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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卷 邪蛇狂

玉兔卷

邪蛇狂

「晴明,元綱大人的死不是你的錯。」博雅的聲音很是溫柔。
咚!
嘶啦啦……嘶啦啦……
「這是……」
「怎麼了?」
凝神細聽,果真是連綱之也熟悉的平太的聲音。
剎那間,這似元綱又似小六之人,又摁住嗓子朝後仰去……
「當然,其中必然有某種因素,關鍵在於弄清楚究竟是什麼。」
地板下傳來元綱的一聲慘叫,之後便靜寂無聲了。
「我們不會從那個男人身上離開。」
那日,元綱在庭院中散步時,踩到了黑蛇。不料那蛇猛地纏上元綱的小腿,咬了一口。
夜色中,有什麼東西在默默發酵。
「孽障!孽障!」
這時,晴明擋在他面前。
像是樹的氣息、土壤的氣息、清泉的氣息。
「平太,你還想再死一次嗎?」
是元綱的聲音。
「既然背對著您,大人又怎麼知道小女笑了呢?」
此後,元綱愈發剛愎自用,一意孤行。
晴明並未立刻作答。他端起杯盞,抿一口清酒入喉,半晌才飲下,唇色紅潤。
有什麼飄飄然落了下來。
綱之癱倒在地,元綱再次對兒子舉起刀。
就在此時,眾人感覺到地板下似乎有龐然大物在滑動。
轉瞬間,元綱已被巨蟒纏住,蛇身緊緊環繞他的身體,順勢把他拖進廊下地板與泥地間黑黢黢的空隙里。
「三年前,我二十九歲那年,被元綱刺破咽喉而亡……」
咚!
「荒唐。你明知時時觀賞那松樹的形態乃我樂趣,卻剪去松枝,這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啊……」
「我是平太……」
另一枚則化作人形,且身披金甲,一副戎裝武將打扮。只見他左手執弓,背挎箭筒,右手握著一把三尖兩刃刀。
「你要做什麼?」
博雅驚得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晴明頷首贊同博雅的猜測,但話語間卻又含糊其辭,彷彿另有所思。
「這真是駭人聽聞。晴明啊,這是否意味著那四個被殺之人,化作冤魂附體于元綱大人身上了?」
晴明快步越過驚慌失措的老僕,拾級而上走進檐廊。博雅緊隨其後。
此時,話音一轉。
「我是小六啊,元綱大人。」
出口之言從不收回,即便日後發現有誤,也仍舊獨斷專行。
「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這件事啊?」
「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不不,小人豈敢。這蚊子是剛才掉落的,絕非小人故意為之。」元綱的眼神中透著畏懼,聲音發顫。
「我是小六……」
元綱哀號一聲,突然揮刀砍向綱之。
晴明像是在寬慰自己般說道。
而且事態愈發嚴峻,那晚元綱拔刀衝到屋外。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那你在那兒親眼確認不就好了。」
夜色中,已漸漸有了秋意。
「沒有人能永遠留住夏天,我們也一樣……」
之後,元綱來到庭院中,用頭猛撞點景石。
「元綱大人……」
元綱一番胡言亂語,拿著刀四處亂砍,無人能靠近其身側。
「什麼?」
房內沉寂片刻,異象再起。
「惡意中傷主人者,該罰!今日便將你處死,以儆效尤!」
元綱勃然大怒,雙手擒住蛇頭從腿部扯下,竟將那蛇身從口顎處撕裂開來。見那蛇頭仍在蠕動,元綱拔刀劈去,斬至它不再動彈,然後將那蛇的屍骸拋到野草叢中。
「晴明,這、這位是……」
「看刀,受死吧九-九-藏-書!」
酒酣之際,晴明輕嘆:「笛……」
從元綱的口中相繼傳來不同的聲音。
最終,直至天明,元綱才得以恢復正常。
「綠鳧,嘗嘗身首異處的滋味吧!」
地面木板與木板的接縫處,相互摩擦發出響動,整座宅邸因此劇烈晃動起來。
「是呀,真快活。」
「確實如此……」博雅一時語塞,「會不會是某種潛在因素引發了此事?」
咚!
