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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喪神卷 瓜仙

付喪神卷

瓜仙

有一棵橘樹緊挨著房檐。那邊的松樹纏繞著藤蔓,這邊的樹下,開綠色花的露草,尚未開花的黃花龍芽,花已落盡、葉片闊大的銀線草,蝴蝶花——諸如此類的雜草這裏一叢、那裡一簇。
扇子落在地上,女子一直遮掩的眼睛以下的部位暴露無遺。
這一切是真的嗎?
梅雨期里吸收了充足水分的草木,在庭院里長得枝繁葉茂。
「從前三善清行大人的住處,現在仍在吧。」
「我還派人到你那裡去了,結果你家裡人說,你已經被我叫走了。我正想是誰這麼機靈,馬上就通知你我已被解除禁閉。可是等了兩天都不見你的人,正擔心著呢。此前你究竟上哪兒去了?」
老翁將竹筒收入懷中,在晴明和博雅的對面坐下。
「咳,你們實在不是這位大人的對手啊。想全身而退的話,就回到這裏邊去吧!」
「看是看了,可不明白的地方還是不明白嘛。」
「好像說民部的大夫藤原賴清大人的女僕也出了怪事吧?」
如果沒有博雅手上的火把照著,四周就是一片漆黑。
「就是下種、長瓜的法術啦。」

「來了……」
「這是給晴明大人的禮物。」
「晴明,你說的『他』,莫非是聖上?」
聽見老鼠的叫聲,然後有笑聲從頭頂上方傳下來。
「對呀,乖乖地走了。」
「有……」
「咳,為聖上送東西也不輕鬆啊。」
匆匆忙忙和熟人打過招呼,女僕便向賴清轉達了他妻子的話。
就在武士們發出猜疑的聲音時,晴明對著那張剪切成狗的形狀的紙片,「噗」地吹了一口氣。
晴明手拿捲起的薄席子,博雅舉著點燃的火把。
五歲的孩子,還留在那個家裡。如果那邊的主人|妻子是鬼變的,孩子豈非會被鬼生啖?

「很久以前,我還沒有弄明白情況就和管狐在這裏住下了。因為嫌麻煩,若有人來,就派管狐去驅趕他們。有一次,是三善清行大人來了,怎麼恐嚇他,他都不走。反而被他據理斥責。唉,他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拉牛車的是一頭黑牛。牛是黑色的,這一點並不足為奇,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沒有人指揮牛怎麼走,可牛卻忠實地朝著目的地步步邁進。
晴明苦笑著站起身,走到外廊邊上,把從庭院伸入廊檐下的橘樹枝折下一條,又踱回來。
既然主人的妻子這樣吩咐,女僕便將孩子留在那個家裡,自己匆匆趕往木幡。
大德也去世之後,房子現屬於清行的孫子。據說清行的孫子並沒有在那裡居住,房子又已空置多時。他聲稱,聖上已經買下了那塊地。
博雅的隨從們在談論的就是這麼一件事。
二人對面的牆壁上,有個像倉庫那樣的抹著厚泥的門。那扇門「嘎嘎」響著,打開了三尺許,裏面出現一個坐姿的女子,身穿褐色衣,膝行而前。濃郁的麝香氣味飄了過來。
「總是你又下了什麼咒吧?」
「不好。」
粗漢們是為躲避烈日來到樹下歇息的。
博雅接著晴明的話問道:「晴明,這位老人家是……」
「這所房子,是清行大人買下的。」晴明說道。
身後已聽不見鼠叫聲。武士心想,終於擺脫它了吧。
晴明在牛車裡開了腔。
賴清有一個女僕,叫作參川嫂,娘家在京城。
「他說是『堀川的老頭』?」
