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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借屍還魂

十五、借屍還魂

「正是。」晴明盯著維時的臉,說道。
貞盛一搖一晃從維時面前走過。維時睨視著父親的身體。
興世王又逼近一步。如月再退後一步,卻停下來,已經無路可退。幾個黑衣人已站在身後,擋住洞窟的出口。
「不會是……」
凈藏和保憲繼續著這番舉動。不久,爐上三尺多高的煙柱微微晃動起來。
「是。」晴明點頭。
「是的。」
「哦。」晴明身後,博雅叫起來,「動,動了。」
「是的。」晴明輕輕點頭。
貞盛已經緩緩朝門外走去。晴明等人追到了門外。然而,外面還有一個人——平維時。儘管在月光中,還是能看到維時面色蒼白,注視著從門內走出的貞盛的無頭屍體。
保憲說話的時候,煙柱已經改變了方向,飄向了另外一個方位。
「是我乾的。」興世王嘴裏蹦出幾個字。
「什麼事?」
「是又能怎麼樣?」
「怎麼回事?」
貞盛的身體一搖一擺,踉踉蹌蹌在月光中前行。那方向是東山,即雲居寺的方向。後面跟著晴明、博雅、藤太,還有維時。
「怎麼回事,晴明?」
「追吧。」晴明再次邁開腳步。博雅、藤太、維時緊隨其後。
「沒錯。」
「真是無趣。」道滿說道。
「您剛才說什麼?」
「那……」
「祥仙……」他念叨著這個名字,「還有,我也不認為如月小姐是出於真心為虎作倀。如月小姐也是受了興世王的操縱……當年我要親手殺死父親時,正是年幼的如月小姐的一句話,才使我放棄了那個危險的念頭。時至今日,如月小姐的聲音仍縈繞在耳邊。是她的聲音拯救了我。」
「這麼說,您還是知道?」
「危險。」保憲說出口的一剎那,四面的帷幕忽然被撕裂開來。
「可是將門為什麼會在雲居寺?他豈不是正衝著凈藏大師去嗎?」
「那麼,今日移駕敝宅,所為何事?」維時問道。
「怎麼?」
「太恐怖了……」保憲也念叨著。
「一般情況下凈藏大師不會出事,今天的對手卻是將門……」
保憲將灰燼捏在指尖,朝熾熱的木炭上撒了一點。
那個人,便是如月。
「就在附近。」保憲的聲音尖銳起來。
「你想搗亂,道滿?」興世王說道。
「敵人。」說著,興世王緩緩站起來,「那個女人放走了俵藤太。當時若不是她放走藤太,將門也不會被殺死。當時我就想殺掉這個女人,可惜只讓她負了輕傷。於是,我再一次奪走她的性命。她的死終於派上了用場……」
「和我吧?」一直沉默不語的藤太忽然插|進一句。
讓死者的身體如此行走,真的有必要嗎?維時的眼神中分明充滿了這種疑問。
「道滿好不容易才救下來,你卻想在這裏殺死她,豈不是欺負我道滿沒本事。」
「當時?」
「哦……」道滿眼中放出光來。
倘若將門身在遠處,即使輕微地移動,煙柱的方向也不會改變。而現在煙柱繼續變化著方向,彷彿將門就在周圍徐徐環行。
「既然這樣,那你就是我母親的……」
「當然是先取你的性命。」
如月,還有追趕她的人,一瞬間都停了下來。
「我早就想這麼做了。殺掉你,再嫁禍朝廷,將門就不得不起兵。」興世王嘴角掛著獰笑,又往前逼近一步。
那是平貞盛的屍體。上面有大量晴明所寫的咒文。那既不是大唐的文字,亦非梵文,博雅無法解讀。在他看來,那莫如說更像圖案。沒有頭顱和左腕的全|裸屍身,密密麻麻寫滿了這種文字,甚至連肌膚都看不出來了,這光景實在是不吉利。
「不正是雲居寺的方向嗎?」晴明說道。
「我早就考慮過了。將門既已復活,這種結果就無法避免。」藤太低聲說道,「晴明,如果將門果真在雲居寺,那我必須趕在前頭,去保護凈藏大師。」
