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章 劍與十字架 三

第三章 劍與十字架

尤利烏斯二世的錯誤在於忽視體察民心,忽視根據民心採取果斷措施。而這兩點是做上層人物的首要條件。我們不得不說,尤利烏斯二世缺少了這兩點。誰都能做到果斷處置敵人和無能之輩,但並不是誰都能做到捨棄自己人或有才之人,即使明知必須那麼做。切薩雷·波吉亞因為捨棄了被稱為心腹中心腹的洛爾卡而得到了羅馬涅的民心。阿利多西樞機主教並非那麼有才能,尤利烏斯二世僅僅因為他最忠於自己便不採取嚴厲措施,從而丟掉了博洛尼亞。不過,政治藝術(arte)是一種素質,並不是任何人都會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經驗的積累便能具備。
尤利烏斯二世的自尊心受到了徹底傷害。同時,他也被拋入了超乎尋常的危險之中。這次公會議的意圖無疑就是消滅尤利烏斯二世,德法兩大強國都支持召開此次會議。
然而,一個星期以後的5月21日,博洛尼亞市內發生反對教皇的叛亂。許多市民對過去神職人員的統治積怨已久,本蒂沃利奧和阿方索·德·埃斯特的煽動為他們找到了發泄的形式,而對法軍迫近的恐懼燃起了這場大火。教皇代理阿利多西樞機主教得知消息后趕緊喬裝打扮,趁早溜之大吉。烏爾比諾公爵和他的軍隊就像嗅到狼味的羊一樣,扔下大炮等所有輜重,四散而逃。23日,特里武爾齊奧率法軍同阿方索·德·埃斯特和本蒂沃利奧一道在市民的歡呼中進入博洛尼亞城。時隔四年半之後,本蒂沃利奧再次成為博洛尼亞的統治者。

1510年8月9日,教皇尤利烏斯二世發表詔書,宣布開除費拉拉公爵阿方索·德·埃斯特的教籍,剝奪他的統治權。這是宣戰布告。尤利烏斯二世制訂了下面的作戰計劃。
法國國王也沒有認輸。法國本想徹底打敗威尼斯,而且很有可能做到。不料尤利烏斯二世半路殺出來,執意與威尼斯媾和,妨礙了法國國王,使他滿腹怨恨。於是,國王禁止法蘭西全境的神職人員訪問羅馬,禁止他們服從尤利烏斯二世,在全國掀起了一場反教皇的輿論運動。


教會軍。切薩雷·波吉亞出山前並無這支軍隊。切薩雷有父親亞歷山大六世教皇做後盾,靠著他個人的軍事才能,建成了這支獨立的戰鬥力量。可是,尤利烏斯二世自己動手扳倒了切薩雷,具有戰鬥力的教會軍也隨著它的締造者一道消亡了。在尤利烏斯二世的時代,教會軍不過是一支憑藉教皇權威召集起來的如佛羅倫薩、費拉拉、曼托瓦、烏爾比諾這些義大利中小國家軍隊的集合體而已。
民眾為叛亂的勝利而狂喜。他們卸下了在聖白托略教堂正門上睥睨博洛尼亞達3年之久的尤利烏斯二世銅像,在城裡四處拖著跑,然後把這件米開朗琪羅創作的銅像砸成了碎塊。很快,大炮製作技術的頭號高手費拉拉公爵阿方索·德·埃斯特指導溶化了這尊銅像,製成了一門結實的臼炮。在義大利語中,大炮是陽性名詞,臼炮卻是陰性名詞。於是,費拉拉公爵用女人的名字「朱莉婭」給這門炮起了名。

8月17日,教皇做了這麼一點決定后從羅馬出發。他只帶了少量近衛兵,從奧斯提亞乘船向奇維塔韋基亞進發,目的是監督從海上增援熱那亞叛軍的艦隊。他向奉命一同出征的樞機主教發出指令,命他們在維泰博集結待命。
可是,以強國法蘭西為對手,又怎麼打這場仗呢?自從與威尼斯媾和以來,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尤利烏斯二世的腦際。