元綱雙手合十,以小六的聲音求饒。
少頃,又變回元綱的聲音。
「原諒我吧!」
「大人,有何吩咐?」
宅中梁與梁的連接處,依舊咯吱咯吱作響。幾人走進寢室。
「小六,你是瘋了吧?」

「我是牛丸。」
「我三十二歲時死於元綱刀下,距今已有四年。當時呈送的開水中掉進了一隻蚊子,我因此被殺。」
「還記得綱之大人提到過,那條被元綱大人撕裂的黑蛇嗎?蛇的額上有隆起的不明腫物。那蛇已有百年法力,隆起處即將生出頭角,修鍊成蛟。」
「請您饒了我吧,請您饒了我吧。」
「論斬蛟治水,非二郎真君莫屬。」
「在周遭遊盪的四個刀下冤魂,依附於那死去的蛟上,打算藉助它的力量向元綱大人報仇吧……」
「為何你總是用懼怕的眼神看我?」
綱之緊隨其後來到庭院,只見元綱獨立於月色下。
「因此特地光臨寒舍……」
綱之被這聲響驚醒,起身前往父親元綱的寢室,只見元綱在被褥上拚命扭動掙扎。
晴明的宅邸中,二人坐在檐廊上。
那黑色巨蟒分裂出四個蛇頭,變作四張不同的人臉。其中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頭顱。
「不,你已招認。」
等了片刻,手持火把的老僕顫顫巍巍地鑽進地板底下查看。發現在元綱寢室的正下方,橫陳著元綱的屍首,和一條頭部裂成四瓣的黑色巨蟒遺骸。
綁在元綱頭上的布條松落,垂於頸部和雙肩。他額前那血肉模糊、半乾結痂的傷口清晰可見。

「考慮?」
「小女名叫綠鳧。」
「是玉皇大帝——天帝的外甥,天界戰神二郎真君。」晴明答道,「一旁是伴隨二郎真君左右的哮天犬。」
「走吧,博雅。」
「嗯。」
晴明和博雅身前,擺著酒壺和半盈的杯盞。
「受死吧,看招、看招!」
「各種準備……」
「嗚嗷——嗷嗷——」
「父親,您可有不適之處?」
「聽聞你早就開始到處造謠,說我有哪裡不對勁啊……」
枕具兩側的燭光忽明忽暗,搖晃得厲害。
這不是元綱的聲音,也並非方才那自稱牛丸之人的聲音。
源博雅坐在他身旁。
綱之趕忙躲閃,但利刃已深深沒入右肩。
「平太啊。」元綱開口了。
「剛才聽了綱之大人的話,我並非完全沒有眉目。」
「各種是何種?這才是我想問的。」
只見兩道刀光閃過,二郎真君和哮天犬被刀刃觸及,發出沙沙的聲響。
「是啊。」晴明點頭,喚道,「博雅。」
「總之,先去看看情況。請先回府,我還需做些準備,收拾停當后即刻前往四條方向。最晚也會在暮色降臨前登門拜訪。」
「我是平太。」
「我也沒說不去呀。九_九_藏_書
「嗯?」
「你剛剛說要做些準備,是何準備?」
「您是指那截被蟲蛀爛的松枝吧?那枝幹已腐朽中空,小人擔心大人走過時,樹枝掉落傷到您,故而昨天進行了修剪。」
「原來如此。」
「來者何人?」
待到這夏夜中的發酵氣息成熟之際,秋天也姍姍而來了吧。
「真是高興啊。」
「吼!」
綱之端坐在晴明和博雅的對面,蟬鳴如午後驟雨般傾瀉而下,落在他低垂的腦後。
「沒有誰能在瀕死之際,為自己的人生畫上圓滿的句號……」晴明輕聲自語,「我也一樣……」
「原諒我吧!」
「這是昨夜發生之事?」
威壓之下,元綱之妻透子身心俱疲,不堪重負,在兒子綱之滿十歲那年離開了人世。
「這是錯是對,我不在現場也無法判斷呀……」
眾人未及細看,那武將的身軀驀地膨脹壯大,長至八尺有餘。
抵達位於四條的元綱宅邸時,已是落日時分。
「啊!」博雅驚叫出聲。
「四條,渡邊元綱大人的府上啊。」
巨蟒又開始蠕動。
巨蟒的四張人臉上,露出如願以償的笑容。
「哪兒來的乳臭未乾的陰陽師?」
他為人桀驁自恃,絕不會曲意遷就他人。
他雙手撐地,口中喊著「啊啊,原諒我吧」,將頭重重磕下。
「這樣啊。」
「好。」