「明白了。既然如此,半夜就算不了什麼了。豁出命也要把弟弟叫回來。」
老翁又說了:「看呀,長高啦,長高啦……」
賴清的妻子說,賴清不巧出門去了,家裡只有自己一人。要做的事太多了,你可得幫忙呀。
可是,僕人們吃得滿嘴淌甜汁,兩頰鼓脹。怎麼看也不像是幻術。
「那位老人嘛……」晴明看著博雅說,「他使用了殖瓜之術吧。」
「等一下,博雅。」
「解釋什麼?」
「要飛啦!」
「你怎麼弄的呢?」
「怎麼啦,不喝嗎?」
「哎哎,那瓜也給我一塊吧。」
「他這是要幹什麼?」
「沒錯。」
兒子的意外變化嚇了母親一大跳,母親反倒病愈了,好歹能夠行動。這回變成了兒子病卧在床,由老母親看護著他。
「讓這位蜜蟲姑娘斟酒吧。」
「這種地方還有人呢。」
念完咒,他又睜開眼睛,取出扇子,開始給埋了瓜子的泥土扇涼。
房子如此殘舊,已難辨始建的時日。隔扇破舊不堪,木地板已有一部分塌掉了。只是作為房子骨架的樑柱是不計成本建的,使用了成人也不能合抱的巨木。若在原來的骨架上加以修建,住人不成問題。
二人之間放了一個盤子,上面擱著一個裝酒的酒瓶,兩隻裝滿了酒的杯子。酒是博雅弄到的。
「走?去哪兒?」
於是,清行便住在這所房子里。他去世以後,由兒子凈藏大德繼承了這所房子。這件事在《今昔物語集》中也有記載。
「不如回九*九*藏*書到我遇見的那個老翁的事情上吧。」
「不過,怪事頻頻,倒是真的。」
「怎麼辦才好呢?」
安倍晴明——一位陰陽師。
「一直住在木幡的大人忽然有急事,轉到這個地方了。因為人手不足,你是否可以到那裡去,在大人身邊照應呢?」男雜役這樣說。
「這蟲子怎麼了?」
只不過,出了妖怪。
「殖瓜之術?」
「牢房?」
「這是第二趟了。」
粗漢們各自捧瓜在手,美美地吃著。瓜的爽甜隨風飄散。
就在晴明要說出來時,牛車停了。
「嘿,別急嘛,博雅。有那麼多事要回憶起來,我一下子可說不全。」
「哈,來啦!」
說著轉身邁步,走了幾步,他回頭說道:
老翁一揚手,將手裡的瓜拋過來。
「管狐啊。」
晴明向博雅介紹這位一臉遺憾的老翁:「他是我的師父賀茂忠行大人的朋友,方士丹蟲大人。那時候見過……」
大和是瓜的產地,每到瓜熟時節,往京城運瓜的人大多走這條路。
「二位,我該走啦。」
「哎呀,妙極了。妙極啦,晴明。」博雅興奮地說。
夜更深了。這時候——
「剛才種瓜的老頭,說有話要對博雅大人說。」
在輕鬆的氣氛下,晴明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酒瓶和兩個杯子,放在地板上。
「接著剛才喝酒。我覺得要是沒有這個,你會感到冷清。」
一直喝到將近黎明,東方的天空已經露出魚肚白,丹蟲說道:
黑色的鳳蝶在夜空中輕盈地飛舞,在屋檐下嬉戲一番之後,忽然展翅飛起,隱沒在夜色之中。博雅瞠目結舌地望著蝴蝶隱身的夜空,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看向晴明。
「事隔二十年啦。」
博雅用泄氣的腔調說:
「嘿,要喝嗎?」
二人在燈火之下又歡飲起來,一杯接著一杯……
「這一手可不得了啊。」
廊內的燈盞里只點著一朵燈火。夏蟲圍著燈火飛舞,燈盞旁不遠的地方,有一兩隻飛蛾停在上面不動。
在其中一根柱子下,晴明把帶來的薄席子一鋪,坐了下來。
博雅不明白老翁說的話。
