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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難忘的人 信長惡魔般的魅力

第四章 難忘的人

信長惡魔般的魅力

最令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信長在日本男人中頗有人氣。
彼決斷機密,巧于戰術,幾不從紀律,極少聽從部下進言。受諸人異常之敬畏,不飲酒,自奉極薄。彼于日本王侯盡皆蔑視,與之交談如對下屬般居高而下。諸人如對至上君主般服從之。
背上印著五隻木瓜家紋騎馬飛馳而入的探子。
對我而言,信長即是惡魔,是要加上「偉大」這個形容詞的惡魔。我想寫一寫這個偉大的惡魔在當時人們的眼中究竟是個怎樣的形象。
此尾張國王年方37歲,身高體瘦,鬍鬚稀少,聲音高亮,酷好武藝,行為粗野。
「給我擦汗。」信長說著,在凳子上嘭地坐下,對丹羽長秀道:

「樂正義及慈悲之業。」
兩年前,我曾在《總裁》雜誌上寫過信長。那是一篇小文,講了我為什麼對以往日本人描繪的信長感到不滿,並在我寫切薩雷·波吉亞時如何馳騁想象,如果我寫信長我會如何寫。這種不滿在我觀看《影子武士》之後消解了一點。我說一點,是因為信長在《影子武士》中不是主角,當然不會把信長的一切都反映在作品中。但事實是,《影子武士》中的信長真像信長,我過去未曾見到過的信長。一想到黑澤導演會以信長為主人公拍電影我就會感到興奮。
(這時信長40歲,已屆不惑之年,身軀之大無與倫比,可以說是完美無缺。這一點與家康正好形成對照)
歐美觀眾看了電影里信長的揮手方式,肯定會注意到這是與古羅馬時代武將同樣的敬禮方式。不管是墨索里尼還是希特勒,他們只不過是模仿了尤里烏斯·愷撒時代的敬禮方式而已。信長用了被基督教視為異教的古羅馬的那種敬禮方式,即使他再怎麼喊「阿門」,歐美人也都會心領神會,知道信長不是用披風和帽子就能誆騙的小人物。
可是,我在執筆過程中並沒有寫情書的心境,至少不是那麼簡單,因為我在全身心地戀著。
這裏不是沒有寫膚色白皙嗎?傳統的信長形象大概是過於拘泥於流傳下來的肖像畫,儘管身高體瘦,但總是把他畫得非常蒼白。不然就是起用白痴樣的美貌演員,只會引得茶室里的女人們嚷嚷著追星。這就是現狀。我隨便瞎想,他腦子好使……但書里寫著酷好武藝、行為粗野,所以膚色不是淺黑就不成話了。
信長道:「對了……他們中有一個人……卻是說過懂得醫術的……把他送到信玄那裡探探病吧。」
男人與女人的關係非勝即負。面對切薩雷·波吉亞這樣的男人,要麼是自己徹底屈服,要麼是趁其睡著將其斬首,除此而外別無他法。如果我與他活在同一時代,我大概會選擇趁其睡著將其斬首,儘管肯定會失敗。
如此這般,弗洛伊斯筆下「有良好理解力及明晰判斷力,蔑視神佛等偶像,不信異教之一切占卜,名為法華宗,卻明言無宇宙造物主,靈魂不會不滅,死後不知一切」的信長不是躍然眼前了嗎?