「你也是敵人嗎?」元綱砍向晴明。
巨蟒被刀貫穿,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話音剛落,以平太的口氣說話的元綱,突然雙手捂胸,向前倒去……
方才,兩人對酌時,渡邊綱之前來拜訪。
晴明將視線投向綱之。「綱之大人,您認為今晚很可能會再次發生相同的事情?」
「怎麼了?」
「大人,您要做什麼?小女、小女……」
「小女綠鳧。」
話語紛紛而至。
「小人沒有狡辯。大人息怒,息怒啊……」
「小女沒有……」
「對了,有件事想問你。」博雅說。
「喂,牛丸,又來送死嗎?」
蜜蟲盈盈現身。
「走。」
他每年殺死一名家僕,到最後府中幾乎已無人可用。僅剩一位老者在內的寥寥數人,兒子綱之也做起僕役之事,勉力維繫著生活。
「你這怯懦的嘴臉令人厭惡……」
嘒嘒、嘒嘒、嘒嘒……
「博雅大人,此事中,牛丸是四年前被殺的,即便是最近被殺的綠鳧,也死於去年……」
「原形立現,辟穢除瘴,歲月既分,凶吉定矣,吉乃吉,凶乃凶,原形立現,辟穢除瘴……」
一隻不合時令、不知為何會存活至今的螢火蟲,在夜色中穿梭,黃色的亮光忽明忽暗。
前額觸地時發出異常的響動,勢如千鈞。
「元綱大人……」
博雅話音剛落,只聽晴明喃喃自語:「既然如此,還是拜託真君為好……」
「我是牛丸……」
「若是冤魂作祟,那麼為何不在四年前或去年出現,而非要等到現在呢?」
「元綱大人……」
他發出令人膽顫的聲音。這絕非平日睡夢中的囈語。
「蜜蟲。」他喚道。
暮色里,時不時傳來蟬鳴。
「看你這惶恐不安的樣子,看來那傳言屬實啊。」
「請您幫幫我們吧,晴明大人……」綱之如是說。
「嗯……」
「別管,快走。」
宅邸的震響聲止住了。元綱不知何時已起身站立。
「你剛才笑了吧?」女人的聲音變回九九藏書了元綱的男聲。
「晴明,這真君是何人?」
此時,本應手起刀落的元綱突然「哇」地大叫起來,扭動身體劇烈掙扎。
「休要逃,休要逃!」
「正是如此。我想若是晴明大人出手,或許有辦法能救得了家父……」
然而,到第二天晚上,怪事再次發生。
「元綱大人……」
「想再聽一次笛聲。」晴明說。
「父、父親……」
「晴明啊……」博雅開口。
「是的。」
「沒有……沒有……」
「我是小六……」這聲音又與前者不同。
「我是平太,四十六歲。」
「不是說了,做什麼都沒用的。」
四個頭顱依次開口。元綱揮舞刀刃,砍向它們。
晴明低聲吟唱道。
「不管誰來,我們都不會離開這裏。」
「父親……」
當晚,元綱突生異變。
「晴明大人……」察覺到有人進來,綱之轉頭望過來,眼神中帶著恐懼。
一曲畢,博雅放下橫笛。
「我知道……」晴明將飲盡的杯盞放下。
「這有什麼不對嗎?」
「吼!」

屋內,短刀仍立在地板上,晴明左手探入懷中,取出兩枚用紙折成的人偶,上面似有字跡。
只聽得女人的一聲驚叫,元綱隨即用右手捂著左肩,跑向外庭,光著腳飛奔到庭院中。
「汝等可憎之輩,嘗嘗我的厲害吧!」元綱依舊不停地揮刀砍著不再動彈的巨蟒。
「元綱大人……」
「任憑誰來,都是白費功夫……」
「喂,牛丸啊,這蚊子是何意?莫不是你對我懷恨在心,故意放進去的吧?」
綱之開口喚他,元綱倏地睜開雙眼,站起身來。
燈台上僅燃著一盞燭火,兩人舉杯對飲。
他望著庭院,低語道:「如此結局,真的好嗎?晴明……」
元綱持刀左右揮舞,大聲叫囂著。
「快走,快走!」
這次只撞擊了一次便被及時制止。但到了第三夜,相同的情形再度上演。
二郎真君和哮天犬重新變為兩枚紙偶。
晴明閃身躲過一刀,緊接著又一刀破風而來。
一條長約一丈的黑色巨蟒出現在元綱眼前,那宛如鐮刀的蛇頸高高立起。
「聲、聲音是……」
