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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卷 牽手的人

鳳凰卷

牽手的人

「當然。」晴明將杯子從紅潤的唇邊挪開,說道,「這還用得著問嗎?」
水漫過橋面。受到水勢的衝擊,橋身開始傾斜,中央部分已經扭曲。
「就要衝走啦!」
「掀開!」
正在躊躇不決時,妻子的身影很快越去越遠。到底不能扔下妻子不管,這個念頭還是佔了上風。猿重奮力追上前去。
「你胡說什麼!你一直是一個人呀。哪有什麼人拉著你的手?」
到了子夜時分——
「唔。」
晴明一走進小屋,便在地爐前坐下,從懷裡取出兩個木製的小人。
「呵呵。你也聽見了?」
「馬上就要到碎花橋了。」晴明說完,停下了腳步,「好大的水啊,博雅……」
「一定有什麼原因。」
「來來,快點吧!」
「哦。」
「可是,最近好多年,不論多大的洪水,這座橋都沒有被衝垮呀。」
這天,夫婦倆便是去大津送貨。
「是、現在、馬上就出去!」猿重的聲音近乎哀鳴。
滔滔的河水聲從黑暗中傳來。黑暗中,博雅分辨不出東西南北。
碎花橋——這一帶的人都這樣稱呼這座橋。
然而,門外已經不見妻子的蹤影了。
博雅感慨地說。
「要祭河神的話,通常不都是用女人和兒童嗎?如果單是男人的話,還是讓人放心不下。同時再用一個女子祭神豈不更好?」
大概是在說河水,然而博雅根本看不見。
「那對怨偶是知道這件事的。所以在橋被沖走之前,便四下物色新的祭河神的供品。」
「這樣,就可以平安無事了吧?」猿重忐忑不安。
博雅隨後也跟著沖了出去。
一想到可能是某種可怖的鬼怪或妖異纏住了妻子,追趕妻子的念頭幾乎不由自主要消失了。
「不過……」
「那又是誰出事了?」
「是養魚鷹的漁夫賀茂忠輔剛剛送來的。」
每當話音傳來,釘在小屋外側的木板便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你幹嗎把什麼都告訴他們?」妻子抱怨著。
他們到大津去,是為了賣捕魚用的魚筌。那是猿重費盡心思自己設計製作的。他用竹篾編成筒狀的簍子,將簍子腰部編得細細窄窄的,入口處卻很大。同時再編一個小小的竹篾筒子。不是簍子,而是兩端都有口,是名副其實的筒子。不過,這個筒子一端開口大另一端開口小,呈漏斗型,然後把它嵌入剛剛編好的竹簍腰部的狹窄部分。
平日砍來竹子割來藤條,編織成各類器具,再拿到城裡去賣,勉強可以糊口度日。也經常編一些魚簍子和裝魚鷹的筐子,送到賀茂忠輔家。
那個聲音說,是個男人的聲音。
當晚,兩人分床睡了。
妻子的模樣顯然不對頭。昨天夜裡拉著自己,想把自己拖到河裡的那隻手,恐怕現在正拉著妻子的手。
「嗯。」
彷彿應聲而至似的,一個低沉可怖的聲音隨即傳進來。外面似乎站著什麼人,牢牢堵住了門口。
「咱們追上去吧,博雅。」晴明說道。
猿重很想問個明白,不知何故卻說不出話來,感覺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好像有泥土、小石頭或是其他東西堵住裏面一般,發不出聲音。
一道閃電從天上劃過,眼前猛然一亮。剛才還是漆黑一團的世界,一瞬間浮現在光明中。
說完這話,女人便疾步走去。如果不是猿重及時趕來,妻子就像昨天夜裡的猿重那樣,險些掉進河裡喪生了。
這天夜裡,妻子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掀開草簾門一看,一個身著藍色窄袖便服的女子站在那裡。
