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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瀧夜叉姬

十二、瀧夜叉姬

若要阻止,只能現在拔刀弒父了。他的呼吸在加速。
之前道滿消失后,話題再次回到將門的頭灰,凈藏究竟交給了誰。
「是。」黑色人影身後,斗笠的綢紗下,女子的聲音傳來。
「一名詭異女子現身小野好古府中,詢問有無雲居寺寄放的東西,這你應該知道吧。」
說完,祥仙便離開了。
「驚天陰謀。」
「哦。」
貞盛的意思是,倘若找外面的女人來做兒干,事情必然會敗露。他已下定決心。
藤太在前,維時在後,二人先進入小屋。晴明和博雅跟在後邊。
「隱情?」
「瘡的事情。」
「多麼駭人的故事啊。」
「今日早晨還在,我還給父親請了安,後來……」
火紅的烈焰在熊熊燃燒,凹凸不平的岩壁圍在四周。
「貧僧就給他寫了。」
「在西京與女人幽會時撞到了鬼,女人被鬼吃掉,道風大人卻幸免於難。」
「緊急行動?」
「是。」
「知道我做兒乾的,唯有祥仙一人。誰也不知他會在何時何地將此事傳揚出去,現在收拾他最安全了。」
「哦?」
「果真如此,那可真是遇到對手了。」
「凈藏那傢伙或許把將門的頭灰藏匿起來了。一旦產生這種想法,對方自然割捨不下,前來察探。」
「是的。」
「不清楚。」凈藏說道,語氣不像有所隱瞞。
「什麼?!」貞盛叫了起來。
實在是駭人的故事。博雅也無語。
「貞盛大人不在府中,那麼祥仙和如月小姐呢?」
一具巨大的屍體。不,不是屍體。因為橫躺在台上的這具人身,彷彿與黑色人影的聲音相呼應,竟不時在抖動、在痙攣。
「打那之後……」
「什、什麼?!」博雅太意外了,連話都說不出來。
「《大威德明王大心咒》。」
「不讓我吹笛子,就等於要了我的命。不吹笛子的博雅是沒有生命的博雅。」
此時如月正凝望著飛到庭院內的小鳥,似乎在玩耍。
「現在,我的心裏已有了一個男人的名字。」
「哦?」
「那、那是—」博雅大叫起來。
「可這一次例外。保憲大人自己也說,只晴明一人,擔子太重了。」
「得知父親不在,我立刻去了祥仙處,可二人已經不知去向。」維時滿面愁容。
接著,他開始用手咔哧咔哧抓撓自己的臉。指甲掐進肉里,揪下肉來,連頭髮都揪了下來。
最終,還是讓人買來了三名懷孕的女子。當然,至於貞盛為何要購買這些女人,前去辦事的屬下也毫不知情。
就在當時,凈藏把裝入錦囊的頭灰也交給了道風。
「將還未出生的嬰兒從母胎內取出,將其肝作為藥物吃掉。」
「呵呵。」
的確,維時的身體在顫抖,眼看著就要動手。忽然,一股溫柔的力量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右手。
「儘管如此,依然沒有痊癒?」
「多久了?」
此時只有貞盛和維時二人。貞盛忽然壓低聲音,把嘴湊到兒子耳邊說:「殺掉祥仙,神不知鬼不覺地埋掉。」
「什麼?」
「他在桂川西面的山溝里搭了間棚子,住在那裡燒炭。」維時說道。
「貧僧告訴他裝入錦囊,好生保管。」
「嗯。」
聽到貞盛的附和,維時終於感覺到沸騰的血液冷下來。
「關於貞盛大人,剛才也已談及,有無可能是為了兒干而外出呢……」晴明剛說到這裏,維時「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是車子。」
「是的。若只是步行或小跑,還是完全可以的。」維時答道。
「哦——」貞盛站立起來,「癢,癢……」
祥仙剛一點頭,貞盛立刻喊道:「叫維時來。」
三界一切賢聖皆雲集。請擊退一切怨敵。阻止。摧破。摧破。摧破。叩拜。
「唔。」
「正是。必須到貞盛大人府邸探訪一下了。只是……」
