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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幕後皇帝

十四、幕後皇帝

博雅默然了。好大一會兒,只有牛車碾壓地面的聲音陣陣傳來。
奇怪的是,儘管跟往常一樣幾乎沒有進食,大人卻日復一日地康健起來,膚色也恢復了光澤,瘦弱的身體逐漸恢復舊貌。再過不久,仔細一看,原本就體格健碩的將門,身體似乎比以前還大了一圈。
「什麼?」
「如今平安無事的,就只有在場的三位了。」
「僅此而已。瀧子姬究竟去了哪裡,結果如何,無人可知。」
「可是什麼?」
這一日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首先是到雲居寺探訪凈藏,順便去了趟藤太宅邸。接著,又與藤太一起趕赴平貞盛的府邸。然後添上了一個維時,一起渡過桂川,摸索到燒炭人岩介所住的山中,在那裡目睹了將門復活的駭人一幕。現在又到了保憲府中。
「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你總把天皇說成那個男人?」
「快告訴我。」
「什麼也沒有。」將門只是如此敷衍了一句。
「是這樣。」
「我只是說說而已。結果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說起費解,興世王身上也有一些不解之謎啊。」
「這個嘛,眼下先放一放吧,博雅。」晴明說道。
此時,被任命為山陽道追捕使的便是小野好古。好古採取懷柔手段,與朝廷謀議,授純友從五品下的官職,使其歸服。
嘎嘎嘎……嗷嗷嗷……
「原來如此……」
「那之後結果如何?我將門部失敗了?」
「二十年了,將門大人。」黑衣男人說道。
首先是主人賀茂保憲,還有雲居寺的凈藏、參議小野好古,以及俵藤太。藤太剛剛才在貞盛的府邸與他們分開。他怎麼會提前一步跑到保憲宅邸了呢?
坐在保憲面前的晴明,剛剛將這一日發生的事情講完。
「但聽完我的故事後,您或許會有明確的判斷。其實,這次謀反之事未必出自將門大人的真心。」
「正是。」好古點點頭。
「晴明,」好古說,「今夜為何老朽也在場,你不會不明白吧?」
「那麼……」晴明轉向保憲,「保憲先生,今夜,在這麼個時辰,您將我們這些人彙集一處,究竟有何見教?」
「再往後呢?」
好古剛一說完,博雅驚叫起來:「什麼?有這種事?」
彷彿在回憶一件夢魘般的往事,藤太眉頭緊蹙,開始敘述那段怪異的故事。
「不是俵藤太大人的黃金丸嗎?」
「晴明,一和你說話就覺得頭暈目眩,天地似乎都讓你翻了過來。有時原本真真切切的一個東西,被你一說,就完全變成了另一樣。」
聽到那聲音,看到那容顏,藤太才終於發現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
「蠱毒?!」保憲重複著晴明的話。
「真相還沒大白。目前只是我的猜測。」
藤太與桔梗的談話並不算熱烈。談得越多,藤太就越覺得眼前的桔梗是個聰慧的女人;待在一起時間越長,就越覺得她是個有心之人。怪不得連將門都被迷住了。
「你剛才似乎面露喜色啊。」
「什……」
「興世王?」將門移開正在撫摸頭顱的左手,望著那個男人。
「這樣下去能行嗎……」興世王竊語道,「聽著,將門……」
「只是,死後示眾的興世王,又被換回了原先的興世王?」
「什麼?」
「千世丸。」
「唔。」
「什麼?」
咯吱,咯吱,牙齒頻頻嚼東西的聲音。
「其實,你沒看錯。」
「那麼,好古大人,您是憑什麼作出這種判斷的呢?」晴明問道。
「平將賴大人、多治經明大人、藤原玄茂大人、文屋好立大人、平將文大人、平將武大人、平將為大人統統被斬首。」
純友趕赴大宰府,將其佔領,在博多津與追捕使展開決戰。結果戰敗,純友逃往伊予。就是在這裏,純友與兒子重太丸一起,被伊予警固使橘遠保俘獲,梟首示眾。
「無須深究?」
藤太與桔梗相見,話題不免要涉及將門。倘若瀧子在場,自然就會明白眼前之人便是殺父仇人。沒讓瀧子同席,就是出於這種考慮。
「可是……」晴明隨即又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疑問,「之後,藤太大人曾告訴我,雖然當時那一瞬間,祥仙看上去很像興世王,可與興世王似乎還是不一樣……」
我無法預料後世會如何評價將門大人,但我說的這件事,哪怕只留在藤太大人一人的心裏,我也能感到一絲安慰了。
「對。」
「關於這個問題,聽了藤太大人的敘述,我倒是有一點看法。」
「有人從凈藏大師那裡盜走了將門的頭灰,對吧?」
「維時大人真是可憐。」博雅念叨著。
「什、什麼?!」
「這也就意味著,平公雅大人並沒有見過坂東的興世王,斷定那顆頭顱的依據,其實是趕赴坂東之前的興世王。」
「是啊。」
「有。」晴明調整了一下姿勢,「無論是二十年前示眾的興世王頭顱,還是現在的祥仙,對象雖不盡相同,有一點卻是一致的,即迄今為止,已有三位大人質疑興世王的真偽。」
事情是這樣的。藤太剛回到自己府中,保憲就派來信使:「請移駕敝府,可否?」於是,藤太隻身一人催馬趕到,比乘坐牛車的晴明和博雅先到一步。
「到底還是藤太大人啊,在那種情形下依然臨陣不亂。」博雅說道。
「我說的是真的。」
「說說又有什麼關係。」
「嗯嗯。」
「然後呢?」
「你終於回來了,將門。」興世王對將門大人說的這句話,我至今記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說,當時遇害的桔梗夫人……」
於是,桔梗便詳細講述起來。
平定將門是在天慶三年。鎮壓純友是在翌年,即天慶四年。
「皇帝與蠱毒之事先放在一邊吧,咱們現在談的是復活的將門。」
晴明與博雅抵達時,這裏早已坐滿了舊識。
日子一天天過去,將門大人的措辭也逐漸粗暴起來。後來有一次,我發現了一件怪事。
「將門一旦復活,坂東諸國未必不會重新彙集到他旗下。」
「瀧、瀧子——是阿瀧?」
「這種時候,還真需要一個幹練的人啊。」博雅滿懷感慨。
事情發生在返回貞盛府邸之後。
夜已深了。
正面便是樓梯,將門大人踉踉蹌蹌登上樓梯。樓梯盡頭是外廊的木地板,兩扇門扉立在大人眼前。將門大人右手擎著火把,左手推門而入。他進去之後,門自動關閉了。
「嗯。」
賀茂忠行的牛車。
「既然如此,那不挺好嗎?」
啊——
將門大人究竟是如何熬過那漫長的苦日子,只有我心裏清楚。
興世王當時的話語,我至今記得一清二楚。當時的興世王,看起來十分高興,笑呵呵的。
「不著邊際的事?」
「嗷——」將門左手按在頭上,揪著長長的頭髮,「嗷嗷嗷嗷——」他拍打著臉,瘋狂扭動身體。
「晴明,我也是一頭霧水。」博雅也說。
我一再建議,可將門大人無動於衷。
「嗯。」
「有多少呢?」
「什麼事?」
「襲擊藤原師輔大人的那條怪蛇,也有五個頭。」
剩餘的灰倒入了鴨川,一部分則被凈藏自己留下,藏匿起來。
心被撕裂般的悲痛聲音。靈魂被啃噬殆盡般充滿哀慟的聲音。
「瀧子……」將門眼中也溢出了眼淚。
男人面前的火焰並非在洞窟中燃起的篝火。一塊巨岩被切割成爐狀,火焰便在那石爐中燃燒。
「哦……」呼聲響起。將門緩緩直起上身,左手撫摩著自己的身體:腹、胸、肩……還有頭。
「可是,大家都沒有提出異議,乍一看又是純友,我也沒再多想。縱然不懼生死,可真要死到臨頭了,說不準也會流露出這種表情。當時正值東西兩邊的叛亂被平息,就算我說這並不是純友的人頭,恐怕人們也會以為我有心病。不,或許事實就是這樣。」
「俵藤太大人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這一點我明白了。可你剛才說擔心如月小姐,又是怎麼回事?」
藤太成了各種雜事的主管,命人燒水,準備床鋪,安排人手。貞盛的無頭屍體也不能就那樣放著。還有被貞盛殺死的燒炭夫婦的屍體。所有這些,藤太都替維時作了安排。
聽到這裏,晴明的眼中頓時浮現出喜悅。「你太棒了,博雅。」
「收下吧。為送給你專門讓人打造的。雖然用不上了,若是遇到緊急情況,也可賣掉換些銀錢……」
就這樣,兩大叛亂都被鎮壓了。
雖然我已拋卻紅塵遁入佛門,藤太大人卻毫不嫌棄前來造訪,我實在喜出望外。能與大人您相會,實在是一件幸事……
本已逐漸消退的火花這才開始點亮將門大人的眼睛。
或許是口乾,說話間桔梗幾次停下來,吞咽一下本就不多的唾液。
「唔。」
「讓妾身擔心死了。」我終於放下心來,說道,「那林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假設正如經基大人所言,這是顆假人頭,那麼,我們剛才談到的一切就能連貫起來了。」
自從君夫人與世子們一起被平良兼殺害之後,將門大人的情緒就低落到了極點,實在讓人生憐。要麼茶飯不進,整天對著神佛祈禱;要麼每天像野獸那樣號啕痛哭。
對瀧子而言,藤太是殺死父親將門的仇人。她還無法理解藤太與將門,以及與桔梗之間的微妙感情。自己的母親與殺父仇人相會,這意味著什麼呢?