「那兩個人走上橋了。」晴明把眼前看見的情景告訴博雅,「可是這河水太大了。這樣下去的話,橋可堅持不了多久。」
「夫人……」
「哦!」
「不快點走,就要衝走啦!」
為了重新建造橋樑,在挖橋柱子的時候,人們發現了兩具已經化作白骨的屍體。其中一具依然穿著碎花裙褲。而且,據說在兩人早已化作白骨的手中,居然還各自握著一個小木人。
木柴起初冒著青煙,不一會兒就噼啪作響,熊熊燃燒起來。
「可是,忠輔為什麼沒事送香魚來?」
強烈的陽光照射著庭院。
「好香魚啊!」
晴明纖細的右手手指中也擎著一隻琉璃杯。那是異國的酒杯,來自胡國。
「我家男人,愛穿襯有白色內襠的碎花裙褲。」
「今天夜裡大概要出事吧。」晴明不無憂慮地說。
晴明把事情的經過講完,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夕陽斜照在院子里。雲朵似乎在快速地飄動,影子也投落在庭院里。
「危險!」
「啊!」
「猿重大人……」
話音未落,對方似乎開始行動起來。兩個人分開了,一個往左,一個往read.99csw.com右。小屋兩側都聽到了類似腳步聲的動靜。
「這就是橋了。」
猿重家住在鴨川河畔,距法成寺很近,就在河水難以漫過來的土堤上搭了一間小屋,與妻子住在裏面。
「噢。」
於是,天皇立即下詔:但凡有知道身著碎花裙褲的男子,一律不得隱瞞,必須立即舉報。舉報者賜以巨額賞金。
「承他經常送來鮮美的香魚嘛,雖然不知道能否辦妥,但總要去一趟嘍。」
「那麼,請兩位把自己的頭髮給我幾根吧。」
「唔……」博雅接過小木人,撲到草簾前,一邊把小木人從草簾的縫隙中塞出去,一邊透過縫隙觀察外面。
「晴明!」博雅高聲呼叫。
「喂……」
猿重和妻子彷彿要相互制止對方的顫抖,在地爐邊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猿重右手握著砍刀,咬緊牙關。牙齒還是禁不住打戰,發出咯咯的響聲。
茅廁在外面,直接出去就可以了,她卻站在草簾門前說:「是……」好像在跟誰說話。
晴明把握十足地回答。
沿著河堤,應該是在朝著河的下遊方向走,然而博雅不敢肯定,已經完全暈頭轉向了。
剛才憑藉著燈光才可以看清晴明和博雅的臉龐,當閃電劃過的一瞬間,兩人的面孔便從黑暗中浮現出來。
彷彿是應和著這話語聲,一陣更為強勁的狂風將小屋屋頂掀了起來,隨著一聲巨響,一部分壁板被撕扯開來,猛烈的風雨立即傾瀉進來。
「什麼鑰匙?」博雅問。
丈夫走上了那座橋。走到橋中央時,忽然改變方向,打算躍過高高的橋欄杆。
「原來是這樣……」博雅點點頭,「可是,為什麼這一男一女進不了小屋呢?」
晴明對顫抖不已的猿重和他的妻子說。
男人拉著猿重的手,在月光中上了橋。猿重跟在他後面。
「看來,暴風雨要來了。」
「快說一聲『請進』吧!」
博雅說罷,挾起香魚送進口中。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他們夫婦呢?」
博雅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去,撞到一個人身上。原來正是晴明。
博雅說罷,喟然長嘆。
「嗯。」
「馬上就要衝走啦!」
事後兩人交談才知道,原來猿重只聽得到男人的聲音,而妻子只聽得到女人的聲音。
「如果這樣的話,就請用我的老婆來祭河神吧。我們夫妻倆情願奉獻性命,護佑橋樑。」
「嗯。」
圍著地爐,晴明、博雅、猿重,以及猿重的妻子,四人一起用素陶酒杯喝著酒。
「那對變成妖異的夫妻,本來都不是自願去祭河神的,可是一旦做了祭河神的犧牲,竟還忠誠地執行護佑橋樑的任務,原來也都是不錯的人啊。」