整座宅邸顯得死氣沉沉。從庭院望去,屋內有幾處零星點著燭燈。
「嗯……」博雅點點頭,往口中送酒。一杯見底,他放下杯盞。
「是想造反嗎?」
一不留神,元綱拔腿就跑,踢倒圍屏,取下置於圍屏前方的佩刀,抽刀見白刃,將刀鞘狠狠扔至一旁。
「你察覺到那宅邸的妖物是蛇精,為何要請二郎真君來幫忙?」
「我是平太,終年四十六歲。兩年前被元綱大人剜心而亡之人,正是在下……」
博雅再次拿起葉二,輕啟雙唇。
「大人饒命,饒命啊……」
「嗯?」
眾人來不及阻攔,元綱已跑到屋外,躍至庭院中。
「敢問元綱大人的狀況如何?」
一眨眼工夫,兩枚紙偶緩緩飄離晴明的指間,立於地面。
「嗷啊!」
「紙偶終究是紙,儘管祈請二郎真君入符共克妖物,但被真刀砍中后就會失效。」
「元綱大人,現在您要砍殺之人,是您的親兒子啊。」晴明說。
哮天犬率先躍至庭中,撲向元綱揮刀所指之處,露出利齒朝半空咬去。
「不,小人沒有害怕……」
「這聲音不也在發顫嘛?」read.99csw.com
「莫要狡辯了!」
嘒嘒、嘒嘒、嘒嘒……
「有、有何吩咐,大人?」
「並非如此,小人完全沒有不尊敬您的意思。」
觸地之際,已並非紙偶的模樣了。
「還敢逃跑?受死吧!」
「唔,嗯,去……」
「原諒我吧!」
「可是你又怎麼知道那妖物是蛟?」
「我名叫牛丸……」元綱的嘴唇嚅動。
「元綱大人……」
「所以說嘛,各種各樣的。現在就跟你說明白了,萬一事情不如我所料,難保之後你不會跟我啰唆。」
「我是小六……」
二郎真君在其身後,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在地板上,向前走去。晴明、博雅和綱之跟在後面。
蛇的額頭上有粒紅豆大小的不明腫物。
哮天犬狂吠一聲,朝庭院方向飛奔而去。
待綱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中,博雅開口道:「喂,晴明……」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你總算承認了。你此刻承認自己是笑了。」
四人發聲道。
「好的,勞煩您了。」
博雅在中途停下了腳步。
從四條渡邊元綱的宅邸回來后,兩人便在此飲酒。
「雖然早了點,現在就開始吧。」晴明說。
「嘶啦……」
晴明和博雅同乘車輦出行。
「嗯,差不多是這樣……」
「傳、傳言?」
「請住手。住手吧,父親……」綱之從背後反剪住父親元綱的雙臂,不料元綱以驚人的力量將綱之的手甩開。
兩人跟在帶路的老僕身後,走上燈火熒熒的庭階時,宅邸突然傳出震響。
咄咄逼人之時,身側之人在旁提醒也無濟於事,反而招來肆意打罵,妻兒也不能倖免。有時還會掣刀在手。
渡邊元綱的宅邸坐落於四條大路上。
「晴明,你打算怎麼辦?」
「想必是心懷不甘、死不瞑目。」
土御門大路的晴明宅邸中,安倍晴明坐在檐廊上,開口詢問。
「小女沒有笑過。大人,您是否誤會了什麼?」
「這個,我正在考慮呢。」
這不是日本的兵器,而是異國——唐國的兵器。
「看來我前來,反倒讓事態惡化了。」晴明說道。
府中僅剩的家僕也紛紛聚攏來詢問情況。
「嗯,走……」
暮色四合,在殘餘天光的返照和庭階燈火的映襯下,在庭院幽暗處浮現出這駭人的一幕。
「那就是去啰。」
「不,你肯定是笑了。你向我請安后,轉身時吐了吐舌頭,做了鬼臉吧?」
「嗯,人來這世上走一遭,就是這麼回事吧……」
「啊!」
「喂……」
放眼望去,本應躺在睡榻上的元綱,直起上半身,緊盯著晴明和博雅。
「唧……」
「怎麼了?博雅。」
「小女綠鳧……」最後是女人的聲音。
「誰叫來的?」