「為何?」
「唔。」
「是的。關於這一點,我還要講一些細節,到時候您自會得出結論。」
「自然?」
「看看,自己坦白了吧?」
咯吱咯吱,嘎嘣嘎嘣,牙齒咬碎堅硬的東西。
「你看,你不是也承認了嗎,晴明。」
「娑婆訶,罕罕罕,薩丹巴呀……」黑衣男人大聲念誦著,走向人體,將人read•99csw.com頭合向它本該在的位置,然後按住人頭,繼續唱誦真言。
將門身邊圍著多名男子,全都單膝跪地。還有兩人站立在將門面前,是那黑衣男人和罩著長紗斗笠的女人。
「無論盜灰者使用什麼方術,僅憑偷走的那部分頭灰,想讓將門頭顱完全復活也不可能。」
藤原忠文也是將門一案中站在朝廷一邊的人。
「在距此不遠的艮位的蛇林中,有一座六角堂。那裡放著我為你準備的東西。今天晚上,你最好點上一盞燈火,去那裡查看一下。但只能一個人去。」興世王如此說道。
在我看來,當時的興世王簡直就不像這世上之人。那是非人的東西,是穿著人皮的妖物。
「不清楚。」藤太說道。
「當時我沒有說出口,但如果說興世王把坂東當壺施行蠱毒……」
「如藏尼從寺中消失了。」
「可我還是不明白。快告訴我,晴明。」
「可是,良兼卻還活著啊。」興世王把這些話從將門大人的耳朵灌入內心深處,「強|奸並殺死你的妻子、奪走你孩子們性命的平良兼,還好好地活著。」
凈藏傾聽著晴明的分析,不住點頭微笑。「總之,將門終於又在這個世上復活了。」他朝藤太說道。
一瞬間,藤太大驚失色。「既然連這一點都被您看破,我也沒什麼可隱瞞了。正如晴明所想,陸奧是不服歸化之眾居住的地方,比坂東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旦將門起兵,陸奧武士定會悉數呼應。我若是將門,必先圈佔陸奧,平定坂東,然後攻打京城……」
「莫非是誰?」保憲向博雅問道。
我決定再次跟蹤將門大人。雖然害怕得要命,但我更無法忍受大人逐漸變成另外一個人的事實。
「唔。」藤太點點頭,直直腰,「我要說的是之後的事。叛亂平息之後,我去探望了即將赴甲斐仁王寺的桔梗夫人。當時,從桔梗夫人那裡聽來一件事。」
「瀧子姬消失了,只留下了被殘忍殺害的桔梗夫人的屍體……」藤太沉重地說道。
「什麼?」
「維時大人似乎愛慕如月吧。」博雅並非向晴明求證,而是喃喃自語。晴明也明白。
「哦。」晴明腦海中頓時又浮現出百鬼夜行的情形。
「塗進去?塗什麼?」
「唔。」
一步,兩步,黑衣男人向後退下。
「晴明,的確如你所說。事實上,我剛才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是……」
「或許這一次,如月小姐有性命危險。」
有個男人端坐火焰前面,一直在念誦大威德明王大心咒,還不用尋常方式念誦。本來應該是從「,嘁」開始,到「罕罕罕,娑婆訶」結束,那男人卻在倒著念誦。洞窟中到處都是念誦相同真言的人,與男人相和。
「雖然有意思,卻是個難纏的人物。」一直沉默的凈藏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聽他一說,晴明的紅唇浮出微笑。
從那之後,每天晚上天一黑,將門大人就外出,回來時必定是黎明時分。
「無論如何,最讓人擔心的,還是道滿放走的那個女人……」博雅說道。
「藤太大人,此前您見到的興世王是什麼樣?」
「你仔細想想,博雅。」
但是,將門大人的眼睛只是凝望著虛空,並不回答。
「也就是什麼?」
「危險?」
「恐怕是的。」
「遵命。」使者立刻離開了貞盛府邸。
二十年前,幾乎在將門謀反的同一時期,西國也出現了舉兵造反之人——藤原純友。
晴明剛說到這裏,吱嘎一聲,牛車停了下來。
「但是,這樣一來豈不是讓人越來越糊塗?」
「或許你是對的。可是要接納這些,有些人要花時間。比如我。」
「可是,變成將門那樣的鐵軀……」
「明日必須得去。」
「以根本就沒有答案的問題去猜度那個男人,恐怕會陷入彀中啊。」保憲說道。
咔哧,東西被咬斷。
是賀茂忠行出京時的事情。當時似乎正好是天慶四年的七月前後。
後來,任憑我怎麼問,他也不回答。不可思議的是,與外出之前相比,也許是我多心吧,將門大人的腳步穩健多了,甚至比先前還略微精神了。
「平貞盛大人府邸。」
靜寂中,只有火焰在噼啪作響。
「是。」
「不想放過良兼,你就必須去。」丟下這句話,興世王揚長而去。
「就是十九年前,奇怪男人指使群鬼收集碎屍的事。」
「但不是所有的灰都被盜了。從爐子里拿走將門的全部頭灰,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放緩腳步,尾隨其後。
「什麼,博雅?」晴明答道。
究竟是如何鑽出那林子的,我幾乎不記得了,只記得來的時候,曾隱藏在枝葉間、不時透下幾縷光亮的月亮是掛在左上方的,回來時,月亮已轉到了右側的天空。
女子取下斗笠,一張白皙嬌美的臉露出來。她眼裡噙著淚水,深情地注視著將門。
若在平常,我一個女子,即使跟在將門大人身後也追不上他。可是將門大人身體虛弱,手裡又擎著火把。我朝蛇林方向匆匆趕去,不一會兒,就看見了手持火把的大人。
「哦,哦……」好古發出幾串喉音。
我在心中吶喊起來。
「此前我一直放心不下的東西。原來如此啊。」
「怎麼了,晴明?」保憲說道。
「你怎麼……」
「興世王將瀧子姬從仁王寺帶出,讓她挑選被分屍的父親將門的身體。是不是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
我很猶豫。該不該跟下人打聲招呼,讓其尾隨大人追去?可是,該讓誰去呢?我又猶豫起來。如果我真那麼做,一旦派去跟蹤的人在蛇林發現什麼的話……
咀嚼東西。吞咽。
緩緩地,人體的左手動了一下。不同於此前的痙攣,左手緩緩抬向空中。張開的手指也在動,彷彿在空中摸索什麼。而後,手指攥在了一起。
「呵呵呵。」凈藏笑了。
「高見。」凈藏也不住地點頭,「多麼恐怖的興世王!給將門投入蠱毒,活生生將其變為式神,用來攻擊京城。」
「橘遠保大人也早早離開人世……」
哧溜,哧溜,吮吸的聲音。
「復讎?」
「原來如此。」
蠱毒,與厭魅之法並立,是詛咒人的妖術。
「凈藏、俵藤太、小野好古、源經基……」
「這豈不是蠱毒嗎?」
「我能夠活到今日,全憑桔梗夫人搭救。」藤太向京城請願,請求饒恕二人性命。二人倖免一死,也幾乎全仗藤太之力。
「唔。」
將門在呼喚著人的名字。竟是在葦津江與君夫人一同遇害的幼子!