尤利烏斯二世到達博洛尼亞后,壞消息接踵而至。首先,樞機主教們應該全體到齊,可是除了先前的兩個法國人樞機主教逃亡以外,又有卡瓦雅爾、桑塞維里諾、弗朗切斯科·波吉亞三個有實力的樞機主教不見了蹤影。他們也逃去了米蘭。又傳來消息說,進攻維羅納的威尼斯軍隊苦戰不勝;熱那亞的市民叛亂也在苦戰;教皇最為期待的瑞士軍隊,也因為德皇接受了法國國王的請求阻止其南下而撤了回去。雪上加霜的是,曼托瓦侯爵傳話過來說因病不能上前線。這對尤利烏斯二世來說不啻為重大打擊。教會軍總司令烏爾比諾公爵年紀尚輕,且無甚武將之才,尤利烏斯二世本想把實際總指揮權交給身經百戰的曼托瓦侯爵。而侯爵的病是他妻子伊莎貝拉的一個陰謀。她不願意具有武將之才的丈夫去攻打自己的弟弟阿方索·德·埃斯特,便收買醫生寫了張重病診斷書交給了教皇。教皇完全被蒙在鼓裡。
尤利烏斯二世這才感到事態嚴重,他了解特里武爾齊奧將軍的性格。教皇立即指示烏爾比諾公爵集合軍隊,加固博洛尼亞城牆。他召集市民代表,苦口婆心地說服大家服從教九_九_藏_書皇代理阿利多西樞機主教的領導,作為教會統治的國家,希望全體市民不要辜負教皇的期待,奮起抵抗法國,保衛城市。代表們發誓聽從教皇的教誨。辦完這些事以後,尤利烏斯二世於5月14日離開博洛尼亞,去拉文納暫避一時,免做法軍俘虜。

尤利烏斯二世無事可做了,除了回羅馬以外,已經沒他什麼事了。

「一想起法國人,我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定要把他們趕出去!」
教皇成宿抓扯毯子和床單,大聲喊叫:「我死給你看!我死給你看!我死給你看啊!」接著又喊道:「我要去打法國人!法國混蛋,我要一個人去揍你們!」他後面又喊道:「給我毒藥!給他們撒上毒藥!」就這樣,教皇成宿狂怒,徹夜未眠。
費拉拉公國。這個國家死心塌地地站在法國一邊。它在軍事上強於佛羅倫薩。因為它原來為教會領土,歷代教皇都想著要收回。出於無奈,費拉拉只好與教皇的宿敵法國保持著友好關係,以牽制教皇的行動。這是費拉拉一貫的國策。
雪仍在不停地下,戰鬥在雪中持續。防守一方毫無士氣低落的跡象。他們知道教皇在這裏,但明知如此卻照樣炮擊修道院,毫不手軟。烏爾比諾公爵勸尤利烏斯二世說,這裏危險,請轉移到後方去。尤利烏斯二世回答道:「先看炮彈是不是會落到這裏,然後再說要不要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你這蠢貨!」
1月20日,這天是援軍到達的最後期限,城裡終於派出代表到教皇這裏乞降,條件只有一條,即保證居民和將士生命財產的安全。開始時教皇拒絕答應,說居民的性命好說,但他不肯保證防衛軍將士的性命。但在樞機主教和己方隊長們的懇求下,教皇改變了主意。他說可以保證市民和將士的性命和財產,但是要讓亞歷山德羅·特里武爾齊奧等防衛軍的幾個重要隊長來當俘虜,米蘭多拉要支付2萬達克特作為教會軍的戰爭費用。教皇緊接著又加上了一條,說錢可以分期支付,但要皮科家的兒子做人質,直到支付完畢。
尤利烏斯二世打算先用這些兵試著打打。樞機主教們紛紛反對,認為這樣做過於大胆。但他卻說自己將身先士卒,並說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有自信。

