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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卡特麗娜·斯福爾扎 一個女人

第三章 卡特麗娜·斯福爾扎

一個女人

5月25日的夜裡,僕人們看到在切薩雷的來訪之後,伯爵夫人坐在椅子里放聲大哭。接著,在次日的半夜時分,卡特麗娜被悄悄地從貝爾維德宮轉移至聖天使堡,只允許她攜帶從弗利帶來的兩個女官同行。
從那時起,她大約在聖天使堡待了一年,其間情形不為人知。只有從曼托瓦大使寫給曼托瓦侯爵弗朗切斯科·貢扎加的信件中提到她的一部分內容,從她那兩個待在佛羅倫薩的兒子寫給母親的信件中才能稍微了解到一些。
可是,僅就這個信函來說,並沒有什麼問題。可這封信被密封於一個誇張的信封里,而且上面還用紅色的毛線布包了起來,這令人覺得奇怪。根據被捕的德·梅道拉的陳述,這封信的由來及傳遞是這樣的:卡特麗娜把寫好的信放在一個死於鼠疫的人的胸前,放了很長時間,浸透了毒。當教皇伸手取信閱讀的時候,毒就會傳染到全身而病倒。運氣好的話,可能會死去。他說,伯爵夫人嚴命他親自交到教皇的手中。這個誇張的封裝是為了不讓送信人中毒而做的。如果這個計劃成功了,那麼,失去了教皇這一後盾的切薩雷勢必沒落,卡特麗娜也就能保全自己國家的安泰了。
其中一個名叫巴提斯特·德·梅道拉的,自稱持有他的主人卡特麗娜伯爵夫人寫給教皇的信函。信的內容是伯爵夫人向教皇懇求和平解決戰爭。
傳說被投入聖天使堡的人中沒有一個生還者。不難想象,監禁于這座城塞中的卡特麗娜嘗到了何等絕望的滋味。連最初在信中寫道「夫人的堅強意志力強大得簡直如同惡魔一般」的曼托瓦大使,在不久之後對她的印象都變成「深陷苦悶之中的夫人,看起來好像生病了」。具有崇高的自豪感的人一旦淪落為屈辱之身,則因其自豪感而愈發感到苦悶。卡特麗娜也不例外。

法國騎士得到了這一結果后,急忙趕往聖天使堡。當他見到已經等候在房間內的伯爵夫人時,看到她並沒有什麼改變的容顏時才放下了心。但當他聽到她開始說話,便為她巨大的變化而刺痛了心。
數日後,她獲得一個消息,稱至今依舊對釋放卡特麗娜耿耿於懷的切薩雷似乎在她的途中安排了刺客,所以她在半夜裡喬裝打扮,偷偷地沿台伯河而下,從海路取道佛羅倫薩,離開了羅馬。