「請快點開口說『進來吧』!」
「是忠輔的熟人,篾匠猿重。」
「話雖這麼說,可你也沒必要連編織方法都告訴他們啊。」
「博雅,抓住我的衣服,跟著我走。」
不僅是因為已到黃昏時分,而且因為厚厚的雲層覆蓋了整個天空。
妻子被重新拖回橋面,發現救了自己的就是丈夫,當即依偎在丈夫身上,身體不禁微微顫抖。她似乎已經明白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
「不、不是,哪裡是尋死呀。剛才有個男人來訪,我是被他一直拉到這裏來的。」猿重臉色蒼白地說。
「是、是……」猿重臉色蒼白地點頭應道。
暴風雨中,可以聽見細細的人語聲。猿重和妻子哆嗦著縮成一團。
「冒著這麼大的風雨?」
門外響起一男一女兩個人的聲音。

「這木板只能挺到四天以後。」
聽到猿重的呼喚,妻子渾身一震,回過神來,然而上半身已經探到欄杆外。猿重衝上前去,從背後抱住了妻子。
猿重受寵若驚。晴明親自光臨小屋,就足夠讓他誠惶誠恐了,更何況連殿上人源博雅大人也一起駕到了呢。而且兩個人都沒坐牛車,是徒步走來的。
「喂,猿重大人……」
「看得出也罷看不出也罷,熱總歸是熱的。」
「快說一聲『請進』吧!」
結果陰陽師說:「要以活人祭河神。」又說:「而且,不能是普通人。必須是身穿白色碎花裙褲的男人,才更合適。」
「晴明,你是怎麼回答忠輔的?」
「這玩意兒可真好使啊。」
「你把這個從草簾縫中遞到外面去……」
昨天夜裡,自己的確聽到了男人的聲音、看見了男人的身姿,然而妻子卻說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也沒有看見人,與此刻自己親眼看見的情景一模一樣。
「博雅,我在這裏!」晴明大聲回答。
猿重已經睡熟了。
妻子出面https://read.99csw.com把自己的男人告了。這女人經常與自己的男人發生口角。她便打算乘機把男人告了,還可賺一筆賞金。
「吹走它,我們就能進去了。四天以後就行了。」
次日——
然而那條鴨川,現在已變成一條大得驚人、只有一條河道的黑色濁流。河水一直漫到兩岸河堤的頂部,翻滾著比人還高的浪頭。如同屋子大小、黑瘤一般的巨浪一個接一個撞擊著橋身。
「不然的話,我們可要自己找入口啦!」
「那次事件過後,他一到時節,總會送些香魚過來。但這次還有別的事情。」
「來得太好了!」
「啊,打開啦!」
走到橋中央,男人忽然變了方向,向左轉,拉著猿重的手朝上遊方向的欄杆走去。
兩人怨毒的聲音持續了整整一夜。
這是在晴明的宅邸。自那個暴風雨之夜以來,已經過了三天。今天,風靜雨息,夜空中掛著一輪明月。
「來來,快點吧!」
額頭上也罷,脖頸上也罷,都不見一滴汗水。晴明纖細的手指拿著琉璃杯,那透明的綠色充滿涼意。
什麼都看不見,只有狂暴的風雨聲在耳邊呼嘯。河水滔滔。
晴明一說,猿重連忙把準備好的木柴放入地爐里,點起火來。
兩人的聲音分別傳了進來。
睡在床上的妻子,被鄰床的丈夫窸窸窣窣起床的聲音吵醒了。
聽到這裏,晴明走到博雅的面前,說道:
「出什麼事?」
「所以,今天忠輔送香魚來的時候,順便告訴我這件事情。」
屋外響起兩人喜悅的聲音。

也許,妻子現在正聽著誰的聲音,看著誰的身影。她可能確實感覺正被人用力拉著手吧。猿重想追趕妻子,卻兩腿發軟。
「快走吧。」
「來來!就是這裏。」
這時——
「博雅,橋要被衝垮啦!」
猿重暗想,會不會是昨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這次又發生在妻子身上了?
