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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讀經典 審判蘇格拉底,讀柏拉圖《申辯篇》

五、讀經典

審判蘇格拉底,讀柏拉圖《申辯篇》

蘇格拉底馬上就抓到了邁雷托士的邏輯漏洞:如果我故意蠱惑青年,一旦這些青年變壞了,那就會讓我生活在邪惡的公民之中,遭受他們的傷害。於是,這一條罪名並不成立。
我服從神諭超過服從你們,只要一息尚存,我就絕不放棄自己從事的哲學活動。我會規勸你們,向遇到的每一個人闡明真理,我會告訴你們對焦錯了,你們的焦點放在身體、財產、名譽上,你們錯了。你們要把焦點放在靈魂的最高福祉上。
諸位,逃死不難,逃罪惡卻難得多,因此罪惡追人比死快。我又鈍又老,所以被跑慢的追上,控我者既敏且捷,所以被跑快的——罪惡——追上。現在我被你們判處死刑,行將離世,控我者卻被事實判明不公不義,欠下罪孽的債;我受我的懲罰,他們受他們的懲罰。
你們如果殺了我,不易另找如我之於本邦結不解之緣的人,用粗鄙可笑的話說,像馬虻粘在馬身上,良種馬因肥大而懶惰遲鈍,需要馬虻刺|激;我想神把我絆在此邦,也是同此用意,讓我到處追隨你們,整天不停對你們個個喚醒、勸告、責備。諸位,這樣的人不易並遇,你們若聽我勸,留下我吧……我這樣的人是神送給此邦的禮物,在這方面你們可以見得:我自己身家的一切事務,多少年來經常拋之腦後,總是為你們忙,分別個個專訪,如父兄之於子弟,勸你們修身進德,——這不像一般人情之所為。我若是有所圖於此,或以勸善得錢,這還有可說;現在你們親見,告我的人無恥地誣告了其他一切罪狀,卻不能無恥到偽造證據,說我要索報酬。我想,我有充分證據證明我說實話,那就是我的貧窮。(30E-31C)
(二)蘇格拉底為什麼要一再地激怒陪審團?
第二部分是在宣布有罪之後,蘇格拉底提議的懲罰。
這句話正是出自柏拉圖的《申辯篇》。公元前399年,70歲的蘇格拉底被指控蠱惑青年,不信國教,崇奉新神。在雅典城邦的廣場上,蘇格拉底對501名陪審員做出義正詞嚴的申辯,最終接受了死亡的判決,完成了自己作為雅典牛虻的使命,也留給我們一個永遠思考不盡的哲學命題。
不難看出,智者學派近似當前的相對主義者,不承認矛盾律的存在,不承認真理的存在,宣稱關於任何事都有兩面自相矛盾的論證。所以只要符合自己的需求,他們能夠把黑的辯成白的,可以說一條狗既是狗也不是狗。
也有同學提出,蘇格拉底說「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一無所知」,也是自相矛盾的。
這一條主要是邁雷托士控告蘇格拉底是徹徹底底的無神論者。
智者學派是似是而非,而蘇格拉底是似非而是。
表面上好像真的很相似,難怪會有人認為蘇格拉底是智者學派,但蘇格拉底是為了追求真理,智者學派是為了消解真理。蘇格拉底的話其實是一種比喻,因為蘇格拉底肯定是觸摸到了真理,才會感到在真理面前,自己所知的根本不值一提,就像杯中的水面對廣袤的大海一樣不值一提。這九-九-藏-書就是為什麼當你知道的越多,你越覺得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他還借用「馴馬」的比喻結束了辯論:馬術師是少數懂馬的人,這種少數人才可能做出對馬有益的事。如果大家做的事都對馬有益,只有一個人做的事對馬有害,那就不需要馬術師了。
雅典人啊,我無非由於某種智慧而得此不虞之譽。何種智慧?也許只不過人的智慧。(20D)
我對你們說,殺我的人啊,帝士為證,我死之後,懲罰將立即及於你們,其慘酷將遠過於你們之處我死刑。現在你們行此事,以為藉此可免暴露生平的隱慝,可是,我說,效果適得其反。將來強迫你們自供的人更要多,目前被我彈壓住,你們還不知道呢。他們年輕,更苛刻,更使你們難堪。你們以為殺人能禁人指摘你們生平的過失,可想錯了。這種止謗的方法絕不可能,又不光彩;最光彩、最容易的不在於禁止,卻在於自己盡量做好人。(39A-B)
針對說自己是自然主義者和智者學派的指控,蘇格拉底辯護稱這完全是污衊,自己對自然主義者關心的各種事情根本不感興趣,同時認為世界上是有真理的,更為重要的是自己傳授知識從來不收錢,貧窮就是最好的證明。
第一條控告:蠱惑青年。
如果大家對這次審判的後續感興趣,還可以繼續閱讀柏拉圖的《裴洞篇》(即《斐多篇》),記載了蘇格拉底死前在監獄里和朋友們相伴的日子,記錄了他們當時進行的主要是圍繞「靈魂」的哲學討論。