大約在7月中旬的時候,教皇終於下達命令允許卡特麗娜離開羅馬。因為她在1https://read•99csw.com498年時取得了佛羅倫薩共和國的市民權,所以此後她將寄身於佛羅倫薩共和國。雖說是寄身,但事實上,她已經完全獲得了自由。
這位老將已經看不到在一年半前認識的那位義大利最高女傑的痕迹了。雖然她還保留著凜然的貴族女人的氣質,卻不是曾經被稱為「具有男人心靈的女人」那般大胆無畏的女傑,而變成吧嗒吧嗒掉著眼淚對他的好意表示感謝的嫵媚女人了。
1503年8月,教皇波吉亞死了。以前被驅逐的羅馬涅地方的諸侯們,紛紛回歸到原來的領地。卡特麗娜也趕緊讓長子奧托維阿諾帶領家臣們急速前往弗利。可是,到達博洛尼亞的奧托維阿諾卻折了回來,因為家臣們帶來了信息:弗利與伊莫拉,特別是伊莫拉現在對切薩雷十分忠誠,而憎恨卡特麗娜的暴政,所以根本沒有歡迎里亞里奧家族再次成為國主的意思。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因波吉亞家族的沒落而掀起的全義大利的亢奮,也逐漸冷卻了下來,剩下的只是既成事實。至於希望以主權者的身份回歸弗利的卡特麗娜悲壯的誓願,也逐漸從人們的口中消失了。
教皇尤利烏斯二世將羅馬涅作為教皇國,對於歸屬尚未確定的弗利及伊莫拉,也堅決認定由教會直轄。
以前,丈夫喬凡尼·德·美第奇還健在的時候,卡特麗娜曾說過:「我的第二故鄉在佛羅倫薩的城牆之中。」現在,她就處於當時從未想到過的境遇中——每天都看著佛羅倫薩的城牆。抵達后不久,她受到了佛羅倫薩市民們的狂熱歡迎,可是在這裏,還有另外一種與俘虜時代不同的痛苦在等待著她。
可是,翌年,她遭遇到的重大打擊,徹底摧毀了一切希望。
毒殺教皇的陰謀僅僅作為陰謀,也是膽大包天至極的,何況謀殺者是那個與教皇的外甥結婚,見識了教皇在位時其近親的權勢,而後在教皇去世時又切身體會到他們悲慘沒落的卡特麗娜。可以推測,她因為擔心切薩雷對自己的威脅,所以想通過成功謀殺其父亞歷山大六世教皇而擺脫危險。
可是,侍從傳話說要他們明天再來一趟,於是他倆當天便回去了。但巴拉托羅內對這件大事興奮極了,對弟弟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這個弟弟不巧正是教皇的護衛兵,而且膽小的他當夜值班的時候表現得很不安。經隊長一詢問,他就全盤托出了。這三個弗利人立刻被九_九_藏_書逮捕,當即被投入聖天使堡監獄,受到了嚴刑拷打。
1501年6月20日,一個法國騎士騎馬來到了梵蒂岡宮殿。他對守衛報上了名字——伊弗·達萊格萊,申請與教皇緊急會面。
事情要追溯到上一年11月。每天,卡特麗娜都在弗利拚命地推進對切薩雷的防衛戰的準備工作。那個時候,羅馬的聖天使堡的牢獄中新關進了三個弗利囚犯。

