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十一、凈藏

十一、凈藏

「天下。」漢子答得非常簡潔。
次日清晨,凈藏方放開強盜,強盜們俯首帖耳拜倒在他面前,連連懺悔,然後離去。
其父清行是精通陰陽秘術之人,一日,為試探凈藏,對他說道:「你在這裏展示一下靈性給我看看。」
「但令您不安的是另一個男子吧。」
「嗚——」將門的人頭開始發出慘痛的叫聲,是在第三日。
「倘若我的看法與他的想法吻合,這件事就確定無疑了。」
「怎麼樣,將門大人?」漢子說道,「您不想要那個嗎?」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好吧。」晴明點頭。凈藏再次與他相視一笑。
「那就過去了。」田螺中響起人的說話聲。
「好像是的。」
這一次,博雅也一下就進入了山門。
「跟凈藏大師一樣。」
「什麼?」
「你且等一會兒,博雅。」
「你是說天命?」
「是。」
「天下?」
「嗯。」
「貧僧與保憲大人活動起來都不方便,正不知如何是好,就想到了晴明先生。」
儘管如此,將門依然咬得牙齒咯咯響。
「什、什麼?!」博雅尖叫起來。
「什麼?」
「我早就知道你要來了。」凈藏說道。他頭上剃得溜光,眉毛都白了,柔和的皺紋爬滿眼角嘴邊。在皺紋的襯托下,他的眼睛顯得又細又長,時常含著微笑。
某日,其母做了一個夢。有天人從空而降,進入她懷中,於是就懷上了凈藏。
「正是。」凈藏點點頭,並不否認。
一個半月之後,肉終於掉下來,只剩下頭蓋骨。
「唔。」
「正因為偷聽才有意思。若是坐在那裡正兒八經地聽,就沒意思了。」道滿一貫的風格。
「似乎是這樣。」
「是。」
「麻煩。無論是拿下京城,還是另造不憋屈的京城都麻煩。最主要的是,天下能有不憋屈的京城嗎?」
「據說,當時女賊問好古大人,有無雲居寺寄存的東西。」
「另外一人呢?」
「縱然會忘掉,既然是命運,我想,結果仍不會改變吧?」
「好機會,那就由我來扶正吧。」
「其實,寄放的並非好古大人處。」
「什麼好了?」
「看上去太憋屈了。」
「正是。」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能否先讓貧僧問您個問題?您認為我知道一些線索的理由,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
晴明似乎早就預料到博雅的反應,並沒有開口。
遠遠的,連教王護國寺的五重塔都顯得那樣渺小。
「拿下之後,你另造一座不憋屈的京城不就行了?」
時值正月,正是院子里白梅開始綻放的時節。凈藏雖然是個孩童,卻已經學會使術,便用護法童子折斷了白梅花枝。
「『別管它,無須擔心』——當時,您是如此回復藤太大人的?」
道滿消失后,庭院沐浴著陽光,寬敞而明亮。
「我召集不起人馬。你卻可以。」
延喜十八年,凈藏參拜熊野時做了個夢,夢見父親清行死去,於是慌忙返回京城,可父親已在五日前病逝。
「凈藏大師與保憲大人的想法一致?」
二人再次笑了。
想喝水時,也把缽丟出去。缽飛過空中,落入山谷,便會盛滿山泉返回。凈藏於是飲用。
「那男子說,要將門大人滅掉京城,再造新都。」
「想來那該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事……」凈藏閉上眼睛,回憶著,「那時貧僧還在叡山修行。一日,貧僧正在山中打坐,游入三昧之境,忽然見兩名男子登叡山而來,看不清面孔。貧僧繼續打坐,不久便傳來兩人的說話聲。其中一人就是將門。」
凈藏將那名比丘請至上席,給他一缽米飯。比丘一語未發,將米飯吃掉。再給他一碗,再次吃掉,依舊是一語不發。
風從京城方向吹來,掠過廣漠的山麓,二人的頭髮迎風飄舞。彷彿身上的薄汗和彼此的聲音也被送到了天上。
「二十年前,將門的頭顱消失之時,俵藤太大人曾拜訪過您吧?」
「對此,您有什麼想法,說來聽聽,晴明。」
「好厲害的傢伙。」
「哪裡不解?」
