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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劍(1498—1503) 第十一章

第二部分 劍(1498—1503)

第十一章

至此,下令讓法蘭西軍返回米蘭,和處決拉米羅·德·洛爾卡,這兩者之間一定是有共通之處才能說得通。而聯結兩個事件的就是切薩雷個人最大的野心——建立自己的國家。
切薩雷目光如炬,直直地盯著馬基雅維利說:
「他知道之前嚴酷的統治或多或少都會招致民眾的厭惡,故而利用裁判所,從點滴小事中平復民怨,漸漸收攏民心,向民眾傳遞出一種此前嚴格到了殘酷地步的統治並非出自切薩雷本意,而是生性冷酷的行政長官獨斷專行的印象。接著,公爵抓住機會,在某個早晨,將拉米羅·德·洛爾卡的屍體斬成兩半,放在一塊板子上,與一把沾滿血的刀一起丟到了切塞納廣場。看著這凄慘又少見的奇景,民眾在感到滿足的同時,也留下了戰慄的記憶。」
「在公爵開始征服羅馬涅地區的時候,他早已知道這片土地沒有得到正確的治理,諸多無能的前任統治者們只知掠奪,別提團結上下了,簡直是將臣民們逼向了分裂的邊緣,故而這片土地才如此的紛爭不斷,暴力橫行。公爵深知若想讓這片土地重歸安寧,恢復君主的威信,必須有良好的統治方可成功,因此才將這個冷酷的男人拉米羅·德·洛爾卡派來了羅馬涅,並賜予了他極大的權柄。沒有辜負公爵的期望,這個男人在極短的時間內,不僅統一了羅馬涅上下,使一切歸於和平,還贏得了巨大的個人聲望。但公爵卻也極其懼怕民眾的厭惡,憂慮著如此大的權力聲望集於德·洛爾卡一人將對自己非常不利,所以他在領國內設立了民事裁判所,指派了優秀的長官,並在各個城鎮安置了偏向自己的律師。
「你還是回去休息為好,看這個架勢,到明早為止我的主君應該會一直那個樣子了。」
(四)叛亂軍必須返還從切薩雷手中奪取的羅馬涅、烏爾比諾、卡梅里諾等地領土。
10月25日,一個深秋的傍晚,保羅·奧爾西尼一行二十來人進入了伊莫拉的城門,他受馬焦內同盟全權委託,作為大使前來。而他的兄弟羅伯特·奧爾西尼為促成雙方議和,早在十多天前就已來到了切薩雷處打探前路。保羅剛一進城就碰到了他,被吩咐在原地稍候,羅伯特本人則前往要塞傳報,回來后羅伯特對保羅說:
切薩雷說道:「哎呀,這麼說來佛羅倫薩是容不下我的呀。」
一段時間后,軍隊到達了米薩河邊,從這裏已能望見對岸塞尼加利亞的城牆,隊伍在此處悄悄分散,各自潛伏待命,只有前鋒的五百騎兵隊和一千步兵隊,加上切薩雷及其親衛隊繼續沿河流左轉前進。河流中段有一座弔橋,騎兵隊行至橋前,自動左右分立,勢同據橋而守,步兵隊徑直從中過橋,進入了對面的城門。一旁的切薩雷端坐于馬鞍之上,脊背直挺,紋絲不動地注視著他的士兵們。
三天後,10月28日,議和條約商定完成,教皇和法蘭西國王兩人擔當保證人,條約內容逐一如下所示:
「眼下他們對這個條約接受與否,已無關緊要。如果接受了,算是為我的主君多個選擇,就是拒絕了,我的主君也早就自己謀划好了出路。」
義大利,幾個世紀以來,這個詞只存在於詩人的辭典之中。在馬基雅維利所結交的所有人當中,無論地位高低,沒有任何一個人曾從口中說出過這個詞語。在當時的義大利,只見佛羅倫薩人、威尼斯人、米蘭人、那波利人,卻從未見有義大利人。
穿過宅邸正中的大廳后,面前的房間呈狹長形,切薩雷快步走到了這條狹長空間的另一頭,登上短台階,當踏上第二、三節台階時,他向後轉過身來,確認四人是否都已全部進入了房間。他的眼神順勢投向了後方的唐·米凱羅特,與這位家臣始終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匯聚到了一起,兩人之間流動著只有彼此能明白的言語。隨後,不知米凱羅特打了個什麼暗號,一瞬間八名男子襲向四位傭兵隊長,每一位都被兩個男人從身側撲倒。在被按倒的時候,保羅·奧爾西尼還向著切薩雷大聲呼喊,但聲音很快就消失了。切薩雷沉默地看了一眼武器被收繳、身體被制住的四人,轉過身,背對著他們登上剩下的台階,身影沒入房門消失不見。