晴明接過猿重夫妻二人的頭髮,將它們分別扎在小木人身上。猿重的頭髮扎在寫有猿重名字的小木人上,妻子的頭髮則扎在寫著妻子名字的小木人上。
「可是……」
「哎……」她喊丈夫。然而丈夫似乎根本沒有聽到。
「晴明,好像有誰來啦。」博雅說。
庭院中茂盛的夏季花草已經高及人腰。桔梗、女郎花已經開放,但遠不及雜草勢頭強大。庭院的景象彷彿是將山野中鬱鬱蔥蔥的一部分,原封不動地搬移到了這裏。
耳邊忽然傳來女子高聲的呼叫。
「哦,就是發生『黑川主』事件時那個賀茂忠輔?」
兩人的腳步聲又回到小屋門口。
「但是,今年終於被沖走了。」
就這樣,男人牽起猿重的手就往外走。
月色分明。河水聲從黑暗中傳來。不久,眼前出現了一座橋,就是白天猿重夫妻走過、架在鴨川上的那座橋。
太陽總算開始從中天西傾,但距離落山還有很長時間。

「篾匠?」
「喂……」
「喂!」
妻子左手向前伸出,似乎被誰牽著手,一個勁兒朝前趕。明明是在走路,速度卻快得猶如小跑一般。
聲音來自小屋外面。在黑暗中,猿重睜開眼睛,只見細細的月光從掛在門口的草簾縫隙中鑽進來,照在屋內。
一個人緊緊抱住了猿重。回過神一看,原來那女子正是妻子。自己整個上半身已經探出欄杆,正從橋上俯視下面黑黑的河水。差一點就掉到河裡去了。
第二天,怪事又發生了。
「咱們得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生火……」
靠近橋中央的欄杆上,不知是有意跳下去,還是不小心摔下去,一男一女兩個身影正向著下面的濁流掉落。
博雅一邊嚼著鬆軟得從骨頭上整片脫落的魚肉,一邊說道。
接下來的第二天、第三天夜裡,都發生了同樣的事情,猿重夫妻終於忍受不了,到朋友賀茂忠輔處來商量對策。
「啊!」博雅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那是一幅異樣的光景,讓人魂飛魄散驚駭不已。
「今晚。」晴明仰望著濃雲越來越多的天空。
「再不快點,就要衝走啦!」
「要衝走啦!要衝走啦!」
「嗯,吹走它!」
晴明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第一次碰上怪事,是在六天前的夜晚。因為有事,夫妻倆去了一趟大津。事情就發生在回家后的當天晚上。
就在這天晚上,一位不速之客來到了猿重的小屋。
暴風雨平息之後的第七天,水終於退下去了。人們來到那座橋畔,橋已經全無蹤影,只在河流的左九*九*藏*書右兩岸各殘存著一根橋柱。
猿重恍惚聽到外邊傳來呼喚聲。
「啊!」
兩人之間的地板上,放著一個瓶子。還有一隻盤子,盛著撒上鹽的烤香魚。兩人正以香魚下酒。
「就算跟你生了十個孩子,可女人呀,說到底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啊。」那男人哭訴著。
「颳風吹走它吧!」
「要衝走啦!馬上就要衝走啦!」男人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
男人越過高高的欄杆,縱身跳下河去,手仍然牽著猿重。猿重的手被一股強勁的力量牽著,眼看就要掉下河去。
根據晴明的建議,就用這兩個小木人代替活人祭河神,埋在新橋的橋樁下。據說從此以後,無論這座橋遇到多麼大的洪水,都沒有被衝垮,一直維持了整整四十年之久。
「來來!到這邊來……」
「總之,是非我不能處理的事情嘍。」
「這不,你看,就剛才那個男人還和我在一起……」
「快走吧。」
回家途中的口角,是妻子先開火的。
每當風掠過花草,便會送來灼|熱的青草氣息。
「你幹什麼!」
那男人聽到了這話,說道:
猿重站在門口,左手被男人伸出的右手拉住了。
晴明對著小屋裡面招呼一聲,然後在暴風雨中疾步走去。博雅緊跟其後,淋得像只落湯雞。