在羅馬,法國人樞機主教個個都想開溜,尤利烏斯二世對全體樞機主教下了禁足令。克萊蒙樞機主教斗膽違令企圖逃走,結果臨逃跑前被抓住,關進了聖安傑洛堡。法蘭西派的樞機主教們要求釋放他,教皇拒絕道:難道你們也想進聖安傑洛堡嗎?法國大使提出了強烈抗議。可尤利烏斯二世指著大門只說了一句話:趁現在還沒什麼,趕緊給我回去!且不談樞機主教,按照國際慣例各國必須保障大使的人身安全。後來,尤利烏斯二世曾對威尼斯大使說道:「法國人想把我當成他們王國的一個神父。可我畢竟是教皇,我要用事實告訴他們這一點。」
佛羅倫薩從來都不是軍事強國。雖說它戰勝了比薩,那不過是經過了延綿不絕的苦戰,最後因比薩遭遇饑饉而屈服的結果而已。佛羅倫薩還在傳統上親法。果不出所料,佛羅倫薩政府派出馬基雅維利對路易十二說:佛羅倫薩對法國國王的友好關係不會改變,採取中立立場是不得已而為之。
可是,把博洛尼亞推到敵人一邊的罪魁禍首正是尤利烏斯二世自己。
第一句話是法國國王路易十二所說,第二句話出自教皇尤利烏斯二世之口。尤利烏斯二世的敵人從威尼斯變成了法蘭西。尤利烏斯二世最希望維持教會的獨立。他已弄明白了,教會獨立的先決條件是確保義大利的獨立。而法國在義大利北部如同往來於自家一樣,這讓尤利烏斯二世難以忍受。

「我們艱難而徒勞的行軍就這樣結束了。」
2月11日,對教皇有利的查理·安布瓦茲突然去世,接替他的是70歲老將軍詹·賈科莫·特里武爾齊奧。這位將軍是阿尼亞代洛戰役事實上的勝利者,打過的勝仗不計其數,伺候過的主人也不計其數。這位經驗豐富的傭兵隊長是義大利人,對向上帝的代理人彎弓搭箭毫無顧忌。5月,特里武爾齊奧率領新編的1萬多人的法軍精銳部隊從米蘭出發,沿艾米利亞大道奔襲200公里,轉眼間逼近博洛尼亞。

然而,在此後不久的1月17日,炮彈真的直接擊中了教皇的寢室。房頂被掀掉,房頂上的粗橫木落下,與教皇同在一個寢室的兩個侍從一個被當場砸死,一個被砸成重傷,生命垂危。幸運的是教皇沒受一點傷。大言不慚的教皇這下也膽戰心驚,同意轉移到後方伊斯巴萊斯樞機主教的駐地去read•99csw•com

多索·多西畫德斯特美術館(摩德納/義大利)© The Bridgeman Art Library
既然現實如此,那就只有依靠羅馬的豪族奧爾西尼和科隆納了,儘管談不上可以信賴他們。

