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荊棘眼的中納言

荊棘眼的中納言

「為什麼來這裏……」
「好像到了。」
「螻蛄男,你在這裏稍等一下吧。」
「這真是不可思議呀,晴明……」
據說是季正的家僕聽聞風聲,特地請四德法師前來宅邸。
季正立刻請他前來宅邸。
「奇怪,沒有任何異樣……」
「走吧。」
安倍晴明宅邸庭院盛開的那株白梅花瓣上,也積著雪。
四德法師閉上眼睛,之後,死心似的張開了眼。
之前連續幾天的暖和日子,令梅花花苞綻開,零零星星開起白色的花,到了夜晚,更可以聞得出融化于夜氣中的梅香。
雖然不知道原本的主佛是什麼,但那種東西早就被偷走了,看似擺放主佛的地方,現在擱著一尊五寸高的拙劣木雕像。那尊木雕像似乎坐在一隻外形看似鳥的座位上。如果將那隻鳥視為孔雀,那尊木雕像便是孔雀明王了。
「當然不介意,當然不介意……」
「我沒那麼說。」
「足跡穿過了那座荒廢寺院的門。」螻蛄男說。
「稱讚別人時,應該說得更難懂一點,更間接一點才對。」
沒想到,今天早上又突然變冷,中午時,竟下起雪來。
「不是不滿意。我也認為那樣做很好。」
對季正來說,只要眼睛不再疼痛就好,至於四德祈禱的那座孔雀明王像,到底被供奉在哪裡,其實都無所謂。
「……」
「因為……」
「博雅啊……」
「是。昨晚,我正是出門前去向孔雀明王祈禱,求祂設法治愈季正大人的眼疾。」
即使有人發現了,反正是人的骷髏,不會拿走。
四德法師說到此便無言以對。
牛車踩著積雪底下的泥土前行。
四德法師和孔雀明王雕像之間,擱著一口壓癟了一半的唐櫃。
「不過,博雅,想到積雪底下也潛藏著春天,那麼,就算積雪底下的東西顯露出來,應該也不能將之視為歹事而否定一切吧……」
「意思是,你們已經知道了全部……」
說著說著,牛車咕隆一聲,停止前行。
「方才我們前來拜訪時,看到雪地上留著從宅邸大門出來,往西京方向走去的足跡。那個足跡,應該正是四德法師大人的足跡吧。」
這世上有許多光靠法師這個頭銜無法謀生,必須戴上烏帽,做些類似陰陽師做的事,以法師陰陽師身份為生的人。
「不管是骯髒的,或不骯髒的,雪都在其上堆積覆蓋,將一切隱藏起來。無論積雪下有什麼東西,只要被雪蓋住,便會形成放眼望去僅是一片乾淨雪白的景色……」
晴明望著博雅,露出微笑。
假使這具骨骸和柏木季正有因緣,那麼,往後可以靠此謀生,不用再挨餓。
晴明只是對柏木季正read.99csw.com如此說而已。
「他說,他回去之後會向孔雀明王神明祈禱,請祂去除我的頭疼癥狀……」
接著,四德法師做出驚人的舉動。
四德仔細察看,發現地面長出荊棘,那荊棘剛好穿過骷髏的右眼洞孔往上生長。
「我對他說,頭部後面會痛……」
季正的右眼痛了起來。
晴明將頓在途中的酒杯送至嘴邊,含了一口酒。
最初,是一年一兩次,之後變成三次、四次,最後變成一個月一次。
他在山中修行時,不小心跌倒了,頭部撞上岩石,當場死在該處。
「在這個大地,不但有石頭,也有樹木,還有倒下的草叢,以及枯葉,鴨川河灘更四處可見躺著的屍體……」