「倘若把坂東看作蠱毒之壺,那日本國也是一個蠱毒之壺了。你想說的是不是這個啊,博雅?」
「正是。」
此時,男人站起身來,口中還在念誦著真言。相和的聲音也越發響亮起來。
安排完畢,終於可以喘口氣的時候,晴明發現藤太似乎還帶著疑慮。
「高見。」晴明微微一笑。
隨著將門的驚叫,岩台上,那身體的律動加速,膝部抬起,腿也抬了起來,發出聲音重重磕在岩台上。背向上挺起,彎成弓狀,與岩石之間出現了空隙。
「昨日,保憲來拜訪我,告訴了我很多事。於是我想,一定要親口將這些話說給該了解真相的人聽。」說完,好古用舌頭潤了潤嘴唇,「倘若純友還活著,就是他躲在幕後操縱這樁樁件件的話,那麼,遠保大人和忠文大人的死,經基大人、師輔大人,還有我自己身上發生的事,似乎就能找到解釋了。」
「而今平安無事的,就只有在場的諸位了。」好古深有感慨地嘆了口氣,「忠平大人已經故去。」
「連桔梗夫人也亡去了。」
還有,將門大人也說過,他要一個人去,不許我跟著。一旦我闖進去……而且,一旦大人用那種聲音痛哭的樣子被我看見,他會作何感想?將門大人原本就不喜歡將軟弱的一面暴露在他人面前。想到這些,我的腳步就再也無法向前邁出。
將門大人在六角堂內吃什麼?
「唔。」晴明點頭贊同。
那天晚上,我一直未眠,等待著大人回來,可將門大人遲遲不歸。他終於回來,已經是黎明時分了。
左眼有兩個瞳仁,這或許是因為吸食了千世丸尚未腐爛的眼睛。
「這個嘛……」
「這就是我要講的。」
「興世王?」
將門用左手摸摸頭,摸摸|胸,摸摸肚子,摸摸臀部,摸摸腳。撫摸過的每一處,都布滿了紅色蚯蚓似的筋脈。頭上也是。
興世王沒有撒謊。
「去,去。」博雅點點頭。
與聽罷好古之言難掩驚訝的博雅相比,晴明似乎對好古所言之事早就了如指掌,毫不意外。
「慢,等等,晴明。」博雅連忙四面看看,彷彿查看一下牛車裡有無旁人,「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
「什麼事?」
「我只是說那個男人,壓根就沒提天皇啊。」
「唔。」博雅點頭,再次注視著晴明,「可是,你打算怎麼辦?」
興世王將嘴巴移開,把手放在將門大人肩上。
「灰就在這邊的秘密,也會反過來被對方獲悉。」
「上至《春秋左氏傳》、《列子》、《莊子》等道家典籍,下至《山海經》,我都閱盡,可就是想不起來啊。」
藤太則抱著手臂,傾聽大家的對話。
「娑婆訶,罕罕罕……」
「已經做到了。你不也親眼目睹了嗎?貞盛大人額頭的傷是將門留下的。但凡有緣之人,法術就會奏效。他一定是利用那傷口的瘡,以抹葯為名給塗進去的。」
「我也去?」
「當時,有一個女童在場,這你聽說了吧?」
「我覺得有些情況必須告訴大家。把真相說出來,是我這個風燭殘年、時日無多的老朽的義務。所以,九-九-藏-書我今日就來到了這裏。」好古注視著藤太、晴明和博雅說道。好古究竟要講什麼,保憲和凈藏似乎已瞭然于胸。
「為了讓將門大人的頭顱復活。」
「也就是說,認識去坂東之後的興世王的人,都說他不對勁,不是嗎?要麼是頭不對勁,要麼是之前我們遇見的裝成祥仙的興世王不對勁,但每種情況的結論卻都一樣,即那根本就不是興世王吧?看到人頭后,認定是興世王的只有平公雅一人,而公雅大人並不認識坂東的興世王,對吧?」
「在京城示眾的興世王人頭,疑其有假的是經基大人。」
經基,雖然晴明剛剛為其驅除了被人下的咒,卻還沒有恢復到能夠外出的狀態。
「那五頭怪蛇實在令人不放心啊。」
「本來,人變為鬼並非不可能。思念過度或悲哀過度,人心無法承受時,人就有可能變為鬼。」
「當時,倘若沒有藤太大人討伐將門,恐怕京城現在已是這二人囊中之物了。」好古對藤太說道。
從將門大人初入蛇林算起,那時過了將近一個月。那天晚上也是滿月,所以正好一個月了。
對好古的評價,俵藤太默默點頭。
「唔。」
賀茂保憲的宅邸燃著兩盞燈火,已是深夜。再過一會兒,東方的天空就該泛白了。
「什麼,博雅?」
晴明、博雅與俵藤太一起,將維時抬下山,命候在山下的隨從送回府中。維時的傷很淺,加之晴明處理及時,血已經止住。
「什麼?」
「將門,你把這個國家滅掉、踏平,你做皇帝。」興世王對將門大人如是說道,「你若成了一國之主,什麼平氏一族之爭,頃刻間就可以平定。這也是為了祭奠死去的君夫人和孩子們啊。」
「能再次見到您,女兒十分欣慰,父親大人。」瀧子一步步向將門走近。
「我又回到這個充滿哀怨的世上了……」將門說道,雙眸中蓄滿了淚水。
在庫里,藤太見到了桔梗。
「而且,其中的源經基大人、藤原師輔大人,都如你了解的那樣,尚卧床不起。」
「或許。」
此時,為鎮壓將門而被委任為征東大將軍的藤原忠文,再次被任命為征討純友的征西大將軍。可是,不等忠文上戰場,純友便已被遠保正法。
「興世王?!」
「莫非是……」
「多虧你,現在我終於弄明白了。」
「滅掉當今的京城,締造新都,不是嗎?」說罷,凈藏喉嚨深處震顫著,笑了,「在此之前,對方還有一件事要做。」
「便是瀧子姬——如月小姐了。」
可是,二人入寺剛過一年——
「斬下將門頭顱的是什麼?」
吱嘎吱嘎,牛車碾壓著泥地向前駛去。
「那麼,對於這一點,究竟該如何理解呢?」等藤太說完,晴明掃視了所有人,說道。