晴明和博雅返回晴明的家中,剖開瓜一看,裏面掉出兩個漂亮的玉杯。
「怎麼了?」博雅問外面的人。
等老翁向圍觀者和過路人發了話,甜甜的瓜轉眼間就沒有了。
「堀川?」
「不好——」博雅剛剛說完,又笑起來,「哈哈,我明白啦!」
僕人徒步,隨從騎馬。各自駐足下馬,到樹蔭下休息。
「回去之後,拜訪一下晴明吧。」
「快看,動了!」
在同一棵柿子樹下,源博雅坐在摺疊凳上,不以為意地望著粗漢們啃瓜的情景。在他的腳旁,放著裝水的竹筒。
「嗨,再長大點,甜一點……」
「是的。」
「瓜子可以呀。你都拿走吧……」
博雅腰部感受著牛車碾過地面的震動,心裏想著剛才的事。
西京的某人,看見了應天門上發光的東西,則發生在三天前。
「還有什麼來歷嗎?」
身為兄長的武士,帶上三支箭獨自上路,從內野穿過。
「去,我去。」
「嘿,要化蝶啦。」
「什麼管?」
「妖怪呢?」
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種瓜的老翁在黑暗中現身了。他兩隻手提著兩根竹管。
博雅也站了起來。
「清行理直氣壯地說:『妖怪,你不是房子的正當主人,你們留在這所房子是不對的。馬上出去!』」
「不得了啦,馬背上馱的瓜沒有啦!」一個粗漢驚呼道。
他站起身來。拂曉的光亮正布滿天空,此時蜜蟲也好,戰鬥裝束的人也好,都已不見蹤影。
聽主人一說,女僕大吃一驚。她如此這般地趕緊彙報了整件事。
「噢……」
「啊,真是不好意思。」
「哦。」博雅伸手拿起自己的酒杯,送到嘴邊。
「哦……」
民部省的藤原賴清的女僕遇到怪事,經過是這樣的:
老翁用手揪下一個瓜,美美地吃了起來。
「不行不行……」
可是,聽了她的話,賴清卻顯得很驚訝。
「因為妃子的父親死了,於是不久前,他開始抄寫佛經。為了得到那女子的芳心,他還挺來勁的呢。」
到了主人的家,見到以前一起做事的雜工和女僕,賴清也在那裡。
晴明伸手入懷,取出小紙片,再拿起一把小刀,開始裁切紙片。
「哦……」
於是——
「他怎麼趕的?」
「沒錯。」
他走出一兩步,站住,用拐杖戳著地面。
順著老翁所指望去,漢子們腳下落下了難以計數的瓜子,是他們吃瓜時吐出來的。
「那所房子嘛,原先是妖怪的居所。」
許多人都受過指派,至於博雅,則如隨從所說,這次是第二次。
博雅雙手接住了瓜。這個瓜頗有些分量。觸感很重,絲毫沒有幻術之感。
「正是好吃的時候。」
「妖怪就這樣離開了?」
細小的月亮難覓蹤跡。天上濃雲密布,四周幾乎漆黑一團,令人毛骨悚然。
武士的母親因病卧床,已有很長時間,但竟在三天前的晚上,忽然表示想見弟弟一面。
這裡是從大和途經宇治到京城去的大道。粗https://read.99csw.com漢們看來是趕著馱瓜的馬,由大和進京的。途中,他們在這柿子樹下暫避暑熱。
「不用了,我已經喝了不少水。」博雅婉拒。
不大工夫,來到了像是寢殿的地方。這是鋪木板的房間,有六根柱子。
他說,正是為此,才把原來的女僕和勤雜工召集到木幡的這個家。
外面傳來隨從的聲音。
女僕和主人的妻子一起大掃除、染布、漿洗,忙碌的兩天一下子就過去了。但是,主人賴清卻沒有要過來的跡象。
漢子們依然不理會他的請求。
接近黎明時分,武士終於回到自己家裡。他發起高燒,躺倒在母親身邊。
「是的。」
「好嘞,繼續長,繼續長。看呀,開始結瓜了。」
啾!啾!
