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他住了口。為了自己犯的大錯，他搖晃著大臉盤上的大鬍子。
「哎，我的全盛時期確實已經過去了，[124] 本……喏……」
輕快二輪馬車轔轔地馳到人行道的邊石那兒停住了。
愛情在歌唱。古老甜蜜的情歌。[153]布盧姆緩緩地解開他那包包上的鬆緊帶。敲響戀人那古老甜蜜的金髮。[154]布盧姆將鬆緊帶繞在四根叉開來的指頭上，伸開來，鬆了松，又將它兩道、四道、八道地繞在不安的指頭上，勒得緊緊的。
褐色挨著金色，杜絲小姐的頭挨著肯尼迪小姐的頭。在奧蒙德酒吧的半截兒窗帘上端聽見了總督車隊賓士而過，馬蹄發出鋃鋃的鋼鐵聲。
布盧姆這位不可征服的英雄從馬車與窗戶之間小心翼翼地穿過去。說不定他還瞧見了我呢。他坐過的座位還有股熱氣兒呢。他像一隻謹慎的黑色公貓似的朝著里奇·古爾丁那隻舉起來向他打招呼的公文包走去。
喂，你好。到哪兒去呀？要吃點兒什麼嗎？我也剛好要。就在這兒吧。哦，奧蒙德？在都柏林說得上是最實惠的。哦，是嗎？餐廳。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能夠看見他，卻別讓他看見自己。我陪你一道去。來吧。里奇在前面引路。布盧姆跟在他的公文包後邊。這飯菜足可以招待王爺。[72]
「祝你走運，」布萊澤斯說。
「那你可太淘氣[36]啦，」迪達勒珀先生對她說，並放縱地緊握住她的手，「可憐的傻男人都給你迷住啦。」
因主之名。[12]全都完啦，全都倒下啦。[13]
「喂，西蒙，我為你伴奏，」他說，「起來吧。」
「可是朝這邊望望吧，」他說，「你這朵卡斯蒂利亞的玫瑰[67]。」
柔情蜜意涌了上來。緩緩地，膨脹著，悸動著。就是那話兒。哈，給啦！接呀！怦怦跳動著，傲然挺立著。
杜絲小姐那雙大胆的眼睛無人理睬，她受不了陽光的刺|激， 就把視線從半截帘子那兒移開了。走掉啦。鬱鬱不樂（有誰知道呢？）， 實在太扎眼（那刺目的陽光！）她拽了拽拉繩，撂下了窗帘。這當兒，褐發下面浮泛著鬱鬱不樂之色。（他為什麼這麼匆匆忙忙地就走了開，正當我要？）， 款款來到酒吧間。禿頭正挨著金髮姊妹站在那兒，形成了不協調的對比， 對比起來不協調，全然不協調的對比。徐緩、冰涼、朦朧地滑到陰影深處的海綠色，一片淡綠藍色[94]。
「啊，我不行，老兄，」迪達勒斯先生畏畏縮縮、無精打采地說
利內翰為了好跟著他走，把酒一飲而盡。
犄角。嗚--號角。
「從直布羅陀的岩石那兒……大老遠地來的。」
失去。畫眉清脆地囀鳴。現在一切都失去啦[7]。
「可不是嘛，」他若有所思地說，「我一直想去看看莫恩山[38]。那兒的空氣准有益於健康。但是俗話說得好，久而久之，前兆終究會應驗。是啊。是啊。」
「那算什麼呀？」迪達勒斯先生說，「夥計，我不過是湊湊熱鬧。」
「難道你長犄角[87]了嗎？」他說，「等一等。馬上我就來。」
「那是什麼曲子呀？」利奧波德·布盧姆問。
是啊，褐色從近處，金色從遠處聽見了。聽見了近處鋼鐵的鏗鏘，遠處的蹄得得。聽見了蹄鐵鏗鏘，嚓嚓嗒嗒。
前奏旋律結束了。拖得長長的、彷彿有所期待的和弦消失了。
這指的是她本人嘍。她靈巧地慢慢傾倒著那糖漿狀野梅紅杜松子酒。
「看來你們把鋼琴挪動了位置。」
「彈下去吧，西蒙。」
討厭鬼！金色越發漲紅了臉。
她，褐色，一個箭步就躥到最後邊的角落去，急匆匆地哈上一圈兒氣，將臉龐緊貼在窗玻璃上。
你不至於吧?