哧哧的竊笑聲從那田螺處傳來。博雅一驚。
「不要?」
「說讓將門做天子,自己做攝政關白。戲言而已——貧僧一直抱著這種想法聽著。可讓貧僧不安的是……」
「什麼?!」這一次,連晴明也失聲叫起來。
「這塔怎麼傾斜了。」凈藏問道。八坂寺的塔傾向乾位,眼看就要倒掉。
「真的?」
「什麼?」將門問。
「正是。」
這一段時間,凈藏幾乎沒合過眼,大小便都排在https://read.99csw.com那裡。
其間,入口的只有米飯和水。缽就放在身邊,裏面有米飯。嚼完米飯後,就將缽丟到外面。當缽再次返回,裏面已盛滿米飯。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寺人問道。
「可是,晴明,我們忽然造訪,也不知凈藏法師在不在啊?」博雅一面踏著石階,一面說道。
「嘎——嘎——」人頭大聲叫喊著,在烈焰中不斷搖晃。
「為何?」
「可得。」
「奇怪的男人。」道滿的身影逝去之後,凈藏停頓了一會兒,說道。
「是妖怪吧……」凈藏忽然說道。
「究竟怎麼回事,晴明?」博雅問道。
「是。」
十二歲時,凈藏上叡山,受戒成為玄昭的弟子。也是在十二歲時,凈藏遇上禪定法皇——宇多天皇巡幸,藉此機緣將宇多天皇收為佛門弟子。
「將門的人頭不能聽之任之……」凈藏驀地冒出一句,「俵藤太大人或許也有什麼想法,隨後便到貧僧處造訪,正如晴明所說。貧僧本想告訴藤太大人真相,可是,考慮到他與將門是莫逆之交,最終還是沒能把花兩月時間燒掉人頭的事說出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晴明?」
「將門大人,請看。」漢子手指著前方。眼前是青青的遼闊原野,如海一般。山脈在天空下蜿蜒伸展,山腳再往前就是京城。
「田螺。」
稍不注意,人頭就會從烈焰中滾出來。一次,凈藏稍微打了個盹,將門的人頭就爬了出來,用牙齒死死咬住凈藏的衣襟,原來是想將他拽進火中。
「那麼,有迴音嗎?」
「是的。」晴明點頭。
《拾遺往生傳》中如此記載。
入夜,忽有微風從乾位吹來,吹了整整一夜,竟把那斜塔吹回了原貌,筆直挺立了。次日清晨,人們看到筆直挺拔的塔,全都驚嘆不已。
「首先,將門的頭顱從示眾的鴨川河灘莫名失蹤。」
「說是麻煩……」
「有人正企圖讓平將門復活。」晴明緩緩說道。
「是嗎,看來有想法啊?」
「是的。」
「咦……」他回頭望望,但晴明並不回頭:「快,博雅,凈藏大師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邊說邊快速邁出腳步。
「好了,行了。」凈藏說罷站起身來,徑直回自己房間睡去。
「凈藏大師的意思恐怕是今日除了晴明,外人一概不見。」
「請講。」
晴明與博雅踏著陽光,拾級而上。二人將牛車停在山下,讓隨從在那裡等候,登上此處。前方便是山門,上懸一塊匾額「雲居寺」。
「不過來坐坐嗎?」凈藏說道。
「唔。」
「也可以這麼認為。」
「不趕緊收拾貞盛的瘡,更精彩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漢子並沒有放鬆警惕,他微微躬下腰,繼續查看周圍的情形。
「談的什麼?」
「被盜了。」
「也就是說,現在已經弄清楚了?」
「什麼也不做?」
「道滿就是用那田螺來偷聽我們談話吧?」晴明說道。
「是不是有東西待在上面?」晴明如此一說,博雅朝外廊的木地板仔細看去,只見上面停著一個又黑又小的圓東西。剛剛還在那裡嬉戲的山雀已經不在了。
烈焰中,將門的人頭不斷哈哈大笑。
「那是什麼?」
「是。」
粗大的樹根盤曲在地上,到處是裸|露的岩石。兩名男子腳踩著岩石和樹根,向杉林深處攀登。蓬髮男子走在前面。
「連臨別的話都沒說……」凈藏於是掐訣念咒,結果清行蘇醒過來。父子二人作了訣別,清行將遺囑和身邊的瑣事都交代給凈藏,七日後才再次死去。
「真的?」
不久,亮堂堂的庭院里現出一條孤零零的影子,有個人悄然現身。蓬亂的白髮、發著黃光的眼眸……這位身裹襤褸水乾的赤腳老人,不正是蘆屋道滿?