衝突在所難免。義大利民眾剛剛感到康布雷同盟國對威尼斯的戰爭終於平息,不到半年,又被捲入了新的戰爭。
米蘭多拉防衛軍已經陷入了疲勞困頓的狀態。守城戰已經堅持了很久,可是請的援軍卻遲遲不到。他們知道援軍就在附近,於是更加絕望。城牆到處都遭到破壞,來不及修復。
但是,與教皇一起行動的禮賓官帕里德·格拉西在日記上對這一天的記述只有一行字:
「窩囊廢!膽小鬼!怕死鬼!懶蛋!」他在火旁蜷著身子,嘴上兇狠地罵著。「這麼無能,不配叫武將!去告訴士兵,如果他們幹得再好點,就不用搞什麼有條件和談了,而是讓他們無條件地掠奪。」
樞機主教們已經開始考慮下一屆的教皇選舉,法軍已經開到離博洛尼亞西北5公里遠的地方,身在軍中的本蒂沃利奧已經開始了自己的倒計時。
不過,尤利烏斯二世也很清楚,費拉拉絕非佩魯賈、博洛尼亞所能比,更不用說米蘭多拉了。當然,法國國王的撐腰也很重要。為此,他打算離間法國和費拉拉,遂向路易十二請求媾和。但是路易十二知道教皇在同費拉拉交戰,做出了拒絕的答覆。教皇旋即又向費拉拉出招要離間其與法國的關係。他的做法實在拙劣,遭到了阿方索·德·埃斯特的無情拒絕。尤利烏斯二世對這個失敗很惱火,著力加強攻擊軍的戰鬥力。為了籌集戰爭費用,他任命了8位新樞機主教。樞機主教團反對這樣做,認為此舉違反尤利烏斯二世自己於1503年以廢止波吉亞教皇的惡例為由制定的樞機主教任命許可權法。但尤利烏斯二世心裏已根本不再顧忌這些了。在曼托瓦,侯爵夫人伊莎貝拉·德·埃斯特提議召開討論費拉拉問題的會議,德意志皇帝、法國國王、西班牙國王都答應派代表參加,而教皇卻對由1500名騎兵和9000名步兵組成的教會軍自信滿滿,拒絕派代表參加會議。
烏爾比諾公國。公爵是尤利烏斯二世的侄子弗朗切斯科·德拉·羅韋雷,因而它不折不扣地站在教皇一邊。但公爵的身體太差。
尤利烏斯二世只帶了建築家布拉曼特和少量衛兵,經奧爾維耶托到亞得里亞海,從安科納由海路到里米尼,再從里米尼沿筆直的艾米利亞大道一路前行,於9月22日一鼓作氣進入博洛尼亞。與前次不同,這次不需要考慮威尼斯而繞道,所以沒吃什麼苦便很快到達了目的地。雖說教皇精神挺好,但他畢竟年已67歲,一定相當疲勞。
尤利烏斯二世在拉文納得到了這個消息,這給了他最大的打擊。接著,他又接到米蘭多拉也向反教皇派開城的消息。這兩件事意味著他前功盡棄,也使他的地位岌岌可危。各國尤其是他的敵人都鄙視他。他覺得人們在說,看到了吧,教皇就得像個教皇的樣子。在個人的感情上,尤利烏斯二世悲哀地看到了自己最鍾愛的侄子烏爾比諾公爵和最信賴的樞機主教阿利多西的倉皇失態。
威尼斯軍隊進攻法軍佔領的維羅納,瑞士軍隊進攻法國在義大利的基地米蘭,並在法國佔領下的熱那亞發動市民暴亂。烏爾比諾公爵被任命為教會軍總司令,率領教會軍與部分威尼斯軍隊協同進攻費拉拉。
米蘭多拉是一座小城,14世紀初開始由皮科家族統治,皮科家族擁有皇帝代理的資格。這個家族出過一位著名的哲學家皮科·德拉·米蘭多拉,每代人都有很高的教養,家族中還有人寫過一本薩伏那羅拉傳記。這裏離費拉拉很近,與埃斯特家族在文化愛好的興趣方面也相近。埃斯特家族把米蘭多拉看作自己的衛星城,靠他們的援助,米蘭多拉把自己建成了一座堅固的城寨。阿尼亞代洛戰役事實上的勝利者詹·賈科摩·特里武爾齊奧同族的亞歷山德羅在這裏指揮著400多名士兵和包括一般市民在內的防衛軍,頑強抗https://read•99csw•com擊著教會軍的進攻,堅守城池。而且,還有法國軍隊承諾近日前來增援。