「外加四便士。」
「勞駕啦，勞駕啦。」
得用強硬的口氣。
「可你聽我說呀，」杜絲小姐懇求說。
眼下撒開彌天大謊來了。不論說什麼都狂熱地誇張。還相信自己的瞎話。真的深信不疑。天字第一號撒謊家。可他缺的是一份好記性。[136]
杜絲小姐學著老古板的鼻音瓮聲瓮氣地說：
為他禱告吧！禱告吧，善良的人們！
肯尼迪小姐斟了甜茶，兌上牛奶，並用小指堵起雙耳。
侍奉的時候就侍奉吧。嘻嘻。嘻嘻笑著侍奉吧。
她彎下身，捏著裙子下擺一直撩到膝蓋以上。磨磨蹭蹭地。彎著腰，遲遲疑疑，以胸有成竹的眼神繼續挑逗著他們。
杜絲小姐說是啊，和大人並肩坐著，發灰的珍珠色和一片淡綠藍色[21]。
「連我的手都晒黑了，」她說。
褐發女侍那對閃亮的碧眼瞅著布萊澤斯那天藍色的蝴蝶領結和一雙天藍色的眼睛。
又停止了。
不曾，不、不、相信。莉迪利德。[10]喀呵，咔啦。[11]
布盧姆和古爾丁默默地相互配合，吃了起來。那是一頓足以招待王爺的正餐。
月夜的呼喚：遙遠地，遙遠地。
「啊，杜絲小姐！」肯尼迪小姐表示異議，「你個討厭鬼！」
「是你的意中人，對吧?」
「我要是再聽到你這麼粗魯地侮辱人，我就向德·梅西太太告你的狀。」
……即將破曉。
「真的嗎？」迪達勒斯先生說。
男高音歌手能夠把好幾十個女人弄到手。這樣他們的嗓音就洪亮了。婦女們朝他腳下投鮮花。咱們什麼時候能見面呢？[ 155] 簡直讓我暈頭[156] 。轔轔地響著，歡天喜地。他不能專為戴大禮帽的演唱。簡直讓你暈頭轉向[157]為他而擦香水。你太太使用哪一種香水。我想知道。轔轔。停下來了。敲門。[158] 在開門之前，她總是先對著鏡子照上最後一眼。門廳。啊，來了！你好嗎？我很好。那兒嗎？什麼？要麼就是？她的手提包里裝著口香片，接吻時吃的糖果。要嗎？雙手去撫摩她那豐|滿的……[159]
「交了好運，」他表示自己的願望，並舉起冒泡的淡色濃啤酒。
這當兒，興奮極了的杜絲小姐熱切地說：
我在特列紐亞的馬特·狄龍[166]家初次見到她的那個夜晚。她身穿黑網眼的嫩黃色衣衫。音樂椅。最後只剩下我們兩個。命運。我追在她後面。命運。慢慢騰騰地兜圈子。快點轉吧。我們兩個人。大家都看著哪。停！她坐了下來。被淘汰的面面相覷。個個咧著嘴笑著。嫩黃色的膝蓋。
褐發女侍杜絲邊跟自己那朵忽沉忽浮的玫瑰談著心，邊渴求布萊澤斯·博伊蘭的鮮花和眼睛。
迪達勒斯先生嘆著氣穿過大廳走來了，他用一個指頭揉著眼瞼。
露水如珍珠……
「噢，好油膩的眼睛！想想看，竟嫁給那麼一個男人！」她嚷道，「還留著一撮小鬍子！」
利內翰湊近了些。
乾渴。
布盧姆那黑黑的眼睛讀到了艾倫·菲加特納的名字。我為什麼老以為是菲加澤爾呢?大概聯想到了採集無花果[27]吧。普羅斯珀·洛爾[28]這個名字必然是個胡格諾派。布盧姆那雙黑黑的眼睛從巴希[29]的幾座聖母瑪利亞像前掠過。白襯衣上罩了藍袍[30]的人兒呀，到我這兒來吧。人們都相信她是神，或者是女神。今兒個那些女神們。我沒能看到那個地方。那傢伙談話來著。是個學生。後來跟迪達勒斯的兒子搞到一塊兒去了。他或許就是穆利根吧。這都是些俏麗的處|女們。所以才把那些浪蕩子弟們都招來了。她那白凈的。
傲慢的褐色回答說：
「我曉得他手頭緊。他老婆每星期六在咖啡宮[97]彈鋼琴，掙不了幾個錢。是誰來著，透露給我說，她在於著另一種行當。[98] 。為了尋找他們，我們不得不走遍整條霍利斯街，最後還是基奧那家店裡的夥計告訴了我們門牌號碼。記得嗎？」
「你為什麼不長高點兒呢？」布萊澤斯·博伊蘭問。
他向迪達勒斯先生致意，對方朝他點了點頭。
碎屑，從堅硬的大拇指甲上削下碎屑，碎屑。