「喂,喂,晴明,到底什麼不揭自明啊?」博雅說道。
「真遼闊……」這是將門說出的第一句話。
天歷年間,凈藏進入八坂寺。
「不知道。那名男子將同伴喚作將門,貧僧才知道那是將門,卻始終沒有喊出另外一人的名字……貧僧只是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我不要京城。」
「不揭自明。」晴明答道。
「可是,平公雅大人卻說,是興世王的首級無疑。」
「那你做什麼?」
「什麼?!」博雅尖叫起來。
「這是……」博雅抓起來用手一掂,很輕。裏面是空的,是田螺殼。
「將門說,他不喜歡做麻煩的事……」
「貧僧並沒有授意,只是出於擔心,曾同保憲大https://read.99csw.com人商量過此事。保憲大人的看法也與貧僧一致。」
這是凈藏就寢的私室。室內異常簡樸,讓人難以相信這竟是如此有名的凈藏大師的居所。空間狹小至極,倘若在中央躺成大字,無論向哪個方位翻一下身,伸出手都可以碰到牆壁。室內一角有張桌案,上面放著三卷經,還有一尊小小的木雕十一面觀音菩薩像。凈藏背靠桌案而坐。他的左側,對晴明和博雅而言自然就是右側,是雲居寺的院子,正沐浴在陽光中。伸向庭院的外廊上,幾隻山雀正在嬉戲。
「原來如此。」
「憋屈的只是眼下的京城而已。」
「這或許就是大師設下的意趣吧。」
這些全是凈藏一人所做,寺中無人知道。凈藏只是讓寺僧把柴薪搬到堂前,之後就自己動手了。
「早知道了。」
「唔。」
「天下?」
「那倒也是。」
「為什麼你不做?」
及至二三歲,性甚聰慧。
「晴明。」道滿注視著晴明。
「什麼?」
「那就進去吧。」晴明說道。
「小野好古大人宅邸闖入了奇怪的女賊,此事大師聽說過沒有?」
「你在東面揭竿!我在西面豎旗!」
「關於剛才那灰……」說著,凈藏緘口,似乎在觀察晴明和博雅,本就細長的眼睛看起來像一條線。「那是將門頭顱的灰。」
「可我會忘掉的。」
「好了。」晴明站起身來。
二人對視起來。晴明注視著凈藏。
「雖然沒有,但是對方已答應了。倘若不希望我們來,他自會回話。不過,凈藏大師雖已答應,我想他還是會設下一些意趣。」
一個月之後,臉被燒毀,幾乎無法辨認面容。油脂滴到火焰中,燒得更旺了。
「那名男子竟察覺了已經從三昧之境游回的貧僧的動靜。」
凈藏是一個天才。
晴明搖搖頭。「我打發跳蟲去了一趟。」
「是。」
「是時候了?」
「既如此,那我就什麼也不說了,乖乖地做旁觀者嘍。」說完,道滿嘿嘿一笑,轉過身去。
「將門,你做天子。」
忽然,森林一下子開闊了,天空露了出來。夏日將至的空中浮著白雲。突兀的巨岩衝著天空聳立。漢子攀上一塊巨岩,將門緊跟在他身後。二人並立其上。
「那另外一人是誰?」晴明問道。
「久違了,凈藏。」道滿說道,右手捂住耳朵,接著拿開輕輕一甩。一個黑色石子狀的東西便飛出去,滾落在方丈室的地板上,在博雅膝前停下。
「但是,剛才明明說是好古大人……」
「這件事?」
「或許吧。」凈藏點頭,「那麼,那大事是……」
「為什麼?」
「難道保憲大人沒有提起過嗎?」
「嘎——嘎——」半月後,人頭髮出這樣的聲音。臉上的肉開始煮爛。
「你先等一下,晴明。」凈藏的語調變了,「這話後面再說。」
晴明望去,博雅眼裡已滾出淚來。
凡顯密、悉曇、管弦、天文、易道、卜筮、教化、醫道、修驗、陀羅尼、音曲、文章、藝能,悉拔萃。