「可是,道滿為何要救那個叫什麼瀧夜叉的姑娘?」博雅問保憲。
「奇怪啊,晴明。」
「可是,晴明……」博雅說這話時,已經在歸途的牛車中了。
「就是說,還不足以威脅京城?」
「也就是說,利用貞盛大人的頭,使將門頭顱復活的也是純友?」
「什麼?」
「我會告訴你的,不過,你得再等等。」
「對我來說啊,博雅,這座京城是天皇的地盤,還是將門的領地,我一點都不感興趣。」
「嗯。」
「當時,桔梗夫人也說過,或許將門大人是受了興世王的調唆吧?」
「這件事究竟該不該說出來,我也非常猶豫。畢竟對將門大人來說,這是件不體面的事。的確,將門大人是謀反了,最後被斬首示眾,事已至此,您或許會認為他根本就談不上什麼體面與不體面。可是,為了將門大人的名譽,大人生前自不待言,就是到了死後,我也一直守口如瓶。」
「二十年前,我在那支箭上下了咒,然後由您射中將門,斬下其頭顱……」
「博雅。」晴明再次轉向博雅,「興世王是把坂東之地當作一個壺,用這個壺來施蠱毒之術。」
我也輕輕登上樓梯,站在門前。
「那麼,致使源經基大人患病,又溜到藤太大人處盜取黃金丸,還有這次出現在道風大人宅邸的那名女怪……」
「興世王的人頭?」保憲說道。
於是,晴明和博雅便出了貞盛宅邸。
晴明並未回答,只是嘴角浮出一絲微笑。
「小野大人。」
「可是,就算人頭復活了,身體又怎麼辦呢?」
「去哪裡?」
「您說過,桔梗夫人並不清楚興世王用了什麼伎倆將將門化為鬼。」
嘎嘣,嘎嘣,牙齒與牙齒相碰。
走著走著,林中豁然開朗,六角堂那可怕的影子黑黢黢地、若隱若現地聳立在眼前。
「莫非興世王使用了外法邪術?」凈藏似乎早已迫不及待,插入一句,「保憲,讓人啖食人屍將其變為鬼,這是什麼法術?」
一步,兩步……將門向前走去,步伐還不靈活。
「他們全都是二十年前承擔了大任的人物……」
我此前一直是藉著前面火把的微光,摸索著前行。那空地上建起的六角堂,也是藉著大人手中的火把好不容易才看到。
「與風、雨、水一樣。風為什麼會吹?雨為什麼會下?水為什麼會流呢?對這些自然之事,要是深究起來,有時恐怕會妨礙我們作出判斷。」
「關於將門大人身邊的桔梗夫人。」
牆壁上有正好可以插入火把的鐵托,火把正插在那裡。在火光的映照下,可以看清六角堂內的情形。
本來,這具人體只能稱為屍體,卻沒法這樣說,因為他在動。隨著洞內迴響的真言,那人體的腿和臂也在一顫一顫。
「將門,我是來試你的。」興世王說道,「倘若試驗成功,你會繼續活下去。若失敗,那麼死去的也是將門。聽天由命。」
「坂東武士不可能全部一應而起。平氏一族中,多數與將門動過干戈。」
在人偶中放入詛咒對象的指甲或毛髮,然後用釘子扎刺,以這種手段致人患病或死亡,便是厭魅。
只是,我要強調一點,倘若沒有興世王,恐怕將門大人會一直消瘦下去,直至衰竭而死。
「一點沒錯。就是你說的那個『不會』。」
「既然是保憲先生約見,怎能不去。」晴明點頭應允,「告訴你家主人,立刻就到。」
「哦。」小野好古失聲道,「也就是說,絕不能讓將門去東國。」好古的腰已經直起一半,差點整個人都要站起來。
藤太將手伸入懷中,取出一樣東西。那是一支銀簪。
晴明指的是祥仙從貞盛身體上砍下將門人頭時,藤太沖祥仙大叫了一聲「興世王」那件事。如若示眾的人頭有假,便可以認為,興世王還活著,並且化名為祥仙接近貞盛。
「那為什麼又……」說到這裏,博雅不禁驚叫起來,「不會吧,不會吧!晴明,興世王要接將門的人頭……」
「幹什麼?」
「道風大人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
「唔。」
桔梗與藤太分別一年多,便在出家的寺院遭人殺害。
「就是說到將門平定陸奧,拿下坂東,然後攻打京城的時候。」
「關於將門大人。」桔梗鄭重其事地說。
男人的肩膀在劇烈地起伏。大概是剛才念誦用力過大,用氣過猛。
多虧大人勸阻,我放棄了輕生的念頭。可是,我能拿什麼話來安慰將門大人呢?唯一能讓大人打起精神的,恐怕就是與瀧子待在一起的時候了。
「娑婆訶,罕罕罕……」
「我看是。」
再接下來,傳出的聲音恐怖之極!
「盜灰之人便是祥仙。祥仙花了十九年的時間,把將門的頭灰摻入貞盛大人頭裡。」
「將門啊。只剩一顆人頭的將門,看見興世王后不也這麼說過嗎—『什麼,你是興世王?』」博雅模仿著將門當時的口吻說道。
「什麼怎麼辦?」
「可讓人費解的是,興世王讓將門復活,究竟想要幹什麼?」
興世王將嘴巴貼到將門大人耳邊。
「向那些還活在世上的人復讎。」凈藏說道。
「算了,這話可不該說出口。」
念誦真言的男人後面,站著一個戴著斗笠的女子。
「哦?」
「應該是。」
和上個月一樣,我一路尾隨,看到將門大人再次進入林子,同樣來到六角堂前。
「因為此人是自然之人。」
純友本想攻上京城,卻沒能實現。因為在東國起義的將門已經被俵藤太等人鎮壓了,京城方面集中兵力討伐西邊的純友即可。
「喂,乖女兒,父親就只有你一個了,只有你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像父親這樣。」
「難以出口啊。」藤太搖著頭。
「嗷——嗷——」分不清是野獸的吼叫,還是人的痛哭,再次從六角堂內傳出。
可是,吃了什麼呢?