「晴、晴明大人……」維時終於開了口,「原、原來是這樣九_九_藏_書。您一直想這麼做吧?」
「不知道。」將門說道。
保憲的式神貓又沙門在正殿的屋頂上嗥叫起來。
已經用不著博雅說明了,晴明、藤太和維時同時注意到,月光中,貞盛的身體停住了腳步。
「也就是說,興世王極有可能除掉如月小姐?」維時說道。
沒有燈光,只有那木炭的火光和天上灑下來的月光。
「恐怕我們還沒有施行法術,將門就迫近了。」
聽他如此一說,如月剛要張開的嘴閉上了。她不知該如何回答興世王的質問。
「叫我如何相信你?」
就在如月眼看要被抓住之際,洞窟內迴響起低低的笑聲。
維時的視線隨著已死的父親的身體移動。全|裸的屍體在月光下行走,這光景實在殘酷又詭異。
「果然是您告的密?」
「是。」晴明靜靜點點頭,「為了找到將門的下落,無論如何也需要貞盛大人的身體。」
煙柱偏向艮位,並停在這個方位。
貞盛的身體向東走去。
「什麼事?」
「我決不放過這個乘人之危的傢伙。」維時直視著晴明,嘴唇緊閉。
「她待在我身邊不知有多麼痛苦。明明知道早晚有一天必須背叛我,還是在我身邊忍受煎熬。所有這一切,我從來就沒有體察到……我必須為此道歉。」維時語氣堅定。
「走吧。」
「對你來說或許是邪術,對我來說,卻根本就沒有什麼邪術……」說話間,將門眼中竟流出淚來。
「道滿說一不二。」
「什麼交易?」
「唔。」凈藏點頭。
「這……」晴明邊走邊嘀咕。
他轉向晴明,可是從口中吐出的卻不是責難。「晴明,請把我也帶去吧。將門的落腳處,或許那個人也會在。」
「是。」
儘管保憲手上的動作會微微攪亂空氣,煙柱還是筆直地升天而去。
「路上我再告訴您吧,但願是我杞人憂天。」
「興世王,您可是早就跟我約好了的。正因如此,我才幫助您去做那些事,您不會忘了吧?」
「維時大人並沒有殺掉平家的任何人。」
「那就請用吧。通過這次的事情,我了解晴明你的為人,提出這種要求必然是萬不得已。看來父親的身體還可以派上用場。我也知道,你不會為了一己之私提出這種要求,是為他人而用吧?」
「從賀茂保憲手中救下一次的女人,今天要從你手中救回來。這樣就扯平了。」
「唔。」
這裡是晴明宅邸的庭院。他背後的木地板上坐著博雅,正注視著他所做的奇怪儀式。
四面用帷幕圍起,凈藏和保憲在中央相對打坐。二人之間放著一個木台,台上放著一個銅爐。紅紅的木炭在燃燒。
聽凈藏如此一問,將門大笑起來。
此時正值葬禮即將開始。
那是灰白的粉末,是將門頭顱被焚毀后的灰燼。
「你似乎也明白了。」興世王笑道,「如月,你已經沒有價值了。對我的大計來說,你現在是一塊絆腳石。」
「怎麼可能?」
「很輕。」
保憲站在一旁,低頭查看傾覆的爐子。
「既然如此,我也沒有理由阻攔維時大人,而且……或許如月小姐還有性命之憂。」
晴明也站起來。「去嗎,博雅?」
「無論如何,我要再見那人一面,對那個人、那個人……」維時哽咽了。
「我必須見她一面,向她道歉。」
有風?保憲移動視線,查看四周情形。帷幕沒有動,樹葉也沒有。那麼,煙柱為什麼會移向他方?莫非是將門也在移動?儘管如此,還是不對勁。
「如月,你究竟是怎麼了?正是這座京城裡的人殺了你的兄長們啊,他們還殺害了你母親桔梗夫人。」
「沒錯,是我把將門變成那樣的。」
篝火前面,興世王和如月相對而坐。從剛才起,二人就在談話,而如月的聲音越來越高亢。看來二人之間似乎存在齟齬。
貞盛右手拄地,膝部立起,直起上身,似乎要九*九*藏*書站起來。腰卻支撐不住又倒下去,一隻膝蓋跪在了地上。似乎由於死的時間較長,身體已經無法自由活動了。儘管如此,他依然在掙扎,努力要站起來。