肯尼迪小姐給兩位先生端來兩大杯清涼烈性黑啤酒。她寒暄了一聲。第一位先生說，這可真是好天氣。他們喝著清涼烈性黑啤酒。她可曉得總督大人是到哪兒去嗎？可曾聽見蹄鐵響，馬蹄聲。不，她說不準。不過，這會兒報的。噢，不用麻煩她啦。不麻煩。她搖晃著那份攤開的《獨立報》，她尋找著總督大人。她那高高挽起的髮髻慢慢移動著，尋找著總督大人。第一位先生說，太麻煩了。哪裡，一點也不費事。read.99csw.com喏，他就像那樣盯著看。總督大人。金髮挨著褐發，聽見了蹄鐵聲，鋼鐵響。
本靈魂本傑明[ 113] 那雷鳴般的聲音響震撼屋宇，震得天窗玻璃直顫抖著，愛情的顫抖。
考利神父朝舞台上首大踏步走去。
--放在一隻底朝天的柳條筐上，那原是裝成瓶的礦泉水用的。
迪達勒斯先生手裡拿著煙斗，溜溜達達地走回來了。
「你好，本·多拉德先生。」
大本鍾本。大本本[16]。 夏日最後一朵卡斯蒂利亞的玫瑰撇下了布盧姆，我孤零零地感到悲哀[17]。
從裏面傳來「無聲歌」[65]的曲調：
斗里。碎屑。一小綹。沉思。緘默無言。
「竟嫁給那麼個油膩膩的鼻子！」她嚷道。
可他是傻裡傻氣的。
「西·迪達勒斯的聲音，」他說。
肯尼迪小姐的喉嚨里爆出尖銳刺耳的大笑聲。杜絲小姐那鼓起的鼻孔噴著氣，像正在尋覓獵物的獵犬那樣顫動著，粗魯地發出吭哧吭哧聲。
肯尼迪雖聽見了，卻連抬也不抬一下她那小姐派頭的目光，繼續讀下去。利內翰那圓滾滾的身軀繞著放三明治的鍾形玻璃罩走了一圈。
他問。她回答說：
布盧姆隔著他那隻肝兒已經吃光了的盤子，斜眼望去。失去了一切的人的面龐。這位里奇一度也曾沉緬于狂歡作樂。他玩的那些把戲而今都已過時了。什麼扇耳朵啦，透過餐巾套環[147] 往外窺伺啦。現在他派兒子送出去幾封告幫信。鬥雞眼的沃爾特[148]說，爹，我照辦了，爹。我不想麻煩您，但我原是指望能收到一筆錢。替自己辯解。
「悶兒！誰在那個角落裡哪？」[43]
「呃？好嗎？好嗎？」正在聽考利神父訴苦的本·多拉德，掉過臉去，用含含糊糊的男低音說，「他不會來找你什麼麻煩了，鮑勃。阿爾夫·柏根會跟那高個子[88]談一談。這回咱們要往加略人猶大[89]的耳朵里塞根大麥稈。」
「今天調音師來了，」杜絲小姐回答說，「是為了舉辦允許吸煙的音樂會而調的音。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那樣出色的鋼琴演奏家。」
杜絲小姐同自己的脖子和手告了別，回答說：
黑色的。
偷情的。
「《戀愛與戰爭》[93]，本，」迪達勒斯先生說，「天主祝福往昔的歲月。」
「哎，天哪！男人都是些可怕的傻瓜，你說呢?」
愛情如今造訪，
「肝和熏豬肉。牛排配腰子餅。」「好的，先生，好的，」帕特說。
肯尼迪小姐為了傾聽和說話，不再堵起耳朵了。可是她又開口說，並且懇求道：
「咱們聽聽那個拍子[76]吧，」他說。
擦鞋侍役[24]到她們--酒吧里的她們，酒吧女侍--這兒來了。她們不曾理睬他。於是，他便替她們把那一托盤咯嗒咯嗒響的瓷器嘭的一聲撂在櫃檯上，並且說：
布盧姆和古爾丁嚴然像王侯一般坐下來，牛排、腰子、肝、土豆泥，吃那頓適宜給王侯吃的飯。他們像進餐中的王侯似的舉杯而飲鮑爾威士忌和蘋果酒。
迪達勒斯先生溜溜達達地走進了她們的酒吧。碎屑，從他那兩個大拇指的灰指甲上削下碎屑。碎屑。他漫步走來。
遇見你那溫雅明眸……
聽啊！
回來吧，迷失的你！
開花[25]。
從大廳里傳來一陣聲音，拖得長長的，逐漸消失。這是調音師忘下的音叉，他[63]正拿著敲呢。又響了一聲。他把它懸空拿著，這次它發出了顫音。你聽見了嗎？它發出了顫音，清純，更加清純；柔和，更加柔和。那營營聲拖得長長的。呼喚聲拖得越來越悠長，逐漸消失。
她瞧了瞧。可得抓緊。從肯小姐[81]所在的地方是聽不見的。猛地彎下身去。兩張興奮起來的面龐正凝視著她彎腰。
