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兒能刷卡嗎？」她問。

他皺起眉頭，「計程車不到這兒來。」

大步穿過店門時，頭頂的鈴鐺發出悅耳的叮噹聲。小夥子只瞥了她一眼，便繼續低頭看他的雜誌，可他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又迅速抬起頭來。這一次，他好奇地把米莉安上下打量了一番。

「好吧，隨你便。」

米莉安低頭一看，果然，近旁有個及腰高的小冰箱正發出嗡嗡嗡的響聲。好遠啊。恐怕足有三步的距離，但此時此刻那感覺就像好幾英里。她問：「你能幫我拿一下嗎？」小夥子只是白了她一眼，好像她是剛從精神病院里跑出來的傻鳥。米莉安無奈地長嘆一聲，只好拖著沉重的身軀自己去拿水。她在冰箱前停了一會兒，讓冰箱門開著，任冷氣浸透全身。

她走進店裡。地板上遍布裂縫，很多地方高高翹起，紅色的塵土和碎石到處都是。屋裡擺滿了架子，最裡面有台冰箱，沒有空調，只有幾台電扇吹著風，幾個籠子上系著彩色紙帶九*九*藏*書。

「能給多少？」

「你要去哪兒？」

他聳聳肩，「那好吧。」

收銀員循著她的目光看去，「要抽哪個牌子？要一包還是一條？」

「你這人有毛病吧？」

「你好？」他問。

「我好得很。」她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充滿了諷刺。

「這會兒讓我陪雪人上床，我都願意，」她說，「只要能讓我涼快涼快。」她用牙齒咬掉瓶蓋，吐在地板上，而後冒著被淹死的風險，把瓶口塞進嘴裏一個勁兒地往下灌，一直灌到連喉嚨里都裝滿了水。她差一點就嗆到了，但她打了個飽嗝，極力忍著沒有吐出來。想吐的勁兒一過，她又高高仰起頭，直到瓶子里空空如也。

「50塊我就去。」

前方影影綽綽，她渴望能是一片綠洲，可她深知那是痴心妄想。加油站。確切地說是一間破破爛爛的雪佛龍加油站，招牌上只剩一顆螺絲釘，在微風中輕輕晃動。加油泵像一群悲傷的老頭兒垂頭喪氣地聚集在彎九-九-藏-書曲的棚頂下乘涼。站里停著一輛拖車，渾身凹痕，可這是她能看到的唯一車輛。

米莉安沒錢，不過那個死掉的殺手給她貢獻了一點現金，「40塊夠嗎？」

「這裡是保護區。免稅。」

「這兒的煙好便宜啊。」

米莉安又上路了。徒步，這似乎是她的專長。她沿著緞帶一般的高速公路一步一步向西走了數英里，大致走出了聖卡洛斯印第安保護區。她的每一步都異常痛苦，頭頂烈日，她感覺自己就像微波爐里的熱狗。運動鞋每一次踏在柏油路上，她身上就彷彿被抽掉了一些東西。

小夥子臉一沉，咕噥著指了指一個地方，「就在你右邊。」

「那你開車送我。」

米莉安往櫃檯上一靠，她很不願意這麼做，可她擔心自己會撐不住倒下去。「真會說話，這是你撩妹的慣用語吧？」她的整個臉都在抽搐，就像被踩斷的腳趾。她的手指在櫃檯上急切地敲了敲，「水，我需要水，快點，不然就要出人命了。」read.99csw.com

「那就去搭啊。」

米莉安克制著沒有發火。

「不能，」他聳聳肩，「我們現在叫第一民族。快說吧，想要什麼煙？」

「我要搭個便車。」

「不像。但這裏也沒有顧客。那輛拖車還能開嗎？」

小夥子嘆了口氣，「能開。」

「乖乖，我能當印第安人嗎？」

「我沒那麼多錢，只有40。」

她像一頭狂暴的獾齜牙齒，「渾蛋，少跟我說隨便。我煙癮一犯可是會發瘋的，別惹我，不然我把你腦袋揪下來，在你臉上的每個窟窿里都塞上煙當煙斗抽。」

「我可以給錢。」

「我想要……」一大堆牌子衝到了嘴邊，萬寶路、駱駝、美國精神……太多選擇擺在面前，她竟有些拿不定主意。然而意想不到的幾個字卻脫口而出，「我戒了。」她說得很慢，每個字都有著異於平常的間隔，就像她在說話的半道兒上得了中風。我……戒……了。她閉上眼睛，雙手捂住臉，嘴巴卻在手掌裏面不停地罵道：「我戒了，所read.99csw.com以不買煙了。該死的，操，操，操！」

「你給我叫輛計程車。」

然而這時她忽然想到，那死鬼捐贈給她的可不止現金。

「你才有毛病！」她發現這並不算最有力的回擊，可此時此刻，她實在想不到更絕妙的詞。

「我——你自己看看。這裏像有別的員工的樣子嗎？」

小夥子目瞪口呆，「算了，你走吧。」

媽呀，它們可真便宜。米莉安就像走進糖果店的小孩子，或第一次看見黃色雜誌的青春期少男少女。選哪個牌子呢？她的整個身體都在高唱一首饑渴的歌，甚至每一個分子都加入了大合唱——尼古丁啊尼古丁，快到我身體里來吧。她腦海中忽然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一幅奇怪的畫面：她和雪人上床之後，躺在汽車旅館破舊的床上吞雲吐霧。雪人在融化，她呼出白茫茫的哈氣和致癌的煙霧。天啊，她是一隻活脫脫的煙狗，對香煙的渴望就藏在她的唾液腺中，因而聽到划火柴的聲音就口水直流。

「當然，和雪人上床可不是為https://read.99csw.com了愛情，只圖一時爽快而已。我多像一個有原則的妓|女啊。」她晃晃瓶子，讓最後一滴水落在她的舌尖，「他可以用他的胡蘿蔔鼻子隨便插|我。我會讓他享受到這輩子都沒有享受過的口|活。嘿，我想那跟吃冰棒應該差不多吧。」她伸手又從冰箱里拿了一瓶水，而後才用膝蓋把冰箱門頂上，「冰棒，懂了嗎？」

「你看著真像蜜汁火腿，烤焦了的。」

「往東大概20分鐘就到。邁阿密。」真有意思，她心裏想，從佛羅里達州的邁阿密來，到亞利桑那州的邁阿密去。一個是世界文明的濱海大都市，一個是名不見經傳的內陸小鎮。

「對。」

「等等。」她說。

小夥子搖搖頭，準備掃描結賬，「就這些？」

收銀員身後，整齊碼放著一盒盒香煙。

但這時她眼睛里放出光芒。

「麻煩你把冰箱門關上——」

櫃檯後面站著一個年輕小夥子，瘦得像根竹竿兒，皮膚和舊硬幣一個顏色，長長的黑頭髮在後面扎了個馬尾，鷹鉤鼻，酷酷地緊閉著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