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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罪惡之地 31、晚餐

第三部分 罪惡之地

31、晚餐

他似乎還想說下去,但這時房子里傳出了一些動靜——僅僅半秒鐘后,一扇玻璃推拉門打開了,奧菲利亞從屋裡走出來。她手裡端著一個長長的盤子,盤上罩著罩子,蒸氣四溢,食物的香味猶如魚鉤一樣勾住了米莉安的嘴巴。奧菲利亞盯著匕首,然後才放下碟子。返回屋裡的時候,她和一個年輕人擦肩而過。那是個身材纖細看著像女人一樣的小夥子,走起路來就像美洲獅在自己的籠子里踱步。
「對於他們,我無可奈何,」她指了指在座的其他人,「因為他們也受到了詛咒。他們的命運還在賭盤裡轉著。但是你呢?哦,那就簡單了。只要讓我碰到你的皮膚就行了。輕輕一碰,我就知道你會怎麼死掉,什麼時候死掉,但死在什麼地方,我就不知道了,所以這也算是一個很大的局限吧。不過其他的都沒問題。你真想知道?我怕你會受不了。」
不管桶里裝著什麼,總之一點就著。打火機油的味道一股腦兒鑽進她的鼻孔。桶里冒起一股黑煙,像沙漠里邪惡的幽靈,冉冉上升。
「他是……武器。」凱倫說。她低頭盯著雙腿,嗓音低沉沙啞。她的肩膀隨著說話的節奏一起一伏。
她張著嘴,就像門廊下的破鞦韆在風中搖蕩,「我們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家人,難道就這樣假裝沒事一樣坐在這兒吃飯?你時不時拿出來嚇人的手槍,死去的韋德,沙漠里的槍手,還有你老婆額頭上的槍傷,難道這些都不存在嗎?」
米莉安接著說:「嗯,我也很遺憾。可這仍然沒有解釋——」
「那才只是開始。我們確實組建了一支民兵隊伍。這個州存在許多形形色|色的民兵組織,有些正義,有些邪惡。但我們守住了我們的土地。這種方法證明是行之有效的,因為我們指望不上政府,他們以前膽小怕事,不敢替我們出頭——」
伊森的臉一陣白一陣紅,眼看就要發怒,但他的克制力實在令人佩服,因為轉眼間他就重新換上了笑臉。他點點頭,將碟子往前一推,「那好吧,咱們先談話,后吃飯。大家有意見嗎?」
伊森站起身,「你是怎麼做到的?」他問。
伊森吻了吻他妻子的頭。凱倫輕嘆一聲,他點點頭。
「什麼?」她問。
他放下一壺檸檬水,而後拱起眉頭,誇張地、近乎卡通似的冷笑一聲,打量了一番米莉安和加比。「檸檬水,」他說,「還需要杯子,先等等,馬上回。」
「我也想,可我坐在這裏的每一秒鐘都感覺嘴巴里好像塞了根陰|毛。我覺得噁心,彆扭,渾身不自在,我只有把它揪出來才能安心。」
「非也,」奧菲利亞反駁說,「他們還派來了『暗影之狼』。」
「一個名字。她內心深處的一片陰影。我把它揪了出來,就像貓抓到了耗子,叼住尾巴銜在嘴裏,晃呀晃呀。」說完她陰森森地笑起來,那笑聲像狂亂的音樂一樣雜亂無章,彷彿她在笑一個所有人都沒有聽懂的笑話。
「你這麼覺得?難道你不看報紙嗎?這社會已經亂套了,米莉安,它的腐朽已經不可逆轉。警察射殺手無寸鐵的平民,最後竟然能免於起訴。我們的政府不是在鎮壓壞人,而是在鎮壓平民,且不受任何監督和限制。他們派無人機到別的主權國家,轟炸人家的婚禮、葬禮、學校,大量無辜的婦女和兒童就那樣毫無理由地被坐在地球另一端電腦屏幕前的一群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給殺害了。是啊,對他們來說那樣做易如反掌,只不過是一個按鈕的問題。我們繳的稅都用來幹什麼了呢?用來支持他們在國內國外強|奸、鎮壓和殺戮平民了。」
寂靜,像一道無形的波,從這張桌子和桌子周圍的六個人,一直蔓延至整個沙漠。這寂靜冷酷,壓抑。彷彿為了read.99csw•com突出這悲涼的氣氛,一隻叢林狼在遠處的黑暗中發出凄厲的低嚎,接著便是狗叫,一陣微風吹來,耳畔響起瑟瑟的和鳴。