傳教士弗洛伊斯在對信長的著名評論中是這樣寫的:
信長用兵巧妙是誰都認可的。但被用的人並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犧牲,因而並不會那樣佩服他。信長的做法中沒有一點溫情,即便是習慣於終身僱用制的現代日本人也不可能忍受下去。
這樣,「地動山搖不過如此」這些毀滅風林火山的男人的台詞便活起來了。
話說回來。儘管歷史上有許多偉大的男人生生死死,但我能愛上的男人也不是能夠輕易九-九-藏-書找到的。我認為,是有完美、卓越的人物,但心靈和肉體都為其著迷,比現實中的男人更有現實感的男人也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遇到的。
信長於我而言,也許就是在我寫西方惡魔尤里烏斯·愷撒、穆罕默德二世、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腓特烈二世時常常想起,可惜一下不能寫成自己的東西的那種有魅力的惡魔。
這樣一來,黑澤當然不會讓信長大聲吼叫著「給我擦汗」「嘿,再使點兒勁兒擦!使點兒勁兒!」出鏡了。電影里刪掉了這些台詞。也許是考慮到不要讓觀眾覺得不自然,驅馬的信長不是劇本里寫的那樣半裸著身體。身體沒有裸|露,也就沒有必要讓人擦汗了。

此外,不飲酒可能也是一個缺點。不能在小酒館跟同事一起說上司的壞話,單憑這一點恐怕就會被認為不合格了。
我並不是沒有富裕精力欣賞那隔牆的三味線琴聲和深紅縐綢,還有每天早晨飛來喝引水管里流水的那隻黃鶯。我的眼睛充分享受著這些日本式的美。
有趣的是,信長和家康在這裏都穿著西洋式的甲胄。這些同披風和帽子一樣,看上去並不昂貴,大概也是傳教士帶來的伴手禮吧。但信長卻想出了用火槍對抗騎兵軍團的戰法,想出了新的戰鬥方式。如果用華麗的日本鎧甲頭盔護住全身,考證起來也會有點困難。但讓他們穿著當時「南蠻」君主們用的那種竭盡工藝美術之精華的華美甲胄也會讓人困惑。還是讓信長穿著在西方只是一介火槍步兵穿的那種有點窮酸相的甲胄在這裏出場更接近現實。
我實在覺得織田信長不是日本人,當然,是在不像日本人這個意義上。雖說是在戰國時代,但其他武將卻不像信長那樣明確地有亂世的活法。如果說不像日本人的說法不合適,也可以換個說法:突變現象。

他對跟隨在身旁的丹羽長秀道:「告訴家康,我信長收拾近江的淺井期間,讓他自己騎馬去監視武田的行動!……如果動用兵力,哪怕是一點點,我都不知道信玄是否還活著!」
下面我就寫下《影子武士》中的信長,即黑澤明描繪的信長的形象,並且一一加進我的感想。諸位就當這是黑澤粉絲的感嘆聲容忍了吧。
新潮社俱樂部是一座用於雜誌社開座談會,或用於作家寫作的建築物。新潮社在那裡給了我一間房間。對出版社而言的好處是可以守在創作者身邊,但從作者方面來看很難說環境很好。
樂正義及慈悲之業,傲慢而重名譽。
首先,膚色淺黑就很好。
家康道:「武田將於此滅亡。」
此時信長方蹈敦盛之舞,歌曰:人者五十年,較之天地譬若夢幻。得生一回,寧有不滅之理乎。遂命吹螺取胄,差人備物,立而用飯。既畢,披甲出征。其時唯侍童岩室長門守及長谷川橋介、佐脅藤八、山口飛騨守、賀藤彌三郎相隨。
第三是他把女人完全用於政治的做法。這一點與切薩雷·波吉亞如出一轍。雖然我是個女人,卻爽快地接受這一點。現如今男女平等已是天經地義了,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大眾會對此抱有好感。
當代日本是以「和」為第一的社會。在這個社會中,如果有決斷機密、巧于戰術但卻幾乎不守紀律的公司職員,恐怕連工會都會討厭他。極少聽從部下進言的人,哪怕他是社長也不會被允許。
長蛇般逶迤延綿的原木柵欄。裏面布了三重火槍步兵陣。信長和家康騎在馬上,一邊關注著布陣情況,一邊並轡走來,身後跟著衛兵。九-九-藏-書
切薩雷是一個歷史人物,他的歷史意義,他對後世的影響,這些對我而言都無所謂。我再重複一遍,我只是想讓自己愛上的男人再活一次,然後把他殺死而已。
直到今天,我仍會帶著某種懷念的心情,回憶起寫作的那兩個多月的時間。
《影子武士》中出場的信長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大大咧咧,旁若無人,行為剛烈。弗洛伊斯評論他「與人語厭惡拐彎抹角」的話,在這裏得到了完美的體現,令我等非常佩服。
我以這樣的心情去寫,所以,我沒有因他死去而落淚,反倒認為是我殺死了他,因而仍舊懷有一種為他著迷的感覺。
《影子武士》通過信長在聽說信玄受重傷消息時縱馬賓士的鏡頭,完美地向我們展現了酷好武藝、行為粗野、淺黑肌肉緊繃的信長畫像。不滿意這個,你還滿意什麼呢?