「貞盛大人駕前。」祥仙說道。
「是的。」
「嗯。」
「且慢……」祥仙站起身來,走到前面,鑽過竹簾。
彷彿聽到了這聲音,缺失了人頭和右臂的軀體在石台上扭動著。
「什麼時候?」
「用的是我的撣子和鳥羽。」
「能。」
據記載,某時,貞盛患瘡。
「正是如此。」
「怎麼,難道就沒有辦法了?」
「你怎麼了?」貞盛說道,「維時,你哆嗦什麼?」
「說到點子上?」
巨大的岩洞只是略加修整,頭上腳下都是岩石,洞內高度不一。矮處成人一伸手便可觸及岩壁,高處就算五個成人腳踩肩膀疊在一起也夠不到頂。洞頂凈是鐘乳石,一根根垂下來,有粗有細,也有幾根聚在一起形成一束,還有的與下面的石筍連在了一起。岩石溶解,在滴落的過程中凝固,便形成了這千奇百怪的鐘乳石。
「小野道風大人在西京撞見的鬼,似乎與這次的事情有莫大的關聯……」
「唔。」
於是,那名女子便立刻被叫來。
「當前,我們必須著手去做的事情有兩件。」
祥仙手牽一名叫如月的九歲女童,來到貞盛府邸。
博雅還想說些什麼,但只張了張口,沒有說出來。他與晴明一起默默地走在樹蔭下。頭頂嫩葉搖曳,腳下灑落的陽光熠熠閃爍。
獨眼的大禿頭鬼。
「正如晴明所知。」
https://read•99csw•com「大概是在六年前。」
「不是自己的,而是好古大人的車子?」
「什麼頭緒?」
「正是。當時,倘若沒有部分頭灰遇盜,貧僧一定會全部倒入鴨川。」
「誰?」
「是。」
「將門的事。」
「我當時就覺得,這絕不是人乾的,一定是非人的東西搞的鬼。於是,我就在群鬼中打入我的式神做探子。」
「晴明。」博雅說道。
「十日前你曾說,這瘡可以暫時治愈。」
「為何?」
「思考什麼?」
這次,大肚女人坐在了庭院里。貞盛手提利刃站了起來,下到庭院來到女人面前,抬手便斬殺了她,連說話的機會都沒給她留下。
可是,維時一頭霧水。「究竟是什麼事?」
「可否為我們講一下?」
「久違了,藤太。」將門說道。
塗上藥,敷上布,過了一晚,瘡竟然小了一圈。再塗藥,再敷布,又過了一晚,瘡更小了。第三日,瘡已縮小一半,第五日時更小,到了第十日,終於完全消失了。
「您沒事吧?」如月黑色的大眼睛凝視著維時。頓時,衝動退去,緊張感消失,他的氣息也恢復了正常,身體也不再打戰。
「笛子?」
「那麼,這六年期間,瘡痊癒了?」
四處尋找醫師之際,有一人前來,便是祥仙。
晴明與博雅鑽出山門,下了石階。二人剛剛與凈藏道別,頭上仍是不停搖曳的嫩葉。
「非祥仙不可。」
「今日,我想提出同樣的問題。關於兒干,您是否了解?」晴明問道。
「更麻煩?」
「那不是俵藤太嗎?」那張臉說道。
「是。」維時坦誠地點頭。
「我沒事。」維時說道。
「找了解過去的人詳細打聽這件事,結果察訪到一些頭緒。」
「道風大人是隱姓埋名,偷偷來拜會我的。當時用的車子……」
「小姐……」黑色人影低聲說。
正是在凈藏所抄《尊勝陀羅尼》的護佑下,道風才逃過鬼難,保住一條性命。因此,道風對凈藏的囑託深信不疑。
自己的孩子,還未降生的孩子,就要被人從母親胎內剖出來,啖其肝臟,完全是瘋了。莫非貞盛變成鬼了?維時喘了幾口大氣,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父親大人……」維時對著人影的後背喊道,聲音低低的,有些沙啞。

「一旦沒能在好古大人處找到灰,賊人自然會懷疑道風大人。」
維時來到祥仙住處,說道:「請趕緊逃走吧。」
「因此,好古的名字就……」
咕唧,咕唧。吃東西的聲音傳來,令人毛骨悚然,脖子後面的寒毛似乎都一根根豎起。
「有八個月了。」
儘管如此,那肉體依然在顫抖,痙攣般地動,脊樑也不時挺一下。映在軀體上的火光在搖擺,而不是在動,由此可以斷定,的確是那無頭殘臂的肉體在動。它全身是傷。
