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賓犬是一種非常怪異的犬種。」

「你還在想著去結束它。」

「我把車開走，他們可能認為是我殺了你。」

車身下沉。

「謝謝你分享我最後一天的一部分！」

「是啊，好吧。」她咬著口腔內側的臉頰肉，「否則我不會告訴你這樣做的。」

他具有一位父親的特性。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他比她大二十歲，他身上縈繞著一種嬉皮時髦的知性氣質，褐紅色的羅傑斯先生的毛衣、小小的金絲邊框眼鏡、面部毛髮捲曲，不過——他有八字鬍形，與猶如經驗豐富的狂野西部元帥般的下頜晶須。

米莉安將車熄了火，然後哎喲一聲笑了出來。

她的目的地還未抵達，所以她要離開，出發。

「我甚至都不知道叔本華是誰。」

「但是，這個。」——他拿著雜草比畫著，然後呼出的霧霾四處噴射——「周圍都是圓的。可以讓你徹底升華，似蜜般緩緩滲透。」

當然，這並沒有真正殺死他們。

「為什麼？」

停下，離開，她心想。

「它們都是一個主題的不同衍生而已，艾丹。只是『停止』和『出發』的不同版本，殊途同歸。這是我的剎車踏板。」——她拿起那瓶伏特加——「這是我的加速器。」她對著他搖了read•99ｃsｗ.coｍ搖那個煙盒，「這就是我全部所需。」

「它們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狗。」

輪胎們在被驕陽狂熱親吻著的瀝青路上燙得尖叫連連。那輛斯巴魯快速穿過停車場，迅猛掉頭，如同煎鍋上一塊正在融化的黃油那樣滑動漂移，在身後留下了比柏油路顏色更深一層的一抹橡膠。

「我想，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可能會殺了我自己。」她突然說道。這句話就那樣蹦了出來，如同岩石從一個麻袋裡跳了出來一樣。

「謝謝！」

「真有意思。」她說道，然後她拿出她的香煙，從儀錶板的杯座上抓過來一瓶水——瓶子里裝著廉價的狗屎伏特加，而不是水，「我已經有兩個藥物選擇了，兄弟。」

「你也可以擁有那輛車了。」

「呃。」她說著，伸出了她的舌頭，「聽你的，老爸。」

「都說過不要了。我可不想染上咳嗽病。並且，這玩意兒嘗起來如同一隻腐臭的臭鼬。」

它抵達了瀝青路的末端，越了過去。在草叢裡輪胎滾動，塵土飛揚。它猛地推開草坪，然後回到那一塊地方，強行朝遠處開去，朝著路邊開去——它越過了路基。前輪胎躥了起來。硬著陸，然後像被小孩的手指戳破的肥皂泡泡httｐs://read.9９csｗ.ｃoｍ一樣泄了氣。

「我就說吧！」

「一個德國哲學家。無神論的創始人。他有兩條貴賓犬。」

他笑了一下，拿出來一個木棍。這個也粗大肥胖——如他的小拇指一般，有點兒彎曲。如同一個小妖精的橡木棍，他點燃他的Zippo打火機，想要把這個雜草遞給她，但她卻揮手拒絕了。

艾丹在她旁邊笑了起來。起初只是一個小小的不確定的笑聲從他的腹部深處發出聲來，但隨後彷彿每一聲輕笑都變成了大笑，每一聲大笑都變成了狂笑，然後接下來只剩下兩人一起氣喘吁吁，因為笑聲完全取代了呼吸聲。這場純粹的歡愉將會殺死他們，而他們卻並不在意。

「你可以從我這裏拿走一些東西。」他說道，「就像我承諾過的那樣。我有一點兒錢。我會留在一個袋子里，放在客廳前面。你可以在我家待一段時間——雖然說起來並不是多了不起，但那是在瑪麗離開我之前，我們共同度過美好時光的地方。我們家裡有兩條狗，有一個小後院……」他清了清嗓子，「但是，我將要死在那裡，我也可以去別的地方自殺，但是我想在那兒結束我的生命。在那所房子里，在我們的房子里。」