聲明一定已經傳遍了整個歐洲。
1511年1月2日,尤利烏斯二世教皇帶著毫無興趣的科爾內羅、阿拉貢、伊斯巴萊斯三位樞機主教和布拉曼特,以及照例不能離開教皇左右的各國大使,冒雪向米蘭多拉進發。米蘭多拉位於波河方向往北50公里的地方。這一帶雖是平原,但因為地處大河波河流域,必須數次渡過小河才能到達。費拉拉就在米蘭多拉正東60公里的地方。河流已經凍結,隨著不斷向北行進,人們感覺雪越下越猛。教皇的轎夫和隨行人員的馬匹喘著粗氣行進在飛雪之中。
拖著拖著,威尼斯的援軍趕到了。馬上就是基督的聖誕節了,尤利烏斯二世稍稍恢復了一點元氣,他坐著主持了聖誕節的彌撒。
可是,尤利烏斯二世到了維泰博一看,原本應該全員到達,卻少了兩位法國人樞機主教。他們逃到米蘭去了。教皇暴怒,命他們到博洛尼亞集結,不來者撤銷其樞機主教職務。教皇本想就是拖也要拖著這幫人,可是樞機主教們過慣了奢侈生活,一路上因為住宿等等不斷抱怨。教皇擔心因此拖延行程,他想早日趕到博洛尼亞,於是決定樞機主教各自任選道路前往博洛尼亞。
兵貴神速。在與法國大軍交鋒之前,教會軍必須攻下法國的衛星城費拉拉。
阿利多西樞機主教和烏爾比諾公爵前後腳到了教皇所在的拉文納。樞機主教一到教皇面前就伏在他的腳下,請求饒恕自己的罪過。在座的烏爾比諾公爵數落樞機主教的不是。這次又是尤利烏斯二世斥退侄子而護著阿利多西。這挑起了公爵內心對阿利多西的憎惡感。第二天,兩人在路上偶遇。阿利多西樞機主教對烏爾比諾公爵過分謙卑地打著招呼。20歲的公爵失去了自制力,口中喊道「叛徒!現在是你還債的時候了」,上去把他砍了。樞機主教受了致命重傷,一小時后便死去了。公爵直接騎馬回烏爾比諾去了。這一事件讓教皇的心腹和其他樞機主教暗地裡大為欣喜。他們本來就不認可阿利多西,而且討厭他。只有尤利烏斯二世一人悲從中來,他體會到了同時失去最鍾愛的侄子和最信賴的部下后的絕望感覺。
尤利烏斯二世離開了拉文納,一個要置他于死地的事情正在里米尼等著他。5月28日清晨,里米尼主教堂聖方濟各教堂的大門上堂而皇之地貼著一則聲明,呼籲於9月1日在比薩召開公會議。聲明的主要內容為:教皇有權召開公會議,他曾在即位時發誓要召開公會議,但一直忙於其他事務未能實現誓言。不得已,德意志皇帝、法國國王與有志的樞機主教共同決定召開公會議。請教皇派出代表或是親自出席。全體神職人員可以自由出席,不必等待教皇的判斷,希望各位出席。有9個人在聲明上署名,他們都是所謂的有志樞機主教。