四、蘇格拉底最後的陳述

在當時的雅典,有人要想當個政治家,一定要有良好的口才,所以這些人就向智者學派去學習雄辯術。智者學派能言善辯,可以就任何事展開辯論,但是他們不相信辯論的題目有任何意義,通俗來講,他們的辯論只是一種技巧,並不藉此尋求真理。我們通常說「真理越辯越明」,但是智者學派認為根本就不存在真理,所有的辯論都只是技巧的切磋,辯論任何題目都是為了取得勝利。
由501名雅典公民組成的陪審團,在聽完蘇格拉底的申辯後進行投票,最終以281票對220票判決有罪。
蘇格拉底繼續提到了著名的「馬虻」的比喻:雅典城就像一隻肥得不能再肥的良種馬,但是因為它太肥胖了,於是日漸懶惰,需要有馬虻的刺|激。所以阿波羅神特意派他來到這裏,執行馬虻的職責,不停地「戳」,不停地喚醒「睡眠中的人」,喚醒、勸告、責備,讓他告訴雅典人對焦錯了,像他這樣的人,再難找到第二個。
在邁雷托士發起這次指控之前,蘇格拉底早已遭受到很多人的控訴。這些控訴源自部分人的偏見,而當一個人接受了偏見,就會選擇性地繼續強化偏見,並把這種偏見傳遞給身邊的人。這些人形成了第一批控告者,這種偏見也是邁雷托士控訴的依據和支撐。因此,蘇格拉底選擇從源頭開始,清除人們的偏見。
可是蘇格拉底的建議居然是應read.99csw.com該得到應有的獎賞而不是懲罰,作為神給雅典的恩賜,他是公眾的祝福者,需要閑暇從事哲學思考,還應該在政府大廳用膳(在古典時代,在政府大廳用膳是極少數人能夠享有的榮耀,需要6000人以上參加的公民大會才有權核准)。蘇格拉底最後重申了自己的使命,勤勉地對待神諭,絕不緘默,絕不保持沉默,因為沉默就是違背神諭。
每次閱讀這一段文字,我都發自內心地感動。
儘管被大多數陪審員認為有罪,但是蘇格拉底還是有機會提議用「流放」或「罰款」來代替「死刑」。
你想迷惑稍有腦筋的人,相信同一個人會信有鬼神蹤跡而不信有神、有鬼、有英靈,世上無此騙人的機關。(27E)
蘇格拉底的審判發生在公元前399年,當時的柏拉圖28歲,七年之後的公元前392年,柏拉圖寫下了這篇《申辯篇》。我不知道他當時回憶起他的老師,內心是什麼感受,但是我想他一定會被他老師崇高的人格和偉大的志向所激勵。
第一條控告:蘇格拉底是無事忙的為非作惡的人,凡地下天上的一切無不鑽研,能強詞奪理,還把這些伎倆傳授他人。(19B-C)
儘管如此,還是有很多年輕人願意追隨蘇格拉底,雅典的年輕人非常喜歡聽他省察人們,也模仿蘇格拉底試著省察別人。而那些被省察的人們又對蘇格拉底生氣,說他是最有害的人,把年輕人都敗壞了。這就是對蘇格拉底的非正式指控及其回應,蘇格拉底自稱不是智者學派,也不是自然主義者,所做的一切是為了發現真理,只不過他的真理是一種否定性的真理,承認自己是無知的,因為真理屬於諸神。
而學生卻回答道:不管我贏沒有贏,我都不需要償還學費,因為如果法官判我輸,那按照我們的約定,我沒有贏得第一場官司,便不用補齊學費;如果法官判我贏,那遵從判決,我就不需要補齊學費。
最終,蘇格拉底知道了神所說的智慧,不是樣樣都懂的肯定性智慧,而是一種否定性的智慧。正是因為承認自己的無知,才最有智慧。
神不可能說謊,蘇格拉底就只能去拜訪那些以智慧著稱的人,但是蘇格拉底漸漸發現所謂有智慧的人,不論政客、詩人、匠人,其實都是不懂裝懂,還喜歡「跨界發言」,以為自己懂得一切萬物。
然而,女祭司拿起簽說「沒有人更智慧」。這個回答讓蘇格拉底震驚和困惑,他很清楚自己沒有智慧,但是神卻說自己是最有智慧的人。
大家都知道蘇格拉底有一句名言:未經省察的人生沒有價值。(《蘇格拉底的申辯》38A)https://read.99csw•com
蘇格拉底還告訴人們,死亡並不一定是一件最大的壞事,死後無非兩種可能:一種是什麼都不存在了、沒有任何感覺,就和安眠、沉睡一樣,沒有什麼好可怕的;另一種就是靈魂轉移到其他地方,那麼他就有機會和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那些人對話了,比如荷馬、赫西俄德等等。最後,蘇格拉底向雅典公民囑咐說,即便死後,他仍然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關心德性勝過功名利祿,希望民眾能夠像自己對待雅典公民一樣對待自己的兒子,不斷警醒他們要省察,要去過值得過的生活。
第二條控告:不信國教(城邦諸神)。

