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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里克利

伯里克利

人的臉,基本上屬於個人的一部分。但有時候,它也會成為代表一個時代的「顏面」。
以喜劇家們為首的雅典人,對他口出惡言。那些過激的言辭根本不是批判,完全就是嘲弄。「洋蔥頭的宙斯」之類的調戲,已經算相當克制。面對所有的謾罵和嘲笑,伯里克利自始至終默默忍受。

伯里克利半身像,梵蒂岡博物館收藏
與一貫主張少數精英掌權的寡頭制不同,雅典實施的是平等主義的民主政體。因此能夠執行制度的人,必須具有超常的才華和不凡的品性。
伯里克利的雙親均來自良好的家庭。他在政壇初露頭角,是在獨裁者地米斯托克利下台之後,所以他應該是很年輕時便進入了政界。
我不確定「忍受」這個詞是否適合統治者。如果說出名的人需要為名氣承擔更大的責任,那麼對於大權在握的統治者,忍受非議就是他們必須承擔的責任吧。
在有關伯里克利的古代記錄中,對他共同的評價,除了「洋蔥頭」,另一項就是九*九*藏*書品格高尚。
所謂民眾,是一群甘心接受統治,卻決不肯放棄批判權的人。這一點,我們的伯里克利先生心知肚明。他似乎還很清楚,民眾的「批判」,大多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批判,而是謾罵或中傷。
給予被統治者某種形式的泄憤渠道,反而更有助於統治。
伯里克利去世后,雅典開始「眾愚政治」。高中的世界史課本上是這樣寫的。我對此的理解是:民主政體,是由一群優秀的人領導其他大多數人的一種制度,而「眾愚政治」,則是其他的大多數人根據自己的意志實施的一種制度。
嗯,還是好看!尤其是那雙微微垂下的雙眼,寧靜、自信而成熟。嘴角帶著的「古風式微笑」,讓人感覺面對的不是冰冷的大理石,而是有血有肉的真人。雕塑不是全身像這一點也很妙,觀眾的注意力可以全部集中於那張端正的臉龐上。
可是,除了不是大富豪,其他方面都具備當選能力的伯里克利,卻選擇了全民平等的民主政體。這個決定無疑是基於現實的考量,但我感覺似乎還有其他一些原因。
如果頻繁地與民眾接觸、對話,大家遲早會失去興趣。為了避免遭人厭煩,伯里克利平素遠離眾生,不公開發表政見。然而,一旦國家有大事發生,他的演說如電閃雷鳴般威懾人心,「宙斯神」的綽號名副其實。根據文獻記錄,伯里克利在演說時,哪怕再情緒激昂,也始終保持衣冠整齊。相較之下,2500年之後,九-九-藏-書那些動輒下跪,哭得衣襟散亂的議員,著實令人不齒。
那一次的再遇,點燃起我心中對伯里克利的熱情。翻查相關史料(雖然不是出於著書目的)讓我深切地體會到,對於地中海世界的理解,生活在當地與身處遙遠的日本,哪怕閱讀同樣的書,感受也會完全不同。那些2500年前的男人變成了近距離的存在,無論是他們的長處或短處,現在的我都能客觀地將其視為人物塑造不可或缺的要素。所以,當我知道伯里克利雕像戴著頭盔的原因時,猶如發現了天機,這讓我樂不可支。
我第一次見到伯里克利,是在高中的西方史課本上。那是一張攝影角度稍稍偏右的半身雕像的照片。教科書不會詳細地介紹插圖,可就是那一張小小的照片,給當時還是16歲少女的我,留下了鮮明的印象:好一張端正的臉!
那一頁課本介紹的主要是雅典的民主政治,而非伯里克利。但那張臉的存在,讓民主政治也顯得端正無比。時至今日,我依然堅信,作為廣告招牌,伯里克利的臉,為民主主義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這次見到的不是照片,而是半身像。我圍著雕像轉了兩圈,前後左右細細端詳。
有關城邦國家雅典的民主政體,相信大家都在高中學習過,無須我再做詳細的解釋。簡單地說,除了奴隸之外的4萬名市民中,大約佔人口五分之一的成年男子,都擁有選舉權。每個公民通過抽籤,擔任一定的官職,儘管任期只有一年,但九_九_藏_書最高職務可以做到指揮整個軍隊的司令官。換言之,這是一個由全體公民直接管理國家的民主制度。這個制度,是公元前5世紀雅典對波斯戰爭期間,因庶民階級的崛起而形成的。因此,它不是意識形態的產物,而是因應形勢所做出的現實的選擇。
曾經有一位歷史學家(名字我忘記了)這樣評價伯里克利:「伯里克利是雅典的靈魂,是雅典作為希臘之靈魂那個時代的雅典的靈魂。」
就算長著一顆「洋蔥頭」,伯里克利終究是一位傑出的人物。