沙漠中傳來嬰兒的啼哭,米莉安確信這不是幻覺。那是一個飽受飢餓、寒冷和傷痛折磨的嬰兒發出的哀號。
「對不起,伊森。」戴維說。奧菲利亞則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機會來了。
一把戰術刀扎在離米莉安的手只有兩英寸的地方,她驚得連忙縮手,生怕丟了小拇指。
他氣憤地連連搖頭,「總有一天,我們會推倒促使他們滅亡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就好比射向斐迪南大公並引起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那顆子彈。我們將是點燃導火索的人,而導火索一旦點燃便再也沒有挽救的餘地。我不知道最先發動戰爭的會是誰,俄羅斯?英國?或者我們已經武裝了的某個阿拉伯國家?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以怎樣的形式發動戰爭。發射核彈,然後再投放某些新型的超級流感病毒?也許吧。我們這個國家將毀在自己政府的手中。但我們不會坐看這種事情發生。所以,我們來到了這裏。儘管我們的名字叫末日風暴,但我們並不是風暴本身。我們是阻止風暴的人。」
輪椅推到桌前,米莉安才藉著火光看清了她的臉。
米莉安聳聳肩,為加比拉出一把椅子,然後又為自己拉了一把。
米莉安終於恍然大悟。他們襲擊法院是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法律,或不在乎制定法律的政府。顯然這是一個極其可悲的故事。
謎之微笑。伊森說:「我們就是用這種方式找到你的。不管我們怎麼拷問,韋德始終不願吐露半點關於你的消息。他的嘴很嚴,但是……」
伊森用指甲剔著牙,漫不經心地說:「我還沒有把鑰匙還給你。但在我考慮把它們還給你之前,麻煩你能否賞我們一個臉把這頓飯給吃了。我討厭浪費。另外,米莉安,我希望你不要輕看自己。你所擁有的能力,我認為意義非凡。你能窺視我們的人生,洞悉我們的生死。用你們年輕人的話說,這可是屌炸天的技能。」
恐慌像成千上萬隻螞蟻啃噬著米莉安的身體。此刻她思緒萬千:我要離開這兒。我要找到瑪麗剪刀。我要報警。不能再耽擱了,我要想方設法逃離這個鬼地方。她只需要一個機會。「伊森,你應該知道這聽起來就像天方夜譚吧?說了這麼多,你們做這一切的依據不過是一個人臨死之前的幻覺而已,但幻覺算不上靈視。很多人都以為他們有通靈的本事,但實際上——」
米莉安心裏一緊。
所有人都注視著她。
「知道什麼?」
「他叫戴維,」伊森說著,伸手摸了摸妻子的肩膀,「好了,米莉安,加比,你們想知道什麼?」
說完他轉身小跑著回屋,恰好奧菲利亞一手端著一個裹著錫箔紙的盤子又從屋裡出來。空氣中增添了更多的味道,有肉香,還有某種辛辣的東西。嘴巴里奔流的口水提醒米莉安,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暗影之狼是一堆狗屎,」戴維說,「如果你身上有十六分之一托赫諾族的血統,他們就會讓你加入他們幾乎全部由白人組成的小團隊。」
伊森向後靠去,好像他突然之間感到舒服了,心滿意足了。他說:「我想組建一個大家庭,一個由超能力者組成的特別家庭。所以我們需要能看清現實和預見未來的人,而後我們再一起改變未來。」
奧菲利亞用胳膊肘在戴維的肋部頂了一下,他像貓一樣發出嘶嘶的聲音。奧菲利亞說:「他們是ICE的人,知道ICE吧?就是移民和海關執法局。這些人的職責就是追蹤,在這條峽谷里尋找走私犯的蹤跡。他們基本上由我們本地人組成,當然也有來自九九藏書其他幾個臨近部落的,比如納瓦霍人和蘇族人等。」
「哦,可我不是武器,」米莉安說,「不管你們在幹什麼,我都幫不上忙。我覺得我們之間可以到此為止了。」
「瑪麗·史迪奇。」她低聲說,「瑪麗·史迪奇,瑪麗·史迪奇。」