「是。」保憲點頭應答。
「好時機。」凈藏看了看四周,確認沒有風之後說道。
晴明這麼一說,博雅只說了聲「沒關係」,並沒有離開。
「十萬火急之事吧?」
月光中,端坐在草叢中的晴明在念誦咒語。低低的聲音乘夜風而去。
「父親只是受了您的誆騙。倘若變回原先的父親……」
「只有將門希望如此才行……不管你希望做什麼,如果將門不希望那樣,一切都沒用。」
「是。」
「那又怎麼樣?」
終於,維時舉起衣袖,擦拭眼睛。但眼淚已經流幹了。
「什麼事?」
「為什麼你連這些都告訴我?」如月邊退邊問。
北側的帷幕那邊,身披盔甲的將門站在那裡,黑黢黢的身體在月光下發亮。
「怎麼去,晴明?」博雅問道。
「什麼?」似乎有了新發現,如月的視線逼向興世王,「殺害我母親的難道也是……」
晴明面前放著一張八角桌,擺放著幾件法器。像兩片張開的樹葉似的蛤蜊。切割成兩塊的小石子。上寫「人」字再一分為二的紙片。
「也就是說,將門在巽位。」
「我、我也要去。」博雅跟在藤太身後下到庭院。
「倘若興世王和將門欲有圖謀,最礙手礙腳的便是凈藏大師和……」
「對如月小姐下毒手。」
「晴明想暫時借用一下貞盛大人的遺體。」
「父親既已復活,我想和父親一起離開京城,找個地方隱居,這是我的夙願。」
「你給我聽著。」將門仰天吼道,「你一定是隱在這附近,正注視我將門呢。你聽著,凈藏!」將門如黑塔般立在那裡。「從今夜起,這京城裡的人,就別想再睡安穩覺了!」
「那麼,照您的說法,是不清楚父親的去向了?」
「不會是……興世王,當時是您……」
「藤太大人?」晴明喊了一聲。藤太立刻手持黃金丸站起。
維時沒有迴避,直視晴明。
「究竟是什麼邪術讓你復活了?」
「巽位。」保憲說道。
儘管如此,今日之內必須趕赴皇宮一趟。幸好維時腹部受的是輕傷,走起路來也不需要腹部用力,短距離的路程,只要緩慢移動,傷口倒不至於裂開。看來,晴明做的臨時處理還是起了作用。
興世王再次逼近。如月不禁後退一步。
「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久違了,將門。」凈藏道。
「呵呵呵呵……哈哈哈……呵呵……呵……」
今天是貞盛的葬禮,這一點晴明當然清楚。他是有意今天趕來的。對方自然察覺到必有急事。
「保憲……」身後傳來聲音。
「怎麼哭了?」
「向我們尋仇?」
「什麼意思?」
晴明還沒有說完。博雅叫了起來:「喂,喂,晴明。貞盛大人……」
話音未落,將門猛地抽出腰間的太刀,大吼一聲,朝凈藏的頭劈下來。然而,刀卻砍在了地上。
「唔。」維時呻|吟起來。
「怎麼了,晴明?」博雅問道。
「前天晚上我剛剛搭救過那女人。被賀茂保憲追擊時,是我橫插了一杠子,救下她的。」
爐中升起一縷輕煙。沒有風。煙柱筆直地直衝九霄。
晴明與博雅造訪平貞盛府邸,已是次日午後時分。
「我會靜觀一陣子。」
「變回?變回去又如何?變回原先的樣子就能忘記嗎?殺妻之恨、殺子之仇,一家人都被殺掉的仇恨能一筆勾銷嗎?」
「跟在貞盛大人身後。」晴明說道。
保憲沒有慌亂。他繼續撒灰,不敢加快手上的動作,以免攪亂空氣。升起的煙柱在爐上三尺的位置明顯發生偏轉。並非風力所為,是另一種外力,使煙柱有如細蛇般爬向一個方向。
「不過,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向晴明先生申明。」
「父親的九九藏書願望與您的可不同。他並不想消滅這座都城。」如月輕輕地搖著頭。
「多謝您的體諒。」
凈藏繼續念誦真言。
「你一定沒有吧。好不容易才讓將門復活,倘若沒有右臂,這東西怎麼好乾活呢?」