等在馬場一隅的侍童森蘭丸拿著凳子走過來。
最後,與人交談厭惡拐彎抹角也不行。不去拐彎抹角不行,如果到了討厭的程度,已是一種生理上的厭惡了。我得說,日本氣質以不表現出生理上的好惡為美德,厭惡已是一種異質的東西了。
果然,拂曉時分,佐久間大學、織田玄蕃前來急報,一眾人等集結既畢,往鷲津山、丸根山去矣。
現在有了一個,他實在太優秀了,他的一生很適合寫出來讓日本讀者了解他們並不太了解的中世紀時代,但卻還沒有達到讓我著迷的程度。再怎麼喜歡男人中的男人,如果遇到太優秀的男人就難以走近他,我覺得這說明了我也還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日本作家似乎不擅長寫惡。這也許是因為日本歷史人物中幾乎沒有偉大的惡人,也可能是因為日本人本身具有與完美的惡人格格不入的氣質吧。不管怎樣,日本歷史小說里居然沒有惡魔式的人物,這讓我常常感到不滿。
我剛才寫我想讓他再活一次,然後把他殺死。可是,當我寫完最後一行的時候,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他已經死去。
信長道:「胡鬧!不要聽信傳言。重要的是信玄還在不在這個世上!」說著,他翻身下馬,「阿蘭,把凳子拿來!」
首先,日本男人熟讀過傳教士路易斯·弗洛伊斯評論信長的那段話嗎?那是歷史上最著名的評論信長的言語。
信長道:「地動山搖不過如此!」
切薩雷·波吉亞給了馬基雅維利創作名著《君主論》的契機。不論是複雜起伏的政治爭鬥,還是陰慘詭譎的權謀術數,寫作的舞台不僅限於義大利,還涉及法蘭西和西班牙。但其中心人物切薩雷,對我而言就是一個男人,一個惡魔般的男人。
岐阜城·城門
此尾張國王年方37歲,身高體瘦,鬍鬚稀少,聲音高亮,酷好武藝,行為粗野。
惡魔與惡人不同。惡人不過是作惡的人而已。但惡魔原本就不是人,而是人之上的天使,因為同其他充滿正義觀念的同僚天使處不好關係而變成了惡魔,所以其出身之好與人類有雲泥之別。
寫織田信長,是我數年前游苔寺時想到的。但那不是在觀賞那座著名庭院的時候,而是站在庭院後邊即將竣工的正殿前讀那忽然躍入眼帘的重建正殿告示牌的時候。
在拉丁語中,這種說法倒是恰當的翻譯。果若如此,信長所行的正義和慈悲就應該理解為並不是出於必須這樣做的責任或信念的行為,而更多的是信長的一時興起。如果不是一時興起,那就是機關算盡的行為。
九-九-藏-書是,我的心和肉體卻在500年前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對當時的我來說,切薩雷·波吉亞是比任何一個觸手可及的我的日本男朋友都具有現實感的男人。
在我寫與信長毫無相似之處的切薩雷·波吉亞的時候,有一位批評家在評論中說:這本書的作者給切薩雷·波吉亞寫了一封情書。
俱樂部在新潮社附近,當然就是在神樂坂附近了。一到夜晚,隔牆就能聽見三味線妖冶的聲音。連俱樂部的被子也都是深紅縐綢的。如此一來,男作家們很少能夠全力以赴投入創作,這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聽管理員說,一到晚上幾乎所有人都會外出。
來看看這一場景中的信長。信長穿著南蠻舶來的天鵝絨披風登場了。這披風並不怎麼奢華,在他所說的南蠻,是個武將就會有一兩件,所以穿在尾張國王身上便略顯寒酸了。還有,他讓隨從小心翼翼拿在手上的那頂插著羽毛的紅帽子,也絕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傳教士們用拉丁語向信長送上了出征的祝福。如果只是如此,那麼在歐美觀眾看來,信長只是一個被傳教士用披風和帽子誆騙了的土財主。
黑澤導演用這種形式表現信長對蘭丸的愛,這種手法令我敬佩不已。蘭丸對信長的情感已經在第一個場景里展現過了。演到這裏,通過這種形式再表現出信長的感情。這樣,雙方的關係得到了體現,卻又不失品位。我敢發誓,即使是不懂他們二人之間關係的歐美人,看了這樣的場景也都不可能不理解。回到義大利,我想拿我的丈夫做個實驗。