除了上述所說的各國以外,還有德意志皇帝和西班牙國王。但他們沒有相當的交換條件是不會動的。法國國王的條件已經讓教皇害怕,他不想重蹈覆轍。
尤利烏斯二世到了米蘭多拉,聽從了心腹的進言,首先決定把住處安在8公裡外康科迪亞一戶農民的大宅子里。他想了解戰況的所有細節,要求第二天去前線視察。教皇穿上胸甲,外面套上教皇的白衣,再緊緊裹上用黑裘皮領和裘皮裡子做成的白色披風,扎著羊毛頭巾,臉龐消瘦,滿面鬍鬚。他站在沒膝的雪中,眼珠滴溜溜地四處觀看。借曼托瓦大使的話說,這情形活像一頭白熊。他以這樣的儀錶檢閱了在雪中列隊的隊長們,還對大炮的位置等提出了要求。他還視察了在城牆附近挖掘戰壕的現場。這時,風雪交加,下起了暴風雪。士兵們的身體也因寒冷而不聽使喚。他們的身軀在暴風雪中影影綽綽,幽靈般地蠕動著。教皇的到來大大地鼓舞了他們的士氣。尤利烏斯二世還在士兵中間蹣跚走動,向他們打招呼。他感覺到這才腳踏實地,眼睛里閃現出光芒。
尤利烏斯二世為此次勝利而欣喜若狂。這時,防衛軍士兵的撤退和城市的清理尚未完畢,從裏面頂著城門的柵欄尚未拆除。他等不及了,從城牆被毀壞的地方架梯子爬上去,進了米蘭多拉城。他在城裡徒步看了一圈。居民們心情複雜地遠遠看著他,表情疲憊已極。第二天,尤利烏斯二世把象徵處於教皇保護之下的精美指環授予這座城市,留下800名士兵以保衛這座城市不受法軍侵犯,然後他迅速離開了米蘭多拉。他的心已經飛到了費拉拉。
曼托瓦侯國。被威尼斯俘虜的侯爵重獲了自由。在他被俘期間,侯爵夫人伊莎貝拉守住了國家,併為丈夫的獲釋竭盡了read•99csw•com全力。她是費拉拉公爵阿方索·德·埃斯特的親姐姐,在丈夫被俘后掌握了實權。但在打仗方面究竟能指望她多少,卻非常值得懷疑。
6月27日,身心俱疲的尤利烏斯二世掩飾著痛苦的心情回到了羅馬。原本該是凱旋入城的,現已不是那麼回事了。教會軍自然消亡的消息已經傳開。尤利烏斯二世好像要成心挑戰羅馬民眾,不,應該是挑戰全歐洲嘲諷的目光,他堅決要求戴著請卡拉多索打造的三重冠走向聖彼得大教堂。3年前,教皇曾經在博洛尼亞入城式上榮耀地戴過這頂三重冠,它價值5萬達克特,它上面的黃金和寶石閃閃發光,體現了教會和教皇的尊嚴。
義大利人中有較多的人不把教皇放在眼裡,但法蘭西人可能是因為信仰篤深,關鍵時刻下不了狠手。米蘭多拉防衛軍一日三秋盼來的法軍指揮官安布瓦茲也是這樣的一個法蘭西人。他已經到了離米蘭多拉30公里的地方,國王也下了死命令,不准他丟失這個戰略要地。但他卻在此按兵不動,告訴國王說他正在與教皇和談。其實他心裏巴不得時間快點過去,教會軍在他到達之前攻陷米蘭多拉才好。

恰在此時,教皇得了重感冒,高燒不退,每天躺在床上打寒戰,牙齒咯吱咯吱地打戰不止。即使如此,他還有勁把威尼斯大使叫到病房,威脅說如果威尼斯援軍不能如約于明天渡過波河,他就反戈倒向法國。當晚,尤利烏斯二世高燒更甚,威尼斯大使的報告讓我們知道了當天夜裡尤利烏斯二世的情況:


尤利烏斯二世結束對前線的視察,不再願意待在安全的康科迪亞,說要把大本營搬到前線去,還說大本營本該在前線。總指揮烏爾比諾公爵被撇在了一邊。心腹們沒轍,便決定把教皇的住宿地,按教皇說就是大本營,搬到低矮山丘上的聖鳩斯提納修道院,從這裏可以俯瞰城牆。但這裏太小,容不下教皇一行的全部人馬。於是決定科爾內羅、阿拉貢兩位樞機主教和教皇侍從與教皇一起住進修道院。伊斯巴萊斯樞機主教和各國大使們回到後方的農家睡覺。
修道院的大廚房成了「大本營」。教皇剛恢復健康,難熬嚴寒。他整日待在廚房的大暖爐旁。廚房的一角是馬廄。尤利烏斯二世披著裘皮披風,連頭也裹著。他把椅子挪近火邊,眼珠朝上盯著隊長們,對以優勢兵力進攻卻毫無進展的圍攻戰很是光火。白天好不容易打破了城牆一角,當夜就被防衛軍修好。尤利烏斯二世認為這是隊長們指揮不力,把他們罵得狗血噴頭。

