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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鄉隆盛

西鄉隆盛

無獨有偶,幕府的德川慶喜將軍也否決了法國公使的軍事援助提案。西鄉和德川慶喜似乎都是有著優秀外交感的人物。當然,希望法英兩國兵戎相見,不過是他倆的一廂情願罷了。
「就到此為止吧。」這句話真的太傷感了。
我已經看出,這位西鄉,與1865年11月我通過介紹認識的一個叫島津左仲的人是同一人物。當我用那個假名字稱呼西鄉時,他大笑了起來。在例行的一通寒暄后,這個人的反應似乎有些遲鈍,遲遲不肯開口,讓我感到不知所措。但是,有著一雙黑色鑽石般閃亮大眼睛的他,在說話時露出的微笑,卻表現出無以言表的親和力。
如果是我的話,在「征韓論」被推翻后,一定會讓西鄉離開東京或鹿兒島。那些「只求生死與共」的男人,有時起到積極的作用,有時則產生負面影響。西鄉絕對有必要遠離他們。只要人在日本,他任何時候都還是那個西鄉隆盛,應該把他帶到沒人叫他「西鄉先生」的外國去。這樣的話,他才能重新恢復到「不聞人語,只看老天」的正常狀態。
讀到這裏,我不禁想起15世紀末佛羅倫薩共和國實質君主洛倫佐·美第奇曾經說過的一段話。那是羅馬教皇和那不勒斯國王的聯合軍即將攻城,洛倫佐陷入困境之際,法國國王路易十二向他提出了軍事援助,而這位美第奇家族年輕的主人如此回答:「我還做不到在義大利的存亡關頭優先考慮自己家族read•99csw.com的事情。我會向上帝祈禱,不要讓法國的國王去動在我的國家施行武力的念頭,否則那才是義大利的末日。」
天才的混亂,往往是突如其來的,用「崩潰」一詞形容可能最為貼切。他們總以為自己不能對周邊的境遇袖手旁觀,結果已經沒有新的動力再去帶動周圍的人。這樣的老天才,會在某個節點發出巨響,土崩瓦解。
薩道義在那時用力地敲擊了西鄉這口吊鐘,而鐘聲當然是洪亮地在他耳邊迴響。
不知道為什麼,當我聽到這句話時竟然震驚不已。我們女性,對同性會產生如此的感情嗎?答案是不會。那麼對異性呢?如果遇到真愛,那真的是可以做到一了百了。陷入世間所謂命運般的戀愛,光是能夠生死與共就已經是幸運無比了。
如果是靠成就而獲得存在的意義,那麼這個男人的相貌體形如何完全不重要。無論個頭大或小,與他一生中所完成的工作性質基本上沒啥關係。但是,那些存在即意義的典型人物,他們的身體特徵就成了關鍵的一環,強烈的存在感首先體現在外形。
對於前者,我們不難理解。只要一一列出他們的業績便能明白。而對於後者,似乎就沒有那麼簡單。
在我看來,西鄉的一個點就能勝過後藤一人。
西鄉隆盛吸引我的另外還有一點。在英國外交官薩道義爵士(Sir Ernest Mason Satow)所著的《明治維新親歷記》(坂田精一譯)中有這麼一段記錄:
(1827—1877)九-九-藏-書
對西鄉隆盛,我幾乎一無所知。他那座矗立於上野公園山上的銅像,我也是在乘坐「山手線」電車時,從車廂的窗口眺望過幾眼而已。坦白地說,在聽說以下這段話之前,西鄉隆盛於我,不過是大河劇中的一個人物而已。
但是,西鄉隆盛的深謀遠慮不僅於此。他還打算挑起扶持幕府的法國針對英國的對抗心。薩道義對反法是相當積極的,他向西鄉建議:「法國在征伐薩長一事上準備力挺幕府,那麼我們英國就當薩長的後援吧。」
西鄉隆盛身材高大,近180厘米,體重也超過100公斤,頸圍有50厘米,像牛一樣。他的肩膀也寬於常人,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再配上濃密的粗眉毛,但凡見過他的人,想不留下深刻的印象都很難。像他這種身材和長相,就算是放到現代的年輕人群中肯定也非常醒目,在百年前的日本人中就更是一位巨人。
不過,以我的性格,對自「征韓論」起開始變得混亂的西鄉,大概無法做到視而不見。儘管那是一場非常可笑的論爭,但大久保的理論還是比西鄉更有說服力。再加上後來爆發的西南戰爭,我真的很想問問:「西鄉先生,您這到底是怎麼了?」
幕府末期,西鄉不僅要負責薩摩的內政,還要一手負責對勤王倒幕諸藩的外交工作。其中一項就是在慶應二年(1866年)薩英戰爭后雙方談和時,將開放兵庫港這個原本應該是英國和幕府簽訂的條約,變成越過幕府直接與天皇政權達成的協議。對倒幕派而言,這是一大勝利。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與外國政府簽約,意味著真正政府的地位被對方承認。九-九-藏-書
如果將義大利換成日本,把那時的法國看作英法兩國,就不難理解當時西鄉隆盛的心境。況且當時的日本也沒有像英國外交官那樣擁有卓越的外交能力的人才。薩道義肯定是對遲鈍且令人不知所措的西鄉這個男人,第一次刮目相看。
這個時候的薩道義肯定是輕輕地叩響了西鄉這口吊鐘。話說這一段文字記錄的是1867年1月發生的事情,遇到「島津左仲」不過就在1年多以前。大大咧咧地去見不算很久前曾以假名字會面過的外國人,西鄉還真是個挺歡樂的男人。
但就是這樣一個「反應有些遲鈍」「讓人感到不知所措」的男人,薩道義給出的評價無疑是正面的,而且相當有趣。在當時的外國人中,聲譽最好的日本人是后藤象二郎,但薩道義卻寫過下面這句話:

《西鄉南洲肖像》,鹿兒島市立美術館收藏

不過,西鄉拒絕了英國人的幫助。根據他本人寫給大久保利通的信,他是這樣拒絕的:「日本的政體改革,如果不是經日本人之手,便沒有意義。」
請不要忘記,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安詳地死去。在這個人的身邊死去,死大概也會變得甜蜜。如果我生活在那個年代,坂本龍馬之輩就讓給其他的女人,我獨鍾西鄉隆盛情,然後在田園坂一帶中彈……https://read.99csw.com
於是,我對能夠讓一個大男人說出「無藥可救」的西鄉,產生了興趣。
儘管有著異常的軀體,但我感覺西鄉不屬於那種令人產生壓迫感和緊張感的龐然大物,而是能讓周圍人都感到安心的一類。西鄉以他獨特的想象力和不緊不慢的說話語調,再加上操著一口鹿兒島方言自帶幽默感,不費功夫便能融化人心。那些與他近距離接觸的人心情會趨向平和,不知不覺中變得「終不能離去」,最後就是「只求生死與共」了。
與西鄉相處一日,愛其一日。相處三日,愛其三日。愛意漸濃,終不能離去,只求生死與共。
有一類男人,是通過他一生有多少成就來證明其存在的意義。還有一類,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意義,屬於存在感最強的一類人物。這兩者並沒有優劣之分,只是類型不同而已。
他為什麼這麼寫,我也不太明白,看來有必要仔細閱讀一下萩原延壽撰寫的研究薩道義的《遙遠的山崖》。這裏我再次無知者無畏地充分發揮一下想象力,薩道義的讚詞會不會和下文所述時期的一件事情脫不開關係。
坂本龍馬是這樣評價西鄉隆盛的:「大力敲大聲響,小力敲小聲響,他是猶如吊鐘般的人物。」如果他心目中的西鄉是那種執著于內心燃燒的慾望的人九-九-藏-書物,想來是不會有如此的評價的。龍馬自己應該是那種不管用力敲還是輕輕叩都能發出同樣聲響的人物。即使他們二人都具備嶄新的想象力和充足的行動力,在這一點上,西鄉隆盛和坂本龍馬也還是不同的。正因為不同,坂本龍馬才會敏感地覺察到這一點。
我無知者無畏,在這裏做一個大胆的結論。以大久保利通為代表,明治維新時期的男人大多屬於前者。甚至是坂本龍馬,似乎也是靠其成就獲得存在感。即使是西鄉隆盛,如果僅限於幕末時期的話,他在多方面突出的表現也足以讓人寫出一本很好的人物傳記。但是,只有他,我無法簡單地歸類。
然而,上述一言,並非出自女人對男人,而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感情。這句話是在西南戰爭中自始至終跟隨西鄉的舊中津藩的藩士增田宋太郎說的。增田是中津隊的隊長,開戰之初手下擁有60名士兵。隨著戰爭的持續,傷亡者不斷增加,當西鄉軍最後決定撤回鹿兒島時,只剩下一半的兵力。中津隊決定返回故鄉,不再與薩軍同行,唯隊長表示留下。隊員們不解地詢問理由,隊長增田宋太郎說:「與諸君不同,作為將領,我一直與西鄉先生有近距離的接觸。所以,我真的是無藥可救。與西鄉相處一日,愛其一日。相處三日,愛其三日。愛意漸濃,終不能離去,只求生死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