僅此二人,其他人全被屏退。瀧子也沒有露面。
「您還要戰嗎?」她在將門面前止住腳步。
此時,男人將按住人頭的手放開。人頭並沒有脫落。
靜寂。
「什麼意思?」
我看見了將門大人正在吞吃的東西。但一開始,我並不明白那究竟是怎樣一番光景。
晴明注視著不敢開口的博雅,說道:「那我就替你說了吧。」
「嗯。」
「將門大人,既然您復活,慕名投奔者必會越來越多。眼下正是我們再度起兵,一雪二十年前恥辱的時刻。」
「但是,將門的身體已經四分五裂,被埋葬了啊……」
「是啊,看來是這樣。」藤太頷首,低聲應道。
「什麼事啊?」
晴明和博雅剛剛從平貞盛宅邸出來,默默地隨著牛車顛簸。
「哦,我的身體在歡躍,我的身體在歡躍。」
「我與桔梗https://read.99csw.com夫人在仁和寺會面,大概是天慶三年的五月。」
我與瀧子倖存下來。我感到羞辱之極,想自殺了之,還是大人阻止了我。
「當然是將門頭顱的灰了。」
「危險?如月小姐?」
其他鎮壓將門之亂和純友之亂有功的人,也有數位死亡。
在藤太的催促下,桔梗這才開口,繼續講述起來。
我也只能幹著急,一點忙都幫不上,每天只是惶惶然坐卧不寧。
「想什麼?」
「下坂東會見將門時首次見到。此前從不知興世王是何許人也。」
多人受到處罰,其中也不乏被判死罪者。至於如何處置桔梗和瀧子姬,有人提議將其處死,救其性命的則正是藤太。
「正如晴明所說。」藤太點點頭,「那動作、那語氣、那神態全是我在坂東見到的興世王的樣子。可仔細一看那臉,卻似乎與我了解的興世王判若兩人。」
「唔。」
「抱歉,博雅。但說起此事,你和我了解的其實完全一樣。更確切地說,你已經先於我了解事情的真相了。」
在這種人跡罕至的林子深處,真的有什麼六角堂嗎?將門大人是不是讓興世王算計了?六角堂是否真的存在,我半信半疑。就算有,位於林子深處,一般也找不到。這是不是一個圈套,把將門大人誆騙到夜晚的林子深處呢?
「還有……」
「這件事實在是齷齪之極,令人難以啟齒。倘若藤太大人心裏對將門大人還存有一絲懷念與憐憫,恐怕聽了這段故事之後,連這點感情都會蕩然無存。」
「是啊,黃金丸造成的創傷二十年不愈合。」
手持人的碎屍夜行的群鬼。
「你也去嗎?」
大人日漸消瘦,相貌儼然已經換了一個人。如果過度悲哀,人也會死去的。望著大人,有時我甚至會這樣想。
「可是,如今這念頭卻改變了?」
「早就準備好了。」
「什麼經過?」
遠保是在從宮廷返回途中遇襲,慘遭殺害,身體被亂刃分屍,頭被砍掉,橫屍路邊。忠文在自己府中熟睡之際,遭到賊人襲擊,頭顱被砍掉,滾落在一旁。忠平也死在自己府中。前一日還非常康健,次日早晨卻沒有起床,隨從前去查看,結果發現他竟已死在床榻上。
「什麼?!」
「是誰?」
「將那分散的身體收集起來不就行了?」
彷彿在請求博雅原諒自己插話,晴明恭敬地向他垂首。
而後,黑衣男人停止念誦。於是相和的念誦聲也停下來。
「其實,讓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是博雅。」晴明說道。
聲音恐怖。許多鐘乳石像無數條蛇,從洞頂垂下。
「你說得沒錯,博雅。」
「七月。」藤太說道。
「將門大人,」興世王說道,「儘管大人積攢了許多心裡話要說,可那邊已經準備好,請大人先更衣。之後,我再把此前發生的樁樁件件詳細講給您聽。」
「可敵人還活著。」
事情就這麼決定下來了。
「我還沒有決定。」
死罪逃過,活罪難免,二人被命出家。於是,桔梗和瀧子姬就進入甲斐國的仁王寺做了尼姑。瀧子姬法號如藏尼。
我看到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將門大人身前,躺著幾塊奇怪的東西,透過門縫飄出異臭。
「什麼?」
「是嗎?」
「你是不是有什麼發現啊?」保憲問道。
「死了。」

「管用倒是管用,就是危險了些。」
晴明的口氣非常鄭重,周圍有人的時候,他總是這樣。
「那桔梗夫人呢?」
「哦,道滿……」聽完,晴明點點頭。
「沒什麼。」晴明輕輕搖搖頭。
將門大人手持火把,登上樓梯,推門進到裏面。
「讓將門在坂東之地與平氏一族相爭,再讓殘存下來的將門啖食親骨肉和君夫人的屍體……」
遭鬼襲擊,被生吞的隨從……
藤太造訪大內山南麓的仁和寺時,正是桔梗出京趕赴仁王寺的前日。桔梗與女兒瀧子暫住在仁和寺。
「她究竟是什麼人呢?」凈藏念叨著。
師輔,被怪蛇嚙咬的傷口還未痊癒,依然動彈不得。
「刻不容緩,必須馬上找出將門的下落。」好古一把抓住凈藏說道。
「與我了解的興世王不太一樣。」藤太說道。當時原本就是夜晚,火把落在地上,光線變得更加昏暗,無法完全看清對方的容貌。
「是。」晴明點頭。
「不行。」
「請恕我打斷一下。」出聲的是晴明。
「可是,為什麼興世王要混進貞盛大人的府邸?」
說著,好古望了望凈藏,又望望俵藤太。
「是的。」晴明點點頭,「終究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現在,我們就暫且讓真相隱匿在草叢裡吧。」
「啊。」
「可是,藤太大人。」等凈藏說完,晴明向藤太問道,「有一件事,此前我一直想問大人,卻苦於沒有機會。」
他是大宰少貳藤原良范之子,身上流淌著長良流藤原的家族血脈。這純友在承平二年被授予伊予掾一職。
儘管沒有將門大人火把的指引,我還是幸運地逃出了林子。
「準確地說,桔梗夫人去世是什麼時候的事?」晴明問道。
「誰?」
「沙月,你願意讓我吃掉你臉上的肉嗎?」
「雖然起初我很驚訝,不過你說的也的確在理,令人信服。」
「那麼,這邊的事情也不能不講。」
「哦?」
「名字嘛,待會兒再說也不遲。晴明,我想你大概也猜到了吧?」
「瀧子。」女子用顫抖的聲音說。
「沒有失敗。」興世王說道,「您看,將門大人不是又復活了嗎?」
「經基大人、藤太大人。」
儘管負了傷,桔梗還活著。
「時光過得真快,十九年的歲月轉瞬即逝。」晴明並沒有刻意提及十九年前的事情。
這時,貞盛府中有人報告:「賀茂保憲的使者求見晴明先生。」
「正因為是你,我才說的啊,博雅。」晴明紅唇含笑。
「啊。」晴明點點頭,望著小野好古,「道風大人目睹的那樁怪事,同行的女人被鬼吃掉,好像是……」
「是。」
父親貞盛一直在做兒干,連出入宅邸的燒炭夫婦都給殺掉了。為貞盛貼身治病的祥仙竟背叛了他。如月從一開始就是祥仙的同黨,這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胡說。你聽著,晴明,雖然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明白,但這種事情,除了我,你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可以亂講。」