「唔,嗯。」
「我該從哪裡說起比較好呢?」

「去四德法師大人去的地方。」
博雅將視線移至一旁。

「沒錯。」
待人們注意到時,地面已經薄薄地蒙上一層雪。
「那麼,我們去向四德法師大人打個招呼吧。」
雪地中,出現一座小正殿。
「被稱讚的那個人會感到不好意思。」
事情是這樣的。
「明白了。」
「慢著……」
聽說是眼疾。
「是嗎?」
「是的。」
「是,是……」
仔細觀看,原來那是人的白色骷髏。
似乎是孔雀明王的真言。
他打開眼前的唐櫃蓋子,取出一個白色圓形之物,再合上唐櫃蓋子,之後將剛才取出的那個白色圓形之物擱在蓋子上。
四德法師念誦完真言。
四德法師于次日前來,季正給了許多禮品讓他帶回去。
他是周遊諸國的法師,當時,湊巧來到京城,正在四處醫治病人。
「為什麼?」

然而——
屋頂也壞了,狹窄的正殿地板,大約有三分之一薄薄地積著一層雪。
「人心也是,堆積著名為歲月的一層白雪,不管是悲哀,或是怨恨,或是其他任何什麼,是不是都會被那層乾淨的白色之物所裹住呢?如果是那樣,我說晴明啊……」
「你是不是又在戲弄我?」
是春天的雪。
「這麼說來,四德法師大人已經回去了嗎?」
「應該會痊癒的。」四德法師點頭說。
「我想,讓年齡在這個肉體逐漸重疊,或許並非是很壞的一件事,晴明……」
「不知道……」博雅嘟囔著。
四德法師——是播磨的法師陰陽師。
博雅的笛聲融化于梅花香中。
「這麼說來,是土、土御門那位……」
「嗯。」
四德法師凝視著https://read.99csw.com那個骷髏一會兒,之後拿在手裡,翻來又覆去,或往側邊橫倒,專註地打量。
醫治方法很簡單。
「是。您剛才拿著骷髏的事,也被我們看到了。」
雪,無聲無息地下著。
博雅禁不住幾乎要發出叫聲,自己捂住了口。
「那麼,在足跡還未消失之前,我們也出發吧。」晴明對博雅說。
因為季正於兩年前拜託他留在京城。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這是四德大人醫好的嗎?」季正問。
「是。」
四德法師在當天出門,次日返回。
只要挪開擱在胸部的石頭,或停止用石頭敲打頭部,即能痊癒。
如此,晴明和博雅起身準備啟程。
季正如此說后,贈予了許多禮品給四德。
之後,屍體腐朽,只剩骨頭,現在也躺在比叡山山中,曝晒於野地風中。
「那麼,您怎麼對四德法師大人說的?」
胸口沉悶得很,無法像平日那般自在呼吸,也會疼痛。
「我們從柏木季正大人宅邸一路順著您的足跡來的……」
季正向四德法師說了眼睛已經痊癒一事。
「孔雀明王?」
「有件事令我進退兩難,想和大人商量一下。」
在這無聲無息自天而降的飄雪中,負責拉曳牛車的是個十歲左右的牧童。
四德法師回來時,季正的眼睛已經不痛了。
裏面傳出低微的誦經聲。
由於幾乎沒有風,冷確實冷,不過,在屋檐下,雪花也刮不進來。
晴明在柏木季正宅邸如此發問。
「喂,晴明。」
本來以為一兩天便會好起來,不料,過了三天仍毫無起色。四天、五天過去,不但沒有好轉,反倒越來越痛。
某天,季正突然想起去年的事,便遣人去找四德法師,剛好四德法師人在京城。
兩人悄悄登上窗外的窄廊,從牆縫窺探正殿內部。
晴明和博雅聽著那聲音,緩緩挨近正殿。
「去了就會明白。」晴明簡短回答。
「準備動身吧。」
「怎麼?你不滿意嗎?博雅。」晴明說。
晴明繞到入口,打開門,走進正殿。
只要聽說某處的泉水對眼疾有效,便去某處汲水,用來洗眼,卻也沒效。拜託典葯寮的熟人幫忙開了一劑止痛藥,喝了也沒醫好。