等貞盛收回視線,祥仙說道:「從今往後,祥仙就不再離開此地,一直侍奉在貞盛大人身邊。不止是瘡,若是有其他疾病,也能派上用場。」
「二十年,其中的意味你明白嗎,晴明?」
「人?」
「什、什麼?」
「貞盛大人最後一次做兒干是什麼時候?」晴明問道。
「但前來拜訪的並非好古大人,是道風大人……」
「那岩介現住哪裡?」
在場的只有祥仙一人。維時也是事後才知。
「有。」醫師答道,言畢緘口,臉色鐵青,陷入沉默。
「於是大師就決定藏起來?」
「問題就在這裏,晴明。」凈藏說道。
望著晴明,博雅的臉上寫滿了疑惑,但他還是忍住沒有插嘴。
「為何?」祥仙問。維時把貞盛的話告訴了他。
「哦?」
「究竟是在群鬼掘墓之前就已丟失,還是其後在搬運路上失落的?」
「不過,據凈藏大師說,保憲大人似乎已經行動起來了。」
「有法治嗎?」貞盛問道。
「這是惡性瘡。」醫師說道。
「您想到了什麼?」
「我來為您治療吧。」祥仙說道,他取出一種塗抹的藥物,「塗上這葯后,瘡會暫時痊癒。」之後又吩咐如月把葯塗在貞盛瘡上。
「那個不能用。」祥仙說道。
於是,那裡再次化膿成了瘡,比以前更厲害,想當然地塗什麼藥物也不見效。醫師束手無策。
「我所為者,只有那顆頭顱而已。」
剩下的只有刀傷。刀傷也已愈合,留下的只是傷疤。
「是個名叫岩介的燒炭男子,平時都是他來送炭。當時,他提過妻子正懷有身孕。」
維時閉了嘴,陷入沉默。
「不知?」
維時一句話也沒有說,這女子是誰,已經不言自明了。
下人應答一聲,匆匆離去。維時臉色鐵青,緊咬嘴唇,血色全無。他終於明白了父親的意思,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父親也不會讓步。想阻止悲劇,除非當場殺掉父親。可他來不及作出抉擇,一切太突然了。
「兒干。」
「這個我了解。但是,現在不是繼續隱瞞的時候了。」
兒媳離開后,貞盛問道:「怎麼回事?」
「是嗎?」
「就是說,這次的瘡,也已經服過若干次兒幹了?」
「平貞盛大人?」
於是尋訪祥仙,卻不知道祥仙的居所。
「一年左右,或者更長https://read.99csw.com一些。」
「除此再無他法。」醫師說道。
「兒干是什麼?」博雅終於忍不住問道。
「接著,便有無數的鬼怪接踵而至。群鬼手裡拿著的是……」
「我也有了一個。」晴明與凈藏相視一笑。
這本是兩年前與將門決鬥時,將門的太刀留下的傷口,卻怎麼也愈合不了。剛要痊癒,傷口就又裂開,再開始愈合,然後又一次裂開。眼看就要痊癒,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再次崩裂。這種情形一直延續。這期間,傷口周圍的皮膚也開始紅腫化膿。潰爛逐漸蔓延,就成了瘡。右臉的皮肉都已潰爛,彷彿生了蛆蟲,連隨從都快認不出貞盛的面目了。
「道風大人在西京的破寺與女人幽會,當時寺內竟出現了一個小小女童和一個黑色人影。」
貞盛原本的臉孔之下,顯露出一張人臉。火光中,一張與貞盛截然不同的人臉望著四人,嘴角往上一翹,嘿嘿笑了。左眼中兩個瞳仁在閃光。
「怎麼會變成那樣呢?」博雅感慨道。
「大師說的是黃金丸吧。」
「什麼事,晴明?」
「唔。」凈藏點點頭。
「實在是可恥之極。」維時咬著牙對晴明說道。
「嗯。」晴明點頭。
「怎麼了?」
「什麼?」
就這樣,祥仙在附近建起宅院,成為貞盛的醫師。
貞盛的意思是立刻準備喪事。
「結果卻被人偷了。」
「雖說是麻煩,可大人無須擔心,一年之後我自會再次登門。」
說話間,三人已經進入府中,在蒲團上與維時相對而坐。
「好吧,我說。」維時坐直了,「家父一直在做兒干。」
「打聽當時有誰拜訪過凈藏。」