「十九年?」
「晴明,也就是說,在趕赴坂東前後,興世王已被換作他人?」博雅說道。
「給你的禮物。」
「什麼意思?」
將門身高超過了七尺,本就強悍的膂力也增長了一倍以上。
「我可什麼都沒說哦。」
思來想去,我下定決心,自己尾隨將門大人而去。幸好瀧子睡了。
「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嗯。」
「大人去了哪裡?」我每次問,將門大人總是那一句「蛇林」。可是,如果再問一句「去做什麼了」,大人就不再回答了。
將桔梗納為側室?藤太也曾動過這種念頭,也完全有這個條件。他是討伐將門的最大功臣,當時勝者將敵方的女人據為己有的情況屢見不鮮。只是有好幾次話到嘴邊,藤太硬是咽回了肚子——不能這麼做。自己是殺死將門的人,對桔梗與瀧子來說是將門的仇人。況且桔梗已經削髮。於是,藤太悄悄將心思隱藏起來。
眾人的眼睛都凝視著仰面躺在台上的人體。
「桔梗?!」
「在焚毀將門頭顱之前,一切都還算好……」
「將門,要活下去,就要捨棄悲哀。悲哀之火會把身體燒焦。請把悲哀化為憎恨和憤怒吧。悲哀會毀掉人的身體,而憎恨和憤怒有時會挽救人。」
「良兌。」
穿上男人的窄袖便服,一身輕裝,我連燈火都沒帶,就跟在將門大人身後。若手持火把追去,立刻就會被發覺,什麼都不帶,就不會被大人發覺了。
結果,將門大人隻身去了蛇林。
「這不挺好嗎?」
火焰熊熊燃燒。紅色的火光映在垂下的岩石上,搖曳著。那蛇陣般的鐘乳石群看上去彷彿在空中蠢蠢欲動。
「正是。不知使用了何種法術,但事情的大致經過還是知道的……」
「喂,晴明。」博雅忽然說道。
「為何?」
這三人就是小野好古、凈藏,還有藤太。原經基和藤原師輔仍卧病在床。
「那灰,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晴明對凈藏說道。
「是。」
「為何?」
與使者一見面,對方便說:「今夜,我家主人請先生去敝府一趟。」
「不一樣?」
「許多人已經不在世上了。了解二十年前那件事情的人,已經寥寥無幾。」
「東西之亂雖已平息,可是,自平息之日起,短短的時間內,參与征討的人卻相繼死去……」
「什麼?」問話的是晴明。
這時,一陣恐怖的嗥叫聲從六角堂內傳出,像野獸一樣。那聲音太恐怖了。
「當時,帶走將門人頭的乍一看是興世王,可仔細一想,又有一些地方不像……」
純友率兵船一千五百艘與小野好古等人大戰,到了第二年——天慶四年,贊岐之亂的禍首藤原三辰被斬首,之後,次將藤原恆利投降了官兵。
「剛才?」
「如月小姐?」博雅問道。
「瀧子姬?」
「沙月……」接著,將門大人呼喚早已死去的君夫人的名字。
聽聲音就知道,將門大人正倒在地上,打著滾,在黑暗中號啕痛哭。
當時是在夜間,時間又過了二十年,也不能完全排除容貌變化的情況。就算興世王還活著,也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倘若把所有因素都考慮周全,再判斷那是不是真正的興世王……
「嗯。」
將門在東國叛亂時,純友也舉起了反叛的大旗,時間是在天慶二年。純友以伊予日振島read.99csw.com為基地,組織瀨戶內的海盜掠奪公私財物。
「嗷——」將門吼叫起來。
不久,二人的談話幾告結束。藤太就要告辭時,桔梗忽然說:「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您。」
我強忍住嘔吐,定睛向六角堂內望去。
「那又怎樣?」
「啊?!」
「嗯。」晴明點點頭,「我與藤太大人持同樣的觀點,總覺得不對勁。可究竟是哪兒不對,也說不清楚。」
「似乎連走路都忘記了。」
「別一個人瞎高興了,晴明。快告訴我。」
黑衣男人高舉著人頭,從右側繞過火焰,向祭壇般的岩台走去,口中還在念誦著真言。
大人的左眼中竟有兩個瞳仁!
「遠保大人砍下的純友的人頭——或許是假的。」
賀茂保憲低聲說著點頭。
在那之前,將門大人的確是在與平氏一族爭鬥,謀反之事他壓根不曾想過。就算想也是後來的事,是受到興世王教唆之後……
「對。」
「既然非去不可,我也沒辦法。但最起碼也要由我陪著去,如果大人討厭我,最好也要帶一個頭腦靈活的人。」
「上次,據藤太大人說,那完全是興世王所為。這話是從桔梗夫人那裡聽來的……」
當夜,出於一種不祥的預感,我阻止將門大人前去。將門大人不聽,堅持要去。他站不穩,幾乎連走路都不會了。
「唔。」
「是。」
「怎麼會,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等我多時了吧。」是將門大人的聲音。
聽完晴明的問題,藤太立刻正襟危坐,注視著晴明講述起來。
「你說得沒錯。」
「什麼?」
「那我就給您講講吧。」
「非常重情義的人。」
火把和將門大人的身影進入了森林。我也跟在後面。
「我曾好幾次見過活著的純友。被正法之後經過腌漬的純友人頭,我也見過。」
「什麼?!」
「就是那灰。」博雅的視線落至晴明膝上的布袋上。那是從凈藏處分來的一些將門頭灰。
「像,的確很像。但是,那人頭與我了解的純友不太一樣。」好古輕輕搖著頭,繼續說下去,「很難用言語表達。怎麼說呢,那人頭,看上去有些寒酸相,總覺得似乎面露懼色。」說完,好古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沒錯。那純友的人頭面帶懼色。而我了解的純友,就算在被殺頭的那一刻也絕不會害怕。他可能會憤怒,會憎恨,但在臨死之際絕不怯懦。這才是我熟悉的純友。假如那人頭面露笑意,我倒可以立刻斷定是純友無疑,那顆頭顱卻面露懼色。」
「得了吧,博雅,這裏就你我二人。日本的天皇也是一個咒,一個用日本國這個蠱毒之壺生出的咒……」晴明說道。
「一切不就明白了?」
哭聲不止。還有別的聲音。
得知君夫人等人被搜出,並遭到殺害,是在被將門大人救出之後了。發現君夫人與孩子們屍體的,並非旁人,而是將門大人自己。這也是從他口中得知的。
晴明望望凈藏,再望望保憲。「關於假人頭,還有一點必須要考慮。」
「將國,這次該是你的左臂了吧。」
「這個?」
「倘若連你也失去,那我也活不下去了。」將門大人涕零如雨。