兩天後,保羅·奧爾西尼帶著條約從伊莫拉出發,首先去向烏爾比諾,雖然切薩雷依舊一副好心情的樣子送走了保羅,但他的書記官阿加比多卻對馬基雅維利這樣說道:
條約內容大致如上文所示,只是與博洛尼亞的本蒂沃利奧在上述基礎上額外添加了一條,是切薩雷與博洛尼亞間締結傭兵契約,使雙方關係更近似於他與佛羅倫薩。最後,約定在這份條約簽署后,任何不履行的一方都將被其他全員當作敵人來對待。條約被保羅帶回與全員商議,因為切薩雷早在上面簽上了名字,所以當全員同意並簽署完畢后,條約將當即生效。
不過,對於切薩雷來說,期望一統義大利卻並不是由使命感而生的宏願,僅僅是出於個人的野心。這個男人,根本不需要將自己寄託于所謂宏願這種弱者才需要的武器。而馬基雅維利的理想與切薩雷的野心剛好一致,人人動不動就掛在嘴邊的所謂使命感,從他對於人類本性的尖銳審視來看,就如同滿口胡言一般不可信任。馬基雅維利認為,比起使命感更加值得信賴的東西,是人類的野心。
「能夠消滅自己的,同時對你們來說也是敵人的對手,真是可喜可賀。」
第二天,九-九-藏-書法蘭西人和瑞士人的援軍到達了伊莫拉,切薩雷將他們安置到了法恩扎。幾乎與此同時,想受雇於切薩雷的小領主們也陸續從義大利各地來訪伊莫拉。根據馬基雅維利記載,切薩雷在擴充軍隊上豪擲6萬達克特並沒白花,也沒有亂花,對於違反契約的武裝軍隊,在沒有完全準備妥當前,切薩雷是一分錢也不打算掏。這時候的切薩雷,在嘴上說著和平,手上的動作卻描繪著戰爭。
接到報告得知圭多巴爾多公爵已離開烏爾比諾的當晚,拒絕了馬基雅維利的會面申請,切薩雷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寢室內,但並未就寢,從還亮著的窗戶外能依稀看到他來回走動的身影。伊莫拉從四天前就下了雪,至今未停,隔著紛飛的大雪,他修長的身影較以往更加模糊。隨著會面的機會愈發減少,馬基雅維利近日也漸漸心緒不寧了起來,5日那天雖得以覲見,但距離再上一次的會面已十日有餘。這天夜裡,馬基雅維利藉著與好友阿加比多說話的名義,依舊從房間窺視著遠在高處的切薩雷辦公室的窗子,但心中預感也許有什麼大事就快發生了。四日前,隨風雪一同造訪馬基雅維利的還有感冒和高燒,而當晚的切薩雷依舊是一個人在屋裡走來走去,並沒有召見馬基雅維利的徵兆,馬基雅維利也就只能繼續隔著風雪望望切薩雷,看著馬基雅維利痛苦的樣子,阿加比多說道:
基督誕辰祭的次日清晨,當羅馬涅的民眾還在圍觀被展示出來的拉米羅·德·洛爾卡的屍體,感到震驚恐懼卻又暗暗滿足的時候,切薩雷已經身在自己軍隊的最前列,離開了這座城市。若說此時切薩雷隊伍中仍有法蘭西士兵,也只有他的妹夫達伯特樞機主教旗下的那一百五十名槍騎兵而已。
聽了這話,保羅也顧不得更換行裝梳洗休整,急匆匆地就直奔要塞去覲見切薩雷。
馬基雅維利在後來對此次事件給予了如下的解釋。
奧爾西尼家族的保羅和格拉維納公爵兩人的處刑被延期了,在羅馬教皇將巴蒂斯塔·奧爾西尼樞機主教及奧爾西尼餘黨逮捕歸案之前,他們都一直被關在牢房裡。
(二)烏爾比諾公爵圭多巴爾多將免受責罰,效忠於他發起叛亂的舊臣們也一併免責,他們將均會得到教皇的寬恕與祝福,同時保證烏爾比諾公爵可自由選擇喜愛的住處。