維時似乎已作出抉擇,望著晴明說道:「知道。前些日子我撒謊說不知道,實在抱歉。個中內情實在不便外道,當時就撒了謊。」
「您特意前來告知這等大事,在下感激不盡。但是,倘若維時大人報告已將我們殺掉,後來卻被人發現我們竟還活在世上,不知貞盛大人會如何怪罪您。請不必擔心,我有一個好主意。」說罷,祥仙站起來,徑直走了出去。
「什麼?」
「猜到?」
「之後呢?」
「什麼情報?」
「太、太可恥了……」維時血脈賁張。
「什麼因緣?」
「不能。」
「車子?」
「唔。」
「我不知該如何表達,可是晴明,我大概不是因為高興才吹笛子。」
「什麼事?」貞盛問道。維時則在一旁傾聽二人對話。
「這是保憲大人去見道風大人時打聽來的。」
誠然,祥仙所言入情入理。倘若他哪裡也不去,一直侍奉左右,兒乾的事情也就不會泄漏出去了。
「凈藏大師的式神?」
有緣,或者說有寄放的契機,於是找到了隱秘的處所。
「快了。」
「黑色人影使喚那女童,似乎要她辨認群鬼帶來的屍體,從那無數的屍塊中拼湊出一個人的屍體。」
「右臂。」
「說過。」
幾年之後,果如祥仙所說,貞盛的瘡再次出現。最初還使用以前用過的藥膏,可已經無法控制。於是貞盛又開始做兒干。痊癒經年,瘡竟再次複發,每一次最後都不得不行兒干之法,並且量一次比一次增加。
黑色人影背朝外,似乎在吃某種濡濕的東西。
「一年?」
「您的瘡雖然看上去已經完全愈合,卻並不能說從此就安心了。」
「或許吧。」
「說到點子上了,博雅。」
「說!」
「腹中是個女孩。這次的兒干,不能用女孩,只有男孩的肝才有效。」祥仙說道。
「到底是什麼?」
「哦。」黑色人影停止了念真言,喜悅的男聲響起,「在動,將門大人在動。」
「我還一直以為保憲大人嫌這種事麻煩,不肯做呢。」
「有這種事?」
「當時道風大人並沒有說出這些,貧僧也因將門頭灰一事正心煩意亂。據道風大人講,回到宅邸后,打開衣領一看,發現縫在裏面的《尊勝陀羅尼》已經燒焦了。」
「這個嘛……治不好。」祥仙說道。
「什麼事?」
獨角鬼。
「這是保佑持有人免遭鬼災的東西。外出時將《尊勝陀羅尼》縫入衣領即可,這一樣則一定要放在宅院里。」凈藏當時便是如此囑咐道風的,「裏面的東西,人不知道時才靈驗,一旦被偷看了,便會失去法力。而且,也不能告訴任何人自己保存著這種東西。」
這真言已反覆念誦了好幾遍。原來是大威德明王大心咒。
禿頭鬼。
「不過,這……」醫師依然不願開口。
「正是。」
「如果找外面的女人,必無法隱瞞於世。」
「前些時日,我曾問過您兒乾的事情。」晴明說道。
吧嗒,吧嗒。撕爛的肉落在地上。
「哦。」
「十九年前?」
「因為他們都是人啊。」晴明忽然冒出一句。
「那……」晴明閉上眼睛,思緒飛回到十九年前。
跟上次一樣,塗黏稠的白色藥膏。但那瘡只是略微縮小了一點,之後就不再縮小了,任憑怎麼塗也不見效。經過一個晚上,所塗的大量藥膏消失了,瘡的表面沾滿了細線頭般的干渣。
「怎麼了?」貞盛問道。
石台旁邊有一個石爐,像是岩石雕琢而成,內有火焰。
「一件是小野https://read.99csw•com大人的事。」
一個黑色人影正在爐前打坐,念誦著真言。這真言卻有些奇怪。
「在小野道風大人身邊安插人,一旦發現有人企圖接近,就立刻抓起來。」晴明一面下石階,一面對博雅說道。
「真的?」說著,貞盛眼珠骨碌一轉,盯著維時。
「哦?」
從剛才起,就有低低的說話聲從洞窟深處傳來。
「我也要去。」博雅毫不讓步,「晴明,我自己置身事外,而讓你隻身一人涉險,你認為我會做出這種事來嗎?」
「十九年前,道風大人在西京逃過鬼劫,您說與這次的事情有關?」
「哦……」
這本是將門在被俵藤太鏑箭射倒之前,在貞盛額上留下的刀傷,莫非刀傷里寄託了將門的怨念?