由於準備貞盛的葬禮,府內一片忙亂。
每隔一小會兒,凈藏就把握著念珠的手掌合起來,輕輕移動著。念珠響動。凈藏閉上眼睛,唇中滑出低低的聲音。是孔雀明王真言。聲音靜靜地振動著夜間的空氣。
「這辦法雖然可察知將門的下落,我們的位置也同時會暴露給對方。但將門能如此迅速地趕來,真是沒有想到。」
「將門就在這附近,凈藏大師。」保憲說道。
「請只管說。父親一事,晴明和博雅先生一直費心。昨夜又差點讓二位搭上性命。今日能為父親舉辦一個如此體面的葬禮,也是多虧了晴明先生。請儘管講吧。」維時直了直腰,說道。
凈藏念誦真言。保憲則繼續從壺中撮出灰來,簌簌地撒在炭火上。
「右臂?!」
銅爐旁邊放著一把小壺。保憲將右手伸入壺中,用手指抓出一些東西。
「我。」興世王一口應承。
「來了。」保憲說道。
「你是當時的……」興世王話還沒有說完。
低沉的貓叫聲在夜色中迴響,是沙門。
貞盛緩緩地搖晃著身子走了起來。
晴明彷彿沒有聽到博雅的叫聲,繼續念誦咒語。
「維時大人……」晴明打著招呼。維時沒有回應,含混不清的呻|吟從喉嚨深處發出。
「誰也別想睡安穩!」將門一面狂吼,一面狂奔起來。很快,他的身影便與狂風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將門扔掉倒空的爐子,從地上拔出刀收入鞘。狂風刮著他的頭髮。
「你撿到了將門的手臂?」
「貞盛的身體直指雲居寺而去,也就是說,將門在那裡?」
「今日葬禮結束之後,我想借樣東西一用。」
夜色吞噬了寺院,真言融入這夜色,讓黑夜都微微地振動起來。
「好吧。那我就權且相信你一次。不過,這卻是第二個選擇。」
「找我凈藏報仇。」
「嗯。」
煙柱還在偏轉。
「對手是這種冷酷力大之人,我們必須想好對策,以防不測。」
「我並沒有說知道,只是說可以猜到。」
「那麼,現在……」
「什麼?!」
「什麼?」
「你這個老東西!」將門從地上拔出刀,對天長嘯。
一哆嗦,又一哆嗦,貞盛的身體痙攣著。晴明把一分為二的紙片合起。分為兩半的文字變成了一個「人」字。
夜晚。雲居寺內。
話一出口,如月自己點了點頭。已經不用再問,剛才的沉默就是答案。剛才興世王沉默的時候,就下了決心,連她也要殺掉!
博雅驚駭之極,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或許在雲居寺。」
「我也知道,倘若我問,也會毫不隱瞞地告訴我,對吧?」
「或許吧。」
「藤太大人……」博雅說。
「這個女人如果現在被殺掉,就不好玩了。」
「雲居寺?」
被如月一問,興世王沉默了。看樣子他並非一時失口,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不久,他下了決心。
「哦?」興世王一邊的嘴角微微翹起。
八角桌對面的草叢裡,橫躺著一具沒有頭顱、全身赤|裸的屍體。
「什麼?」
「貞盛大人奔去的方向……」
幾乎沒有風。寺內的樹葉也不再沙沙作響,一片靜謐。
保憲不再撒灰。他單膝著地,半蹲著身子查看動靜。
「什麼?」
「你是說,右臂在你手裡?」
「葬禮結束之後,我還要把知悉的一切上稟朝廷。」當著晴明與博雅的面,維時說道。
貞盛似乎忽然迷失了方向,只是緩緩地搖晃著身子,在原地打著轉兒,停了一會兒,彷彿再次發現了目的地,又緩緩移動起來。
「為了製造出天下無雙的鬼雄。為了完成我在坂東之地煉成的蠱毒之法。」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九_九_藏_書樣做?」