凱倫的腦袋忽然搖擺起來,且隨著說話的節奏越搖越快。「熊熊火柱焚燒著莊稼;紅色的感染吞噬人的血肉;人吃狗,人吃人,腫瘤爆發,癌症像黑蛇一樣藏於大地……」她大叫起來,像臨盆的產婦一樣發出刺耳的呻|吟,而她的話越說越快,「侵略,大街上充斥著死亡,機槍把孩子撕得粉碎。遍地墳墓。白色的面具。他們開口說話了,奇怪的口音。來自東方的伊斯蘭國家。雲層里藏著獅子。電閃雷鳴。一切都在燃燒,一切都病入膏肓。」
「米莉安。」伊森說,「你有什麼事嗎?」
米莉安正想開口——她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但形勢逼人,她總覺得不能坐以待斃——他們的主人出來了。
「她會讀心術,」伊森說,「只要是活人,不過讀得並不深,只是一些淺層次的思想,就像小孩子撿起漂浮在池塘上的落葉。」
伊森放下餐叉,那上面還扎著一塊正冒著熱氣的玉米粉蒸肉。他舔了舔嘴唇,說:「你是片刻都不想讓人安寧,對嗎?」
女人的嘴巴動了動,艱難地擠出一絲微笑。她說話的時候,舌頭直接撞在牙齒上,因此有些結結巴巴,且聲音低沉沙啞,像嘴裏塞了顆彈珠的青蛙。「大家好,」她深吸了一口氣,喉嚨里發出一陣悠長的哮鳴音,而後她又說,「開始……吃飯吧。」
她想說:你並不了解我。可她卻破天荒地克制住了,轉而提出了那個藏在她心裏許久的疑問:「那個孩子,他是怎麼回事?」
米莉安從加比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可憐的加比,她還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呢。也許她能感覺得到。但願她能,因為我需要她做好準備。可她不能冒險泄露自己的計劃,所以……
「沒有。」奧菲利亞說,但卻噘了噘嘴。
她瘦得皮包骨頭,嘴巴微張,露出蒼白的舌頭、長長的牙齒和同樣蒼白的牙齦。她的臉明顯化了妝:桃色腮紅,粉色唇膏,黑色睫毛膏,以及深深的眼影。她的手像乾枯的樹枝,若即若離地擱在一起。她的頭有氣無力地懸在脖子上,彷彿並非靠她自己的力量支撐著。
「而你們要幫助我們。」凱倫低聲說。
「這片土地歸我所有,」伊森說,「是我從父親手裡繼承過來的。過去這裏寧靜祥和,但最近二十年,這裏成了一個熱點區域。正如我說過的,如今的這裏,就是現實版的《狂野西部》。那些不法之徒把毒品和軍火帶到了這裏,從此我們再也沒有過安寧。」他抿了口檸檬水,「人口走私也同樣猖獗,好多時候,那些偷渡客以為自己來到了一片自由的土地,但最終卻被迫淪為毒騾或性|奴。從墨西哥到這裡有直達的走私通道,然後再從這裏前往諾加利斯或拉斯克魯塞斯。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我的土地上,發生在我父親的土地上,實在叫人痛心疾首。而且除此之外,這裏還有其他許多罪惡的勾當。」
年輕人又回來了,放下手中的杯子,他也坐了下來,隨後兩條胳膊支在桌上,十指交叉搭張「小軟床」,下巴舒服地往上一放。
「這裡有很多動物都能置你于死地:黑寡婦、響尾蛇、殺人蜂、毒蜥蜴。」他向前一步,米莉安甚至已經可以聞到他的呼吸:他有嚴重的口臭,彷彿牙齒間塞了什麼腐敗的食物,「我聽說就連禿鷲也能要你的命。」
「死人的心是很容易讀的,」凱倫說,她抬起頭,眼神空洞,也不知在望著什麼,只是舌頭輕輕滑過乾read.99csw.com燥的下嘴唇,「他們的思想會短暫保留一段時間,就像氣味一樣,慢慢消散,直至消失……」隨後她的頭又垂了下去,這次垂到右邊——她的脖子彎曲成一個令人心疼的角度。她牙齒咬得咯咯響,眼睛閉著,低聲哼著一首完全聽不出調調的歌:「嗯……嗯……嗯……」
應該說,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矇著眼睛,除了米莉安。
她的雙眼直盯著米莉安,目光幾乎要把她穿透。