幾刻鐘后,切薩雷從宅邸的後門離開,跳上馬率兵去攻打了奧利維羅托的軍隊,對方還在休息,絲毫不知主人已遭遇不測。奧利維羅托的士兵們被困於塞尼加利亞,無法出城逃跑,只得單方面地被動挨打。切薩雷確認戰況后,僅在城裡留下一隊人馬,就帶著其他士兵出城攻擊留在城外的維特羅佐軍隊,將其驅散后,再次返回城鎮。此時,城裡已到處都是敵兵的屍體,在路過這般場景的同時,一條條尖銳的命令也正從他的口中陸續傳出。
11月8日,天氣已略有寒意,當晚馬基雅維利像往常一樣與切薩雷會面。為配合繁忙的切薩雷,會談定於夜裡一點,切薩雷與瑞士傭兵一同度過了整個白天,現下看上去有一些疲倦。馬基雅維利進入房間的時候,切薩雷的兩條腿還伸著,直直地搭在桌子上,即使看到進來的是馬基雅維利,切薩雷也沒有改變姿勢,只是照常請他入座。
「被消滅了的,是令義大利不和的根源。」
曾任職于切薩雷麾下卻舉旗造反的五個人中,此番來了四位,維特羅佐、奧利維羅托,以及奧爾西尼家的保羅和格拉維納公爵兩人,只有詹保羅·巴利奧尼一人稱病未從佩魯賈出來。
沒過多久,奧爾西尼家族的保羅和格拉維納公爵就趕到了近前,他們只帶著一百人左右的騎兵隊。隨後,維特羅佐也趕到了,對於他的描寫,我想讓給馬基雅維利。
「假如佛羅倫薩共和國雇傭我作為傭兵隊長的話,會拿什麼作為報酬呢?」
1502年12月31日,一個周六的早晨,切薩雷命令其六千五百人的軍隊出發。軍隊從法諾南城門開拔,跨過梅陶羅河,朝塞尼加利亞前進,隊伍最前方是五百人的騎兵隊,緊接著是一千人的步兵隊,切薩雷被緊隨其後的親衛隊簇擁在正中,身著盔甲騎馬前行,冬日清晨的光照下,他的面容有別於往日,活像是一副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假面。
另一方面,在臨近法諾的卡爾托切托,馬焦內同盟的全部人員聚集在此,圍繞著保羅·奧爾西尼帶回來的條約展開了激烈的爭論。雖說有教皇和法蘭西國王擔當保證人,但畢竟是切薩雷制訂的條約,大家議論紛紛,有人質疑條約能否順利執行,還有人猜測會不會根本就是圈套。維特羅佐、巴利奧尼、奧利維羅托等人是反對派的急先鋒,因為即使這份條約不是圈套,內容對他們來說也是過於嚴苛。根據條約,僅就第四條「叛亂軍必須返還從切薩雷手中奪取的羅馬涅、烏爾比諾、卡梅里諾等地領土」一項,就意味著叛亂軍,尤其是前面提到的三位急先鋒將失去一個月以來的全部戰果,三人聽了這條氣得直哆嗦,極力反對這份議和條約。不過這也無可厚非,維特羅佐幫助烏爾比諾公爵將烏爾比諾公國內切薩雷的勢力清除殆盡,巴利奧尼距拿下佩薩羅僅一步之遙,而奧利維羅托則不僅想借協助卡梅里諾領主賈馬里亞複位,趁機把卡梅里諾吃到自己碗里,還在分心看著鍋里的里米尼。至於烏爾比諾公爵和賈馬里亞二人,毫無戰鬥力的人九*九*藏*書沒有發言權,故而弱小的兩人成為最初的犧牲者,剛剛複位,卻又要被放逐了。
深夜兩點,馬基雅維利見到了切薩雷,切薩雷帶著舒暢的表情對他說道:
(一)反抗教皇的兩位奧爾西尼家的樞機主教,其所有的罪責將得到教皇的寬恕,他們的財產、地位將與名譽一起得到永遠的保護。
不過,切薩雷也並未過多地執念于與佛羅倫薩的一紙契約,從他和法蘭西國王的關係,以及法蘭西國王與佛羅倫薩的關係來看,佛羅倫薩現在還不需要他擔心,更何況他的領土在一步步地將佛羅倫薩包圍在其中。恰逢此時,比薩的長老們再度來訪切薩雷,重提拜託切薩雷保護比薩市的請求,同時,向西班牙國王申請的援助也到位了。接見這些使節們的間隙中,切薩雷還在關注著簽署議和條約的維特羅佐,畢竟發起叛亂后復又來議和的是對方,他就沒想過要主動去接洽,只擺出一副理應對方善後的態度。曾耐心等待時機到來的切薩雷,現在也未心急,依然繼續等待著時機的進一步成熟。
切薩雷率軍在法恩扎與法蘭西軍匯合后,一路朝著弗利前進,當天夜裡便在弗利紮營。夜裡,全軍的隊長們接到了明日向切塞納出發的指令,不過到了切塞納之後要往哪裡走,依舊無人知曉。
