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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盧克雷齊婭·波吉亞 黑暗之中

第二章 盧克雷齊婭·波吉亞

黑暗之中

盧克雷齊婭在修女院里躲了8天。6月14日,她的母親瓦諾莎將波吉亞的親戚邀請至自家的庭院,舉辦了一場初夏的晚宴。這是一個家族內部的孩子們的聚會。眾人圍繞在這位依舊十分美麗的母親身旁,享受了一個甜蜜而美麗的夏夜。
當義大利全國乃至整個歐洲都在關注這起梵蒂岡秘密暗殺時,當坊間的傳言「為了展示他還是一個網羅民眾的漁夫,亞歷山大六世用漁網將自己的孩子打撈了上來」慢慢平息時,也就是事件過去8個月後的1498年2月22日,人們第一次在暗殺者的名單中看到了切薩雷·波吉亞的名字。當天,費拉拉公國駐威尼斯情報官阿爾貝托·德拉·皮尼亞(Alberto della Pigna)向埃斯特公爵寄了這樣一封信:「根據我獲得的最新消息,甘迪亞公爵之死是其身為樞機主教的哥哥所為。」
這件事當然瞞不過教皇與切薩雷的眼睛。盧克雷齊婭懷上僕人的孩子的消息令他們非常憤怒,而街頭巷尾的紛紛議論又讓他們焦頭爛額。一天,在梵蒂岡,就因為佩羅托跟切薩雷頂了幾句嘴,怒不可遏的切薩雷便拔刀追向佩羅托。在教皇的面前,他將佩羅托的顏面砍得鮮血四濺,僕人就此消失了。數周后,台伯河中發現了一具手腳都被捆綁著的屍體。聽到這個消息的盧克雷齊婭面不改色。三個月後,她生下了一個男孩兒。
其間,教會的警察繼續進行搜查。首先追查當天夜裡與胡安在一起的那個戴著面具的男子,卻連其生死都不得而知。嫌疑犯的名字read.99csw•com被一個一個地列了出來。
每天都在不安與寂寞之中度過的盧克雷齊婭,很自然地將視線停留于身邊唯一一個男子身上。這個名叫佩羅托·卡爾德龍(Perotto Calderon)的年輕人是教皇父親的一個僕人,也是教皇與盧克雷齊婭之間的信使。在安靜的修女院里,她將自己交給了這個熱情英俊、身材高大的僕人。
當天傍晚,在大約120支火炬的照明下,一支由親族、僧侶、貴族緊隨左右的送葬隊伍,穿過寂寥無聲的人群,從聖天使堡朝人民聖母教堂行進。「從城堡敞開的一扇窗戶中,人們似乎聽到在那幽暗的窗戶背後,教皇哀號著失去的兒子的名字。」(薩努多)
晚宴上最華貴艷麗的人當屬胡安,他在去年被父親從西班牙召回。當時打算重組教皇軍隊的教皇父親任命胡安為「教皇軍隊總司令官」,承載了父親無限期望的他卻在指揮與奧爾西尼的作戰中鎩羽而歸。不過,他對這場戰役的失敗毫不介意,將妻子留在西班牙后,自己回到羅馬依舊十分快樂地生活著。在羅馬傲慢橫行的他屢屢和阿斯卡尼奧發生衝突,不過,不得不忍讓的一方常常是阿斯卡尼奧,誰讓胡安集教皇父親萬千寵愛於一身而權勢盛極一時呢。那個初夏的夜晚,衣裳華麗的胡安成了眾人視線的焦點。他將一個戴著面具的陌生男子拉到了身邊。至於這個面具男子是誰,對於席上的其他人來說完全是個謎。儘管如此,卻沒有人感到不安或是奇怪。大家竊竊私語的大概也只是胡安熱情的同性之愛吧。
船夫說自己不敢去報告,是因為他常常見到這樣的事情,而且最後也都被深埋于黑暗之中。
第二個是烏爾比諾公爵吉多貝多。他在奧爾西尼戰役中與甘迪亞公爵同行,戰敗被俘后,甘迪亞公爵置其不顧獨自逃跑了。所以,警察懷疑他懷恨在心,遂生謀殺之念。可是,眾所周知,烏爾比諾公爵九*九*藏*書性格溫厚誠實,所以他也洗清了嫌疑。
第一個嫌疑人是阿斯卡尼奧·斯福爾扎樞機主教。他的暗殺動機非常明顯,世人皆知他與死去的胡安關係不和。而且,現在在教會中處於孤立狀態的米蘭派除了暴動之外難成其他氣候。所以,當法國再度將野心對準米蘭時,米蘭無論如何都要與教會保持良好關係,而甘迪亞公爵正是反米蘭派的先鋒,這就構成了暗殺動機。此外,公爵最後消失的地點正巧在阿斯卡尼奧的宮殿附近,這無疑也加深了他的嫌疑。警察搜查了其宮殿宅院,但一無所獲。最後,教皇宣布阿斯卡尼奧清白無罪。