切薩雷·波吉亞事業未竟便去世了,享年31歲。我從那天開始就是32歲了。我沒有像以前一樣寫題獻,寫完這本書後我沒有把它獻給任何人,我打算把它獻給自己的青春。
信長道:「那少爺礙手礙腳的,要是沒了就好了。可以優哉游哉地上京睡午覺吶。想盡一切辦法讓人探聽清楚,看看信玄是死是活。明白了嗎?」
第二是信長的同盟做法。每逢出現強者,他都會為了與之對抗而與弱的一方聯合。這種做法頗有義大利文藝復興的范兒,他是這方面的高手。這也該是與「大樹底下好乘涼」傾向嚴重的日本人互不相容的。
告示牌上寫著,焚毀於應仁之亂的正殿如今終於即將重建。讓我佩服的不是他們持續了約500年之久的執念,而是那種似乎是因告示牌而升騰起的現實感。那塊告示牌的文句生髮出一種現實感,讓人覺得應仁之亂彷彿發生在昨天。
我不知道黑澤導演是否有意讓演員演得讓人聯想起古羅馬人的敬禮,但至少歐美的觀眾看了《影子武士》后,一定會感到日本的君主跟土財主不一樣。我認為單憑那揮手的方式,還有「阿門」的叫法,就已經刻畫出了信長。
在這一點上,織田信長並不過於優秀。這樣挺好。
可是,我大概不會去寫信長。
據這個記載,信長這可真是「颯爽出陣」。說到桶狹間合戰,那場面只要是日本人都知道,哪怕是只讀漫畫的年輕人。信長自己已經開始驅馬疾馳,卻要時時勒馬等待落在後面的人,這可不是那些只喜歡耍酷的男人做得到的。
信長道:「你傻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就別說了……用信虎……那個老東西被信玄這個自己的親兒子趕出來,在京城無所事事……他去探病合情合理……還有,信虎身邊肯定有很多人認識信玄……讓他們陪著,就能搞清信玄少爺是生是死了……(突然大聲地)別鬧!急什麼呀!」
還有,盡皆蔑視日本的王侯即同事,如對待下屬般居高而下與之交談,哪怕是在經濟團體聯合會裡也一定會被九-九-藏-書人嗤之以鼻。因為功成名就后「晉陞」為總管,似乎是日本當代出人頭地之路的理想終點站。
為什麼當時會想到要寫與應仁之亂沒有直接關係的信長,我至今都沒有自信能夠解釋得讓人信服。如果非說不可,也只能說因為我有一種想法,總感到以前寫信長的歷史書和歷史小說的數量不夠。
2007年11月
儘管人生不止50年,但人的一生能做的工作是有定數的。信長很有風度,而且事業未竟便死在了本能寺,因此在日本男人中很有人氣。我倒不是沒有興趣把他寫成一個日本男人可能會厭惡的人,可是單寫地中海世界似乎就會耗盡我的一生,再也沒有可能把手伸向遠東的惡魔了。
作為作家,我想寫出這種邪惡所具有的魅力。
然後他回頭看著丹羽道:「他們還在啊,那些南蠻禿驢!」
受周圍氣氛的影響,信長的坐騎亢奮起來,信長呵斥了它一句。
天使與惡魔的區別僅僅在於天使重正義,而惡魔沒有正義觀念。在才能這一點上是完全同等的。
首先,信長在叫蘭丸拿凳子之前,蘭丸就已跑了出來,信長一聲「拿來」剛出口,凳子已經放在了他的身後。黑澤明這樣就出色地表現出了蘭丸對信長所懷有的敬愛之心。如果是得到指令再拿來凳子,那就如同奴隸或者用人一般了。歐美人對信長和蘭丸二人的主僕關係不會理解到日本人的程度,這個場面表現出的蘭丸對主人所懷有的感情,那種與用人和奴隸不一樣的感情,使歐美人一看就懂,而且還不失品位。我原本就相信把草履揣在懷裡暖熱的藤吉郎,心中有一份對主人又似戀情又似尊敬的感情,我還相信信長也懂得藤吉郎的心。看到這個場面中的信長和蘭丸,我感到深得我意。
信長是惡魔。所以,感覺不到自己內心世界里有毒的作家和史家是寫不好信長的,他們體現不出惡魔所具有的魅力。他們這些普通男人是不可能懂得信長這個男人中的男人的。我覺得,通過女人的眼睛也許能寫出來一些。不,不僅僅是通過眼睛,還有心、肉體以及一切。
丹羽道:「啊……今天回堺去。」
說著他抬眼定睛望去。渡船窗戶里有3個身穿僧衣的外國人正在望著出陣的光景,注意到了信長后便恭敬地施禮,手畫十字。信長大大地揮手並喊道:「阿門!」

《信長公記》上說:
只有完全迷戀上他,才能去寫這樣的惡魔,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影子武士》中,信長第二次出場也是在岐阜城。不過這次是在桝形。