伊森重新接過話茬,「是韋德讓我們找到了你之前住的那家汽車旅館,那裡的職員說他的車子被偷了,一輛特別引人注目的車。我在某些部門有朋友,很容易查到你的下落。」他臉上露出類似自豪的表情,至少有那個意思。妻子的不幸或許令他難過,但米莉安認為,部分上,他對這樣的結果是感到欣慰的。她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驕傲,甚至投射出令人不安的光彩。「你仍然認為我們只是小打小鬧嗎,米莉安?認為我們是一群沒頭腦的……烏合之眾?我們是認真的。我們目標明確,立場堅定。說到底,我們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捏住蝎子的身體,從刀尖上拔下,隨後扔向了身後。整個過程他始終沒有停止笑。
「我敢保證,」他笑著說,「對天起誓。」
「你想知道?」她說。並非疑問,而是指出。
「那孩子有什麼特別的?」
他奸詐地笑了笑,一聲也沒吭。
「現在仍然不敢,」戴維接過話茬說,「9·11事件后,他們開始向這裏派無人機,有時候在地上都能看見,就在天空盤旋,像禿鷲一樣悄無聲息。可他們只派來了無人機,其他什麼也沒有。」
「謝謝你們能來,」伊森說,「耽誤你們的時間了,尤其是你們倆,米莉安和加比。今天我們準備了一桌簡單的飯菜,玉米粉蒸肉、牛排、節瓜花和小胡瓜。檸檬水裡加了仙人掌汁,是奧菲利亞的托赫諾奧哈姆族朋友做的。」
米莉安不禁大笑起來,笑聲響亮而又虛假,就像在紐約街頭擺地攤賣普拉達包的小販。「你開什麼玩笑?故意的吧?我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把我們帶到這裏幹什麼?我們究竟什麼時候能走?不如你隨便挑一件事給我們解釋一下?解釋完之後呢,再解釋別的,解釋每件事。」
她的手指敲打著不耐煩的鼓點,她感覺似乎有大事要發生——
但她似乎管不住自己那張嘴,「如果人死了呢?」
伊森舔了舔嘴唇。此刻他的內心想必已是萬馬奔騰:渴望,誘惑。米莉安再清楚不過了。他對自己從未嘗試過的事情充滿好奇,那是最高級別的禁果——雖然腐爛,卻甜美無比。瞥一眼生命的盡頭,看看在黑暗降臨之前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
「艾賽亞?哦,他是個非常特別的孩子。艾賽亞本不該降臨在這個世界上。他是個早產兒,媽媽是個癮君子。」聽他的話音,好像這孩子是個先知似的,或者救世主,「他在卡登兒童醫院的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裡死過兩次,但兩次都被成功救活。他被人收養過很多次,直到最後被一對好心的夫婦,也就是他的上一任養父母——達倫·魯賓斯和多茜·魯賓斯——交給我們。可是他的親生母親格雷西,」說到這裏他連連咂舌搖頭,「她來把他帶走了。我們請她加入我們,可是……」他聳了聳肩。
「我們最好考慮考慮,」他說,「凱倫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她所看到的也許並非世界末日,但卻是我們的末日,美國的末日。有可能是核戰,或者生化襲擊,總之是一連串的猛烈打擊,將我們消滅。」
米莉安一把將它握住——
戴維的雙眼閃閃發光,「沒錯,我們都不是普通人。」
「我……死了。」凱倫說。她的腦袋向後仰著,眼睛—九*九*藏*書—又大又亮,且像月亮一樣白——盯著他們所有人。
彷彿得到了指令,奧菲利亞和那個年輕人立刻動手撕開盤子上的錫箔紙,並開始分發紙碟。餐桌上頓時香氣四溢,米莉安直流口水,在她的身體裏面,饞蟲正奮力與怒火搏鬥。飢餓,她能夠控制。但憤怒,卻像噴涌的岩漿,令她無可奈何。
「我沒意見。」年輕人也說。
但回答的卻是凱倫。
伊森似乎毫不介意,繼續說道:「這是我妻子,凱倫。」
只見刀尖上插著一隻小蝎子。肌肉男沖她擠了擠眼,咧嘴一笑說:「越是這種小的越要小心,體型越小的蝎子,毒性越大。」
米莉安也伸出了手。
咱們出去吧,別惹麻煩,好嗎?