「於是,他一面向貧僧千恩萬謝,一面要貧僧把燒焦部分的《尊勝陀羅尼》再補上一筆。」
「恰逢將門復甦之期將近,他們自然惦記起二十年前的頭灰了。」
「剖開媳婦的肚子,取出孩子,我要吃他的肝。」
一夜,晴明正與師父賀茂忠行一起南下朱雀大路,遭遇百鬼夜行。
「晴明,這件事你恐怕也知道了吧?」
在這個鐘乳洞窟深處,有一處巨大的石台。似乎原本是巨大岩塊,有人把上部削掉,做成了石台。
「據稱,多虧了這《尊勝陀羅尼》,道風大人逃過了鬼難。」
黑影旁邊的泥地上插著一柄太刀,刀刃已被血濡濕。黑影的肩膀和頭頻頻動著。
晴明、博雅、俵藤太和平維時四人吩咐隨從在原地守候。
「在下有話要講。」見到貞盛之後,祥仙說道。
「唔。」
「我剛才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極有可能是家父犯下的惡行。」維時毫不猶豫地回答,似乎已經做出抉擇。
「將門!」俵藤太叫了起來。
「將此事告訴我的是賀茂保憲大人,一聽經過貧僧便立刻明白了。或許女人正在搜尋我寄放在道風大人那裡的頭灰。」
「他去了哪裡呢?」晴明問道。
「還有一件,您剛才說過有件事情放心不下?」晴明問道。
剖開女人的肚子一看,裏面竟是個女孩。
剛滿十歲的如月,用雙手握住了維時顫抖的右手。
「就是闖入小野好古大人宅邸的盜賊?」
當晴明一行停下牛車,開始步行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
「沒想到人肝居然如此可口。」瘡愈之後,當著維時的面,貞盛竟如此感慨。看著貞盛的瘡日益縮小,維時才恍然大悟,父親最終還是食了兒干。
眾多鬼怪各自拿著碎裂的人體……
「唔。」
將門的身體被俵藤太用黃金丸分割,與其他的屍體混在一起,分散埋葬在關八州各地,就是為了防止別人分辨出來。然而,墓地接連被盜,埋葬的屍塊還是遺失了。
這時,維時的妻子被喚來,肚子已經很大了。妻子一頭霧水的樣子,坐在帘子對面,臉上分明掛著不安,從帘子這邊也能看得很清楚。
「哦?」
黑色人影身後,坐著一名女子,身穿唐衣,頭戴斗笠。
「據說,道風大人將其中的一部分縫入了衣領。」
「這一次雖已愈合,可下次複發時,恐怕就更麻煩了。」
「也不是因為悲哀才吹。高興了吹,悲哀了也吹。發生了什麼,或不發生什麼,我都要吹。這就是笛子。」
「博雅,你留下來吧。」來時的牛車裡,晴明曾對博雅如此說。
此時,祥仙還待在貞盛宅邸。
「這次的事情?」
現在為時甚早。首先應曉之以理,讓父親打消念頭。如果他還不讓步,到時候就只有……
「可事情還是發生了。」
「嗯。」
「也就是說,盜賊從一開始就認為,凈藏大師要麼是將頭灰藏匿起來了,要麼是交給什麼人保管了……」
維時死死盯著祥仙,欲將其射穿。祥仙默默地閉著眼睛,緊咬嘴唇。
「請恕在下無禮。」說著,他把右掌按在維時妻子腹上,接著立刻回到簾外。
「是。」
「發現他不見是在什麼時候?」
「除了人頭,將門的另一部分肢體也被偷走了。」
「把媳婦喚來。」貞盛大聲喊道,「馬上就去。」
「有這種事?」
「好。」晴明立刻會心地點點頭,「也就是說,保憲大人已經行動起來了。」
「權且讓我一試吧。」
「能治嗎?」貞盛的問話很短。
「不過,也可能是更早的時候便不見了。」
祥仙看見貞盛的瘡,竟然把臉背了過去。「太恐怖了。」
「兒干。」