沒有毒的男人也許適合做結婚對象,但作為小說的主人公便缺乏衝擊力。至於那些甚至把主人公寫成了可以作為當代管理者樣板的東西,則根本無法激起我閱讀的興趣。
彼頗具良好理解力及明晰判斷力,蔑視神佛等偶像,不信異教之一切占卜,名為法華宗,卻明言無宇宙造物主,靈魂不會不滅,死後不知一切。
跪在面前的重臣丹羽長秀道:「是。剛才探子來報,說傳言信玄公在野田城遭到狙擊,丟了性命……」
岐阜城·馬場
我沒有給這本書只起一個「切薩雷·波吉亞」的書名,而是充滿萬千感慨地在後面加上了「優雅的冷酷」,當作書名。可是,當我放手后,對我而言他還是一個死去的男人。這本書8年中重印了近20次,我未改一字。我沒有心九*九*藏*書情去改。今天重讀,可以看到技術上的不成熟之處。但我害怕一旦改掉,便會沖淡創作當初的那種氣魄。
明知是一輩子也做不到的事情,卻可以經常想起來找樂,我想人不妨有這樣的樂趣。
然而,黑澤明讓這位信長大大地揮手,讓他喊出了「阿門」,而且讓他窮追不捨般地問出了「他們還在啊,那些南蠻禿驢」。
信長有正義觀念嗎?路易斯·弗洛伊斯寫道:
我沒有必要外出。當時我還沒有結婚,和普通女人一樣,我也有幾個男朋友。但我沒有心情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不見男人我一點也不少什麼,可以說非常充實。
早晨,服務員曾經一邊整理被子一邊對我說,其他老師住的時候房間里都是一股酒氣,您卻是一股牛奶氣。這就是說,我不會被三味線的聲音誘惑而外出。
其次,信長大胆卻又謹慎的處事方法,打了敗仗以後贏得時間的巧妙方法,這些都與不擅長戰略思維的普通日本人絕對不相容。

下面是《影子武士》中最後一個出現信長的場面。當然是在長筱·設樂原。
其處事極盡完美而巧妙,其與人語厭惡拐彎抹角。
是夜無事,亦不再行軍,遂作世間閑談種種。及至深更,方稱歸府,予眾短暇。此誠若家臣之所謂運數將盡乃有智慧之鏡蒙塵是也。個個嘲笑,既罷方歸。
不過,這個場面我是完全按照劇本介紹的,電影稍有不同。而且,這些不同又讓人佩服到恨。
「聽好了,我信長在這天下所怕的只有一樣,就是那甲斐的山猴!」
信長對長秀說完,突然向後扭過頭去對著蘭丸吼道:「嘿,再使點兒勁兒擦!使點兒勁兒!」
還有一個是信長在自家陣營內與家康談判的場面。按照腳本應該是蘭丸煮茶。可是在電影里卻成了信長、家康共飲蘭丸端上來的葡萄酒。家康因不習慣喝葡萄酒而嗆到。蘭丸忍俊不禁。然而,笑話主人的盟友是很失禮的行為,蘭丸意識到這點之後趕緊去看主人的臉。這時,信長「哈哈哈」地放聲大笑。於是家康也無奈地笑,放下心來的蘭丸也笑,三人愉快地大笑起來。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能認為信長是一個擁有正義觀念的人。所以,信長有足夠的資格,而且是非常優秀的資格成為惡魔。
我甚至知道他繃緊肌肉的淺黑色胳膊的觸感,還知道他面對卑劣之人時露出的諷刺微笑。他那騎馬時與馬融為一體的運動美,他那看女人時冷峻的目光,這一些我都已經司空見慣。
寫完最後一行時,7月7日的天空已經開始泛出了魚肚白。
問題是「樂」這個詞語。現在這裏無法根據原文考證,所以說不清楚。但如果「樂」這個日語詞是直譯的話,解釋成覺得有趣偶爾為之以為樂,也未嘗不可。
隨著結尾的臨近,走筆的速度越來越快。然而與此成反比的是,我的心卻愈發低沉。與其說是低沉,也許應該說是依依不捨。我不像寫其他作品那樣擔心是否已經寫得足夠充分,而是因為與這個男人離別而難過。
至於延歷寺等火攻山門的一鍋端戰術,日本人怎麼能夠允許呢?我完全不能理解。按我個人的想法,為了不給以後留下禍患,這也是必要的措施。
出陣的忙亂氣氛中。將士、大貨馱、小貨馱和馬匹亂作一團。這時,身穿獵裝的信長騎著馬出場了。
光著身子驅馬的信長收韁停馬道:「什麼,信玄少爺死了?」
丹羽道:「可是,大敵當前,這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