「之後,被分散埋在關八州的將門大人屍身接連被人盜走。」
「不知道。」
「首先,是關於小野好古大人。」
「什麼事?」
「京城。」漢子說道。
「奇怪的男人。」晴明也這麼認為。
「嗷——嗷——」人頭開始嗷嗷叫,是在第九日。
「都不需要。」凈藏說道。只見他在院中踱著步,撿起一根小樹枝,就地坐下,將樹枝筆直插在地面上,念誦一陣咒語。
「凈藏。」道滿背對著三人說道。
「大任?」
「參觀。」道滿說道。
晴明與博雅登上石階。剛剛萌芽的嫩葉在二人頭頂舒展。嫩葉間透下點點陽光,在石階上形成一串串光斑。
「那將門大人呢?」
「好可憐啊……」博雅低聲說道。
「我的人頭豈是可以燒毀的,凈藏?」
縱然說著話,二人並不停步,也不回看身後,只顧前行。
林子里全是粗大的杉樹,粗到三個成人伸開雙臂都抱不往,多半樹齡已超過千年。儘管是白天,杉林里依舊昏暗。頭頂上樹枝四處伸展,遮蔽了陽光。樹蔭下幾乎沒有成片的雜草,只在陽光透下來的一點點地方,稀稀落落地生著幾根草和一些熊竹。
「將門的人頭,的確是貧僧偷的。」凈藏低聲道。
發現自己將要面臨的處境,人頭說道:「好玩。如果能燒掉,你就只管燒吧。」
「貧僧睡眠期間,似乎有人九*九*藏*書進入護摩壇,把灰盜走了。」
「不是,更靠近眼前的地方,外廊附近。」
「是。」
「那裡就是京城。」漢子指示方位。
晴明的紅唇邊浮起一絲微笑。
「這個,貧僧不便說啊。保憲大人是否對您說了什麼?」
「門開了。」晴明邁出腳步,跨過木頭,鑽進山門。
「說起雲居寺,自然就與凈藏大師有關了。您有沒有線索呢?」
那不是一般的頭顱,是將門的頭顱。凈藏將其置於護摩壇爐內,周圍堆滿松木。松木油多,火力旺。
「好古大人?」
「是保憲大人提出的吧?」
「倒是在理。」
「我要造訪的事,明明準確無誤地傳到了啊。」
「有人。你沒有發現?」
一個田螺。
「明白。」晴明點點頭,「不過,我還是有不解之處。」
菅原道真的怨靈出現時,曾附體于藤原時平。施行咒法降服道真的便是凈藏。據說,咒法之下,時平耳朵里各爬出一條青龍。
「是。」
「那為什麼還要找我呢?」
「不用管他們。」吩咐完,凈藏便自睡去。
所謂跳蟲,其實是晴明的式神,原本是棲生在嵯峨野遍照寺廣澤池裡的蟾蜍,晴明從寬朝僧正那裡要來,用作式神。
「有意思。」
「晴明,你明白其中的意思嗎?」
「真是駭人……」晴明說道。
「京城?」
「喂,喂,晴明。」博雅跟在晴明身後追去。
「真舒服。」
「賀茂保憲大人找到我,讓我探察京城裡最近發生的種種怪事。」
在叡山,除了玄昭,凈藏還跟大慧學習悉曇
「什麼事?」
「他是文殊菩薩的化身。」凈藏若無其事地答道。寺人唏噓不已。
「精彩的事情一樁接一樁,真是目不暇接啊。我只是在一個絕佳的位置觀賞而已。如果硬說是有什麼企圖,僅此而已吧。」
「我做關白。我輔佐你做天子,自己做關白。我們共同締造強大的國家。」
「那麼,那灰呢?」晴明問道。
「那你好好奮鬥吧。」
「這次的事情,其實是凈藏大師授意的吧?」
「因為那東西不能留在世上。」凈藏的語氣開始變化,「就是只剩了一顆頭顱,他也不會死去。頭顱還會喋喋不休,會怨恨,會叫喚……那將門根本就不是人世上的東西。如果說死去會化為惡靈,自有相應的法來降服它。若活著成為生靈,也有法可降。但是那將門,一般的法根本不奏效。」
「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凈藏問道。