「可是你想想,就是要瞞也瞞不住呀。看到我編的籠子,只要手多少巧一點的人就可以仿造,隨便多少都能編出來。」
「來得太好了!」
「那也就到今晚為止啦。」
從前熟悉的鴨川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熟悉的鴨川,是一條河床寬闊、河面分成好幾道細流、向下游潺潺流去的美麗的河。
「啊,怪事倒是有,但不是忠輔出事。」
大津的漁夫們從忠輔那裡聽到有關猿重魚筌的傳聞,都爭先恐後地希望自己也得到一個。
「其實啊,博雅……」晴明坐在庭院的外廊內,和博雅一面喝酒,一面說,「『碎花橋』這個名字,便隱藏著破解秘密的鑰匙呀。」
這時,有人站出來說話了:
妻子的腳步很快。好不容易要追上的時候,她已經走上了那座橋。
忠輔將晴明和博雅介紹給猿重后,便匆忙返回自己家去了。
「馬上就出去!」猿重的妻子高聲喊道。
「不掀開草簾的話……」
那是在安倍晴明宅邸的外廊內。兩人就這麼席地而坐,源博雅右手擎著斟滿酒的琉璃杯,面對著晴明。
「來吧!把這草簾掀開吧。」
「我們自己找啦!」
狂風。
「聽忠輔說,事情是這樣的……」
「等等!」猿重大聲喊著,一面呼喚著妻子的名字,一面飛跑過去。
十來天前出梅,季節已經進入夏天。時值文月,即陰曆七月月初。
晴明剛說到這裏,不禁低聲驚呼。
「夫人……」
猿重不僅賣籠子,而且連精心發明的籠子編織法也教給了大津的漁夫。妻子正是為此埋怨丈夫。
晴明仰望著天空,不知何時,天上已經濃雲滾滾,自西向東流去。雲朵遮蔽了陽光,周圍變得昏暗起來。起風了,庭院中的花草吹得沙沙作響。
不一會兒,丈夫便掀開掛在門口的草簾,走到外面去了。
「這兒太狹窄了吧?」
「要衝走啦!要衝走啦!」
「掀開吧!」
「草簾!」
博雅站在風雨中。不久,這聲音從他的耳邊消失了。
在晴明說話的時候,門外面一男一女的聲音不斷傳來。
橋崩潰時的聲響,令人驚駭地在黑暗中回蕩。
「嗯。」
「怎麼了?」
腳步聲停止了。
「看這情形,恐怕今天夜裡就很危險。」
「好啦,都準備妥當了。」晴明說道。
「請快點說吧!」
「可是四天以後就來不及了。」
「你不管的話,馬上就要衝走啦!」
「去吧。」
從晌午起,兩人便一直在喝酒。
晴明既沒戴斗笠也沒穿蓑衣,撩開草簾便衝到外面。
「來吧,博雅,把準備好的酒拿出來,乘那兩位還沒到,我們先喝上一杯,邊喝邊等,怎麼樣?」
「什麼人都沒有!」妻子說道。
猿重趕緊加快腳步。腳剛剛踏上橋面,妻子已經到了橋中央,正要躍過欄杆。
「那麼,怪事又是怎樣的呢?」
「啊,橋晃動了?!」
晴明和博雅由忠輔領路,來到猿重的小屋。
「這個嘛……」
「橋?!」
就算為了白天的口角,丈夫也不至於尋死呀,但躍過欄杆掉到河裡,他就必死無疑了。於是,妻子急忙大聲呼喚丈夫,丈夫才醒過神來。
究竟是什麼要衝走了?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嗯。」
晴明拿出已經準備好的兩個小木人,交給博雅。
「去不去?」
天皇便把陰陽師召來詢問解決辦法。
https://read•99csw.com聲音已經距離小屋很遠了。
「肯定會來。」
「博雅,你打算怎麼辦?」晴明問。
「第一次出現怪事的那天,猿重和他的妻子不是正好一邊爭吵,一邊從那座橋上走過嗎?而且,猿重恰好穿著碎花裙褲。簡直是雪中送炭啊。」
博雅抓住晴明的衣服,晴明再次邁開腳步。
有些漁夫也使用類似的魚筌捕魚,然而猿重精心編織的籠子顯然要好使得多。於是,家住大津、平日在琵琶湖捕魚為生的漁夫們聽到這樣的口碑,都紛紛來訂購魚筌。
閃電不時從天上劃過,接著便是地動山搖的雷鳴。
夜晚降臨,猿重和妻子都沒有睡覺。腳邊放著砍竹子用的砍刀,地爐里燒上火,為了不致昏昏睡去,兩人不停地說著閑話。
熱。
「就是那個千手忠輔。」
「咱們快點走。」晴明加快腳步。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