「那個晚上，咱們的朋友布盧姆可幫了大忙，」迪達勒斯先生說，「哦，我的煙斗哪兒去啦？」
是這樣的。
博伊蘭以目傳神，以目傳神。他把厚厚的嘴唇湊在傾著的杯子上，幹了那一小杯，吸著杯中最後幾滴糖漿般的紫羅蘭色濃酒。當她的頭從酒吧間里那鍍了金字的拱形鏡子旁邊閃過時，他那雙著了迷的眼睛緊緊追隨著她；鏡中可以望到的盛著姜麥酒、白葡萄酒和紅葡萄酒的玻璃杯，以及一隻又尖又長的海螺閃了過去，褐發女侍和更加明亮的褐發女侍一時交相輝映。
轔轔，輕快三輪馬車轔轔。
迪達勒斯先生劃了根火柴，嚓的一聲點燃了，噗地噴出一口馨香的煙，又噴出一口。
「我曬得厲害嗎?」
我的眼睛被迷惑……
布盧姆纏上又鬆開來，結了個活扣兒，又重新解開來。
開始[20]！
他吐出一股刺鼻的羽毛狀的煙。
他朝著褐發女侍那被茶水潤濕了的嘴唇--傾聽著他說話的嘴唇和眼睛，露出了微笑：
「對。她還活著嗎？」
[瀟洒的][70]博伊蘭叫了酒。
考利神父那紅潤的耳朵垂兒和突出的喉結出現在行政司法長官公署的門口。躲開他吧。趕巧碰上了古爾丁。他在奧蒙德幹什麼哪？還讓馬車等著。且慢。
「他們可開心啦，」於是她黯然神傷地說。
「還有你的另一隻眼睛[26]！」
「唔，喏，」他沉吟了一忽兒，「凡事都聽你的吧。我想麻煩你給我來點清水和半杯威士忌。」
還沒有。四點鐘，他。都說是四點鐘。
的禮服。
杜絲小姐邊快活地打磨著平底大酒杯，邊顫悠悠地唱了起來：
與她表示的憐憫相配合，[52]餐廳的鈴鐺叮啷一聲響了。禿頭帕特到酒吧和餐廳的門口來了。聾子帕特來了，奧蒙德飯店的茶房帕特來了。給吃飯的客人預備的陳啤酒[53]。她不慌不忙地端上了陳啤酒。
誰都不曾說片言隻語。是啊。
然後猛吸進一口，強烈，馨香，發出一陣噼啪聲。
肯尼迪把第二杯茶端穩了，兩眼盯著書頁，用小姐式的腔調回答她這句問話：
清純、悠長的顫音。好久才息的呼聲。
「天氣好極了，」她說，「瞧瞧我都晒成什麼樣子啦！成天躺在沙灘上。」
鍾。
「我不要聽，」她大聲說。
「女士們，先生們，承蒙各位不棄，我深深表示感謝。」
「絕妙的對照，」肯尼迪小姐說。
他朝舞台下首邁了幾大步，神情嚴肅，無限悲傷地攤開了長長的胳膊。他的喉結嘶啞地發出輕微的嘎聲。他對著那裡的一幅罩滿塵土的海景畫《最後的訣別》[123] 柔聲唱了起來。伸入大海中的岬角，一艘船，隨著起伏的孤帆。再見吧。可愛的少女。她的面紗隨風圍著她刮，它在風中朝著岬角飄動。
尖嗓門兒，夾雜著深沉的笑聲，金色的緊跟著褐色，你追我趕，一聲接一聲，變幻著腔調，褐金的，金褐的，尖銳深沉，笑聲接連不停。她們又笑了一大陣子。真是油膩膩的哩。耗盡了精力，上氣不接下氣，她們將晃著的頭--那是用有光澤的梳子梳理成辮子並挽成高髻的--倚在櫃檯邊兒上。全都漲紅了臉 (噢！)，氣喘吁吁，淌著汗(噢！)，都透不過氣兒來了。
哎呀，歌聲高昂了，嘆息著，變了調。洪亮，飽滿，輝煌，自豪。
他們三個人都笑了。他沒有結婚。三個全笑了。沒有婚禮穿
褐色小姐解開襯衫鈕扣，露出脖頸。
橫笛吹奏出的沙啞音調。
那輛輕快雙輪馬車從格雷厄姆·萊蒙店裡的菠蘿味硬糖果和埃爾韋里的象記商店旁邊，轔轔地馳過去。
「臉蛋兒上的肌肉……怎樣？……有點兒褪了色……噢，她是……我的愛爾蘭妞兒摩莉，噢。[ 104] 」
燦爛的星辰褪了色。……[64]
她越發漲紅了臉(你個討厭鬼！)，越發金光煥發。
多拉德搖晃著鬍子，在鍵盤上大笑了一通。他是做得到的。
瑪爾塔！啊，瑪爾塔！
「哦，你給我走吧！我可不認為你是個非常傻的人。」
「那天晚上彈鋼琴的是可憐的古德溫老爺爺，」考利神父提醒他們說，「他本人和那架科勒德牌三角鋼琴[95]不大合得來。」
時鐘在響著。肯尼迪小姐從他們旁邊經過（花兒，我納悶是誰送的？），端走了托盤。時鐘喀嗒喀嗒地響著。