「天慶四年,十九年前的七月。」好古說道。
「哦,將國……」將門捧起那幼小的屍體,向脖頸處啃去。
好古凝望著遠方,視線在天空中徘徊。幾乎被皺紋埋沒的眼中,噙著晶瑩剔透的東西。
「你怎麼看,晴明?」
「說我難纏?」
凈藏與小野好古似乎已聽過這事,保憲這話主要是對晴明、博雅還有藤太講的。
保憲剛一說罷,博雅便問道:「那麼,是道滿操縱那怪蛇,襲擊了師輔大人?」
「這麼久了,終於再次見到您了,父親大人……」
「只是,如月小姐令人擔心。」牛車裡,晴明說道。
藤太咬得牙齒咯咯直響,懊悔地握著拳頭。
「哦,是瀧子,瀧子姬。原來你、你還活著,還活著啊……」
「啊,將門,將門啊。」興世王對大人說道,「可憐的王啊,你真的要悲哀而死嗎?不愧是偉大的將門,其情至深,其悲亦切,偉大之極。以己之悲滅己之身,能做到這點的,非將門莫屬啊。」
哧溜,哧溜,牙齒咬住東西的聲音。
「只要有將門頭顱的灰,我們就可以做許多事。查出他的下落也是其中之一。」晴明說道。
「經基大人曾說,那頭不是興世王的,而平公雅大人則說是興世王的首級無疑,對吧?」博雅說道。
足足一刻的工夫,男人與相和的聲音都在高誦。
「覺得興世王可疑的是……」
「這個……」保憲思索著點點頭,對博雅說道,「對於這個人,我想,我們無須深究。」
「由那女童挑選收集來的身體碎塊,不是嗎?」
「戰後削髮為尼,入寺出家,朝廷卻派人襲擊了寺院……」
「剛才也是。你不是還說將門是式神嗎?」
保憲使了個眼色,此前一直沉默的小野好古兩手拄地,伸伸腰,正正身子。他是擅長書法的小野道風的兄長,已七十七歲,在宮中算是最老的一人,比七十歲的凈藏還要長七歲。
當桔梗的聲音傳入耳中,藤太才終於意識到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感。自己今日前來,原來是因為一直想見這位女子啊。不為別的,只為再次聽一聽她的聲音;只為在同一個地方,呼吸一下這個女人呼吸過的空氣。致謝不過是為了見她而找的理由。
「見維時,有一件事非求他不可。」晴明點點頭,問博雅,「去嗎?」
「是否有人拐走了瀧子姬?」
「那麼,她去世時是天慶四年的……」
「您說得一點不錯,博雅。」晴明說道。
這林子原本因為蛇多,才被叫作蛇林。林子又深,倘若是不熟悉的人,一旦迷路很難出來,甚至會被困死在裏面。這種傳聞並不鮮見。我曾從這林子附近穿過,有時出來採摘野菜也順便往裡走一點,但從來不敢深入。踏進這片林子十步以上,還是頭一次。
蠱毒則主要是使用毒蟲。捕捉大量的蛇、蟾蜍、蜘蛛、蜈蚣、老鼠等,將其密閉在巨大的壺中,封好蓋子,讓眾毒蟲在壺內互相蠶食。有時只用蛇來做,有時則混入幾種毒蟲來做。放置一個月或者兩個月,然後啟開封蓋。壺內留下的就是經過互相蠶食剩下的最後一隻,便將這一隻用作式神,施予詛咒對象。由於所有同類的精氣都集中到身體里,它便成為強大的咒物,變成式神了。
「曾幾何時,道滿也用同樣的話說過凈藏大師啊。」
「雖然沒有說出口來,可凈藏大師、保憲大人似乎都明白了。」
「唔。」
「將門變成鐵鬼的原因。」
晴明問起時,藤太就作出了上述回答。
娑婆訶,罕罕罕,薩丹巴呀,那剎呀,剎陀羅,薩縛,吡嘁唎嗒哪噠,修嘁唎,嘁唎,唵。
一日之內發生了太多事情。
恰巧外面是一輪望月,很明亮。
將門矗立在那裡,貪婪地打量著四周,之後仰起頭,望望洞頂。
「消失的只有瀧子姬。」
「什、什麼那個男人……」博雅驚慌失措。
聽著大人的痛哭聲,我真想闖進去,默默地將大人擁進懷裡,可不能這樣做。我害怕進去后看到興世王準備的東西。我直覺那一定是人不能看的、與常人無涉的東西。
但令人吃驚的是,那六角堂果真存在。
「既然已說到桔梗夫人,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講。」藤太將置於膝上的兩手握成拳頭,壓低聲音說道,「本來,我想一直將此事埋在心裏。今日卻是一個披露出來的好機會。」
藤太終於將話說了出來。
「……」
這就是興世王為將門大人準備的東西。原來如此!將門大人就是哭著吞吃他們的屍體,然後變得強壯,變成如此巨大的身軀!
「千世丸,你願意讓我吸掉眼珠嗎?」
「你怎麼了?」
「將國。」
「明白。」晴明點點頭,若無其事地說,「你說的是那個男人吧?」
恰巧在此時,瀨戶內海海盜出沒,大肆掠奪。受命鎮壓的便是純友。
「敵人?」
將門大人究竟看到了什麼?興世王準備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
「你胡說些什麼,你怎麼能明白我心裏在想什麼。」
興世王走上前去,把手放在將門肩上。「將門大人,請您先用點水,休息一下。」
於是,在興世王的慫恿下,將門大人真的開始考慮先平定坂東等事。至於後來的事情,已經盡人皆知了。
「什麼?」好古的視線從凈藏移向晴明。
「哦……」男人手中的將門叫了起來,「我的身體,我的身體,我的身體在那裡。」
「唔。」好古點點頭,「我一直在擔心,但也曾一度放下心來。因為再也沒有聽說過純友還活著,或者又起兵造反之類的傳言,壓根就沒有。所以,我決定讓這件事爛在肚子里。」
「哦。」
不久,一片黑黢黢的樹林出現在眼前,是蛇林。
「您終於回來了,將門大人。」黑衣男人說道。
「唔,唔。」博雅點頭。
「你是說,是被興世王殺害的?」
捕獲純友父子,將其斬首示眾的橘遠保,於三年後,即天慶七年亡去。再三年,原征西大將軍藤原忠文去世。又過了兩年,忠平離世。
「報了二十年前的仇,將礙事的人從這世上清除掉,順便再將剩餘的頭灰弄到手,嘿嘿,世上再也沒有如此便宜的好事了。」凈藏的聲音中沒有驚恐,反倒有一種好事者的喜悅。
彷彿在尋求確認似的,晴明看了藤太一眼。
「正是。」晴明點頭。
「已經做出來了,不是嗎?」
「啊。」將門猛舒了幾口氣,搖搖頭,視線停在一個戴白紗斗笠的女子身上。
九_九_藏_書保憲指的是自稱瀧夜叉的女人襲擊小野道風一事。
「什麼,博雅?」
本來,保憲也對蠱毒之術十分熟悉,但他依然不解晴明的意思。
莫非將門大人在那蛇林的六角堂里吃了什麼東西?一想到這裏,我頓時毛骨悚然,不禁身體打戰。但不這麼想,將門的變化就無從解釋。
「景遠,你的,該是肚子的肉吧。」
我躡手躡腳,悄悄靠近,並沒有登梯,只是走近外廊。
「你是……」
門扉上,幾處本該釘著木板的地方脫落了,留著幾道縫隙。我站起身子,把眼睛貼到一處縫隙上,向裏面窺視。
原來,將門大人所嚼的,竟然是從土中掘出的君夫人與四個孩子的腐肉和骨頭!一共五具屍體!
