」
血被冬天冰冷刺骨的雪水浸得發黑。
此時此刻,在這座小屋之外,潮汐隆隆作響,奔涌而來。
格羅斯基只是聳了聳肩,笑了一下。他的聲音非常溫柔。不過,她知read.99csw.com道如有必要,他可以提高音量。他的胸膛之中其實「暗藏」著一面轟隆作響的定音鼓。
「好吧。」格羅斯基說道。他將香煙朝著米莉安輕彈了過去。那根香煙滾了過去,她抓住了它,像一隻活板門蛛跳躍著撲向它的獵物。韋爾斯遞給他一個打火機,但他卻沒有遞過去。他旋轉把玩著這隻打火機,齜牙咧嘴地笑著。米莉安用雙唇轉著那根香煙,咬著煙嘴,舌頭舔舐著捲煙紙的邊緣。她很想來一根,煙癮帶來的感覺就像是被一群飢腸轆轆的野狗撕咬一樣令人崩潰。
「顯而易見。」
「所以,也許你並不需要這麼自以為是。」他張開嘴唇,他的舌頭在他那兩排平滑整齊、潔白無瑕的牙齒之間來回舔舐,發出一個濕潤而空曠的聲音,「因為也許你不知道你在看著什麼。」
格羅斯基的身子向她傾斜過去,敲擊著那個廉價的加油站打火機——吧嗒吧嗒吧嗒。只有零星的火花,空有餘燼,空洞的承諾,沒有火焰。
「布萊克小姐?幹嗎如此正式啊?拜託,你就叫我『去你媽的』。」
韋爾斯低頭看著一塊精緻高檔的手錶,一塊新手錶,是摩凡陀牌的。它空蕩蕩地懸挂在她繃帶附近那骨頭突出的枯瘦手腕之上。米莉安心想,我們很快便可以開始這一切了。
「你看起來就像被一堆垃圾袋九_九_藏_書纏繞包裹著的穿著運動套裝的狗屎。」米莉安回答道。她的聲音「聽起來」略微有些生硬沙啞,如同赤腳行走在破碎裂損的貝殼之上,被沙土碾壓磨損,被鹽分刺痛灼傷。
「也許你忘了,我知道你會如何死去。」
「你必須告訴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那樣也許你才能夠得到香煙。噢,也許我會給你弄來一盤綠色食品——這對晒傷非常有益。還有——還有——也許你也可以擺脫那些鐐銬了喲。或者,也許不會。無論如何,一切都取決於你,布萊克小姐。」
「噢噢噢噢,嗬嗬。我知道。我們馬上就開始談論這件事。」
「這可真是令人著迷啊!」她像捏一塊海綿一般將這些字眼擠了出來,讓嘲諷之意四處滴落飛濺,「謝謝你,衛生局局長胖子麥基!」
「我們現在在哪兒?」米莉安問道。
黑色布面一陣撲扇,接著,那個戴著兜帽的傢伙已經消失不見。
「現在是什麼時候?」米莉安問道。輪到她轉移話題了。
冥冥之中,海鳥嘰喳鳴叫,喋喋不休。
「我想知道關於這個男孩的事情。」格羅斯基說著從他腿上的文件夾中抓起一張照片。他隔著桌子將照片滑過去。她看到照片的一剎那,感覺到彷彿有一個人猛然將她的一項重大權利剝奪而去。一個孩子正在從一個娃娃的胸部扯出它的布料填充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