可是,這裏面並非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第一,作為毒殺的手段來說,這過於幼稚,不是一個可靠的方法。而且,攜帶信函的德·梅道拉在弗利宮廷里只不過是一個地位低下的臣子,不能讓人相信卡特麗娜會將此等大事交付於他。
接著,她遭遇了更為深刻的虧空。對於央求母親給予金錢的兩個大兒子,1502年7月,卡特麗娜寫了封信:「在我的肩膀上有24張嘴巴和5匹馬、3頭騾子。為了養活他們,我甚至變賣了珠寶。」
不過,波吉亞一方提出了條件。首先,在樞機主教會議上已經做出了決議,卡特麗娜必須放棄對弗利及伊莫拉的主權,並將之轉讓于切薩雷·波吉亞。卡特麗娜必須在教皇的咨文上親自簽署名字。其次,必須支付2.5萬達克特的贖金。在支付其中的2000達克特之時,伯爵夫人才將得以釋放。
遠親兄長洛倫佐·皮埃羅·弗朗切斯科·德·美第奇私吞了其亡夫的遺產,所以她必須爭取為自己與喬凡尼生的孩子也是她最小的兒子喬凡尼留下遺產。為了金錢而產生的親族間醜陋的內鬥,讓她越來越筋疲力盡。
伊弗·達萊格萊自弗利攻擊戰之後,就對勇敢而美麗的卡特麗娜念念不忘。當時,他對切薩雷強行將卡特麗娜帶回羅馬的意志無情地妥協了。但是這一次,當他在征服那不勒斯的過程中聽說了卡特麗娜悲慘的境遇后,就變得焦慮不安起來。
第二,從事情敗露到卡特麗娜被押送至羅馬之間大約過了一個半月。可以理解,這是為了掩蓋發現了陰謀。但是在那之後,又過了三個月,依舊沒有公開;而且,卡特麗娜在那期間獲得了客人般的待遇,被安置於梵蒂岡內的貝爾維德宮,到了4月下旬才突然開始審判。通過這些情況,也讓人懷疑這可能是波吉亞家族一手「捏造」的謀殺案。在梵蒂岡的古文書庫內,至今沒有發現一個關於這一陰謀的教廷文件。對於毒殺教皇的陰謀這樣一個重大事件竟然沒有留下九九藏書一個文件,也是令人不可思議的問題。
特別是卡特麗娜作為法國國王的臣子,將適用於法國的法律——不能在戰場上將女人捕獲為俘虜,這樣的她是以託付于波吉亞教皇的形式被帶到羅馬的。在形式上,她不是教皇與切薩雷的俘虜。
獲釋后的卡特麗娜住進了身份擔保人——拉斐爾·里亞里奧樞機主教的宅邸。得知她被釋放的消息,整個羅馬都沸騰了。在里亞里奧樞機主教的宅邸門前,常常看得見很多身穿各種顏色服飾的侍從與馬夫,他們正在等待宅邸內拜訪卡特麗娜的主人們。前來祝賀卡特麗娜獲釋的大部分都是從前受過西斯都四世厚待的人或者是奧爾西尼一派的人,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只是單純想要見識一下這個著名女人的來訪者。
此外,連教皇親自出馬進行審問的審判,最後也稀里糊塗地結束了。據說將錯就錯的卡特麗娜採用了大聲暴露該事件的戰術,波吉亞一方才終止了持續審問。
可是,真相就像薩努多帶有幾分嘲弄語氣寫的那樣,對於亞歷山大六世來說,卡特麗娜雖然是一個女人,卻危險至極。她擁有一個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表親;她在樞機主教中有三個有勢力的親戚:斯福爾扎、羅韋爾、里亞里奧;她因為第三任丈夫的關係,與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有深厚的淵源。亞歷山大六世似乎很擔心將卡特麗娜釋放自由后,她可能會與他們呼應,採取報復行動。
教皇剛開始時打算處死卡特麗娜,但後來又改了主意,對切薩雷下令將她抓捕並帶回羅馬。當時的歷史學者、年代記的作者們都留下了字句:「夫人策劃了毒殺教皇。」(馬基雅維利、威尼斯大使書簡、布爾卡特)如果這個計劃成功了,那麼它可能會被保羅·焦維奧讚美成「最完美的陰謀」。
此外,母親獲釋所需的活動資金,竟說以後再也不會送來了,因為他們捨不得耗費自己的財產來幫助母親。面對這兩兄弟的無情,跟隨卡特麗娜的司祭弗特納提氣憤不已:「我只能認為是惡魔奪去了他們的感情與記憶。」他是那之後對卡特麗娜最忠誠、最盡心盡意的一個人。
就這樣,對於卡特麗娜而言最驕傲也是最悲情的一年——1500年過去了。
卡特麗娜做夢也沒有想到,對自己及孩子們來說相當於親戚的新教皇尤利烏斯二世,竟然對自己做出如此冷酷的行為。可是,樞機主教會議上下達了經過認可的教皇咨文,那麼做什麼九-九-藏-書都無濟於事了。比任何人都期待這位新教皇即位的卡特麗娜,之前的一切幻想被擊得粉碎。