「博雅,你能不吹笛子嗎?」
「是。」
「呵呵。」
「然後呢?」
「混進搬運將門肢體的群鬼里,走到西京那破寺時,暴露了原形。不過,還是探到了一點情報。」
「人是不能不吹笛子的。」
晴明沒有回答。二人踏著溢滿石階的斑斑光影,往山下而去。
關於武將平貞盛所做的奇怪藥物兒干,《今昔物語》中也有記載,以「丹波守平貞盛取兒干語」為題,指名道姓地講述了貞盛的奇怪故事。講述者是貞盛貼身隨從館諸忠的女兒,所以可信度非常高。
晴明與博雅,還有俵藤太一起前往貞盛府邸,迎出來的是維時。
「嗯。」
犬面鬼。

「察訪?」
「有。」
那東西雙手還捧著剛才埋頭啖食read•99csw.com之物——取出不久的嬰兒屍體!
「道風大人知道那灰的來歷嗎?」
「不定什麼時候,這瘡還可能複發。到時候,您還用得著小人。」
「說是已經有六個月了,莫非這話被父親給聽去了?」
「什麼鬼難?」
「道風大人就沒問什麼嗎?」
「岩介!」維時喊了一聲,便立刻明白那已是一具屍體。岩介仰面朝天,睜著眼睛死去。脖頸被斜著斬了一刀,傷口張得很大,血已經流盡,被身下的土地吸收。
俵藤太也在,維時也跟著。有這二人在身邊,大概就不會有什麼意外了。
「將門真可憐……將門、藤太大人,還有貞盛大人,似乎都無法避免爭鬥啊。」
「哦。」
「三個多月以前,一個六十歲上下的老頭前來,詳細打聽十九年前的事。」
「是。」
「聽說將門是不死之身。倘若真是這樣……恐怕能。」
「沒有。」
「是。」
「想必您也聽說,最近京城到處都在發生懷孕女子遭到襲擊的事件。這是否與貞盛大人有關?」
「怎麼可能?」
「正是。」
那已經不再是貞盛,甚至不是人臉了。彷彿咕嘟咕嘟冒著泡一樣,那頭上到處是凸起的肉瘤,連哪裡是眼睛、哪裡是鼻子都分不清。只有嘴巴能分辨出來,嘴上沾滿了血。
「就要到了。」不久,維時說道。
「四分五裂的人體。」
「就是把未足月的胎兒從母體中取出,吃掉肝臟。」維時說道。
「請讓維時大人的夫人退下吧。」祥仙說道。他並沒有說出理由。
走在前面的維時停下腳步,拿火把照著腳下。有人倒在那裡。
「博雅。」晴明說道。
維時舉起火把,掀開席子。一具女屍呈現眼前,腹部已被利器切開。
「是一種無法對人啟齒的藥物。」
「媳婦正懷孕吧?」
「新皇就快重返人世了……」說著,黑色人影喜悅地哈哈大笑起來,「瀧夜叉姬,我們夙願得償的時候終於來了。」
漸漸地,剝掉臉皮之後,一樣東西逐漸顯露出來。駭人的一幕在維時手中火把的照耀下呈現。
「不能不吹。」
腳下是山路。兩側茂密的樹木遮蔽了狹窄的小道,如夜晚一般昏暗。維時點上火把,擎在手中。四人藉著火光登上山。
維時說不出話來。
「如今,想起當初沒有詳細詢問,我就後悔莫及。其實對方也是有隱情的。」
女子沉默。倒念真言的只有黑色人影,聲音卻在洞內四處迴響,聽起來彷彿很多人同聲念誦著這奇怪的真言。
「知道了。」晴明只好點頭。
「對。貧僧以為,交給他比交給某寺院或陰陽師更為妥當。」
「哦?」
俵藤太抱起粗壯的手臂,嘴裏也發出低低的嗥叫:「啊——」
「現在已猜到了。」
「到底是什麼?既然有法可治,那就快說!」
「那麼,也就是說這瘡早晚還會長出來?」
人體全|裸,竟然沒有頭和右臂。手臂倒無所謂,可沒有人頭便無法活過來。因此,躺在台上的便只能算一具屍體。
但並沒有告訴他真相。