一、非正式指控

蘇格拉底辯白的邏輯很簡單:邁雷托士控告自己不信神,但同時控告我信仰新的神,這顯然是自相矛盾的。
那麼,對蘇格拉底的名聲和污衊都是從何而來呢?
第三部分是在宣判死刑之後,蘇格拉底最後的陳述。
請大家注意,蘇格拉底是在用生命踐行使命,蘇格拉底通過這次審判告訴陪審團:你們以為你們的審判是公正的,其實你們是無知的,審判是不公正的。我在任何時候,都能夠誠實地對待我的使命,但你們作為雅典票選出來的陪審團,發誓要按諸神的意志來審判,你們卻做不到。
最後,他說了一句人類歷史上擲地有聲的話:未經省察的人生沒有價值。法庭自然沒有接受蘇格拉底的建議,蘇格拉底寧願因自己的措辭而死也不願意以失節的言行苟活,他接受了死刑,並且從容地探討了死亡。

第一部分是蘇格拉底對非正式與正式指控的兩波辯護。
第二條控告:聽說(蘇格拉底)教人,並且藉此得錢。(19E)
蘇格拉底的辯護邏輯是:如果所有人都想讓青年學好,那就不需要教育了,就否定了教育是一種獨特的技巧。
這條指控認為蘇格拉底是自然主義者,不斷地探究天上地下的事情,用胡說八道的論證,駁倒大家公認的真理,並教給別人。當時的雅典人認為打雷等等自然現象是宙斯發怒的結果或受諸神的影響產生的,但自然主義者對傳統觀點發起挑戰,用規律法則來解釋自然事件,因此被認為是不虔誠的無神論者。
這一套邏輯下來,蘇格拉底提醒法官們:當一個人自相矛盾的時候,其實這種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些什麼,而且他們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自己的信念,也就顯明他們的正式指控邏輯錯落,自相矛盾。

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的普羅泰格拉就是一個典型的智者學派,他有一個著名的「半費之術」的官司:普羅泰格拉教學生如何打贏官司,但他允許學生先read.99csw•com交一半學費,等學成后打贏第一場官司再交另一半。但有個學生遲遲不去打官司甚至不想去打官司。普羅泰格拉於是將他告上法庭,並說:不管你贏沒有贏,你都需要償還學費,因為如果法官判你輸,那你應該遵守判決,補齊學費;如果法官判你贏,那根據我們的約定,你打贏了第一場官司,所以也需要補齊學費。
大家可以試想,蘇格拉底的這番公開辯護極大地冒犯和惹怒了當時有名望的人,相當於說那些自詡有智慧的人不但沒有智慧,反而是愚蠢無知的。
閱讀《申辯篇》,能夠了解蘇格拉底至死捍衛的哲學生活,能更好地理解「未經省察的人生沒有價值」這句話,也能夠讓我們觸摸到有意義的生活。
公元前385年,也就是在蘇格拉底審判后的第14年,雅典大會重審蘇格拉底案,自然成功平反,並宣告誣告者邁雷托士死刑,並將其他的誣告者全部驅逐出雅典。當時的雕刻家留西波斯為蘇格拉底創作了一座雕像,作為平反的一項舉措。
據傳,柏拉圖在寫作《論靈魂》的時候,他向學生宣讀,只有一個學生堅持聽完,這個學生就是亞里士多德。
蘇格拉底面臨三項正式指控:「蘇格拉底犯罪,他蠱惑青年,不信國教,崇奉新神。」(24C)
讀完了《蘇格拉底的申辯》,我想問大家三個問題:
蘇格拉底口中「人的智慧」,就是「無知之知」。他還提到了著名的德爾斐神諭的故事:蘇格拉底的夥伴凱瑞豐去德爾斐神廟,提出了問題:是否有人比蘇格拉底更智慧?
由於這樣的考察,雅典人啊,許多深仇勁敵指向我,對我散布了許多污衊宣傳,於是我冒了智者的不虞之譽。(23A)

五、三個問題

這種指控認為蘇格拉底善於狡辯,是遊走各地,用智慧收費的智者學派。
(一)大家覺得蘇格拉底否定性的智慧和智者學派的相對主義有什麼區別呢?
(三)你有沒有值得一生追尋的使命?