「就是說,那些事實際上並沒有發生過?」
「我?」
「出現啦。雖然出現了,但這位清行大人是個頗有膽識的人,竟然獨自一人將那妖怪趕走了。」
「幹什麼?」
木幡處於自京城前往宇治的大道途中。
「狗啊!」
晴明說著,有輕微的聲音響起,蛹的背部裂開了,從中露出了黑色的東西。這黑黝黝的東西緩慢地抬起頭來。

「最近京城裡怪事接連不斷,聖上抄經是由於這個原因吧。」
大家注視著的土層表面,似乎微微動了。
「他說了,今天晚上要過來。」
不大一會兒,他們停止互斫,圍住了晴明和博雅。
晴明不置可否地笑笑,說道:
「對。」
「好,後會有期。」
晴明剛說完,被稱為「蜜蟲」的女子跪在三人旁邊,捧著酒瓶,向丹蟲勸酒:「請來一杯。」
眼看著青蟲的模樣在一點一點變化,成了蛹的樣子。
「噢。」
像兩名隨從說的那樣,京城近來似乎發生了許多莫名其妙的事。
這位武士實在受不了母親如此悲切的懇求。
「哇!」眾人異口同聲地驚呼起來。
通過的時候,偶爾一抬頭,看見應天門上竟有什麼東西發出青光。
「哎,大家也來吃吧!想吃多少吃多少啊!」
在向著庭院的廊內,博雅和晴明相對而坐。
「我要帶兩支牢房的竹筒過去,拜託他關照一下啦。」
「嘿嘿,這個可給不得。」
「哎呀,那老頭不見了!」又有一個粗漢喊叫起來。
晴明瞥一眼黑暗中的一個角落,心情舒暢地喝乾了杯中酒。
博雅朝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千真萬確,馬背上馱的筐子里,瓜全都消失無蹤了。
晴明只是笑笑,算是回應。
近來聖上興之所至,抄寫起《心經》來,並將抄經送往各處寺院。
「不,我只要一顆。」
「哎,晴明,幸虧你出手,事情一下子就解決了。要是我來的話,這些傢伙馬上就會逃之夭夭,還是沒有辦法了結。」
白天。梅雨剛過,晴空萬里,陽光燦爛。
「葉子上?」
「你明白什麼了?」
「你說『趕得上』,是趕什麼?」
老翁話音剛落,連博雅的僕人也動手揪了瓜,大嚼起來。
老翁將竹筒還給博雅。
「原來如此。」
「它很快就要變成蛹。」
武士發聲喊,拉弓放箭。眼看著利箭不偏不倚正要命中那團青光時,那團青光卻「啪」地消失了,一陣鬨笑聲回蕩在夜空……
晴明來了酒興,舉杯暢飲。
她所說的弟弟,並非她自己的弟弟,而是武士的弟弟,即母親的次子。
丹蟲愉快地回答。晴明舉起雙手,「啪啪」地擊掌數下。
「今晚?」
「今晚嗎?這麼說,是明早以前吧。說來離天亮還有時間,大概不要緊吧。」
「咦?!」博雅豎起耳朵。好像有什麼聲音傳了過來。
「哎,晴明,事情大概就是這樣啦。」
第一次是十天前,去的是藥師寺。
「哎呀,慚愧慚愧,晴明……」
「這事是昨晚我在長谷寺告訴你的嘛。」
「晴明!」博雅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單膝曲起,就要站起來,晴明把他按住了。
「奇怪。要說我的妻子,一直就在木幡這個家——現在還在嘛。」
「是狗啊!」
庭院最先給人的印象,是完全不加修整。
包括博雅在內,在場的人都睜大眼睛四下尋找那老翁。但是,他已經無影無蹤。
「砍掉他們的頭嗎?」
「夢也好,現實也罷,說是哪一種都行。」
「是真的啊。」
「說是最近有個住在西京的人,三天前的晚上,在應天門用弓箭射下一塊發出綠光的玉石。」
兩名隨從在一旁閑聊,博雅這邊也能聽見。
沒錯,剛才自己在車裡是這麼想的,但那是在頭腦里發生的事啊。或許是不經意之間自言自語說了出來,被他聽去了?