她的頭忽然耷拉下來,下巴抵在了胸口,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哀鳴,猶如一條狗受到傷害時發出的抱怨。伊森吻了吻她的手,把它重新放回桌上。
一個小小的、也許不太可能的承諾,米莉安心想。一方面,她想儘快了結並離開這鬼地方,而另一方面呢?她想查清幕後的真相。因為她最近經歷的許多事和今天的所見所聞,似乎都被一條奇怪的、看不見的繩索捆綁在了一起:叫格雷西的女人,她兒子艾賽亞,瑪麗剪刀,爆炸,法院里的槍手。米莉安在黑暗中摸索著這條繩。她需要線索,任何線索,只要能幫她走出這團迷霧。
「這他媽到底算什麼?」她氣呼呼地說。
「重點是,」伊森繼續說道,「我們反擊了。我們守衛著這片山地,夜裡,只要我們看到有東西在悄悄移動,我們就開槍。有時候他們也會還擊。我們的目的不是要傷害任何人,只想嚇跑他們,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會拱手將自己的土地讓給別人來糟蹋。可是後來——」
「你指什麼?」加比問。
「別裝糊塗。我看你也是個爽快人,就不要繞彎子了。你想知道你是怎麼死的。沒問題。誰不想知道呢?這就像世界上最變態的派對遊戲。」
伊森用輪椅推出一個女人。
「理論上說……她確實死了。」伊森冷靜下來,伸手拂開妻子眼睛前的一綹頭髮,然後抓住她的手,兩人像在祈禱一樣,「子彈穿破頭骨,擊中了大腦左右半球之間的胼胝體。他們用的應該是小口徑手槍,因為子彈至今還留在腦內,就在後腦勺附近。醫生不想把它取出來,說留在裏面倒更安全些。」
殺死了你身體里的東西。
「暗影之狼是什麼東西?」米莉安問。
「你也不是普通人,」伊森說,「對嗎,米莉安?」
「孩子們……」伊森開口了,語氣嚴厲得如同父親。
「但沒有人說這是詛咒,除了你。」奧菲利亞說。
「我很抱歉。」加比說。
「她說得沒錯,不過,呸!」戴維說。
米莉安感覺有人在桌下抓住了她的手,是加比。
噌!