迎接他的切薩雷十分滿意,向簽署眾人的誠意致謝,即便是對一直反對到底的維特羅佐也表示「我們的交情就像是兄弟一般」,不但沒有責難他,反而是給予了更勝於他人的讚賞。雖然切薩雷面上不動聲色,但他確實在此刻感到了,等待多時的時機已然來臨。維特羅佐送來的信中,寫著如下的內容:「自己對公爵的忠心從未更改,即便是此次的事情,也絕無侮辱公爵之意。」而佩特里奇和奧爾西尼,彷彿是怕只有謝罪的信件還不足夠,又分別派遣了兩名使節到伊莫拉,提議推舉切薩雷為「托斯卡納國王」,切薩雷對此只回應說「自己並未考慮過這種事情」,不過切薩雷也還是對他們每個人都飽含謝意盛情款待。至此,人們終於感到這場自馬焦內叛亂結盟伊始,歷時已有兩個多月的血腥叛亂,在此終於迎來了和平的信號。不過,同主演的「偉大的避實就虛」做派不同,他的臣下可是正直得多,阿加比多對關係親近的馬基雅維利這樣說道:
馬基雅維利聽從他的建議回了住處,不過叮囑阿加比多,如果發生什麼大事,務必要立刻聯繫自己。
(五)在切薩雷認為必要之時,叛亂軍一方的家族須派出一位嫡子至切薩雷身側隨侍,以示誠意與服從。
四名傭兵隊長與切薩雷一同來到城門前,欲要就此告別,他們表示想先回到自己在城外的軍隊中,明日一早再來覲見公爵。但是,切薩雷還是面帶喜色,態度中含著久違不見的想念,一定要他們領著在塞尼加利亞到處轉轉,熟悉熟悉自己的住處,還說幾個人應該約在一起再喝上兩杯。一瞬間,傭兵隊長們相互交換了眼神,而就是這一瞬間的躊躇決定了勝負。
這天夜裡,就像馬基雅維利每每寫在報告書中的一般,發揮著「偉大的避實就虛」能力的切薩雷,絲毫不提政治與外交,只拿曼托瓦當家弗朗切斯科·貢扎加侯爵做話頭,聊他此次復被威尼斯共和國啟用擔任陸軍傭兵隊長,誇他是個優秀的男人,也是自己的好友之一,隨後不經意地轉向馬基雅維利說道:
「據我所知,這四名傭兵隊長好像只是謊稱要將塞尼加利亞獻給公爵,實際則是準備將他與全軍一起埋葬在那裡。」
「這些叛徒們,傷害了我們,時至今日竟然還在巧舌如簧,妄想讓我們忘卻當初的傷害。」
第二天,12月10日,切薩雷最終做了決定,離開伊莫拉。凌晨4時向全軍發布了行軍命令,故而一早,伊莫拉的城門就迎來了一波又一波的軍隊,首先是先鋒部隊的騎兵,緊接著的是步兵,隨後是被親衛隊騎兵簇擁在其中的切薩雷,他已將伊莫拉的防守交給了從費拉拉借調的六百名士兵。出城軍隊的最末尾,跟著一頂女官圍繞的肩輿,其上坐著一位美麗的貴婦人,她名為多蘿西婭,是被切薩雷驅逐出國的原里米尼領主馬拉泰斯塔的庶出女兒。兩年前,切薩雷對多蘿西婭一見鍾情,不顧她已與威尼斯傭兵隊長卡拉喬洛締有婚約,命部下在她由烏爾比諾至威尼斯出嫁的途中將其劫下,那之後她就成了切薩雷的所有物。
馬基雅維利不禁問道:
接著,又發生了一件令馬基雅維利困惑不已的事情,切薩雷下令,將剛剛從佩薩羅回來的拉米羅·德·洛爾卡關進了城堡的地牢。一直以來,德·洛爾卡都是公認的切薩雷親信中的第一人,甚至被切薩雷任命為羅馬涅公國的行政長官。為打探這件事的真相,馬基雅維利三番五次地申請與切薩雷會面,但全部都以事務繁忙為由被拒絕了。掌握了切薩雷與自己設立的民事裁判所官員會談這一情報的馬基雅維利,25日再次申請了會見,但這次,切薩雷則表示要慶祝基督誕辰祭,依舊拒絕了他。
「維特羅佐身上沒有帶任何武器,完全不做防備。他身披鑲有綠邊兒的斗篷,整個人散發著傷感的氛圍,猶如已預知到自己的死期將近一般。他的這幅身姿,甚至就像是個擁有德才卻被命運所拋棄的男人,散發著別樣的人類之美。據他人所說,此番前來塞尼加利亞覲見公爵之前,與家人告別時,他表現得就像https://read.99csw.com是人生最後的一次出發一樣,對侄子們說:『願你們將來不要時常回想家族的不幸,而是要時刻謹記家族的品行。』」
