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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用「同樣語言」對話的尊嚴

第7章 用「同樣語言」對話的尊嚴

只能在無主墳地實現的愛情,無論是不倫之戀還是什麼戀,都屬於真正的戀愛。現實是如此的滑稽,又如此的無奈,但我們還是得面對,微笑、樂觀地生活下去。一邊笑著,一邊認真地聽對方「胡言亂語」,無論是出於友情還是愛情,這都是對喜愛的人的一種禮儀。這種時刻,兩人之間的對話,就是他人無法理解的「同樣的語言」。
這種和古人的對話,如果被對方嘲笑凈是些發痴胡話,就無法交流了。至少是覺得「原來那傢伙每天晚上玩4個小時穿越古代的遊戲」,彼此方能順暢交流。這封信的收信人弗朗切斯科·韋托里和馬基雅維利一樣都是佛羅倫薩共和國的官員,但他是駐羅馬的大使,是「有出息」的官員。也正因為如此,他不能像馬基雅維利那樣暢所欲言。以個人來說,韋托里僅僅因為是馬基雅維利的好友之一,才在史上留下一筆。但對於天才馬基雅維利的「胡言亂語」,他卻是一個能微笑著理解的男人。
我對她說,戀愛和交通事故相似。有人一輩子都不會碰上,也有不知算幸運還是不幸的人幾度遭遇。不過,估計這種話對她沒什麼安慰作用。
信的最後部分,講述的是著名的《君主論》——俗稱馬基雅維利主義的根源的作read.99csw.com品——的表現手法,如今是非常重要的史料,不過這裏我們不談這部分,重點放在前面一段,前往古代宮廷,和古人即歷史上的著名人物談話。
被譽為文藝復興精神代表之一的義大利政治哲學家尼克羅·馬基雅維利,曾經寫過一封信,是寫給佛羅倫薩共和國駐羅馬教廷的大使弗朗切斯科·韋托里的。因受到政變的牽連不得不蟄居佛羅倫薩郊外山莊的馬基雅維利,在信中以幽默的筆調,向好友敘說了與以前位居政府中樞時大相徑庭的單調生活:早晨,攜但丁、彼特拉克的詩集去森林讀書;歸途順道拐進小酒館,和在那裡吃飯的旅人們聊天,了解世間發生的事情;回家和家人共進午餐;午餐后再去家附近的那間酒館,這一次是去玩牌,牌友們都是農民,個個大嗓門,粗野的聲音甚至傳至鄰近的村莊。接下來,馬基雅維利這樣寫道:
不倫之戀,也是隱世之戀。我這位女友不能向任何人公開這段戀情——男方是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據說她甚至沒有告訴自己的母親,我當然也不知道對方是誰。不過,這樣的形式並非她的初衷。她曾經說過:「我打心底里想和他結婚。希望讓全日本都知道,我愛的人如此read•99csw.com出色,我被這個出色的人愛著。」
女友決定死後被埋葬在無主墳地。據說上野的某個寺廟有供奉無緣佛的墓地,可以和那些無親無故的人埋在一起。即便有家人,只要本人有意也可以埋在那裡。據說是她男友先說起這件事情,於是她也決定死後和他一起去無主墳地,兩人都在遺書中清楚地交代了這一點。對她而言,沒有比死後和愛人一起入葬無主墳地來得更愉快的夢想。
經常聽人評論說某某是沒有話題的人。其實,完全沒有話題的人是不存在的,不過是對話的雙方沒有共通的話題,或者說精神上無法交流。如果僅限於共通,只要是職場的同事、同鄉之間,一定找得到說不完的話題。然而,要尋覓到能在同一個「世界」暢遊的夥伴,雙方就必須擁有「同樣的語言」。這和戀愛有點相似,有人一生遇不到真愛,也有人幸運地屢屢與真愛相遇。
在這4個小時里,我一點不感覺無聊,忘卻了所有的煩惱,不再害怕貧窮,也不再畏懼死亡。我已全身心地融入了他們的世界。