「博雅,結束了。」晴明說道。
「別的事情?」
外面,狂風暴雨愈加猛烈。鴨川河的流水聲化作隆隆巨響,從黑暗深處傳過來。大塊的岩石竟被濁流沖走,甚至可以聽到河流中岩石相互碰撞發出的砰砰聲。
雨點敲打在身上,讓人感到渾身生疼,簡直就像在水中行走一般。
「房屋的牆壁,其實原本就是一種結界。毫無緣分的東西是輕易進不去的。如果猿重夫婦與這一男一女有某種強韌的聯繫,那就另當別論了。假如不是這樣,只要裏面的人不說『請進』,或者不將門窗洞然大開,即便是妖物,也不能輕易進得去。」
猿重和妻子當即各自從衣服上撕下一小塊布條。好像給小木人穿衣服似的,晴明將布條裹在小木人身上。從猿重的碎花裙褲撕下的布條裹住猿重的小木人,從妻子窄袖便服撕下的布條裹住妻子的小木人。
「應該不要緊了吧。但我另外還有一點擔心。」
「不然的話,就要衝走啦!」
「正是。」
「另外,你們身上穿的衣服能不能隨便撕一塊給我?」
「不用擔心。我們還會回來一趟。」
「來來,快點啊!到這邊來……」
「喂,猿重大人……」
只聽草簾外傳來兩個人歡喜的聲音。
「出來吧!」
「不快點去的話,就要衝走啦!」有個女人說。
他把一個小木人拿在左手,從地爐中撿起一根燒殘的木炭,在上面寫下猿重的名字,在另一個小木人上則寫下妻子的名字。
「只是一個比喻。你的耳朵能分辨出笛子和琴類那微妙的音響,所以才能與這驚天動地的喧囂相呼應,分辨出那門外的聲音。」
「快來!請快一點!猿重大人……」
「噓!」晴明壓低聲音示意博雅噤聲。猿重夫妻頓時緊張起來。
「唔。」
「請開門吧!」
兩人的身影消失了……彷彿被搶走一般,博雅手中的兩個小木人也消失了。
周圍已經漸漸黑暗起來,河灘上的草迎著風左右搖擺。
小竹篾筒子的小口朝里,大口朝外。大口的尺寸與竹簍腰部的狹窄部分大小相同,恰好可以嵌得嚴嚴實實。然後在竹簍里放入蚯蚓、死魚等誘餌,沉到河底。就這麼放置一個晚上,第二天清晨從水中撈起時,裏面便會有許多鯽魚、鯉魚、河鰻,以及雜魚、蟹等。

「我可沒有激動啊。」
晴明點了點頭,開始述說起來。
「祭河神?」
「是這兒嗎?」
「快對他們說『現在就出去』!」
「難道忠輔那邊又遇到怪事了?」
當博雅驚叫出聲時,這景象已經消失在黑暗之中。宛如巨石落地的雷鳴,轟轟隆隆響起來。
當然,即便有誰知道身邊熟人中有穿碎花男裙褲的,也明白一旦舉報便是送他去死,自然不會去告密。
晴明話音未落,便由遠而近傳來一陣地鳴般的低沉響聲。這響聲逐漸增大,隨即響起暴雨猛烈敲擊小屋的聲音。小屋周圍的草叢沙沙作響,開始劇烈地翻滾起伏。
晴明隨意地套著件白色狩衣,背靠廊柱,豎起右膝,拿著酒杯的右肘支在右膝上。
「喂!」
即便端坐不動,博雅的脊背上也滲出了汗水。
「有人在嗎……」
「那就快快出來吧!」
「請開門呀!」
「是這兒嗎?」
漆黑的夜色,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天地的轟鳴聲。
「真夠厲害的。」
晴明開始講述起來。
「不是說四天之後的夜晚嗎?」
一直到鴨川橋上,兩人還在爭論不休。
「等、等等……」
一般來說,在古老的陋習中,用活人祭河神時,用女子或兒童為多見。女子和兒童在五行中屬土,如按五行之說,正是「土克水」,可以堵住水、支配水。然而那位陰陽師https://read.99csw•com卻有意不照常例行事,說用一名男子祭神就可以了。
「去吧。」
話音未落,只聽吱吱呀呀、嘎嗒嘎嗒,橋被沖毀時發出的聲響傳入博雅耳中。
雨點不斷地敲打在身上,兩人當下便全身濕透。
「出來呀!」
猿重只是為了在鴨川上捕魚養家糊口,才想出這麼一個點子,這籠子也只供自家使用,然而忠輔覺得有趣,便也開始使用猿重的籠子捕魚,這竟成了普及的契機。