「貞盛大人的身體。」
「沙門已經尾隨將門身後,一旦發現他的棲身之地,自然會回來報告。」保憲對凈藏說道。
「第一個?就是今天連你一起殺掉,就再無後顧之憂了。」
「這樣跟命令他去有什麼分別?」
「西,南,東……」隨著保憲念念有詞,煙柱飄忽不定,不停變化方向。速度越來越快,煙柱散亂起來,最後終於連方向都辨不清了。
「我對將門大人說,凈藏就在雲居寺,他或許還留有大人的頭顱灰呢。但我既沒有命令他去那裡,也沒有吩咐他去幹什麼。」
興世王向如月逼過去。如月也站起來。二人在火焰前怒目相視。
「這……」
「你難道不想要將門的右臂嗎?」
「哪、哪裡啊?」
洞窟中,篝火熊熊燃燒。火焰的顏色映在洞頂和岩壁上,詭異地搖曳。彷彿每一塊凹凸不平的岩石里都寄藏著一隻紅色小鬼,跳著恐怖的舞蹈。
「追!」
一個衣衫襤褸、白髮白髯的老人從洞口附近的岩石背後悠然現身。
凈藏停止念誦真言,睜開一直緊閉的眼睛,低聲道:
「倘若復活的將門要做二十年前未完之事,能阻止他的恐怕只有如月小姐了。如果興世王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就會……」
「怎麼,不想做個交易嗎?」
「十九年前,朱雀門前,我遇到了百鬼夜行。當時,我撿到一件群鬼遺失的東西。」
「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殺掉那個女人,再嫁禍給朝廷,你也就乖乖聽我的話了。」
保憲與凈藏交換了一下眼色。
用帷幕將四面圍起來,是為了不讓一絲風吹進來。
「你忘記了?你的意思是你忘記了?母親被殺,將那個在母親身旁哭泣的女童拉扯大的,可是我興世王啊。你瘋了?」興世王說道,「迷上貞盛那個兒子了?那可是敵人的兒子。」
辦葬禮也要視死法而定。貞盛生前一直在做兒干,項上又沒了頭顱,當然不能大張旗鼓地舉行葬禮。因此,維時打算在一日之內草草辦完。
「您的傷怎樣?」
博雅旁邊盤腿而坐的人是俵藤太。他將黃金丸抱在懷中,刀柄倚著自己的肩。
為了不影響煙柱,保憲說話時刻意調整了呼吸。聲音很低,凈藏勉強聽到。
「……」
「人的心靈原本就很脆弱。當然不能說父親壓根沒有動過那種心思。但就算想過,他也會扼殺這種念頭,選擇人道的一面。」
沙門又嗥叫起來。
「是。」晴明再度點頭。
「蘆屋道滿。」老人自報家門。
晴明念誦著咒語,伸出右手,將放置在八角桌上的蛤蜊殼合上,繼續念誦咒語,不久又把一分為二的小石子合在一起。
不知什麼時候,也不知從什麼地方而來,凈藏站在了身後。他緩緩走來,站在保憲身邊。
「嗷嘮嘮嘮嘮嘮嘮嘮嘮嘮嘮……」
此時,由於幾個男人的阻止,如月已經無路可逃。
「走。」藤太從木地板下到庭院。
晴明一面走,一面把自己的想法簡短地告訴維時。
晴明念誦咒語的聲音越發高亢。終於,貞盛的身體站起來,在如水的月光下立了一會兒,開始移動。
「並且嫁禍給朝廷,進一步操控將門。」
「明白了。」維時終於下定決心,點點頭,「究竟用來做什麼,我最好不要問,對吧?」
頓時,狂風呼嘯,帷幕瘋狂地搖動起來。將門的目光停在了腳下的爐子上。那兒盛放著自己頭顱的灰燼。
「變動太快了……」保憲說道。
「今日想求維時大人一件事……」晴明說道。
「那東西太熱了。」將門說道,「焚燒我頭顱的火。沒嘗過烈火焚燒的滋味,你不會明白。」
貞盛屍體的顫動益發劇烈,終於,他直起了沒有頭顱的上身。
「不知道。」晴明答道。
「我父貞盛,原本並非做得出那等事情的人。我從來都不認為父親是故意做出食兒干那種勾當的。如果要淪落到去食兒干https://read.99csw.com,父親寧願選擇死。」