如果有人嘲笑說這是無聊透頂的浪漫主義,又有何妨呢?我在聽她說這件事時,忍不住想象在裝滿大小骨頭的墓地中,被九九藏書遠遠地分開放著的兩塊骨頭,一面打著招呼說「抱歉」,一面擠開其他骨頭逐漸靠近的畫面,於是很沒有同情心地笑出了聲。女友聽了我的想象同樣大笑不止。據說後來她還告訴了情人,那個男人也覺得十分有趣。
但是,真實的場景又是怎樣的呢?馬基雅維利雖然個子不矮,卻是一個醜男。這個長相寒磣的40歲男人,背靠燒著柴火的暖爐,獨自在木桌前坐下,一手托腮,兩眼怔怔地望著半空,時而眼中放出光亮,時而頷首低眉,時而拿起羽毛筆在一沓紙上唰唰寫個不停,時而止住,再次回到手托腮、眼放空的狀態,喃喃自語著別人聽不懂的話。他大概每天晚上4個小時都重複著這樣的事情。如果邊上有人看見此番情形,想必會怒聲呵斥,什麼古代宮廷,什麼和古人對話,別再犯蠢,認真想想怎樣打理家裡那一小片地吧。
我有一位正在戀愛中的女性朋友,對方也很愛她,但他們兩人既不能結婚也無法同居。女人有女人的問題,男人也有男人的隱情,總之做不了夫妻。
在後世成為暢銷書的《君主論》,在馬基雅維利生前沒有出版,初版也是在他死去5年之後的1532年才發行的。他一分錢也沒賺到。貌似相當現實的馬基雅維利夫人,九_九_藏_書也把這樣的丈夫看成「沒出息」的人,馬基雅維利只能給可以用同樣語言交流的好友寫信。
夜幕降臨,我回到家中,走進書齋。在門口我脫下沾滿灰土的日常衣服,換上官服。待穿戴好貴族的宮廷服,我就回到了古老的宮廷。在那裡,我受到他們熱情的歡迎。我吃著他們專門為我做的,也是我為此而活的食物。在那裡,我毫不羞澀地和他們交談,詢問他們行為的理由,他們會像平常人一樣回答我的問題。
所謂的朋友,關係就應該如此吧。而且,能得到這樣的友情的眷顧,不僅僅取決於對方的品質,自己的「質量」往往也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像我就認為馬基雅維利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男人。雖然他又丑又不會賺錢,但還是很棒。如果判斷男人價值的基準中有一項是「noble」(這個詞譯成「貴族式」往往給人固定的印象,我還是直接用「noble」),那麼信中馬基雅維利的表現完全符合這個評語。像他那樣擁有自己世界的男人,怎麼會不出色?用和古人對話的形式表達心聲的男人,不算出色又算什麼呢?在我們周圍,雖然沒有馬基雅維利一般的天才,但是像他那樣擁有「noble之魂」的人其實不少。能否發現他九*九*藏*書們,要看我們自己心中擁有多少美好。
人們常說要和相愛的人結婚,失去愛情的婚姻不必維持下去。然而,現實並不能如此乾脆地一刀兩斷。保持愛情或成全愛情,並不限於戀愛、結婚或同居這一類幸運的形式,和當事人的勇氣也沒有關係。近來奔放的生活方式往往成為人們讚譽的對象。但能夠始終保持奔放的人,僅限於原本條件就得天獨厚,或者是老話所說的,對人際關係粗線條的「生性大胆」之人。而不倫之戀,是被對人倫關係敏感的戀人一再冠以罵名的戀情,真是一個很諷刺的現實。
但丁曾經說過:聽到的事情不去思考整理,就成不了學問。所以,我決定把我和古人們的對話試著整理成一篇題為《君主論》的小論文。我會盡量圍繞這個主題做探究分析,什麼是君主國家、它有哪些類型、如何才能成為君主、怎樣才能維持君主的地位、為何會失去地位……
我認為,一生中哪怕能夠擁有一次這樣的關係,都屬於幸運的人。還真是和交通事故一樣,有人因此死亡,有人身負重傷,也有人不過是擦破了一點皮,每個人所付出的代價是不同的。然而,如此的相遇相知完全值得付出代價。至少,可以由衷地說,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