「有人來啦!」
「那個箭射發光物體,因而發燒卧床不起的武士,也與它有關?」
「不,聖上抄經是在怪事出現之前。抄經和怪事是兩回事。」
「你笑什麼,晴明?你也懂這種法術嗎?」
盤子旁放著博雅白天得自那個怪老翁的瓜。
「您去了,請捎帶個話:堀川的老頭,今天晚上要去見他。」
「此刻大人還在木幡呢。有勞你去跟他說,這邊read.99csw.com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請大人和各位搬到這個家裡來吧。」
「你說什麼呀?」賴清說道,「我從沒有搬到過你說的那個家,也沒有那樣的打算。好不容易解除了禁閉,正籌劃返回原來的住處呢。」
這時候——
就在博雅自言自語地說出聲時,一旁響起了一個聲音。
晴明說著,只見蝴蝶晃一下身子,像要扇動翅膀,但隨即悠然升空。
晴明遞過酒瓶,博雅「唔,唔」地應著,慢吞吞地伸手拿酒杯。
不過,這麼點事情博雅早已見怪不怪了。
在滿是灰塵的屋子裡,晴明熟門熟路地穿行。
「就這樣的叫法?」
「就發生在那所房子的庭院里。」

博雅帶著這樣的疑問,掃視著吃瓜的僕人、隨從、老翁。
「呀!」
如果加快腳步,那追隨而來的聲音也變快。
不可能的事卻發生了,這豈不是施了幻術?就像晴明常乾的那樣,大家吃的瓜,就是他用紙片之類的東西剪成的。
老翁雙眼閉合,面露微笑,口中念念有詞。
「不明白反倒有好處呢。」
博雅臉上寫滿「好奇」二字,盯著晴明的臉看。
「有關要毀掉它的說法,你聽說了吧?」
「正是。」
「內心世界?」
老翁又向博雅轉過身來,說道:
「咳,熱成這樣子,口乾啊。太想吃瓜了,掰一塊給我行嗎?」
晴明轉向老翁——丹蟲說道:「既是這樣,為什麼現在……」
不等博雅回答,老翁又道:
晴明用他白皙纖細的右手拿起酒杯,端到唇邊,輕噓一口氣。
「久違了。」
說時遲,那時快,晴明伸出右掌,掌心裏是那張剪成狗形的紙片。紙片在掌心裏變成了狗,對著女子吠叫起來。
他呷一口酒,彷彿用唇吸入吹過清酒表面的輕風。
「好吧,我邊走邊解釋。」
「對對,是你說的。」
「怎麼樣,晴明?記得這麼一個老頭嗎?」博雅問道。
「真的?怎麼做的?」
武士鬆了一口氣。正要邁步向前,卻見前方浮現出一團青光,「啾!啾!」的鼠叫聲清晰可聞。
「總而言之,是從那時起就有的一所舊房子。」
「哦,既然如此,給瓜子也行。可以把瓜子給我嗎?」
博雅拿過自己腳旁的竹筒,遞給老翁。
再去比山,就實在是不可能的事了。
「謝禮已經託人轉交了。」
刀與刀互相砍擊的聲音。器械撞擊的聲音。
眾人立即提心弔膽地趕往女僕所說的地方,卻只見一道半坍的圍牆裡,有所荒廢的房子,屋內空無一人。
博雅想,他要幹什麼?只見老翁往用拐杖挖出的小洞里丟下瓜子,蓋上剛挖出的浮土,掩埋了小洞。
「哦?」
女子本能地鬆開了手中的扇子,雙手去接那飛過來的酒瓶。
「咳,總會有辦法的。今天晚上出去,還能趕得上。」
晴明自言自語著,把酒杯放回盤子上。
柿子樹實在是大。兩個成人伸長了手還不能合抱。樹枝伸向四方,枝葉下有一大片樹蔭。樹蔭下面,有幾匹馬,馱著裝滿瓜的筐子。
晴明用手去捏返回膝下的狗,那狗隨之變回了紙片。
「對啦。實際上並沒有青蟲化蝶、飛走這回事,是你讓我這麼想的,對吧?」
陽光猛烈得幾乎要將馬背上的瓜煮熟似的。
「嗯。」
掀起車簾一看,那位老翁含笑站在一旁。他右手扶杖,左手托一隻瓜。
「不行。」坐下來的晴明搖搖頭,把樹枝伸到博雅面前,說道,「你看。」
「干。」
老翁將扇子收入懷中,歡喜地低聲道謝。他接過竹筒,往覆蓋的泥土上倒了幾滴水。
他白髮蓬亂,夾衣敞開著,右手搖著破扇子扇涼。
「五條堀川呀。」
「嗨!」
「那,堀川的老人是怎麼回事?」
「莫非那五歲小孩子被孤零零扔在庭院的草叢中哭的事,也……」
蝶從裂開處探出了頭部,拱出尾部,收疊的翅膀也露出來。
「有青蟲。」
西京的那位,是一位武士。
「噢。」丹蟲點點頭,接過酒。酒宴開始了。
「如果你內心的感受是發生過,那不是挺好嗎?」
武士強忍著驚呼的本能,走過了那個地方,但身後那鼠叫聲卻跟隨而來。
這位次子是個僧人,在比山。但此時正來京辦事,住在三條京極附近,應該是寄宿在僧舍。
賴清向屋裡喊了一聲,理應在另一個地方的主人|妻子竟從屋裡走出來。
「噢。」
「馬上就變蛹啦。」
管狐,是修道的人或方士所控制的有妖力的小狐狸。因收入竹管帶在身邊,故有「管狐」之稱。被管狐附體,人會得病,有時甚至會死亡。
「可是,你們現在不是隨便吃著嗎?」
「有生命的話,就長出來吧;有心愿的話,就實現它吧……」他這樣念道。
啾!啾!