「看來您全都知道了。」
「別疑神疑鬼了,一個人也沒有。」將門說道,「有人就有人唄,那又能怎樣?」
「那不把我們剛才的話給偷聽去了?」
「偷聽我們的談話,想必有什麼企圖吧?」
「不錯。大概在六年前,這塔就開始傾斜,一年比一年厲害。就是倒了也不奇怪。」寺中人說。
「將門的頭顱,實際上是凈藏大師您做了什麼手腳吧?」晴明忽然問起一個荒唐的問題。
「唔。」晴明點頭。
「談話太精彩了,不覺竟忘記隱匿自己的行跡,結果讓你們發現了。」道滿悠悠然走過來,在外廊下面站住。
晴明並不理會,依然死死盯住凈藏。凈藏也默默凝視著他。
「喂,喂,晴明,你在胡說些什麼……」一直在旁邊默默傾聽的博雅失聲叫起來。
後來,凈藏對熊野和金峰山的靈窟神洞產生了濃厚興趣,經常前去,最後再也沒有他不曾涉足的聖地了。
「嗯。」博雅點頭,邁開腳步,卻「咦」了一聲——明明已向前邁出腳步,卻沒有前進,依然停留在原來的位置。
「干不幹?」
這時,漢子一聲沉吟,蓬髮在風中搖擺,警惕地查看四下的動靜。
「取京城?」
「想聽的話,不妨直接過來聽吧。」凈藏喊道。
博雅朝庭院方向望去。「看看庭院?」
凈藏收回視線。「晴明,你也早發現了吧?」
「生而有之。」
「您指的是經基大人說興世王的人頭不對吧?」
「啊,不清楚。」將門說道。
「將門又是如何作答的?」
「有。」
「將門發動叛亂,是在二十年前吧?」
「怎麼了?」將門問道。
「是啊,確實厲害。」晴明又點點頭。
「意趣?」
凈藏點上火。將門的頭髮頓時在烈焰中燃燒起來。但剛一燒掉,頭髮又一根根生長出來,又被烈焰燒著,冒出青煙。然後再次一根根地生長出九*九*藏*書來,再燒……
「唔。」被喚作將門的男子應了一聲,聲音低沉而洪亮,朝走在前面的漢子追去。不久,漢子說道:「就是這裏。」
杉林中的坡上,兩名男子徒步而行。
「意趣?」
「也有道理。」說完,將門又斷然說,「但還是不行。」
「嗯。」
「既然如此,忘掉又有什麼不可以?」
凈藏年輕時在叡山修行,之後移入八坂寺,現在則在東山的雲居寺做住持。
「除你之外?」
其中一人身高六尺左右,胸肌健碩,腰懸太刀。
「您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博雅問道。
「在。」晴明說,「我們並非忽然造訪。」
「好不容易開放的梅花,你竟……」清行大怒,自此再沒試過兒子的能力。
「是發生過。」
「其實也是我太大意了。本該早就發現的。」
再有一日,空也上人在六波羅蜜寺供養金字的《大般若經》,凈藏位列名德之座。許多托缽僧和比丘彙集而來,有數百之多。凈藏舉目遠望,看見一名比丘,大吃一驚。
「您能來此一趟,貧僧就已無比欣喜。」凈藏的坐姿很低,看起來恭恭敬敬,連對晴明的措辭都十分禮貌。
「這個……」將門在巨岩上伸了伸懶腰。風很愜意,汗已干。
晴明默默地聽著。博雅也安靜下來,側耳傾聽。
「博雅……」
這是第一日。
「既如此,就拿下唄。」
兩個月之後,寺中人發現堂內一片死寂,便戰戰兢兢進去查看,發現皮包骨頭的凈藏早已倒在護摩壇前,鼾聲如雷。護摩壇內火焰已滅,只有炭灰還在微微發紅。凈藏就這樣一直睡了十日。
「唔。」
「你給他送過書信?」
「好像是。」
「那後來呢?」
「不是夢。」
「是請大師用法力搜尋人頭的去向吧?」
「什、什麼?」由於吃驚,博雅話都說不出來。