身高七尺有餘、身軀巨大的全|裸男人立在洞窟中,健碩的身體映著紅紅的火光。二十年後復活的平將門沒有右臂。
「那好。如此一來,你奔波的時間也都省下了。今夜,有許多事情要在這裏講,連老朽都來了。其中一些細節,想必也是你想知道的。」
我並不是說大人會哀極而自殺,而是說由於哀慟至深,或許他會死於悲傷。如此下去,將門大人也時日無多了。我正心急如焚,那個男人——興世王來了。可怕的事情便開始了。
「不,危急之際曾有一個聲音傳來,叫住了怪蛇,師輔大人才保住性命。」
「是啊。」晴明點點頭,並未當即回答藤太的問題,卻反問,「藤太大人,假如將門重返坂東、號令東國,結果會如何?」
我並沒有逃走。遇到過分恐怖的事情,人似乎反倒會鎮定下來。我沒有因恐懼而逃走。正是因為恐懼,才窺探了六角堂。
「我們似乎抵達保憲的府邸了。」
「久違了,我身體……」
「就是說,這傢伙要來收拾我們之中一人了。」藤太的聲音很低,但絲毫沒有慌亂。
「藤太大人說過,將門大人與桔梗夫人生有一個名為瀧子姬的女兒,那麼,在將門之亂遭到鎮壓后,這二人去向如何?」
火焰後面有一塊巨大的岩石,上部已被削平。一具巨大的人體仰面朝天躺在那裡,卻沒有頭和右臂。
洞窟中,低低的男聲在迴響。
「博雅,你怎麼辦?」
「晴明,你所說的蠱毒……」說到這裏,保憲若有所思,「唔唔唔……是這麼回事啊。」
將門大人吃了君夫人和孩子們的身體,就變成了那種樣子,正如藤太大人親眼所見。
「想想便明白。答案只有一個。」
「要麼是我凈藏,要麼是藤太大人。」
他們被殺害的情形慘不忍睹。孩子們全被挖了心,砍了頭,君夫人則在遭到數名男人姦汙之後,被戳穿喉嚨致死。
我這麼說,是因為我也曾與瀧子一起潛藏在君夫人遇害的葦津江。君夫人等人被良兼發現,並抓了起來,我們母女僥倖逃出。
「我自己一人去。」
請嘲笑我吧,藤太大人。原來,對於正哭泣著吞食屍體的將門大人和被吞食掉的君夫人,我一直心存嫉妒。
「替我?」
「消失了?」
接受朝廷官位之後,一時間,純友看上去果然變得老實。但瀨戶內的平靜只維持了數月。天慶三年八月,純友再次起兵,短時間內就擄掠了伊予、贊岐、阿波三地,燒毀備中、備后的兵船。十月,大敗大宰府警固使的官兵。十一月,焚毀周防的鑄錢司。十二月,決戰土佐八多郡。長門國府和豐前宇佐宮也遭其襲擊。
「娑婆訶,罕罕罕……」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顧慮,就是將門大人隨時可能從裏面出來。萬一現在出來,立刻就會發現我,明白我違背了他的命令跟蹤至此,還偷聽了他那恐怖的痛哭聲。於是,我決定離開那裡。
吱嘎吱嘎的牛車聲再次淹沒了二人的聲息。
「什麼?!」
「管用?」
「欲讓將門復活的那些人,究竟出於何種目的?」博雅問凈藏。
「哦……」
「你總是不經意地說些不著邊際的事。聽你說話,總是提心弔膽。」
「那就去。」
「你想說陸奧吧?」晴明說道。
「莫非還有事讓您放心不下?」
「理由是……」
「莫非是服侍貞盛大人的祥仙之女如月——」博雅住了嘴。
我差點暈過去,勉強定下神來。因為我立刻發現,事實上那並非野獸的吼叫,而是將門大人的聲音。
「有什麼不對嗎,晴明?」凈藏問道。
「你是說被殺了?」
「信誓旦旦,認定這就是興世王人頭的是平公雅大人。」
備前介藤原子高父子欲將此事報告朝廷,結果遭到純友襲擊,遇害。播磨介島田惟干繼而遭襲,被抓。
「您的想法,我完全清楚了。」晴明深深頷首。
「我有自己的速度。不要催我。一催,我就會走錯道。」
「興世王收集起來的碎屍塊,不就是將門的身體嗎?」
站著的黑衣男人手中,抱著一顆人頭。是將門的人頭。
桔梗說的並不是藤太想象中的事情,而是另一件。
「大約一半。」
「對。」晴明點頭。博雅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什麼?」
「灰卻被人盜走了。」保憲說道。
「怎麼?」好古問晴明。
「晴明,」藤太說道,「既然將門已復活,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將門之亂起初只是一族之爭,純友起兵從一開始就是叛亂。
「我已經厭倦了,已經厭倦了戰爭。」瀧子凝視著將門,說道。
「晴明,您究竟在說些什麼呢?剛才的話,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明白啊。」小野好古說道。
桔梗停住,用猶豫的眼神注視著藤太。
「這,便是我見桔梗夫人的最後一面。」或許又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了,藤太感慨地說道。
「是。」
「為什麼要用十九年……」
藤原忠平直到最後一刻依然愛護與庇護著將門,遭遇怪蛇襲擊的師輔便是他的兒子。
「可是……」
黑衣男人點了點頭。
「聽著,將門。」興世王繼續將嘴巴貼在將門大人耳朵上,說道,「我為你準備了一樣好東西。」
「就是說,凈藏大師認為,現在復活的那顆頭顱還不夠完美?」
「哦,我的頭……」將門轉動頭顱,從台上巡視著周圍,望見了黑衣男人。
「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這灰有很多用途。但究竟該怎麼用,我還在考慮。」晴明說道。
「事情越來越緊急了。這次事件的幕後操縱者到底是誰,我終於想到了。」
「是啊,怎麼用呢?」
「二十年?」將門問道。
「因為對方需要還保留在我們手裡的殘灰。」
「二十年……」他念叨著。
「是你啊……」
「正是。」
可是,這個話題今天已經談得夠多了。藤太說了自己與將門在京城交往的那些日子,還有其他種種閑事。他覺得最好還是談這些。
「您一直是這樣想的?」
「你說好,就姑且算是好吧。但像今日這樣,如果任由你胡亂講下去,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呢。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該放在哪裡好了。」
將門大人一面吞咽著腐肉,一面簌簌落淚。
「無法斷定是否是興世王的藤太大人和經基大人,初見興世王,其實都是在坂東。所以,究竟此人是不是興世王,說到底,二位大人做出判斷時的依據,其實只是在坂東所見的興世王而已。」
「就是你剛才不敢說的那件事。」
此時,被新任命為追捕使而加入小野好古陣營的,便是鎮壓將門有功的源經基。
「剛才聽你一說,我想起一件事來。」
「我的性命是你救下的。」藤太說道。
「那祥仙竟是興世王?」
「讓他們自相殘食?」
「請繼續講吧。」
「說不定,將門會建造一座更精彩的京城呢。」
「不,我什麼也沒有做,全憑藤太大人一己之力。」
「叛亂被鎮壓之後,叛亂的主要人物多數被抓,其中就包括桔梗夫人和瀧子姬。」

整體感覺、動作、說話方式,毫無疑問都是藤太熟知的興世王的做派,可是,那表情總覺得不對勁。
藤太大人,緣分讓我遇到了您,我想,除了您再無人可以拯救將門大人了。但是,我已經反覆強調過數次,將門大人最終變成那種樣子,完全是興世王耍的把戲。將門大人一直被興世王操縱。真正可惡的人,就是那個興世王。
「哦。」保憲意味深長地叫出聲來。
「因為對於復活的將門來說,瀧子姬是其唯一的弱點。」晴明說道。
「景遠。」
黑衣男人高擎起那顆頭顱。真言的念誦聲愈發高亢。
「大致知道吧。」晴明點點頭,說道,「最近有些話,我也一直想到貴府請教。」
「若興世王即是祥仙,那麼與祥仙一起的如月小姐便是……」
「不好。」
「若那名女童便是當年從仁王寺失蹤的瀧子姬,又說明什麼呢?」
「什麼蠱毒之類,我也偶有耳聞,可將門究竟和這蠱毒有什麼關係,我還是弄不明白……」
「是想要貞盛大人的人頭吧。」
「或許,還有我吧。」小野好古添上一句。
「怎麼了?」
「什麼事?」藤太立刻心跳加速。
「也就是說……」說到這裏,博雅閉上嘴唇,輕輕搖搖頭。
「那又怎麼了?」
「能做到嗎?」
「連經基大人和藤太大人都無法斷定了,這豈不正好可以理解為,那原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嗎?」
「忠文大人也不在了。」
「其中,一口斷定是興世王的,獨平公雅大人一人。認為或許不是興世王的,是藤太大人和經基大人——儘管二位大人看到的對象並不相同,經基大人看到的是頭顱,藤太大人看到的則是祥仙。」
純友很快就鎮壓了海盜,平定了瀨戶內海。可是不久之後,他自己竟變成了海盜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