保羅邊走邊用手整理散亂的衣服,他以為切薩雷會像往常一樣等在房間里,萬萬沒想到剛跨過要塞的弔橋,就看到了切薩雷本人站在那。在這位曾經的主君面前,他習慣性地就跪了下來,事先本準備好要說的對等的交涉言辭,已不知忘在哪了,他的口中只能結結巴巴地說出乞求原諒的話語。切薩雷沒讓他把話說完,就面帶喜色神采奕奕地走近他,擁抱著保羅將他從地上扶起。保羅不敢直視他,嘴裏不停嘟囔著祈求原諒、為自己辯解的話語,切薩雷邊對他點頭回應,邊擁著他的肩膀,帶著他走向要塞內自己辦公室所在的塔樓。羅伯特在一旁瞠目結舌,目睹全程卻插不進一句話,不過好在旋即返回的切薩雷家臣稱主君有令邀他同去。這天夜裡,保羅被切薩雷贈予了很多禮物,從華麗昂貴的東洋布匹,到高大俊美的駿馬一雙,不勝枚舉,而且依切薩雷之令,保羅及其一行被安排住進了伊莫拉最好的旅店。
而在這之前不久,烏爾比諾公爵的代理即他的侄子奧塔維亞諾·伏列哥索也到了伊莫拉,想方設法終於為自己的叔父找到了一條出路。切薩雷給出了如下的折中方案,如果公爵同意,可以放棄現有婚姻關係(主動放棄烏爾比諾統治權的基礎上),來換取教皇任命的帶有年金的樞機主教職位。但切薩雷回絕了公爵想留在故土烏爾比諾的請求,哪怕是作為切薩雷屬下代理官員的身份也不可以。
聽到這個問題的馬基雅維利很開心,也就爽朗地回話道:
隨後他接著說:
11日午後,全軍進入了切塞納。被感冒和佛羅倫薩政府遲遲沒送到的資金拖累,馬基雅維利沒能同切薩雷一起出發,三天後他才在夜裡趕到了切塞納。
馬基雅維利對此評價為「切薩雷式政治的技術精髓」。但是,若只為殺雞儆猴,大可不必非在此時動手。切薩雷正式對外發表的公文稱「對於墮落的施行苛政之人,這是最為健全的裁決典範」,但是同一時間在羅馬,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對威尼斯大使傑斯汀安說的,卻是「拉米羅·德·洛爾卡與馬焦內的叛亂軍有所勾結」。
卡梅里諾的歸還倒是十分乾淨利落,沒有任何人對賈馬里亞的立場感到同情,更何況全靠奧利維羅托的幫助他才得以復國。現在既然已被奧利維羅托捨棄,他自然是毫無反抗之力,立即接受了切薩雷的條件,以年金3000達克特為交換出讓了手中的一切,還自覺地在奧爾西尼的撤離要求送到前便離開了卡梅里諾。
「沒錯,就是義大利。」
12月2日,博洛尼亞的本蒂沃利奧與切薩雷的議和正式生效。本蒂沃利奧與切薩雷締結了為期八年,年金12000達克特的傭兵契約,他們一族在博洛尼亞的教皇代理地位被再次認可,但同時本蒂沃利奧的兒子被建議應從波吉亞親族當中挑選妻子。切薩雷暫時將博洛尼亞從敵人的名單中劃掉了。
「義大利?」
(三)維特羅佐、奧利維羅托、巴利奧尼、奧爾西尼家的保羅和格拉維納公爵等身為切薩雷舊部的傭兵隊長們,將被赦免背叛教皇與教會軍總司令官之罪,可保留與教皇代理同等的地位及其治下領土的永久所有權。根據個人意願,也歡迎再次歸入切薩雷麾下,作為傭兵隊長為其效力,酬勞與往日一致甚至還有上調可能。不過,是否歸隊全憑自願,絕不會強加一定要為教皇和切薩雷效力的義務。
接到這封來信,傭兵隊長們的態度開始動搖。絕望的維特羅佐幾乎發了瘋,想要逃跑,在保羅·奧爾西尼的勸說下才打消念頭,奧利維羅托則強烈反對將軍隊撤出城外,四人中唯有奧爾西尼家的兩人保持樂觀。切薩雷似是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情況,追加了一封單單給奧爾西尼的信,表達對與他們相見的期待,並寫道會保證全員的安全。通過保羅的勸解,他們才總算恢復了鎮定,維特羅佐和奧爾西尼家族的保羅、格拉維納公爵的軍隊,按照切薩雷的指示,從城市撤出退到了城外4公里的地方,只有奧利維羅托在城裡留下了自己的一千名步兵和一百五十名騎兵。