下一刻,他又鎮靜了下來。
渡邊綱之躬身作答。
博雅依言將笛子抵在唇邊。
元綱從睡夢中爬起,那些死於他刀下的人,又經由元綱之口輪番自報姓名。
元綱手握空刃,比畫砍人的動作。
晴明將手探入懷中,取出一把短刀。
「啊啊啊!」
「不、不打算去哪兒?」
這時——
緊接著,聲音再次變化。
說著,晴明輕拍掌心,發出一聲脆響。
「晴明,你究竟打算做什麼?」博雅追問。
「父親,父親!」
「嗯,別急。我就快想到主意了。」
「父親終日昏睡不醒,毫無生機。前額皮開肉綻,深可見骨九-九-藏-書。」
綱之躬身行禮,起身走下台階,再度行了一禮。聲聲蟬鳴灑落在他歸去的背影上。
「小女名叫綠鳧,去年十四歲時,為元綱大人斬殺。」元綱再次開口時,傳出一段女聲。
「什……」
「二郎真君乃斬妖除魔的戰神。他斬殺蛟龍,更是法力非凡。」
「正是。」
二郎真君走下庭院,伴著震耳的腳步聲走近。
直到此時,元綱才總算恢復了神志。
「嗯。」
綱之拚命把人往後拽,才將元綱拉離了點景石。元綱前額已是皮開肉綻,血流滿面。
「喂,小六!」
笛音澄澈明亮。
白日里充溢的暑氣消散了,此刻,涼風習習。
見他神色驚慌,兩人便讓他暫且先坐下講明情形。此刻,綱之剛敘述完事情的經過。
本就難耐的暑氣,在蟬鳴聲中像被煮沸了一般,越發灼人。
元綱屈膝跪坐于泥地上。目之所及,有一塊如孩童端坐模樣的點景石。
時值盛夏,天光敞亮,蟬鳴喧囂。
「你們這群孽障,生前不把主子放在眼裡,死後還要來作祟嗎?真是可恥!可恥啊……」
撞擊點景石的力度之大,簡直令人懷疑頭蓋骨會破裂。
「博雅啊,你不打算去嗎?」
細聽辨認,講話者正是三年前被元綱所殺的名為小六的家僕。
「遵命。」蜜蟲點點頭,隱去了身姿。
元綱衝到晴明方才站立之處,揮舞白刃。
「庭中那松樹的枝條變得如此稀疏,聽說是你剪的?」
他在熟睡中為夢魘所困,還發出狀如野獸的吼聲,並咯吱咯吱磨牙。
綱之慌忙上前阻攔,元綱無動於衷地再次叩首。
一枚化身為白犬。
家僕們會因細枝末節之事惹來殺身之禍。
「我是牛丸……」他說。這不是元綱的聲音。
他大喝一聲,掄起三尖兩刃刀刺入巨蟒體內。
咚!
「請回去吧。」
說到此處,語調陡然一變。
「怎麼,綱之,你要來阻攔你父親嗎?」元綱眼角睜裂,額上溢出的鮮血滲入眼眶,「看來你也是敵人……」
笛音裊裊。彷彿要在幽暗中尋覓秋的蹤跡,笛音流經之處青光微明。
這時,元綱在黑暗中盯著綱之看了良久。
那地板下的東西好像在朝庭院的方向移動。
「走。」
「小人並未說過,請大人明察!」
他左手拿著刀鞘,右手抽刀戳入地面,將刀立了起來,之後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平伸,對準直立的刀柄尖端。

晴明低聲吟誦,伸出右手指尖,逐一輕撫那兩枚紙偶。
四人的聲音,相繼從元綱一人的口中發出來。
元綱破口大罵,在空無一人的庭院中瘋狂揮刀。
庭院中出現大而黑的長蟲——蛇,是今夏剛出梅時的事。
「永生永世,都將附在他身上。」
博雅拿起酒壺,往自己的空杯中斟酒。
就在下一刻——
「沒用的陰陽師……」
另一側,哮天犬緊緊咬住那黑色巨蟒的粗大軀幹不放。
就在博雅詢問之際,整座宅邸晃動得愈發劇烈。
「秋天,總會如約而至……」
「備紙筆、硯台……」
頭頂的天花板和房梁發齣劇烈的響動。
「可還有其他蹊蹺之處?」博雅問。
透子尚在世時,即便發展到刀出鞘的事態,經透子勸解說情,總還能平息風波。如今斯人已逝,再也沒有人能遏制元綱的戾氣。
「父親!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