他朝大廳的門望去。
嚕噗嚕。喀啦啦。喀啦得兒。
「瞧，英雄的征服者駕到。」[69]
「聯隊的閨女。」
「我一看他的臉就覺得難過，」杜絲小姐用同情的口吻說。
臉上https://read.99csw.com的紅潤消退了，越來越消退了，金黃色變得淡了。
杜絲小姐欠起身來，在酒吧間的鏡子里斜眼照了照自己的皮膚;鏡子里盛有白葡萄酒和紅葡萄酒的玻璃杯閃閃發光，中間還擺著一隻海螺殼。
「瞧那個戴大禮帽的傢伙[22]。」
「那口鍾！[85]」利內翰極高興地嚷嗶，「老闆訓練有方。無可挑剔。」
「你要點兒什麼？苦啤酒？請給來一杯苦啤酒。給我野梅紅杜松子酒。結果出來了嗎？」[71]
比方。彼方，此方。一根冰冷的棍子伸了出來。
「我下了點兒賭注，」博伊蘭邊眨眼邊喝著酒說，「要知道，不是我本人出的錢。是我的一個朋友心血來潮。」
「咦，歡迎你回來啦，杜絲小姐。」
「看來是我給救了急，本。」
他握著她的手，問她假日度得可開心嗎？
油膩膩的布盧姆正在坎特維爾的營業處，在塞皮[31]的幾座油光閃閃的聖母像旁遊盪。南尼蒂的父親就曾挨門挨戶地叫賣過這類貨品，像我這樣用花言巧語騙人。宗教有賺頭。為了凱斯那條廣告的事兒，得跟他見一面。先填飽肚子再說。我想要。還不到時候哪。她說過，在四點鐘。[32]光陰跑得真快。時針轉個不停。向前走。在哪兒吃呀？克拉倫斯[33]。海豚[34]。向前走。為了拉烏爾。如果我能從那些廣告上撈到五吉尼。紫羅蘭色的絲綢襯裙。還不到時候。偷情的快樂。
「再開心不過啦。」
她站起來，闔上書本。這朵卡斯蒂利亞的玫瑰煩惱而孤寂，睡眼惺松地站了起來。
多拉德的嗓門像大管[112] 似的衝來，壓過他們那炮轟般的和音：
「瞧他那個德行！」杜絲小姐說，並且把她那褐發的頭抬起四分之三，鼓著鼻翼，「呼哧！呼哧！」
天哪，他平生從沒聽到過。
富於魅力的杜絲小姐，莉迪亞·杜絲朝著正走進來的一位先生--和藹可親的初級律師喬治·利德維爾鞠著躬。您好。她伸出一隻濕潤的、上流小姐的手，他緊緊地握住。您好。是的，她已經回來啦。又忙忙碌碌地幹起來了。
迪達勒斯先生將自己的煙斗撂在音叉旁邊，坐下來，碰了碰那順從的鍵盤。
肯尼迪連睬都不曾睬他一眼，可他還是試著向她獻殷勤，提醒她要注意句號。教她光讀黑字：圓圓的0和彎曲的S。[44]
「『現在一切都失去啦』[137] 。」
……我神魂顛倒之際，
「梅里昂方場[99]的款式。好多件舞衣，哎唷，還有不少件宮廷服裝。然而他從來不讓老婆掏錢。對吧？她有一大堆兩端尖的帽子、博萊羅[100]和燈籠褲。對吧？」
里奇·古爾丁平生從來不曾……
「不，別說啦，」她大聲說。
耗盡了。
裹在緞衫里的酥|胸上，一朵起伏著的玫瑰，卡斯蒂利亞的玫瑰。
「那些玩藝兒不過讓人長疙瘩就是了，」她重新坐了下來，「我已經托博伊德那家店裡的老古板去給我弄點擦皮膚的東西了。」
禿頭帕特在門道里碰見手裡沒有了茶盤的金髮女侍走了回來。他面帶困惑神色請她端杯鮑爾威士忌和一瓶蘋果酒來。褐發女侍在窗畔注視著。褐發女恃從遠處。
為了讓她說出表示同意的話，他一再央求著。
「嘿，嘿，咱們就是得給他塞，」本·多拉德就像是用約德爾[90]唱法似的興高采烈他說，「來吧，西蒙。給咱唱個小調兒。我們聽到你彈的鋼琴嘍。」
「哦，天上的聖徒們！」杜絲小姐說。她低頭望了望在自己胸前顫動著的玫瑰，嘆了口氣：「我從來還沒笑得這麼厲害過呢。我渾身都濕透了。」
他對這一點也一清二楚。或許已有所覺察。依然念念不忘地提他的女兒。[145] 迪達勒斯曾說：「只有聰明的女兒才會知道自己的父親。」[146]我呢？
他用手碰了一下歪戴著的草帽檐兒，向金髮的肯尼迪小姐致意。她朝他笑了笑。可是跟她形同姐妹的那個褐發女侍笑得比她還甜，像是在向他誇耀著自己那更加濃密的頭髮和那插著玫瑰的酥|胸。