二、正式指控

阿波羅神命令蘇格拉底去醫治雅典人的心病,其實雅典人和我們今天的人們是一樣的,以功名利祿作為最大追求,但是蘇格拉底告訴我們,這完全是對焦錯誤,我們應該追求智慧這個不可企及的目標,我們要省察我們的人生,而不是追逐金錢、名譽和政治權利。
在辯護了他人對自己的控告之後,蘇格拉底真正從自身使命出發,嚴肅地回應了那些污衊與嫉妒。
「我想,我有充分證據證明我說實話,那就是我的貧窮」每次讀這句話,真的是不斷地在「戳」我的心。蘇格拉底告訴陪審團:我不會放棄我的使命,也絕不會因為死亡就放棄自己的使命。他告訴陪審團:如果要以放棄使命為條件獲得釋放,我選擇拒絕,我還會繼續從事選擇的事業,去省察別人,像馬虻一樣「戳戳戳」,我要喚醒你們。
《申辯篇》的內在邏輯十分清晰,可read.99csw.com以分為三個部分:
雅典人啊,我敬愛你們,可是我要服從神過於服從你們,我一息尚存而力所能及,總不會放棄愛智之學,總是勸告你們,向所接觸到的你們之中的人,以習慣的口吻說:「人中最高貴者,雅典人,最雄偉、最強大、最以智慧著稱之城邦的公民,你們專註於盡量積聚錢財、獵取榮譽、而不在意、不想到智慧、真理,和性靈的最高修養,你們不覺慚愧嗎?」如果你們有人反唇相稽,還說注意這些,我不輕易放過他,自己也不離開他,必對他接二連三盤問,如果發現他自稱有德而實無,就指責他把最有價值的當作輕微的、把微末的視為重要的。我遇人就要這麼做,無論對老幼、同胞或異邦人,尤其是對同胞,因為他們和我關係較為切近。你們要明白,這是神命我做的事,我認為,我為神辦此差是本邦向所未有的好事。(29D-30B)

三、蘇格拉底真正的辯護

他反問邁雷托士:和好人在一起好,還是同壞人在一起好呢?壞人是否總會隨時為害於與之接近的人,好人是否總會隨時使同群者受益?邁雷托士:當然。蘇格拉底:會不會有人願意傷害自己,生活在邪惡的公民之中?邁雷托士:當然沒有。
雖然智慧是人無法企及的目標,但人們仍然應當努力,追逐智慧依然是有意義的,就像我們畫不出那個完美的圓,但是我們仍然應當努力,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蘇格拉底一生從事愛知之學,為了這個使命不惜犧牲生命。蘇格拉底告訴陪審團,自己是阿波羅神給雅典的恩賜,「神派我一個職務,要我一生從事愛智之學,檢察自己,檢察他人」(29A),如果雅典人決定對他判處死刑,就會辜負神的恩賜,對雅典人的傷害比對自己的傷害更嚴重。在某種意義上,蘇格拉底不是在為自己申辯,而是在為雅典公民申辯。
我們都應該問問自己,有沒有找到能夠為之生也為之死的信念和使命,這種信念和使命能夠讓我們超越有限的人生。
蘇格拉底不斷地駁斥人們那些自以為擁有智慧的人,相對主義者也是不斷地辯駁他人。但是兩者有根本性的區別,因為蘇格拉底認為世界上有真理,只不過人類對真理的認識太有限了,所以人擁有的智慧是否定性的智慧,承認自己的無知,乃是開啟智慧的大門;但是相對主義者卻認為,一切的辯論都只是為了利益,沒有真理,沒有絕對的對,也沒有絕對的錯,但這恰恰反映了智者學派嚴重的邏輯漏洞,因為這句話本身就是絕對的。
蘇格拉底申辯道:教導青年向好當然是最重要的事,邁雷托士說我讓青年變壞,那麼誰讓他們變好?邁雷托士:審判官。蘇格拉底進一步問:還有別人嗎?元老院的元老呢?議會議員、聽審的人呢?邁雷托士最後同意說,所有雅典人都能讓青年們變好,只有蘇格拉底讓青年變壞。
所以,蘇格拉底不認罪,不求情。不僅不認罪反而要請功,不僅不求情反而還在「戳」陪審團。不悔不改,是生是死,但憑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