一道閃電劃過,站在外面的兩個身影在黑暗中浮現出來。那一男一女全身承受著猛烈的暴雨,得意揚揚地露出笑容,這情景牢牢印在博雅眼中。
暴雨。
「昨晚走得太慢,所以沒趕上。今晚得加快腳步了。」
起初,妻子還以為丈夫在外面養了個情婦,肯定是要到什麼地方去跟女人幽會,便決定在後面跟蹤。跟著跟著,發現丈夫只是獨自一人順著河堤朝下遊走去,不久,就來到了白天從大津回家時經過的那座橋。
夜晚,猿重睡在床上,感覺妻子從床上爬起來。大概是去茅廁吧。可是又覺得有點不對頭。
「你想尋死嗎?」妻子責問猿重。猿重額頭不覺大汗淋漓。
「他進山砍竹子或者藤條,再編成籃子、簸箕之類,拿到市上去賣。本來名字叫重輔,因為身體輕盈、擅長爬樹,常爬到大樹上去割藤條,所以一來二往大家都叫他猿重了。他本人也喜歡這個名字,也以此自稱。這些話都是忠輔告訴我的。」
「晴明——」博雅呼喚著他。
妻子已走到河堤上,還在急匆匆向前趕去。藉著月光,可以看見河堤上只有她一個人。
從前,每年到夏天發洪水時,架在鴨川上的那座橋便會被大水沖走。橋被沖毀后再造,造好不久又被沖走。這樣的事情無數次反反覆複發生。
「真去嗎?」
「來了。」晴明平靜地說道。
「那就快快出來吧!」
「不過,要是妖物的慾念比現在更加強烈,遲早總會闖進去。」
「我們沒法進來呀。」
「這種晚上,它們也會來嗎?」猿重驚恐萬分地問。
博雅大聲說道。
「就是上次咱們說的那個地方。」
說完,女人拉起妻子的手,舉步便走。妻子還在睡夢中。
如果自己不知道真相,自然會毫不猶豫地去追趕妻子、呼喚妻子,可是已經從妻子口中明白了昨夜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什麼時候?」

回到小屋,聽了妻子的說明,猿重知道昨天夜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模一樣地在妻子身上重演了一遍。不過,來找妻子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然而,卻有一個女人聲稱:
「可是,一點都看不出你感覺熱的樣子。」
聽到妻子的一番話,丈夫不禁毛骨悚然。
掀起草簾,只見月光下站著一個男人,身穿印著碎花、襯有內襠的和服男裙褲。
「是這驚天動地的喧囂,使你的心也跟著一起激烈地跳動了吧?」
「你能夠保持這副樣子,就讓我羡慕啊。」

男人的懇求被採納了。於是,男人和妻子一起被埋在橋柱下面,祭了河神。此後三十年間,無論發生多大的洪水,這座橋都沒有被沖毀。
「那就是今天。」
「嗯。」

這聲音,猿重以前從沒聽到過。
「不然的話,就要衝走啦!」
「就是祭河神啊。」
「馬上就要衝走啦!」
男人心急火燎地拉著猿重的手匆匆走著,沿著鴨川,順著河堤朝下遊走去。
由於「黑川主」一事,猿重已經從忠輔那裡聽說了晴明和博雅的事情,然而一旦兩人真的站在眼前,猿重連話都說不出來。
「哦……」
「晴明,你不熱嗎?」博雅問道。
妻子告訴他,事情原來是這樣的——
在回家途中,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夫妻倆發生了口角。
「是暴風雨!晴明,暴風雨終於來了。」博雅大聲說著。
「喂……」
直到這時,猿重依然處於半睡眠狀態,頭腦尚未完全清醒。當妻子走出屋外時,才猛然醒過神來。他想起了昨晚自己遇到的事,趕忙從床上爬起來,追趕著妻子來到外面。
博雅話音剛落,一滴猶如小石子大小的雨,砸在晴明的臉上。
猿重揉著惺忪的眼睛,站起身來,似乎依然半睡半醒,頭腦昏昏沉沉。
聲音就是從草簾外傳來的。似乎有人站在門前呼喚猿重。
「於是猿重和他的妻子被盯上了。」
「這是鴨川里的香魚。」
「你可別這麼說。一來他們都非常高興,再說我們不也賣出了好價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