與同時代的雅典人相比,伯里克利的政治才華絕對是出類拔萃的,但只有少數人能夠看清這個事實。伯里克利一面忍受著多數人對他的肆意謾罵,一面保持著自身的清廉,做了整整40年的統治者。在他主政期間,雅典盡享內政外交雙安定的福利,而在文化方面,更是進入了一個黃金時代。
有一次,照常在雅典中央廣場執行公務的伯里克利,遭一小人糾纏。伯里克利在那個男人不斷的叫囂、責難聲中,埋首工作,始終不發一語。傍晚時分,伯里克利結束工作,整理衣襟,起身回府。男人依然不肯罷休,緊隨其後,一路罵罵咧咧。走到家門口時,伯里克利察覺天色已暗,便吩咐僕人點亮燈火,護送那個男人回家。
這下又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原以為雅典民主政治如那張臉一般俊朗,沒想到美貌之下還藏著一顆洋蔥頭。
以帕提儂神廟為中心的雅典衛城,真正的建造者read.99csw•com正是伯里克利。他調動了菲狄亞斯等全希臘境內著名的藝術家和優秀的工匠,他本人也親自參与了規劃。
(Periklēs,約前495—前429)
儘管伯里克利不刻意煽情,但只要他開口,雅典的民眾必有響應。當然,伯里克利的演說內容,並非總是通篇正論、無懈可擊的。斯巴達國王曾經問伯里克利的一個政敵,如果他與伯里克利格鬥,兩人誰是高手。這個政敵是這樣回答的:「伯里克利是一個被我擊倒也會堅稱自己沒有倒下,通過狡辯,改變在場圍觀者想法的男人。」
或許正因為如此,除了提出的法案之外,伯里克利生前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也只有在那個沒有錄音機的時代,才能幸運地做到這點。

這是在遭對方不斷侮辱、輕蔑之後,伯里克利首次做出的反應。這位氣度不凡、語言高貴、步伐沉靜、聲音清澈,渾身沒有一絲世俗之氣的男人,成為雅典民主政治的領袖。他非常清楚絕不能以庶民的形象示人。他不僅清楚這一點,而且還懂得加以利用。
被同時代的歷史學家修昔底德稱為「名義上的民主政體,實際上一個人掌權」的這樣「一個人」,知道有一件事情非常容易觸動大眾的神經。伯里克利大權在握,卻始終與貪腐絕緣,父親留下的財產,一分未增,似乎也一分未減。難道他也認為「無恆產者無恆心」?
在日本時,我曾經向某人請九-九-藏-書教過一個問題:為什麼有些人能夠像活動手腳一般輕易地操控他人?那個人回答說:「就是把他們當成了手和腳。」
大約在10年之後,彼時已經遠赴義大利的我,再次與他相遇。記得是在梵蒂岡博物館,邊走邊觀賞展品的我,在某個房間角落的一座大理石雕像前,不禁停下了腳步——這張臉好像在哪兒見過。我低頭看雕像下刻著的文字,雖然不怎麼懂希臘語,但名字還是認識的。「呀,好久不見啊!」那是我的第一反應。
當然,也有反對派的存在。反對派認為政治應當由被選出的有能力的少數人負責,主張實施貴族政體或者說寡頭政體。
原來這位面孔英俊的美男子,頭部形狀不怎麼漂亮,追求完美的古希臘雕刻家特地為他戴上了頭盔。歐洲的洋蔥與日本的品種不同,大多為長橢圓形。這位伯里克利先生,身體的其他部位無懈可擊,唯獨頭形過長,比例失調,因此當時的人們給他取了一個綽號,叫「洋蔥頭」。
沒有能力當選的人,勢必傾向於全民平等的制度。然而,這種制度落入無能之輩的手中,毫無例外地總是以失敗告終。可見,執行制度,還是需要有識之士。
公元前472年,地米斯托克利遭流放。伯里克利成為雅典第一人,則是從公元前469年直到公元前429年去世,歷經整整40年。公元前5世紀的雅典被視為民主政治的範本,伯里克利在40年裡卻始終作為第一人,這個現象很令人玩味。他是一位平民宰相,還是正好相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