她從加比身後繞過去。
伊森說:「瑪麗·史迪奇。她是什麼人,米莉安?」
米莉安慢慢悠悠地繞過桌子,遠遠站在凱倫輪椅的一側。伊森站在另一側,他伸出了一隻手。
他們沒有從房子里過,肌肉男領著她倆從房子外面繞了一圈。途中她們經過了幾個生鏽嚴重的接雨水的桶,還有一堆堆板條箱,一直來到一排奇怪的藤架下,那裡有處露台。遙遠的天邊,黑夜終於趕跑了白天的最後一抹光輝,無垠的黑色天幕上,數不清的星星爭先恐後地眨起眼睛。
他咧嘴一笑,「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我們會把他追回來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有著強大的力量。」
「宇宙之初,天地昏暗……」戴維用說書人的口氣講道,但伊森看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他訕訕一笑,閉上了嘴。
米莉安和加比面面相覷。
奧菲利亞和戴維始終注視著她。奧菲利亞看上去百無聊賴,但是九九藏書戴維,他似乎有所察覺。他知道肯定有事要發生,只是不知道什麼事。
然而他話音剛落,米莉安的問題就來了,「請問你是誰?」
「也就是說,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身懷絕技?他們都受到了詛咒?」
她說完便站起身,加比也照著做,於是兩個人就站在那裡,盯著諸位。奧菲利亞竊笑,戴維直皺眉頭。米莉安感覺身後有人,但她猜測十有八九是伊森手下那個大兵傑德,而且他手裡肯定拿著槍。
杯盤的碰撞聲,錫箔紙的嗦嗦聲——戛然而止。
這是個很低級的問題,米莉安本不想開口。
那不是真的,她提醒自己。這是入侵者在戲弄她。去他媽的入侵者。她咬牙看著伊森充滿期待的手。
很好,她可以好好利用這一點。
在她的雙眼上方,有塊像貓屁股一樣皺縮的傷疤。
之後——
米莉安看似不耐煩地打了個響指,「了解,所以你就建立了這支小小的沙漠武裝,好了不起哦。我們可以走了嗎?」
她哼了一聲,「你知道嗎?我剛好聽說過這件事。但你知道我還聽說過什麼嗎?沒有任何一種動物能比人更致命,我說得對嗎?」
「我們要推翻現在的政府。」
凱倫微微抬了抬頭。
「是托赫諾。」奧菲利亞說,但她的眼睛並沒有看伊森,而是盯著米莉安。
伊森把凱倫的手拉至他的額頭,他閉著眼睛。戴維和奧菲利亞靜靜看著這一切。
米莉安長長噓出一口氣,「這麼說,你們這個民兵組織就類似於末日準備者?夥計,預知末日這樣的把戲一毛錢可以買一打。我是說,這種預言沒有傷害,也不違法,可人在臨死的時候能看到各種各樣的東西。我接觸過很多快死的男人、女人、孩子。有時候他們能看到自己的愛人,有時候能看到天堂或地獄。有一個傢伙——我不是在吹牛——說他看到牆上有隻巨型蜘蛛,而那個蜘蛛長了個樂高版的人腦袋,臉上畫著笑容,頭髮是拼裝上去的。這不荒唐嗎?人能看到各種各樣的東西,但看到的不代表都是真的。」
「那你們的計劃是什麼?我在這裏又有什麼作用?」米莉安問。
傑德來到她們身後,隨即便傳來熟悉的芝寶打火機開蓋兒的聲音,接著是打火。米莉安轉過身,看到他正把一團舞動著火苗的報紙丟進一個銹跡斑斑的鐵桶。
肌肉男指了指桌椅——幾張野餐桌拼湊在一起,上面鋪了一張紅色帶方格的桌布,周圍是一堆跟桌子絲毫不搭的白色塑料露台椅。
伊森向前探了探身子,「我們不僅僅是準備者,我們要採取主動,我們計劃改變未來,改變這個國家的命運。」
「你應該知道這麼做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她說。
「謝了。」米莉安心有餘悸地說。
傑德拔出刀,斜著遞給她。
凱倫向後仰著脖子,盯著米莉安的一舉一動,她白色的眼睛里忽然布滿了蛛網一樣的血絲。「你,」凱倫大聲說,「死神觸碰過你,殺死了你身體里的東西。現在,現在他錯過了你,看不到你了。」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因此他不得不停下,用結滿老繭的手摸了摸自己粗糙的鬍子,那聲音就像用砂紙擦木板,接著他清了清嗓子說:「後來有一天,凱倫到圖森採購物資。因為我們平時不常出門,所以很多東西都要儲備一些。她開的是我們那輛白色的小皮卡車。其實採購物資是很平常的事,開車出去,開車回來,不過那天她回來時,天已經黑了。她的車剛拐上通往這裏的路,就遭到了三個壞人的伏擊。他們打爆了車胎,把她從車裡拖出來,踢她,打她,然後其中一個人……」他氣憤得渾身哆嗦,終於說不下去了。他聲音嘶啞,猶如一塊干土被攥在逐漸收緊的拳頭裡,「其中一個人掏出手槍,在她頭上開了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