古爾丁- 科利斯- 沃德法律事務所的那隻公文包領著布盧姆，從那些裸麥地里開著花的桌子[77]之間穿行。他對自己的目的感到興奮，在禿頭帕特侍奉下，隨隨便便選了一張靠近門口的桌子。好挨得近一點兒。四點鐘。難道他忘記了不成？興許是玩花樣。不來了：吊吊胃口。我可做不到。等啊，等啊。帕特，茶房，侍奉著。
「不，馬上就來，」利內翰催促著，「敲響那白鍾！[88]啥，來吧！誰都不在嘛。」
「我不稱錢，然而您們要是肯聽的話，我就為大家唱一支沉痛的心靈之曲[149] 。」
直到那時，只有到了那時，方為我寫下墓志銘。
「什麼事?」大嗓門的擦鞋侍役粗魯地問。
希望的一線曙光，
又耳聾又禿頭的帕特送來吸墨紙，拿起刀子。
她吸了一口自己兌好的熱茶，不大合她口味。她一點點地吸著甜甜的茶。
「來一段《愛情如今》[122] ，西蒙，」考利神父說。
我感到那麼悲傷。附言：那麼無比地孤寂。
嗡嗡響徹的和弦。愛得神魂顛倒的時候。戰爭！戰爭！耳膜。
……緊步湊向弗蘿拉的嘴唇。[78]
里奇回過頭去。
嗚--嗚--號角[111]。
「是愛爾蘭人嗎？我真不知道哩。她是嗎，西蒙？」
他至今仍有著一副極美妙的歌喉。科克人的歌聲就是柔和一些，就連土腔都是這樣。傻瓜！本來能夠掙到海錢的。凈唱錯歌詞。把他老婆活活地累死了。現下他倒唱起來了。然而很難說。只有他們兩個[160]在一起。只要他不垮下來。沿著林蔭路還能跑出個樣兒來。他的四肢也都在歌唱。喝酒吧。神經綳得太緊了。為了唱歌，飲食得有節制。詹妮·林德[161] 式的湯：原汁，洋蘇葉，生雞蛋，半品脫奶油。為了濃郁的、夢幻般的歌喉。
「一隻狐狸遇見了一隻鸛。狐狸對鸛說：『你把嘴伸進我的喉嚨，替我拽出一根骨頭好不好？，」[46]
帕特替客人叫的那瓶現拔塞子的酒付了款。在離開之前，禿頭而面帶困惑表情的他，隔著大酒杯、托盤和現拔塞子的那瓶酒，跟杜絲小姐打起耳喳來。
他踱回到酒吧間去找那支失去的和弦煙斗[ 96] 。禿頭帕特正給里奇和帕迪兩位顧客送飲料。考利神父又笑了一通。
帆船！面紗隨著波濤起伏。
噓！微風發出笛子般的聲音：噓！
……情人啊，再見吧！（86）
「沒有，他沒來過。」
可是，且慢！
一個男人。
「哎呀！」肯尼迪小姐尖聲嚷道，「你怎麼能忘掉他那雙滴溜溜轉的眼睛呢?」
「愛琳」」的精英們都洗耳恭聽。包括都柏林最有才華的新聞記者兼編輯、堂堂的飽學之士休·麥克休，和那位生在荒蕪多雨的西部、以奧馬登·伯克這一動聽的稱呼聞名的少年吟遊詩人。[49]」
又彈起鋼琴來了。音色比我上次聽到的要好些。大概調了音。
煥發著青春的、金褐色的嗓門交織成一片響亮的痴笑，杜絲和肯尼迪，你那另一隻眼睛。她們--褐發和哧哧笑的金髮往後仰著年輕的頭，開懷大笑，失聲大叫，你那另一隻，相互使了個眼色，發出尖銳刺耳的聲調。
孤零零的，唯一的愛。唯一的希望。我唯一的慰藉。瑪爾塔，胸腔共鳴[170] ，回來吧！
「擦點甘油試試看，」肯尼迪小姐出了個點子。
「今天我還和他一道痛飲過美酒哩，」利內翰說，「城裡的穆尼酒館和海濱上的[47]穆尼酒館。憑著在詩歌上的努力，他拿到了一筆錢。」
啊們！他氣得咬牙切齒。
他希望她在羅斯特雷沃[35]趕上了好天氣。
本記起來了，他那張寬臉盤兒露出詫異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迪達勒斯先生舉起他那杯兌水威士忌。
「對，一點兒不假。我記起那個老鼓手長來了。」
杜絲小姐伸出她那裹在緞袖中的胳膊去夠一隻大肚酒瓶，她那胸脯挺得高高的，幾乎快綳裂了。
「敲響！[84]」
悶兒！誰在那個角落……瞥見了一抹金色?