費拉拉公國表面上是教會領土內的一個國家,但作為一個實際獨立的國家,它歷史悠久,政績卓著,是義大利中小國家的翹楚,具有一流的政治、外交、軍事、經濟以及文化水平,其素質不遜於歐洲列強。埃斯特家族長期的賢明統治深得人心。教會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攻下小城米蘭多拉,想攻下費拉拉簡直是天方夜譚。樞機主教們異口同聲反對進攻費拉拉,但尤利烏斯二世仍不甘心。教會軍的隊長們同意繼續戰鬥。他們也知道攻不下費拉拉,但作為傭兵隊長,就算結果難料,只要打仗就能賺錢。於是,打下米蘭多拉后,教皇的軍隊馬不停蹄地向費拉拉進發了。
尤利烏斯二世最初任命的教皇代理是費萊里樞機主教。他以征服者對被征服者的態度,對博洛尼亞市民採取了鎮壓政策。這就刺|激了擁有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學、歷來富有強烈批判精神的博洛尼亞市民,很快叛亂一觸即發。尤利烏斯二世感到震驚,把費萊里召回羅馬,派去了另一位樞機主教。但這位樞機主教也採取了同樣的政策。博洛尼亞再次氣氛緊張。尤利烏斯二世不得已又一次派去了教皇代理。這次是號稱尤利烏斯二世頭號心腹的阿利多西樞機主教。但阿利多西也採取強硬政策,比起前兩位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烏爾比諾公爵注意到了這一點,把阿利多西抓了起來,戴上鎖鏈押到了教皇那裡,向教皇投訴他的惡政。這一事件讓博洛尼亞民眾驅散了心頭的陰霾。然而,教皇不但為阿利多西打開鎖鏈,還任命他為博洛尼亞大主教。民眾覺得自己被出賣,在神職人員的嚴厲統治下對未來感到絕望。絕望的人很容易變得激進。
尤利烏斯二世苦思冥想,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一個好read.99csw.com主意。那就是使用瑞士兵。他們的戰鬥力盡人皆知,而且瑞士人生來不懂政治。即使借用了他們的力量,也不用擔心事後他們會對義大利的政治指手畫腳。他立即把錫永的主教斯基內爾叫到羅馬。這位主教在瑞士同胞中有著巨大的影響力,他還奉行著已經落伍的中世紀思想,認為教皇是上帝的代理人,皇帝是基督教界地位最高的俗人,他們應該合作治理基督教世界。在他看來,法國國王之輩只是服從教皇的角色。這位主教發誓盡全力為教皇組織傭兵,並趕回了瑞士。很快,主教傳來捷報,說已經募集到6000士兵。教皇需要先行向他們支付6000達克特。