博雅跟在晴明身後。
「噢,是啊,應該快到那個時刻了……」博雅點頭。
如果在胸部擱著大石頭,季正便會感到胸部疼痛,若用石頭敲打頭部,季正會頭疼。
四德法師說畢,開始述說事情原委。
「四德法師大人怎麼回答您呢?」
「我找到了病因,我先去這個地方。」
接受詢問的https://read.99csw.com正是季正本人。
積雪僅三天便融化了。
「博雅,你不要出聲。穿過那扇門之後,也不能出聲。」
四德法師坐在原處,轉個方向面對著入口,再將右手遞到身後。
晴明沒有懲罰四德法師,就那樣讓他離去,至於那具與柏木季正有關的骨骸,連同唐櫃,晴明代為保管,之後託人送到廣澤寬朝僧正那兒,請僧正鄭重其事祭奠。
「我有一個名叫智德法師的夥伴。智德曾向我述說您法力高強的事,我等這種程度的人實在敵不過您。既然如此,我就全部說出吧。」
「我明白了。」
開口如此說的,是源博雅。
木雕像正面,坐著一個僧人打扮的男人,正在念誦孔雀明王的真言。
大約在六年前的夏天——
近年來,四德法師也不再周遊諸國,他在西京某荒廢寺院住了下來。
春天,已經到了。
「因為人活在這世上,是一件相當費勁的事……」晴明對博雅說。
晴明宅邸庭院的梅花正在盛開,在春天的陽光中,柔軟地散發香味。
「我的意思是,就你剛才所說的意義來說,對我來說,你就宛如那層白雪。」
那時,據說季正遇見了四德法師這個人。
「我,白雪?」
他應該就是四德法師吧。
四德法師占卜了之後,得知以下的事。
「博雅啊,笛子……」晴明說。
看來他把骷髏藏在自己身後。
「去哪裡?」
「什麼意思?」
如果考慮到白雪的那層白所罩住的內側,其實正在孕育著春天,那麼,此刻的寒冷,也就會令人萌生一股愛憐之情。
「晴明啊,你是不是不習慣稱讚別人?」
每次發病時,季正都會請四德法師前來醫治。
「我不能說出在哪裡。我是個周遊各地的法師,無法隨身帶著孔雀明王像,因而將其祭祀在西京某個地方,至於那個地方是哪裡,請恕我無可奉告。」四德法師說。
四德法師所說的那個智德法師,是個法師陰陽師,以前打算戲弄晴明,曾經造訪了晴明宅邸,那時,他帶去的式神反倒被晴明藏了起來,受了不少晴明的戲弄。
四德法師將手貼在季正頭上,好像說了什麼咒語,又做了這般那般,最後說:
原來季正眼睛疼痛的原因是這個,四德立刻抽出荊棘,那時,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麼,就從剛才說的,您到底如何取得那個骷髏這事說起吧……」
「因此,在沒有人委託我工作的期間,我就利用那具骨骸,故意讓柏木季正大人生病。」
柏木季正於前世是比叡山的僧人。
「什麼事?」
四德心想,眼睛會痛,應該和那具屍體有關,於是進入山中尋找,結果找九九藏書到了躺在森林中化為骨骸的季正的前世屍體。
四德法師如此說后,向晴明和博雅深深行了個禮。
「喔,我是說,這場雪。」博雅說。
「是的,就在剛才……」
兩天前,柏木季正造訪了晴明宅邸。
「那麼,我再向孔雀明王祈禱看看。」
此處是西京——
四德如此說,告辭離去。不可思議的是,當天晚上,季正胸口的疼痛和沉悶癥狀,竟然都消失了。
可是,這樣接二連三發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博雅喝下一口酒後,擱下杯子,開口說:
Namo buddhaya namo dharmaya nam-ah samghaya namah suvarnavabhasasya……
季正左思右想,終於在兩天前,透過熟人源博雅的介紹,前來拜訪晴明。
「不過,話說回來,晴明啊……」博雅說,「你為什麼讓季正大人說出他頭痛這類謊言呢?」
「我名叫安倍晴明。」
「唔,唔……」
「雪怎麼了?」晴明問。
晴明頓住正要送至嘴邊的酒吧,問道。
不遠處有座荒廢小寺院。
「博雅啊,你感到不好意思了嗎……」晴明笑道。
「是,是。」
如此,晴明接受了這樁諮詢。
「怎麼了?」
「名為源博雅的樂音,如白雪那般,自天而降,將這大地乾乾淨淨地裹住……」
「晴明,我們要去哪裡?」
「怎麼了?」
「我剛好也想要吹笛……」
「可是啊,晴明,你為什麼寬恕了四德法師大人呢……」博雅端起酒杯地說。
晴明和博雅坐在同一輛牛車內。
原來是晴明,他在窗外的窄廊上發出腳步聲地走動起來。
「這場雪,應該會消去我們的動靜。」
飄飄然地,晴明在喝著酒。
「其實,你就是白雪。」
「你放心。螻蛄男是個相當聰明的孩子。」晴明說。
即使請四德法師進行占卜,也始終占卜不出發病原因。
「嗯。」博雅點頭。
晴明如此說,接著沙沙地踩著積雪,穿過即將倒塌的荒廢寺院的門。
「你、你是誰?」四德法師發出隱藏不住狼狽的聲音。
「明白了,晴明大人。」螻蛄男收回下巴地用力點頭。
「在這種下雪的日子去嗎……」
博雅擱下酒杯,從懷中取出葉二,貼在唇上。
前來的季正如此說。
「博雅,什麼事不可思議?」
他似乎在察看什麼。
晴明掀開帘子露出面孔,眼前站著螻蛄男。