即便如此,卡特麗娜也沒有放棄。她以奧托維阿諾與威尼斯貴族之女結婚的條件,向威尼斯請求軍事援助。可是,威尼斯雖然答應了此事,但在實施上採取十分慎重的態度,只讓她等著。就在這一期間,羅馬下達了最終決定。
當時的教皇就如同現世之神,可不像今日這般不把教皇看成一個非常神聖的存在。11月末的時候,在教皇給佛羅倫薩共和國發去的信函中,將卡特麗娜寫成「那個製造不幸的女人」「斯福爾扎的蛇是惡魔的手指尖兒」。
10天後的一天夜裡,幾個騎馬的士兵悄悄地出了聖天使堡的大門。只見士兵們簇擁著一個騎在馬上的女人的身影,那是時隔一年半重獲自由之身的卡特麗娜。當一行人開始跨越聖阿格內塞橋時,此前一直勒住馬監護他們一行人的一個騎士這才扭轉馬頭離去。11年後的1512年4月,伊弗·達萊格萊與名將加斯東·德·富瓦率領的法國軍隊一同浴血于拉文納戰場,死在了那裡。
在近旁能夠聽得見聖彼得羅大教堂晚鍾的一個房間里,從高高的小窗口照射進來的陽光也已經黯淡了許多。薄暮籠罩在坐在椅子上的伯爵夫人和跪在一旁繼續想要說服她的老將身上。衛兵拿來了燭火。
卡特麗娜答應支付贖金,可是,在放棄弗利主權的咨文上,她怎麼也不肯點頭。只有回到弗利,她忍受這段屈辱的時光才有意義。
「冤枉啊,冤枉!不是我!」4月的一天,從梵蒂岡內的一個房間里傳來了卡特麗娜的喊叫聲,站在門外都能聽得到。切薩雷也在那個房間里,還傳喚了三個弗利的證人,由教皇亞歷山大六世親自審問卡特麗娜,因為卡特麗娜成了指使這三人去毒殺教皇的嫌疑人。
當德·梅道拉帶著這封信抵達羅馬時,遇到了舊友克里斯特弗洛·巴拉托羅內。這個男人以前曾是里亞里奧家的家臣,在吉羅拉莫死後,因為冒犯了卡特麗娜的https://read.99csw.com情人雅各布而逃到了羅馬,但他一直很希望再次回到弗利。他想做點兒什麼來獲得伯爵夫人的認可,從而再次加入臣子之列。所以,他想著若是對德·梅道拉的事情能夠助一臂之力的話,這將成為他復職的絕好機會。德·梅道拉也出於舊友的關係而信任了這個男人,兩個人一起前往梵蒂岡,請求拜謁教皇。
在會面時,他的態度非常強硬:作為法國國王的臣子,伯爵夫人應當適用於法國的法律,即不能在戰場上俘虜女人。可是現在,伯爵夫人竟然還被監禁于聖天使堡,這簡直就是在侮辱法國國王,應當立即釋放伯爵夫人。如果不這樣做的話,那麼已經逼近維泰博的法國軍隊將有所行動。
無論怎樣,都不能在她沒落之後將其處決,但若給她自由又十分危險,最終只能將她軟禁起來——卡特麗娜的入獄完全證明她是怎樣一個大人物。譬如,卡特麗娜的丈夫里亞里奧伯爵是西斯都四世的外甥,弗朗切斯凱特是英諾森八世的兒子,但他們沒落後竟沒有一個人理睬他們。受到與他們相反待遇的就只有這位卡特麗娜,還有後來的切薩雷·波吉亞。
讓被捕的卡特麗娜痛苦的雖然是其屈辱的處境,但令其悲傷的卻是兩個年長的兒子——奧托維阿諾他們兩個的薄情。以前,這兩個男孩兒獲得了比薩主教的席位,但現在,連長子奧托維阿諾都沒有挑起國主的責任與氣概,結果竟然向被俘的母親請求儘力幫助他獲得樞機主教的紅帽子。
在他強硬的談判中,教皇首先妥協了。但是,切薩雷一直到最後都強烈反對釋放卡特麗娜。儘管如此,已經征服了大半個羅馬涅地方的他,在距離實現野心已經很近的時候,也不能割裂自己與最重要的後援者法國國王的友好關係。他也不得不默認釋放卡特麗娜。
對於這樣的她,不能像對待昔日法恩扎的國主曼弗雷迪(Manfredi)一樣,簡單地殺死再投入台伯河就解決了。可是,也不能永遠將她安置於貝爾維德宮。根據曼托瓦大使的通信,雖說是俘虜之身,但卡特麗娜揮金如土。而且,按照亞歷山大六世方面的說法,她還曾經試圖逃跑。要找一個儘可能價廉且能長期安置的場所,在羅馬除了聖天使堡外別無其他。但是,要進入這個地方,就必須有相當合理的理由。當時還有一種觀點認為,為了製造這個理由才演出了一場毒殺教皇嫌疑的審判。他們都在嘲笑亞歷山大六世居然如此害怕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