晴明彎下腰,伸手將右指按在木頭上,輕輕念起咒語。
「經基大人的故事,大師聽說過嗎?」
外廊對面是雲居寺的庭院,正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中。
「被盜了?」
「是嗎?」將門乾脆地點點頭,「倘若真是這樣,那就由它去好了。命若如此,我也不用著急。」
凈藏兩三歲時就非常聰慧,異於常人。四歲時可讀千字文,七歲便喜好出入寺院。
「聽著,將門,人是有大任的。」

「你就燒吧,你就使勁添柴火吧。」第七日,人頭如是說。
「我想要。」漢子說道,彷彿望一眼便唾手可得。
「想到這一點,再結合眼下發生在京城的樁樁怪事,答案就不揭自明了。」
「如此,天下可得?」
《拾遺往生傳》中如此記載。
「剛才,一隻山雀銜來放在那裡的。」
二人笑了。
「可憐啊,好可憐啊……一定熱死了,苦極了。比起這熱,比起這苦,還有更為難受的嗎?」彷彿將門的痛苦就是自己的痛苦,博雅感慨道,「將門為何變成如此一個惡鬼,這中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啊?」
「我立刻把剩餘的灰倒進了鴨川。只留下了一部分,如剛才所說,既沒有放在寺中,也沒有告訴任何人,而是寄放在好古大人那裡了。」
「不錯,是我讓山雀銜來田螺,偷聽你們的。」道滿用右手咔哧咔哧撓起頭來。
「聽去了又如何?我們說的是夢話。」
從這裏開始,凈藏的語氣不再柔和謙恭。
空氣中帶著濕氣。夏季尚未來臨,但陽光一照,本該感到熱,這杉林里卻依舊那麼涼爽,瀰漫著深山的寒氣。儘管如此,發自身體的熱依然使兩名男子背上出了薄薄一層汗。
「唔。」
「若我所料不錯,想必在不遠的將來,京城定有大事發生。」
「那保憲大人與凈藏大師又是如何考慮的呢?」
「無論你想不想,你與生俱來的大任都會把周圍的人彙集起來,推動你去實現它。」
「你來做什麼?」凈藏問道。
「貧僧醒來一看爐子,灰比預想的少。於是詢問寺人,大家都說沒有動過爐內的灰,只能認為是遇盜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的確來過。」
堂外堆積如山的柴薪全部耗盡,將門的人頭仍未燒毀。凈藏不眠不休,繼續添著柴薪。他一面添柴,一面誦起不動明王咒,向大威德明王祈禱。寫滿各種咒語的護摩木也添進爐內。
「我有一事想請教長老。」晴明說道。
還有一件。南院親王亡故時,也是由凈藏施火界咒使其復生。親王也是處理完身後事,於四日後再次死去。
「可是,凈藏大師,您是不是有什麼線索?read.99csw•com」晴明問道。
「是時候了。」
「你布在那山門的結界,真足以解悶啊。」丟下這麼一句,道滿便走了,頭也不回地消逝了蹤跡。
「竟有這事?」
比丘離去后,寺中人一看缽中,本已被比丘吃光的米飯竟顆粒無少。
果然,經晴明一指點,再仔細一看,果然像一隻田螺。
「這灰,與這次的事情有關聯?」
「是。」晴明點點頭,微笑。凈藏也露出微笑。
「那時正值將門發動叛亂吧。」
「別胡扯了,凈藏。」道滿齜出黃色的牙齒,笑了,「倘若我是妖怪,那你也是妖怪。咱們同屬一類,不是嗎?」
「將門大人,這邊請。」蓬髮漢子對身後的大個子說道。
還有,朱雀天皇大病,在凈藏的加持護佑下痊癒。「只是明年定會有火災發生。」凈藏如此說道。次年果然發生了火災,柏梁殿被焚毀。