「正是這樣，」勇士本笑著說，「我正想著你的房東[114] 呢。戀愛也罷，金錢也罷。」
回到我這裏！[171]
當他初見。哎呀！
著名的父親迪達勒斯先生https://read.99csw.com將他那填滿干煙葉的煙斗撂在一旁。
肯尼迪小姐扭扭捏捏地把茶盤低低地挪到人們看不見的低處
他喝完了酒，緩步走開了。
冰涼的，尖而彎曲的海螺。你有沒有?獨個兒地，接著又相互之間，波浪的迸濺和沉默的海嘯。
又彈起鋼琴來了。那是考利。當他面對鋼琴而坐時，好像和它融為一體，相互理解。那些徒有其表、令人厭煩的樂師們在弦上亂撥一氣。盯著琴弓的一頭，就像拉鋸般地拉起大提琴，使你想起牙疼時的情景。她高聲打起長的呼嚕。那晚上我們坐在包廂里，幕間休息的時候，長號在下面像海豚般地喘著氣：另一個吹銅管樂器的漢子擰了一下螺絲，把積存的唾沫倒出來。指揮的兩條腿在鬆鬆垮垮的長褲里跳著吉格舞[120]。把他們遮藏起來還是對的。
像個大家閨秀，擺出大家閨秀的架勢。
啪！她突然撤開捏著鬆緊襪帶的手，讓它啪的一聲緩緩地碰回到她那包在暖和的長襪里、能夠發出聲響的女人大腿上。
懷著悲戚之情。
少女不去聽考利的歌聲。她對那離去的心上人，對風，對戀情，對疾駛的帆，對歸去者，搖著她的輕紗。
遊離主調的和弦，失去的和弦[82]顫悠悠地重新找到了，接著又失去了，並又找到了震顫的主調。
完了[19]。
布盧某懷著偷情的快樂[23]，從牟蘭那家店的煙斗旁走過;心中索繞著偷情時的甜言蜜語，走邊瓦恩那家店的古董;又為了拉烏爾，從卡洛爾寶石店裡那磨損並且發烏了的鍍金器皿前面踱過。
布盧姆聽見轔的一聲，輕微的。他走啦。布盧姆對著沉默的藍色花兒，像鳴咽一般輕輕地嘆了口氣。轔轔。他走啦。轔轔。聽哪。
輕快二輪馬車轔轔地沿著碼頭賓士而去。布萊澤斯在富於彈性的輪胎上伸開四肢，顛簸著。
肯尼迪小姐把嘴唇湊到杯邊，舉杯呷了一口，哧哧地笑著。杜絲小姐朝茶盤彎下腰去，又把鼻子一皺，滴溜溜地轉著她那雙眼皮厚實、帶滑稽意味的眼睛。肯尼迪又哧哧哧地笑著，俯下她那挽成高髻的金髮;一俯下去，就露出插在後頸上的一把鱉甲梳子來了。她嘴裏噴濺出茶水，給茶水和笑聲噎住了，噎得直咳嗽，就嚷著。
考利神父的臉一直漲紅到紫紅色的耳垂兒。他打開了局面。緊巴巴的長褲。高明的主意。
她目空一切地堆出一臉做作的笑容（哭鼻子了！男人不就會這樣么！），卻朝亮處悄悄溜去，對博伊蘭投以柔和的微笑。
她的處|女發[14]。那顫巍巍的纖葉。
「啊……我忘記了……對不起……」
他徒然地用單調低沉的聲音講了這麼一段。杜絲小姐把臉掉向旁邊那杯茶。
杜絲小姐朝自己的花皺了皺眉，說：
「真的嗎？」
「不，西蒙，」考利神父掉過身來說，「照原來的譜子來彈。一個降號。」[125]
一副淑女派頭，鮮明的對照。
金髮女侍昏昏欲睡，默默地朝著她正讀著的書頁俯下身去。
布盧姆消滅了肝之後，就邊吃剩下的牛排，邊滿懷同情地看著對面那張綳起來的臉上泛出的緊張神色。他背疼。布賴特氏病患者那種明亮的目光[130] 。節目單上下一個項目。付錢給吹笛手。[131]藥片，像是用麵包渣做成的玩藝兒，一吉尼一匣。拖欠一陣再說。也來唱唱：在死者當中[132] 。腰子餅。好花兒給。[133] 賺不了多少錢。東西倒是值。鮑爾威士忌，喝起酒來挺挑剔：什麼玻璃杯有碴兒啦，要換一杯瓦爾特里[134] 水啦。為了省幾個錢，就從櫃檯上撈幾盒火柴。然後又去揮霍一金鎊。等到該付錢的時候，卻又一文也拿不出來了。喝醉了就連馬車錢也賴著不給。好古怪的傢伙。
「且別提另一個膜了，」考利神父補充說，「歇口氣吧。含情但勿過甚[116]。我來彈吧。」
「等著吧，」利內翰說，「直到我……」
瑪爾塔！歸來吧！[8]
「喏，我就是傻，」他沉思了一下，「我在搖籃里就顯得那麼傻，他們就給我取名叫傻西蒙。[37]」
「誰?哪兒呀?」金色更加熱切地問。