而另一方面,接到了切薩雷的命令,稱將在塞尼加利亞約見他們的維特羅佐眾人,也正各自帶著軍隊陸續趕向那裡。
28日,切薩雷到達了佩薩羅,已身在塞尼加利亞的傭兵隊長們的使節正等候在此,據使節所說,塞尼加利亞所有地區已全部佔領完畢,只有一處要塞除外,要塞統領稱想將要塞直接獻給切薩雷本人,故而唯有等待公爵親自駕到。切薩雷會真的相信他們的這番說辭,真的相信他們這番招待毫無隱情?就連伊莎貝拉·德·埃斯特在給丈夫曼托瓦侯爵的信中都是這樣寫的:
深夜十點,燈光昏暗,維特羅佐和奧利維羅托被帶了過來。切薩雷詢問他們,對背叛一事是否認罪,但其實對他們來說,除了認罪也別無他法了。兩人被判處死刑。維特羅佐在最後對切薩雷說,希望能向教皇傳話,懇請寬恕自己至今為止所犯下的種種罪行,讓自己的靈魂得救。切薩雷看著維特羅佐,沉默不語,這個男人最後的姿態讓他回想起過去,自己說過的關於對主、對曾經的自己以及與之相關的所有事物極其厭惡的話。而現在,看著這個男人,這份厭惡之情,又重https://read.99csw.com新在他的身體里流竄。切薩雷下令執行死刑。
諸位切莫忘記,切薩雷這個男人,從不為了單一目的而行動。早在他人還在伊莫拉的時候起,就已經考慮著如何反過來利用這些背叛自己的小領主們了。在他看來,被部下背叛的君主,是個非常有利的立場。在保羅·奧爾西尼作為議和使者前來拜訪他的時候,切薩雷已打算將這次所有事情的責任都轉嫁給拉米羅·德·洛爾卡,對叛亂者們並沒有怎麼責難。他就這樣一邊在嘴上說著原諒,一邊在心裏根本沒想過要履行任何一份議和條約。他打定主意,絕不主動召請叛亂的部下們,而是要等著對方邀請自己,沒過多久他就等來了邀請。前叛亂軍們攻下了塞尼加利亞,給切薩雷來信說希望將此地獻給他,在切塞納的切薩雷收到了這封信,意識到自己等待的決勝時機已在眼前。對他來說,讓法蘭西軍返回米蘭,與自己帶著女人同行的用意是相同的,都是為了營造出平和的氣氛,以麻痹維特羅佐眾人。他還存著私心,想此次不藉助法蘭西國王一兵一卒,只依靠完全聽命于自己的屬下決勝負。處決拉米羅·德·洛爾卡同時也是為了讓身在塞尼加利亞地區等待的他們能夠安心而付出的犧牲,倘若拉米羅·德·洛爾卡真的與他們有所勾結,絕不會那樣自投羅網地回到切薩雷的身邊。
但是切薩雷卻接受了他們的邀請。12月30日,他從法諾的城堡給在塞尼加利亞等待的傭兵隊長們送去了一道指令,通知自己明日將到達的同時,命令他們的軍隊要撤到距離塞尼加利亞城外4公里的地方,並指示除正門外,其他所有城門都要關閉。
這些國家包括費拉拉、曼托瓦、博洛尼亞、佛羅倫薩和威尼斯。費拉拉和曼托瓦兩國已利用姻親關係確保了利益一致,博洛尼亞和佛羅倫薩則是利用業已簽訂的雇傭契約得以打入了內部,至少在博洛尼亞這邊是成功了,唯一剩下的就是他最為在意其動向的威尼斯共和國,只要能在威尼斯老練又實際的政治方針中找到彼此利害關係的一致之處,就有互相妥協的可能。之所以改變了對博洛尼亞的策略,也是出於利害關係的轉變。但佛羅倫薩的情況還略有出入,切薩雷要求的傭兵報酬過於高昂,而且不同於教會領地博洛尼亞,擁有光輝傳統的佛羅倫薩共和國不可能將自己國家的軍事力量交給這種危險人物。對於佛羅倫薩屢次顧左右而言他的這種態度,切薩雷對馬基雅維利也不免嗤笑為難,「時至今日,真不知你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這次的叛亂給切薩雷帶來了很好的教訓。他現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迄今為止他所得到的一切,件件都是靠著教皇父親的在位方能到手。而此次,也正是因為教皇父親的影響,法蘭西國王和威尼斯共和國才沒有對絕境中的切薩雷落井下石,事已至此,對切薩雷來說,十分有必要考慮下父親身故后的局面了。「所謂守土,就是擁有自己的軍隊,愛護臣下,睦鄰友好」,他絕不甘心理想終生遙不可及無法實現,故而,對於他來說當下最為迫切的現實問題,就是在父親身故之前將理想變為現實。首先,他要實現「睦鄰友好」。