「好好保管,也不要被隨從知道,一旦丟失,要立刻前來告知。」於是,凈藏將裝有頭灰和《大威德明王大心咒》的錦囊裝進木匣,讓道風帶了回去。
「究竟去了哪裡,有沒有頭緒?」
「兒干?」
娑婆訶,罕罕罕,薩丹巴呀,那剎呀,剎陀羅,薩縛,吡嘁唎嗒哪噠,修嘁唎,嘁唎,唵。
「何事?」維時問道。
鳥嘴鬼……
維時立刻被喚來。
「怎麼?」晴明催促道。
「道滿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究竟是什麼人做的呢?」晴明問凈藏。

「怎麼樣,臉恢復過來沒有?」那東西說道。
「丟掉。」貞盛說道。女人和孩子的屍體立刻被處理掉。
「諸位大人特意移駕前來,可家父現在卻不在。」維時說道,臉上一籌莫展。貞盛的確不在,維時並沒有撒謊,從他的表情亦可看出。
果如祥仙所說,時隔一年,那瘡再次出現。最初只是傷疤發癢,越來越癢,癢得讓人無法忍受。於是貞盛用手抓撓。最初只是輕輕撓,越撓越舒服,可後來就越撓越癢了。撓著撓著皮膚破了,流出血來,但是沒法不撓。咯吱咯吱拚命撓,簡直連肉都要揪下來了,甚至把指甲掐進肉里。指甲縫裡都嵌進了抓破的皮膚和肉,可還是忍不住要撓。
山路平緩起來,空氣中瀰漫著木炭的氣味。四人來到一片開闊地帶。月亮已爬上山頭,火把照不到的地方,藉著月光也能勉強看清楚。前面影影綽綽,黑乎乎的似乎有一間小屋。旁邊則似乎是炭窯的影子。
「什麼?」
「試試兒干。」在貞盛的一再追問下,祥仙如此答道。
「究竟從何處下手才好。」
「兒干?」
大概是這樣的真言,黑色人影卻將其反過來念誦。
「是的。」
「正是。」
「祥仙說,要治我的瘡就得用兒干。去年就是祥仙治好了我的瘡,你也看見了。祥仙可是神醫啊。」
「藤原秀鄉——俵藤太大人。」晴明說道。
「喂。」貞盛剛喊了一聲。
簡陋狹窄的小屋,泥地中央是石頭圍起的爐子。爐子對面,一個黑色的影子蜷曲在那裡,躬起的背朝外,九_九_藏_書似乎正蹲在那裡做什麼。
「就算賊人不知內情,還是會很快出現在道風大人宅邸吧?」
「這名字,現在就不用說了吧。」凈藏說道。
「怎麼樣,能治嗎?」貞盛問道。
「另一部分?」
「晴明,我本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凈藏說道,「這麼做只是為防萬一。其實貧僧一直認為,絕不會發生任何事情。」
「他們派人進叡山察訪過。」
「哦,就是凈藏大師剛才說的那件吧。」
「只要活在這世上,人就有無法失去的東西。」晴明說道。
「怎麼又是道風大人?」晴明問道。
「您去哪裡?」維時喊道。
「除了《尊勝陀羅尼》,貧僧還寫了一樣東西。」
「家父吃過這種胎兒的肝,最初差點就吃掉了犬子的肝……」
「不過,這種事做得到嗎?」
望著如月可愛的模樣,維時繼續說:「家父一定還會命人殺掉如月。所以,請你們二人趕緊隨我出去,離開此地。我則中途返回,報告父親,就說已經把你們殺死埋掉了。」
「看來,叡山有僧人看見了這車子,於是告訴對方說來者是小野好古大人。」
「原來如此。」
那瘡日益加重,祥仙終於出現了,依然帶著如月。
「怎麼回事?」
貞盛命維時除掉祥仙,是剛才的事,也難怪貞盛會懷疑。儘管父親投來懷疑的目光,維時依然目不斜視,但手心裏捏著一把汗。
貞盛咆哮起來。
「可是,那盜賊是如何得知的呢?」
「太好了。」維時剛一說完,貞盛便微笑道,「快,趕緊葬儲。」
「懷有身孕?」