「那就行,喝!」
不一會兒,兩隻巴掌大的小狐狸從黑暗中畏畏縮縮地出現了。
「快看,背部裂開了。」
「你不去嗎?」
「咦?」
老翁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顆瓜子。
「哎喲!」
晴明話音未落,傳來了木頭摩擦的聲響。
主人的https://read•99csw.com妻子向女僕打招呼。
嫩芽迅速生長,莖貼著地面,葉子長得又大又多。
「有這個人嗎?」
女僕已經是驚慌失措了。莫非被鬼騙了?
「你來得正好。」

「然而,自從聖上買下之後,之前一直銷聲匿跡的妖怪再次出現了,鬧個不休。不僅如此,近來轟動京城的怪事,似乎也多與這所房子有關。」晴明說。
不可能有這種事吧……
女子用扇子遮掩住鼻子以下的部位,只能看見她的眼睛。顧盼含情的眼神惹人心動。她用一雙丹鳳眼斜瞟著晴明和博雅,膝行過來。晴明心情愉快地望著她。他估算著那女子已離得足夠近了,便說一聲:
「自從跟賀茂忠行大人一起見過面之後,這還是第一次相見吧。」
「有不淺的來歷呢。一下子說不完。我也對京城眼下發生的怪事頗為留意。還有人纏著我,哭求解決問題呢。」
彷彿聽不見博雅的話似的,晴明抖一下白色的狩衣,站起身來。
即便不是去比山,三條京極也是相當遠的地方。加上已是夜半三更,下人們都已回家了。那地方不是孤身一人能去的。
「就要變色啦。」
「明早派人去叫他吧。」
「哈,好啊。」
「別往我身上推呀,晴明。」
蝶靠它的腳懸吊在蛹殼之下。它的皺褶在伸展,那酷似花瓣、鮮嫩欲滴的大黑翅膀也伸展開來。
「不好意思,您的水可以給我一點嗎?」
老翁邊說邊打開竹筒口,兩隻管狐跳上老翁的腳面,自膝部攀上身,順著胳膊鑽進竹筒,看不見了。
「晴明,這是什麼?」
果如老翁所說,瓜長得滾圓,成熟了,開始散發出瓜熟的芳香。
「是博雅大人吧?」老翁說道。
「原先居住在此的人呀。」晴明說道。
「事出突然,還……」
眼看著莖部結出了小小的果實,長大起來。
「跟那好處相比,我倒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等一下,晴明,我還完全摸不著頭腦呢。」
「我這條命已熬不過一個晚上了。今晚我好歹得見上他一面啊。」
「就是老翁說的,要帶來裝入竹筒牢房的東西呀。」
晴明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個新的酒瓶。
「抱歉了,博雅,稍後再談吧。我們好像已經到五條堀川了。」
「就因為我們干這活兒,要瓜的人看在這個分上,才讓我們這樣。」
「看樹枝嗎?」
丹蟲拍著巴掌喊道。那些戰鬥裝束的人都現了身,開始手舞足蹈地跳起舞來。
「是那個瓜吧?」
用火把點燃事前準備好的燈盞,這照明的燈盞就放在木地板上。
博雅是在自長谷寺歸來的途中。他送聖上抄寫的《心經》到寺里,歸途中停下牛車,在樹蔭下避暑納涼。
「離開這所房子之後,我在大和那邊生活。」
「對。」
途中,須從應天門和會昌門之間通過。
這件事就發生在五天前。
「那麼,在房子毀掉之前,我們就在這所令人留戀的房子里,喝個通宵吧。」
女子的鼻子像狗一樣尖尖地向前突出,嘴裏長牙外露。她「哧!」地張嘴要來咬晴明。
「是堀川邊上那所怪屋嗎?」
「怎麼辦?」
不,不是一對一的打鬥。是更多的人在混戰。有種戰場廝殺似的聲音。
那房子的庭院里長著有靈怪附體似的經歲老松,以及楓樹、櫻樹、常青樹,庭石上長滿厚厚的青苔。
他轉過身,舉起一隻手揮一揮,消失在屋外。