聽到此處,教皇瞬間虛脫了。他怎麼都不能相信。其他人的心裏都已明白那不祥的預感終究還是發生了,唯獨教皇不願相信。於是,台伯河的全面搜索開始了。300艘船撒下漁網,數千支火炬把台伯河照得透亮。河畔兩岸,夜如白晝,直至天明。次日中午,甘迪亞公爵的屍體在人民廣場附近的河底被打撈了上來。他雙手被縛,全身9處傷痕,喉嚨處被深深地剜了個口子,這被定為最終致命傷。他身上的佩劍和錢包中的30達克特仍在,披風裡浸滿了泥沙。公爵的屍體被運送到聖天使堡,脫去骯髒的衣服洗凈身軀后,換上公爵的禮服,胸前佩戴上教皇軍隊總司令官的徽章。那年,他只有21歲。
6月14日的晚上,他同往常一樣睡在船中,卻被一種異樣的動靜吵醒。那是來自斯基亞沃尼(Schiavoni)醫院方向的兩個男人發出的響聲。他們謹慎地環顧四周後走到河邊。過了一會兒,一個男人騎著一匹白馬過來,馬鞍後面馱著一個被綁著的人,左右兩邊還有兩個馬夫扶著。他們在河岸邊停了下來,騎士調轉馬頭,發出指示。男人們從馬鞍上卸下那個不能動彈的身體,投入河中。船夫清楚地聽到騎士向男人們確認是否投進了河中。「是的,主人。」男人們回答道。騎士再次調轉https://read•99csw•com馬頭。緩緩流淌的河面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浮著,那是順水流去的死者身上被風吹得鼓鼓的披風。男人們朝屍體扔了石頭。騎士再次下令讓男人們清除掉泥土上留下的痕迹,眾人這才離去。夜晚恢復了寧靜。
第二天在梵蒂岡宮殿內,教皇一早就為籌備那不勒斯新國王的加冕儀式忙碌不停。直到過了晌午還不見胡安身影,教皇雖然有些擔心,但是因為胡安以前曾經有過類似的情況——那時候他留宿于妓|女的家中,為了不被人看見他從妓|女家中出來,直到傍晚才回來——所以教皇心想這次大概也是那樣的情形。可是,夜幕降臨,依舊不見胡安回來。教皇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焦慮和不安。西班牙籍的禁衛軍沖向了街頭。所有的道路上都奔跑著武裝的西班牙士兵,嚇得市民們差點兒以為奧爾西尼或科隆納的軍隊襲擊羅馬來了。有人發現了甘迪亞公爵的馬夫,可是他已經快要咽氣了,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問就死了。所有人的心中都浮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阿皮亞古道的附近,傘松林立,四周寂靜無聲,聖西斯特修女院就坐落在那一帶。盧克雷齊婭深居於修女院高高的土牆之中。對她來說,哥哥的慘死及父親一手釀成的使丈夫蒙受恥辱的離婚喜劇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溫柔親切的哥哥的慘死雖然令她十分悲痛,但是她放棄了深究。她開始覺得,當自己的身邊再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唯一能夠保全自己的方法只有逃離。
脫去主教聖袍的切薩雷穿著一身普通人的服飾,同往常一樣,毫無貴族的華麗。不過那精心裁剪的服裝,將他竹節似的修長身軀顯襯得淋漓盡致。他皮膚微黑,頭髮烏黑,https://read•99csw•com一雙略帶青灰色的大眼睛里總透射出深邃的目光。唯有那性感的黑鬍鬚及埋藏其中的嘴唇,勉強將他那稍稍一動就會顯得嚴峻的容貌軟化了一些。
這時,一個睡在台伯河畔的船中的船夫被帶了過來。這個叫作喬治的船夫講了下面這樣一件事:


至於常常受人嘲笑的盧克雷齊婭的丈夫佩薩羅伯爵,事發當時被證明身處米蘭,所以無罪。傑弗里因為妻子與自己的哥哥通姦而懷恨謀殺了胡安,這個嫌疑也不成立。樹敵眾多,甚至可以說周圍全是敵人的甘迪亞公爵暗殺事件變得撲朔迷離。事件發生后的第二十一天,7月5日,教皇突然宣布停止搜查。與此同時,波吉亞家族的人被隔離於梵蒂岡之外。傑弗里與桑夏被命令返回那不勒斯。22日,切薩雷也離開了羅馬,出席那不勒斯國王的加冕儀式,原本這一天他準備與死去的胡安同行的。
傑弗里也與妻子桑夏一同回到羅馬。這名來自那不勒斯的女子,一頭黑髮,熱情似火。不滿足於年幼的丈夫的她剛到羅馬便與切薩雷發生了關係,甚至當胡安從西班牙回來后,兩人也發生了關係。她與叔伯之間發生的緋聞,令教皇煩惱重重。
半夜時分,眾人紛紛告別瓦諾莎后就各自回家了。深夜裡的空氣令人神清氣爽,波吉亞的一家人緩緩地散著步,朝著梵蒂岡宮殿的方向歸去。當走到台伯河畔快到宮殿時,胡安說想要一個人再去呼吸一下夏夜裡的涼氣,身邊只帶了一名馬夫,便同那個戴著面具的男子騎著一匹馬離開了。大伙兒都說,這太危險了,至少帶上武器吧。可是,他只是笑著說馬上就回來。此時羅馬家家戶戶早已關窗入睡,幽暗的街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除了一些牆面上鑲嵌著的聖像前仍點著長明燈外,剩下的只有茫茫黑夜裡的恐怖暗影。胡安就消失在那黑暗之中。
教皇痛苦不堪,猶如自己受到拷問一般,連續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事發5天後,read.99csw.com他一臉憔悴地出現在樞機主教會議上。「這真是莫大的打擊!」教皇一口西班牙口音,聲音低沉得時斷時續,「我從心底里愛護著公爵。如果一切能夠恢複原樣,該多好啊。雖說都是因為自己造的罪孽而遭到報應,但那般慘死實在是太可憐了。」他哭了。然後,他環視了樞機主教繼續說道:「我想實行教會內部的重組並廢除親族主義,以後教會的職位只授予那些適合的人才。」這時,教皇的語氣已經恢復了堅定,並立刻任命樞機主教科斯塔(Costa)為改革主管。
好奇的眼光重新投向了波吉亞家族。事件發生之後的所有情況,再次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在過去的8個月中沒有一點兒關於切薩雷的傳聞,這更加激起了人們的好奇心。人們傳言他的暗殺動機有這麼6條:1.因為與弟媳桑夏的關係而對胡安產生嫉妒。2.因為對盧克雷齊婭的愛戀導致兄弟間產生糾葛。3.因嫉妒教皇父親對胡安寵愛有加。4.事發之際,教皇曾說過:「我知道是誰乾的。」5.母親瓦諾莎在事件發生之後立刻面會教皇,而後教皇發布了停止搜索的命令。由此看來,瓦諾莎知道誰是暗殺者。6.切薩雷從那不勒斯歸來后,教皇只讓他行吻手禮,也沒有跟他說話。可是,就上述1、2、3條而言,可能是當時大量逃進威尼斯的奧爾西尼黨羽所做的惡意煽動,所以這三條可以忽略不計。另外,以切薩雷的性格來說,顯然不是那種因為女人會產生嫉妒之心遂去殺害弟弟的心胸狹隘之人。可是,在這個22歲的「美麗而神秘的男人」心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呢?根據他那雄偉的野心及勢在必行的堅強意志,以及後來他繼承了弟弟的一切,除了甘迪亞公爵頭銜的情況來看,很可能被視為當時並不罕見的兄弟間暗殺案中的一例。對此,史學界至今依舊意見分歧。不過當時,至少教皇父親表現得十分明顯,認為兇手是切薩雷。即便如此,教皇還是想努力保護波吉亞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