烏爾比諾公爵最近的日子過得甚是絕望,本來藉由維特羅佐他們的幫助得以復國,但沒高興幾天,也還是因為他們急著要和切薩雷議和而被拋棄,眼下不得不再次放棄自己的國家。而以樞機主教職位為誘餌的離婚,也在公爵夫人伊麗莎白的哀求下沒能成行,反對這件事的不只是伊麗莎白一個,她的兄長曼托瓦侯爵也同樣反對。曼托瓦侯爵弗朗切斯科·貢扎加看破了這是切薩雷的計謀,若是烏爾比諾公爵為了一個樞機主教的職位就和他妹妹離婚,絕對會離間烏爾比諾與曼托瓦間的姻親關係。但是,烏爾比諾公爵向威尼斯的求救也落空了,公爵提出的條件是將烏爾比諾公國讓渡給威尼斯,以此為代價,懇請威尼斯保證為他準備年金和別的領土,但共和國異常冷漠,僅回復稱對現狀完全不感興趣。現在,烏爾比諾公爵能選擇的出路所剩無幾,曾經的同伴馬焦內同盟已捨棄了他,要麼是再次逃亡,要麼就是與家臣一同與切薩雷抗爭到底,出路唯有這二者選其一。他很猶豫,召集了所有家臣,問詢他們的意見。家臣們雖然敬愛公爵的為人,也想要儘可能地保護他,但同時也知道切薩雷的實力,他們無言以對,只能憐憫地望著這位被打入困境谷底的善良君主的臉。
當天夜裡的法諾,切薩雷叫來了八個心腹,對以唐·米凱羅特為首的這八個男人下達了一道密令。命令下達后切薩雷即讓部下們離去了,召來僕人,吩咐其去告訴多蘿西婭到寢室里等他。
「公爵閣下表示想要儘快接見你。」
切薩雷當然知道,保羅·奧爾西尼雖然打著馬焦內同盟全權大使的名號前來,但實際上能代表的只是奧爾西尼和錫耶納的佩特里奇這兩個家族。他也知道,叛亂軍的主力維特羅佐、奧利維羅托、巴利奧尼等等勢力,雖暫且同意了與切薩雷進行議和,但事實上都是等著看切薩雷的議和條約后再做決定。
背靠著低聲喃喃祈禱詞的維特羅佐,奧利維羅托則早已泣不成聲,他像小孩子一樣哭個不停。粗套索從橫樑上垂了下來,兩人被並排押到台上站著,繩索套住了脖頸,祈禱和哭聲一下子都停止了。
但是,決斷的時刻逼近了。昨日的同伴也就是今天的九-九-藏-書敵人,保羅·奧爾西尼帶領著軍隊到達了烏爾比諾,要求圭多巴爾多儘快離開此地。為與家臣作別,圭多巴爾多再次將他們召集到一起,他為自己而嘆息,竟招惹上這麼一位無法與之為敵的男人,並且接著說道:
切薩雷巡視擠滿了伊莫拉的各部軍隊,檢查即將派去法恩扎的法蘭西傭兵的裝備,他現在擁有的大炮質量與數量可與整個義大利相匹敵。馬基雅維利據此說道:「所謂守土,就是擁有自己的軍隊,愛護臣下,睦鄰友好。」顯然,對於現如今想放棄卻又不得不藉助傭兵制的切薩雷來說,只有這位年輕的外交官能理解他的理想。
基督誕辰祭的第二天早上,從節日氣氛中回歸日常工作的切塞納居民們,在廣場上發現了自己的行政長官拉米羅·德·洛爾卡的屍體,從頭到腳被斬成了兩半。整個城鎮陷入了恐慌。
隨後,兩人毫無顧忌地相視一笑。
冬季的白晝很短暫,但在短暫的白天過去,漫漫長夜裡切薩雷依然還有必須要處理的工作,那便是對背叛者的裁決。他叫來了唐·米凱羅特。
11月27日,保羅·奧爾西尼帶著全員的署名到達了伊莫拉。
「不管給什麼報酬,比起受雇於人,我們的共和國肯定還是更想當僱主。」