阿方索·德·埃斯特
第二天,教皇又回到了修道院。對方很了解教皇的行蹤,再次集中炮擊修道院。但這次不論誰說什麼,尤利烏斯二世都不為所動。
威尼斯軍隊。威尼斯燃燒著對法國的復讎之念,一開始就贊成尤利烏斯二世的這個計劃,表示全面支持。可是,威尼斯的陸戰能力已經衰弱得不能與以往同日而語。而造成這一現狀的不是別人,正是附和康布雷同盟與威尼斯打仗的尤利烏斯二世自己。他後悔了,但後悔於事無補。在現實情況下,還不能缺少威尼斯的戰力。
可是到了第二天,尤利烏斯二世安靜了下來,燒也奇迹般地退去,儘管還是卧床不起,但話已經說得清楚了。他首先全力以赴應對已經逼近的法軍。他在考慮爭取時間,以退軍摩德納為條件,向法軍派出了和談使者。法軍指揮官查理·安布瓦茲那基督徒式的猶豫救了瀕臨危機的尤利烏斯二世。儘管安布瓦茲是奉國王之命,但心裏還是不願意對教皇劍拔弩張。尤利烏斯二世的和談請求正是絕好的理由,他把軍隊退到了摩德納附近的卡斯泰爾弗蘭科。
可憐的是那些因種種原因滯留羅馬的法國人。本國國王與教皇對立,他們夾在中間逃不掉,心情極差。威尼斯大使在信中說,這些人走在街上,表情如同死人一般。
「尤利烏斯二世出身賤民,對這傢伙要常用棍棒!」
隊長們聽得垂頭喪氣,連教皇最愛的侄子烏爾比諾公爵也不例外。這倒不是因為他們害怕教皇,也不是因為他們覺得教皇罵得對,而是因為沒有比這個廚房更暖和地方好待了。只有剛到的馬爾坎托尼奧·科隆納沒挨尤利烏斯二世的罵。尤利烏斯二世似乎也對這位向佛羅倫薩政府求來的大名鼎鼎的傭兵隊長禮讓三分。
教皇的感冒還沒有好透,看上去很虛弱。他過了幾天安靜的日子,所做的事情就是讓秘密談判的人員往來於自己和查理·安布瓦茲之間,並等待威尼斯軍隊前來增援。前不久,教會軍開始圍攻被稱為費拉拉護城河的米蘭多拉,但戰果不盡如人意,尤利烏斯二世一直牽挂這事,但威尼斯援軍不到,他也毫無辦法。他躺在床上,每晚讓人朗讀但丁的《神曲》,此外就是聽取從羅馬一同前來的布拉曼特談他對新建中的聖彼得大教堂和擴建中的教皇宮的想法。
從這時開始,尤利烏斯二世蓄起了鬍鬚。說是蓄鬚,只是沒有剃去生病期間長長的鬍鬚而已。但當人們問到他蓄鬚的原因時,他卻回答說:不把法國國王趕出義大利就絕不剃鬚。在拉斐爾畫的畫像上,尤利烏斯二世蓄著長長的白胡,但此前的他總是把鬍鬚剃得乾乾淨淨。
這些壞消息讓尤利烏斯二世既生氣又絕望,而接著傳來的報告卻讓他驚恐不已。報告說,法軍在查理·安布瓦茲的指揮下和本蒂沃利奧一夥殺出了米蘭。這是法國國王的故意為難,他要讓被教皇放逐的本蒂沃利奧回歸博洛尼亞。國王知道博洛尼亞市民中有人不滿教皇統治,歡迎舊主本蒂沃利奧回歸,這是他的一項策略。尤利烏斯二世可謂四面楚歌。
12月29日,尤利烏斯二世突然提出自己要去米蘭多拉戰場。身邊的人都想教皇是不是瘋了。眼下是最冷的隆冬時節,教皇還是病後之軀,大家都十分反對他這樣做。但尤利烏斯二世不聽勸告,堅持說自己堅決要去。輿論沸騰了,說這是大丑聞。如果對方是異教徒還好說,可同為基督教徒,以拯救他們為己任的教皇卻要進攻他們,這當然成為問題。上一次遠征博洛尼亞和佩魯賈時,說是出征,但實際並未打仗,因而譴責聲並不高漲。尤利烏斯二世罔顧這一切。在進攻費拉拉前必須先攻下米蘭多拉,教會軍花了這麼長時間卻未攻下。教皇認為自己親上前線肯定會對扭轉沉悶的戰局起到作用。他寸步不讓,最後決定等過了年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