「求之不得。那麼,需要我們準備工具和人力嗎?」
「咕——咕——」更為慘烈的叫聲響起。往裡一看,烈焰中,人頭的額頭一帶咕嘟咕嘟冒起泡來。那裡的肉已漸漸煮開。整張臉上冒出一粒粒水皰。
「與貧僧一樣?」
「熱啊,熱啊……」第五日,人頭開始發出如此聲音,但仍未燃燒起來。
寬平三年,凈藏降臨人世,為三善清行第八子。其母是嵯峨天皇的孫女。
「但這座京城卻妨礙你在東國自由馳騁啊。何不與我共取之?」
「真的。」
「唔。一定是凈藏大師設下咒語,除我之外,不讓任何人進入山門。」
「不做什麼。」道滿說道,「什麼也不做。」

「您為何這麼想?」
另外一人個頭雖不如同伴壯碩,卻也體魄強健。蓬髮,頭上未戴任何東西,衣衫襤褸。
「之後發生了幾樁怪事……」
「取天下。」
「麻煩?」

二人再次放聲笑起來。
凈藏朝庭院方向瞥了一眼,晴明也把視線投向院內。
「把那名比丘帶過來。」
「新都?」
「忘掉?」
儘管如此,凈藏還是消瘦下去。
凈藏曾多次預言天災人禍,悉數言中。
「至今仍去向不明。」
「唔。」晴明點點頭,止住腳步。眼前正巧是山門,門扉開著。
「外廊?」
二十日後,眼珠煮透,開始變得白濁。
小小的方丈室內,晴明、博雅還有凈藏相對而坐。
「這是怎麼了?」說著,博雅再次邁步。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博雅依然沒能前進一步,停留在原地,無法進入山門。
「那你呢?」
晴明卻並不回答,只是微笑,接著詢問起另外的事情來。
「哦。」
「將門遭黃金丸斬殺,到今年正好是二十年。」
「凈藏大師的動靜?」
「當時事情不了了之。奇怪的是貧僧竟再也放不下那名男子。本以為不久便會忘掉此事,可數年之後,卻不得不再次回憶起來。」
晴明默默點頭回應。

「據說,被俵藤太的黃金丸斬傷后,二十年不愈合。」
「聽說,將門大人分散在關八州的手足和胴體被悉數盜走。當時為了不讓人分辨出將門的手足,埋的時候是和其他人的手足混在一起的,可還是全部被人盜走……」
「寄放在好古大人處的頭灰,大人卻對賊人說並不知情啊。」
「感覺連魂魄都要消耗殆盡了。」凈藏深有感觸地靜靜說道,「至此,貧僧才明白此前的修行究竟是為何,自己為何要活至今日。或許貧僧就是為了這件事而降生,生命也是為此而存續。」
「他讓我自己調查一下,說要是有什麼想法就講給他聽聽。」
還有一夜,十數名強盜闖入八坂寺。凈藏毫不慌亂,沖強盜大喝一聲。頓時,強盜們如木頭般一個個僵在那裡,動彈不得。
「我可記住你這話了,將門。」
「請看看那邊,博雅。」晴明說道。
所謂的睡眠一日只有三次,每一次也只有呼吸兩三次的時間,如此便度過一日。
這裏的雜草長到齊腰高。漢子用膝蓋撥開雜草,繼續前行,將門緊隨其後。
「說起來,已經是十九年前的事了。貧僧曾把護摩壇的灰裝入這麼大的一個錦囊交給他。」
「你要幹什麼,凈藏?」儘管已被放入護摩壇,將門的人頭仍在喋喋不休,「是你在箭上下的咒吧?」
「是。」
「那怎麼……」
「於是,大師就在俵藤太大人的箭上下了咒。」
「這次的事情?」
山門處的地上,橫著一根粗大的木頭,跨過去便能進入,卻總跨不過那木頭。晴明默默注視著無法進入山門、在原地打轉的博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