「房子里還有種種怪事呢。就在昨天你出門期間,那邊的人過來懇求,說無論如何也要想個辦法。」
博雅只是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瓜,再抬頭時,那老翁已無影無蹤。只有七月的陽光照著乾涸的地面,白晃晃的。
「嘿!」刀光一閃,被砍掉的頭顱滾落在地,鮮血噴涌。
博雅說著,這是安倍晴明在土御門大路的家。
女僕雖然帶著個五歲的孩子,但立即抱上孩子,前往指定的地方。
主人賴清回木幡去了,這女僕便得了空閑,也回了娘家。可是,約七天前,賴清派了一個男雜役來找她。
「竹管嘛。」
武士返回老母親在等待著的家,中途再次路過應天門和會昌門之間的地方。
五條堀川——在五條大道和堀川小路相交的路口一角,正好就是那所院子。
戰戰兢兢地走過那個地方,終於抵達師僧的僧房。
叫醒師僧一問,才知道弟弟已於今天早上返回了比山。
夜色之中,這些草將發酵似的氣味散發到空氣中。白天的熱浪減退之後,雜草的氣息撲面而來。
「哇——!」
老翁身披破舊的麻布衣,腰間繫緊帶子,腳穿平底木屐,左手扶杖。
「這次感覺怎麼樣?」
這時,牛車停住了。
「那是你乾的。」
他們說著這樣一件事。這件事也傳到了博雅的耳朵里。
「快看,出來啦!」
當年,身為宰相的三善清行買下那所房子,是延喜十年的事。
「哎呀!」一聲驚叫,那女子變作四腳趴地,迅速逃回那扇抹著厚泥的門裡面,消失了。
「喲,好久不見了。你終於來了呀。」
「嘿,這些傢伙在藥師寺https://read.99csw.com,從博雅大人的隨從那裡聽說這所房子要毀掉的傳言,於是附在博雅大人的車上,進了京城。然後,便依附於這所原來住過的房子,又干起了從前的壞事。我也是從博雅大人隨從的對話中,才得知我的管狐在京城裡作惡多端。所以,我也依附在博雅大人的牛車上,進了京城……」
老翁說著,果見嫩綠的瓜秧破土而出。
循聲望去,只見一位不知從何而來的白髮蒼髯的老翁,正站在吃瓜的漢子們跟前嘮叨。
「不好嗎?」
「干吧。」
一個粗漢邊吃瓜邊說道。
在雜草瘋長的庭院里,只有女僕的孩子在放聲大哭。
「怎麼樣?都來吃瓜吧!」
「呵呵。」博雅這麼一說,晴明微微一笑。
「哇!」
那老頭實在是怪。一定是使用了某種法術。
他提起空酒瓶,冷不防朝那女子擲去。
「正是。」博雅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隨著一聲答應,一個身著唐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年輕女子現了身。
「幫我把那孩子叫來吧。」
「連這些也帶來了啊?」博雅說道。
七月三日——
「您打算今天晚上到安倍晴明家,對吧?」
他拔腳狂奔起來。然而,那鼠叫聲也步步緊跟,如影隨形。
但是,頭顱雖已墜地,卻仍發出「呀!」「嗷!」之類的喊叫,而沒有了頭的軀體,仍舊持刀與砍掉自己頭顱的對手纏鬥。
走過滿眼蒼翠卻荒廢已久的庭院,晴明和博雅進了屋子。
不錯,仔細一看,確有一條食指大的青蟲,正在啃吃著橘樹葉子。
「變成蛹?」
晴明話音未落,青綠的色彩開始消褪,蛹的顏色變成了褐色。
到那裡一看,所說的那個家裡只有賴清的妻子在,她和藹地接了女僕進去。
「我沒說不喝。」
「唔……」
一不留神,已經跑到五條堀川附近。
牛車在烈日下前行。
「您讓博雅傳的話中提到竹筒,我就猜到對手是兩隻管狐。還好,事情很輕鬆就辦成了。」
「喂,喂,來吧,都來吧——」
「哦,那是我們出生之前的事啦。」隨即又補充道:「對吧,晴明?那時連你也沒有出生吧?」
這種事,他怎麼能知道呢?