然而,全軍到達切塞納已有一個多星期了,切薩雷依舊沒有發布出發的指令,大家猜測可能是在等落後的大炮,但是大炮到達后,總司令官切薩雷還是沒有命令下達,人們不免感到意外又好奇,相互猜測著,公爵閣下是不是想要在這裏過完基督誕辰祭。歡快的氣氛在士兵們之間擴散開來,充溢著整個切塞納,但這其中有一個人卻焦躁得坐立不安,那就是馬基雅維利。他知道在20日的晚上,切薩雷召集了法蘭西傭兵軍的所有隊長,只是不清楚這是所為何事,心急地在切薩雷的秘書和各種人之間打聽。阿加比多說,自己只是聽切薩雷吩咐去給法蘭西軍支付至今為止的報酬,而且據他所知,其他人也對實情知之甚少。馬基雅維利費盡心思,總算是從一名法蘭西隊長處打探到了傭兵們即將要返回米蘭,但是,新的疑惑緊隨其後,為何切薩雷要忽然放棄占其軍力三分之一的法蘭西軍呢。22日早上,三千三百名的法蘭西、瑞士傭兵離開了切塞納,順著艾米利亞大道原路返回了米蘭。
四名傭兵隊長接受了切薩雷的邀請,在進入城門的他們背後,弔橋靜靜地升了起來。住處已提前安排妥當,是伯納迪諾·達·帕爾瑪家的宅邸,切薩雷同四人一起來到了此處,隨後這五個男人走了進去。
「你們在瓦倫蒂諾公爵手下要盡忠職守,希望至少能堅持到主願意改變我們命運的那一刻為止,畢竟,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看到急急忙忙趕來的維特羅佐,切薩雷那剛剛還如銀白假面一般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而當他調轉馬頭,朝向維特羅佐的時候,面容已恢復到了往日的古銅色。眼見維特羅佐為了迎接自己下馬,切薩雷也下了馬,兩人親切地相互擁抱。看到此景,奧爾西尼家的兩人也下了馬,將跟隨他們的騎兵隊留在後方,兩個人走上近前,四人數次相互交換擁抱。然而就在同時,切薩雷的家臣分別兩人一組,裝作若無其事地靠近到三名傭兵隊長的身邊,而三人均未有所察覺。看到手下已各個就位的切薩雷,將視線投向了唐·米凱羅特,他接到主人的眼神示意,過橋進城去尋找奧利維羅托。很快,米凱羅特就發現了待在自己軍隊中的奧利維羅托,走上前稱公爵派自己前來同他打招呼。奧利維羅托最初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回復公爵才好,但米凱羅特再三強調奧爾西尼和維特羅佐也同公爵都在一處后,他最終還是聽從了米凱羅特的提議。當奧利維羅托被米凱羅特帶出城門的時候,切薩雷與其他三名傭兵隊長正要一起過橋,看到他出現在橋邊,切薩雷擺出一副很是懷念的樣子迎著他走了過去。
11月9日,距他們轟轟烈烈地朝切薩雷舉起反旗之日起恰好一個月後,地點也是相同的馬焦內的奧爾西尼城堡,已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會議再一次地召開了,與形單影隻的切薩雷正相反,他們所謂的人多勢眾在此刻終於暴露出了最大的缺陷。因與切薩雷之間已單獨制訂了傭兵契約,博洛尼亞的本蒂沃利奧首先離開了反叛軍陣營。不久后,奧爾西尼家族也單獨與切薩雷達成了協議,緊隨其後的還有通過代理簽訂協議的錫耶納的佩特里奇。絕望的維特羅佐一路快馬加鞭直奔烏爾比諾,妄圖說服公爵圭多巴爾多加入反對一方。但是,對這位往日里排斥自己、不拿自己當同伴的維特羅佐的提議,公爵僅稱以自己的力量抵抗也是無用的掙扎,便傷感地拒絕了。同一時間,切薩雷目前軍備日漸增強,甚至其勢力已勝於往日的傳聞也在反叛軍間流傳開來,最終巴利奧尼和奧利維羅托也相繼在條約上籤了字。議和條約提出已快近一個月了,即使維特羅佐從始至終對其堅決反對,但終究孤掌難鳴已無力回天。
說罷,他就出城再次踏上逃亡的旅程,將一眾含淚目送的家臣與民眾留在了身後,這一天是12月8日。因為顧忌切薩雷,曼托瓦和威尼斯都未曾接納逃亡中的烏爾比諾公爵,此時伸出援手的是維特羅佐,當初是他強拉圭多巴爾多加入叛亂軍陣營,而現在自己也同其他叛亂將領一樣捨棄了他,對此深感內疚的他將圭多巴爾多接到了自己的領地卡斯泰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