「那另一件呢?」
「什麼事?」
是咒語。
「斬開將門身體的,是俵藤太大人的黃金丸。黃金丸造成的創傷二十年不愈合。因此,若將分埋各處的將門遺體悉數挖出,二十年後再合而為一……」
「維時不知。」
「昨日,有個人前來送炭……」
「小野好古大人無論在將門之亂還是藤原純友之亂時,都是功臣,認定好古大人帶走了頭灰也入情入理。」
「分埋在東國各處的將門肢體被盜走,我聽到這個傳聞時就覺得奇怪。」
「雖然我痛恨你讓父親做兒干這樣的邪法,可當時你畢竟挽救了我妻兒的性命。」
「那究竟如何寄存呢?」
「那麼,大師認為這個黑色人影就是近日京城樁樁怪事的幕後黑手了?」
有人偷偷前來會見凈藏,如果知道此人就是小野好古,將他認定為頭灰的保管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為貧僧寄存頭灰的是小野道風大人。」凈藏說道。
「裏面有人。」藤太悄聲道,說著便從腰間鞘中抽出黃金丸。
「因而給了道風大人?」
彷彿忽然想起了什麼,貞盛點點頭。「廚下的女人正懷孕吧?」
「也就是說,並非凈藏大師所為?」
「有嗎?」
黑影停了下來。他背著身子說道:「維時?」之後慢騰騰地轉過身。
「無論你如何阻止結緣,但因緣始終是因緣。我真是自作聰明。在我始料不及之處竟結下了因緣,正是那因緣……」
黑色人影和女子的身影映在周圍的岩石和鐘乳石上,在火光中搖曳。時時傳來柴薪迸裂的聲音,與黑色人影的聲音混在一起。
「唔。」
「明白了。」貞盛點頭。
「這個無須擔心。保憲大人已趕到道風大人處,將頭灰取回來了。」
「什麼事,博雅?」
「哪兩件?」
「當年,貧僧正不知如何處置殘餘的頭灰,道風大人來到當時我在叡山的處所。」
「話雖如此,可是如果繼續放在我這裏,遲早會被發現。而一旦被發現,早晚會有人來盜取。老衲若在寺中還好說,一旦外出……」
在場的不止貞盛,還有祥仙和如月。
「莫非是將門作祟?」
原來是這件事?晴明睜開眼睛。
小野道風是參議小野好古之弟。
「就在剛才。」
三名女子被集中到貞盛面前。貞盛親自操刀,剖開她們的肚子,只有一人懷著男孩,貞盛當場生啖其肝。
本該擋住小屋入口的席子也落在地上。奇怪的是,那席子中間的部位竟凸了起來。
「對吧?」
「問了。」凈藏說道。
「實際上,晴明,大概在那一年之前,道風大人希望得到一部《尊勝陀羅尼》,貧僧就抄了一卷給他。」

「就不見了?」
在黑色人影面前——烈火燃燒的石爐再往前的石台上,橫躺著一樣奇怪的東西。
「哦,那……」
「於是,為防萬一,貧僧必須留一點在這世上。」
「為什麼那些人就認定是小野好古大人保管了凈藏大師的頭灰?」
「是。」
「難道就沒人能治嗎?」
「聽說貞盛大人患了瘡,病情嚴重,能單獨外出嗎?」俵藤太問。
「一言難盡啊。貧僧也曾探問,他只回答說是多虧了《尊勝陀羅尼》才逃過一劫。」
「或許多少會有些危險啊,博雅。我們需要一位靠得住的夥伴。」
「看來,必須緊急行動起來了。」
「唔。」
「這刀傷治不好嗎?」
「就像呼吸一樣。人並不會因為或喜或悲才呼吸。無論何時何地,人只要活著,就要呼吸。」
這不是別人,是親口提齣兒干療法的祥仙的請求。於是貞盛按照他的意思,讓兒媳暫且退下。
「如何交給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