在再次靜默下來的黑暗之中,晴明揚聲道:
「看葉子。」
「你看,它已經吐絲啦。」
「這是去五條堀川嗎?」
「走吧,博雅。」
「出來吧。不出來的話,我可要放出真正的狗啦!」
「啊!」博雅不禁驚呼一聲。
高大的柿子樹下,十余個粗漢正在休息。
「能讓那樹枝長出蜜柑?」
「你這麼說他就會明白了。」
不經意中,青蟲已經爬到葉下的小枝上,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身體牢牢系在枝上,不再移動。
「哎呀!」
當晴明說到這裏時,博雅感嘆起來:
「跟它有什麼關係?」
這位藤原賴清,曾是齋院的雜務總管。他多年來出任齋院的雜務總管,事必躬親,但有一次得咎于齋院,返回自己的領地木幡,在那裡禁閉。
「晴明,剛才我看到的是夢,還是現實?」
「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回去馬上找晴明,告訴他這件事……他心裏想著。
「現在——」
「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咳,晴明,之前我已說過,你不要在別人面前說聖上是『他』。」
「緊接著又來啦。」
有頭武士也好,無頭武士也好,都握著寒光閃閃的刀逼近過來。
「哈,說懂嘛,也可以。」
「博雅啊,一件事是發生了還是沒有發生,其實取決於我怎樣解釋,或者說,取決於你內心的感受嘛。」
「您也吃吧?就作為答謝您的水啦。」老翁向博雅招呼道。
「且不管要不要緊。晴明,那老翁要來幹什麼?他是來幹壞事嗎?」
「那倒是知道。聖上得到它以後,打算讓一位身份高貴的妃子住在那裡。」
武士們被狗追逐著,亂鬨哄地逃進黑暗中。安靜又回來了。
「這些瓜不是我們的東西,我們也願意分給你一塊半塊的,可這是往京城送的,我們可不敢拿它送人。」
「割斷他們的喉嚨嗎?」
博雅的僕人和粗漢們都被老翁吸引住了,眾人盯著老翁的一雙手,看他要做什麼。
是人聲嗎?好像是有兩個人在打鬥。
「所以說嘛,那是在你的內心世界發生的事情。」
「他嘛……」
每逢出現買主,這妖怪便出來恫嚇,嚇退買主使房子空置。到如今,誰是原先的擁有者已無從查考。
晴明這麼一說,丹蟲應道:「好,我們再找地方接著喝酒。」
「就像你看見的那樣嘛。我幹了什麼,你不是全都親眼看見、親耳聽到了嗎?」
「大唐的道士經常運用這樣的法術。」
「我也在猜測,大概怪事的原因是這樣吧。現在堀川的老翁傳話給我,我就明白了。走吧,博雅。」
博雅也在牛車裡,與晴明相對而坐。
紙片落地的同時,變成了一條惡犬,對著武士們狂吠起來。
博雅向晴明視線的方向望去,只見從黑暗中出現了一群戰鬥裝束的人,亂鬨哄的。他們約一尺高,正在爭鬥不休。
與第一次相比,走第二次更加可怕。
僕人三名。隨從兩名。算上博雅,他們一行共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