「我喜歡hｔtps://ｒeａd•99csｗ•coｍ簡單的東西。」

「聽起來很簡單。」

她沒有喝醉。

「謝謝你的駕駛課，艾丹！」

但這就是艾丹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天。

「我的初戀男友自殺就是用的槍。」

「噢。」

「而你的生活卻一點兒也不簡單。」

汽車引擎發出「叮噹叮噹叮噹叮噹」的聲音。

一場可以看到死亡的逃亡。她追逐它，等待它，來吃掉這頓美味佳肴，來選擇還沒有被死亡掠奪的那些事物。

啪！啪！

他們在那裡坐了一會兒。她凝視著車輪的那邊。他盯著煙頭快燃盡的那一處。

笑聲終於漸漸平息了——就像一個電池被漸漸耗盡的玩具，然後他們倆都靜靜地坐在那裡，靜默如神。

「我知道。」

「我不知道。我很年輕，但我卻很疲倦。晚上，我閉上眼睛，它就浮現——我的夢如同一個船錨一樣，兄弟。我所看到的東西。它就像，它不只是創傷性死亡——車禍、火災，以及刺傷，而是冗長而緩慢的死亡。艾滋病、糖尿病、腎功能衰竭、肝功能衰竭、兒童癌症、直腸癌、乳腺癌，還有各種各樣的癌症。我剛剛提到了癌症嗎？人們只是躺在那裡。疾病從人們的身體里吸食掉所有東西，如同我抽這根煙一樣。讓他們失去生氣九_九_藏_書。攪碎，弄得稀里嘩啦。我不能阻止它。我無法阻止任何事情。我不知道該如何為他們做出任何改變。」她想起了那個小男孩和那個紅氣球，她幾乎打算向他講述那個故事。然而，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制止了她，就好像會有其他人搶先偷聽到這個故事似的。

空氣發出噝噝的聲音。

「自殺很快就結束了。我會用一把槍來完成。」

在遠處，有一座高中，也靜謐似空。她覺得那些地方在周六的時候應該不會發生太多事情，這就是他們現在坐在這兒的原因吧。

「很高興成為你的老師。」艾丹說。他的聲音——不是非常小，不完全是，但卻十分安靜，如同一點陣圖書管理員的聲音，而不是一位老師的聲音。把他當作一位科學老師，以及一位兼職駕駛教練，這真是太糟糕了。「雖然我覺得你把這些課程理解得有點兒太過……放任自由。不過切記，千萬不要在實際道路上做出任何這樣的嘗試。」

只是——她從逃離母親，離家出走已經有好幾年了，現在仍然不知道如何開車。她已經十九歲了。她應該去拿一個類似駕駛執照的東西了，但她覺得，管他呢。也許有一天她會決定停止步行或是搭便車，然後去偷一輛合適的車。因為這就是她，現在的樣子。一九_九_藏_書場偷竊汽車的逃亡。

「噢，好吧。」

「噢。」他點了點頭，「說得好。」說完，他把窗戶搖了下來，把煙頭彈到了窗外，「肯定會有一些孩子能夠發現它，希望他能喜歡它。或者賣個幾美元。這可是上等的大麻。」

他停頓了一下，靜靜地思考著，又抽了一口——屏息，吐氣，咳嗽，雙眼被嗆濕。然後，他點了點頭，「是的。」

米莉安揉了揉眼睛，舒展了一下四肢，用手穿過她的頭髮——目前是如同草莓牛奶一般的粉色。「他媽的，我喜歡開車。」她終於吐出了一句話。

「這些都無所謂啦。」他說，「引述他關於自殺的描述：有人說，自殺是最怯懦的一種行為，自殺是一個錯誤的舉動，但眾所周知，每個人對於自己的生命與人權都有著最不可剝奪的決定權。」

她知道這件事。他也知道這件事。

好吧，她一直在喝，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她會酩酊大醉。

「謝謝！別人會告訴我活下去。要熱愛你的生活。要怎樣怎樣怎樣……但你知道，管他呢！你知道叔本華怎麼說的嗎？」

「是啊。」

「我的生活？」

他應該停止了。

「你居然知道腐臭的臭鼬是什麼味道？」他發出一道孩子氣的笑聲。

她嘆了口氣，「你沒有錯，但我寧願談談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