「可怕的對手。」凈藏嘟囔著。
「恐怕是。」
「想起父親的所作所為,維時實在無法拒絕。倘若父親死後,身體仍有一些用處,想必他也能安心一點。請儘管使用。至於怎麼用,您不講也可以。」
「對。」
「不會是什麼?」
「你就別看了。」
就在這一瞬間,如月身子一縱,擦著男人們的手心跳到一邊,向洞口奔去。
「將門還不完美,還缺一條右臂。我利用帶著將門刀傷的人,也就是與將門有緣的貞盛才使他的頭顱復活。將門頭顱燒成的灰,我抹了十九年啊。可是,製作頭顱的灰並不夠。你在世上,將門未必不會聽你的。所以,你最好給我從這個世上消失。」
凈藏只顧念誦真言。天竺之神——孔雀明王的真言傳向四方。
「但是,既然復活了,我就只能幹該乾的事了。」
「君夫人和孩子們潛藏時,將其藏身之處密告敵人的,不會是、不會是興世王您吧?」
「有意思……」
「嗨——」將門把刀插在地上,左手高高舉起爐子,傾倒起來。呼嘯的狂風將灰攫走,捲入黑暗中。
「將門那些死去的幼子怎麼了?你說是誰殺了誰?他們什麼都沒有做,卻一個個被殺死。」
晴明和博雅同時叫了起來。貞盛已經不再走向雲居寺,而是往別的方向去了。
「好,就算是猜測也沒關係。究竟在哪裡?」
「是。」
「您……」剛說到這裏,如月似乎忽然想起什麼,閉了嘴。一片疑雲浮現於腦海,頃刻間膨脹起來。
爐子倒了,打翻在地。灰已經全部飄散到空中,什麼也沒有了。
這時,原本躺在草地上的貞盛的屍體竟然一哆嗦,脊背反弓起來。
「將門是我一生的傑作,是我歷經千辛萬苦培育出來的鬼,是鬼中之鬼。」
說話間,道滿的背後,高處的空中一樣東西正發出點點紅光。光點共有十個——五對紅色的眼睛悠悠地晃動,實在是恐怖。
「那第一個呢?」
晴明的話意外之極,維時竟沒能反應過來。
「說到底,還是您……」
凈藏的身影消失了。只有一個紙人被刀戳穿,刀尖扎到了土裡。一抬頭,連保憲也不見了蹤影。
「怎麼了?」
「雖然早有耳聞,沒想到居然如此厲害……」保憲道。
「不知道。」與如月稍顯焦慮的聲音相比,興世王的聲音沉著冷靜,「不過,倒是能猜測出來。」
「我不是去說些仇恨之語,也沒打算責問她為何背叛我,更沒有報仇之類的想法,說什麼把我騙得好慘,我要殺了你之類。沒有……」
看來,朝廷已經從保憲口中知道相關的事情了。官差還沒有踏進這座府邸,或許是由於保憲和凈藏的斡旋。
「正是。剛才的話我聽到了。倘若你殺了這個女人,我會替她把話全說出去的。」
說話間,貞盛的身體已然遠去。
「我若交給你呢?」
「去找貞盛的頭顱,也就是將門的落腳處。所有東西我都備好了。」晴明輕輕拍了拍懷裡。
「是。」
「父親做出這種糊塗事,是因為被人抓住了心靈的弱點。每個人心底都存有弱點,有人卻故意引出了父親的弱點。」維時潸然淚下,「人是脆弱的……」
「凈藏?」將門的聲音如雕鑿岩石般有力。
「借用父親的遺體?」
「可是,晴明。」說話的是博雅。
「若是鬥法,我們還有很多手段。可將門那樣忽然現身,還真有點措手不及。」
「這,實在是難以啟齒。」
這時,興世王的背後,洞窟深處似乎有東西蠢蠢欲動,彷彿一團移動的黑暗。盤踞在洞穴深處的黑暗張牙舞爪,伸縮著長長的黑色手腳,欲爬出來—是巨大的黑蜘蛛。
「道歉?」
「你說什麼?聽你的意思,似乎我命令什麼,將門大人就會按照我的意思去干。誰敢向將門大人下命令,什麼人敢去操縱他?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將門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