「博雅,已經可以發出聲音了。」
Huci,guci,dahuci,muci,svaha……https://read.99csw.com
翌年秋天,季正感覺整個胸口既疼痛又沉悶。
「那麼,我們是不是該準備動身了?」博雅說。
此處是晴明宅邸的窄廊上。
翌年春天,肩膀疼痛起來;該年秋天,雙腳疼痛起來,但只要向四德法師求助,疼痛就會完全平息。
「也就是說,你們……」
庭院的樹木、草叢,都蒙上一層柔軟的白雪,反倒給人一種從中散發出近似溫暖的感覺。
「您想留在這裏嗎?」
螻蛄男是露子小姐的玩伴,晴明有時會拜託他做各種各樣的工作。這次也是。
除了吃藥,季正還做了各種醫治方法,卻怎麼也醫不好。
「不會出問題嗎……」博雅說,「不會看丟了足跡吧,晴明啊……」
「季正大人會心生疑惑,找晴明大人商量此事,也是理所當然。」

「……」
「嗯。」
咕嘟。
「不,不是我醫好的。讓您痊癒的,是我經常膜拜的孔雀明王。」四德如此說。
六年前,四德法師被請至柏木季正宅邸這件事,完全出於偶然。
「那麼,要一起走嗎?」
兩人身旁各自隔著火盆。兩人腳上都扎著襪帶。
「我沒有在戲弄你。」
日後,四德帶回那具骨骸,藏在唐櫃里。
「是。」季正點頭。
「走。」
博雅從晴明身上移開視線,望向庭院。
咕嘟。
「對了,博雅,是不是快到了應該前往中納言柏木季正大人宅邸的時刻呢……」晴明轉移話題。
飄飄然地,博雅的笛聲響。
「即便看上去似乎隱藏在積雪底下,但人的心中,終究潛藏著各色各樣的東西……」博雅深有感觸地說。
最初是一年發病一兩次,之後,間隔漸漸變短,變成一年發病三次、一年發病五次,最近是一個月一次全身各處都在發痛。
晴明和博雅下車。
就在四德法師如此喃喃自語時,話音響起。
晴明和博雅一面觀賞梅花,一面喝酒。
「前去祈禱?」
「全部結束了。往後,您不用再為了這件事而有任何苦惱。」
那不是四德故意策劃。
過了大約十天,季正的眼睛痛得無以入眠。

蜜蟲在一旁,只要酒杯空了,便會往杯子內斟酒。
「說完就回去了嗎?」問話的是晴明。
「也不是知道了全部,其他也有想請教您的事。譬如,您到底在何處取得那個骷髏等……」

「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正是這點,晴明……」

「看來我們來得正是恰好時機。如果我在場,四德法師大人可能會謝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