里奇把到嘴邊兒的話咽回去了。
噢，艾多洛勒斯，東海的女王！[40]
「噢！噢！」她每往上一挺，利內翰就倒吸一口氣，並急促地說，「噢！」
鍵盤乖乖地變得高昂了，訴說著，躊躇著，表白著，迷惘著。
杜絲小姐發出深沉的褐色笑聲來幫腔，並嚷道：
他--多拉德，穿著那條肥大的褲子，領著他們（瞧那個衣著不整的傢伙，現在就瞧）緩步走進大廳。他--多拉德，一屁股坐在琴凳上。他那雙患痛風症的手咚的一聲戳了一下琴鍵。咚的一聲，又嘎然而止。
「肯尼迪小姐，我在樓上的時候博伊蘭先生來過嗎？」
「光聽他一個人說了，」迪達勒斯先生說，「連魔鬼都制止不了他。喝得半醉的時候，他就成了個怪脾氣的老傢伙。」
天打雷霹的，你這婊子養的雜種！[51]
「擦在你的什麼部位?--他就是這麼說的。」
「你這個人庸俗透頂，」她邊滑也似地走去，邊說。
里奇說，這是迄今為男高音寫的最優美的曲調：《夢遊女》[126] 。一天晚上，他曾聽見喬·馬斯[127] 演唱過。啊，麥古金[128] 真了不起！對。有他獨特的方式。少年唱詩班的味道。那少年名叫馬斯。彌撒[129] 少年。可以說他是抒情性的男高音。聽了之後永遠不會忘記，永遠不會。
「你指的是誰呀？」迪達勒斯先生說。
她朗笑道：
她斟了一杯茶，又把茶倒回壺裡。她們蜷縮在暗礁般的櫃檯後面，坐在底朝天的柳條筐上，等待茶泡出味道來。她們各自擺弄著身上的襯衫，那都是黑緞子做的：一件是兩先令九便士一碼，另一件是兩先令七便士一碼的。就這樣等著茶泡出味兒來。
她以輕蔑口吻回答：
顫悠悠，顫悠悠：艾多洛勒斯[3]。
而我從卿卿……
喬治·利德維爾，和藹可親，像是受誘惑般地握住一隻肉感的手。[119]
「馬上就端來，」杜絲小姐答應道。
「他就欠下地獄啦，」布萊澤斯·博伊蘭邊說邊提起腳就走。
「來吧！干吧！敲響！[8c]」
「唉，唉，」迪達勒斯先生點了點頭，「瑪莉恩·布盧姆太太有各式各樣不再穿的衣服。[1 01]
「她」」是自甘墮落呢，還是被迫的呢？」他問她。
利內翰繼續喝著酒，並且朝自己杯中這傾斜著的啤酒以及杜絲小姐那微啟的嘴唇咧嘴笑了笑。她那嘴唇差點兒把剛才顫巍巍地唱過的海洋之歌哼出來。艾多洛勒斯。東海。
輕快二輪馬車轔轔地馳過。
「戰爭！戰爭！」考利神父大聲在嚷，「你是勇士。」
雙輪輕快馬車轔轔地疾馳而去。
嫁給布盧姆，嫁給那油膩膩的布盧姆。
不過，我要是能瞧見他[165]的臉就好了。意思就更清楚了。這下子我明白，當我在德雷格理髮店對著鏡中理髮師的臉說話時，他何以總要望著我的臉了。儘管離得有點兒遠，在這兒還是比在酒吧間聽得真切一些。
「求求你啦，可別跟我提他啦。」
當狂戀使我神魂顛倒之際……
挨著褐色，挨著金色，在海綠色蔭影下。布盧姆。老布盧姆。
是《瑪爾塔》。巧合。[162]我正要寫信呢。萊昂內爾的歌。你這名字挺可愛。不能寫。請笑納我這份小小禮物。撥弄她的心弦，也撥弄錢包的絲帶。她是個。我曾稱你作淘氣鬼。[163] 然而這個名字：瑪莎。多麼奇怪呀！今天。
「第二輛馬車裡，」杜絲小姐欣喜地沐浴著陽光，用濕潤的嘴唇說，「他朝四下里望著哪。等一下，容我過去看看。」
「她是誰的閨女來著……」
褐發莉迪亞挨著金髮米娜。
「那是她嗎?」肯尼迪小姐問。
「好貨色總是小包裝的。」
他精神抖擻地推開杯子，一把抓起找給他的零錢。
「可不就是你嘛，」本·多拉德斬釘截鐵他說，「我還記得那條緊巴巴的長褲的事兒。那可是個高明的主意，鮑勃。」
歌唱著。她唱的是《等候》[167]。我替她翻樂譜。音域廣闊，香氣襲人。你的丁香樹，什麼牌的香水。我看見了胸脯，兩邊那麼豐腴，喉嚨顫抖著。當我初見，她向我道謝。她為什麼……我呢？緣分。西班牙風韻的眼睛。此時此
九-九-藏-書刻，在古老的馬德里……多洛勒斯…」——她，多洛勒斯，在中院兒梨樹下的陰影下。望著我。引誘著。啊，誘惑著。身著緞子襯衫的杜絲小姐安詳地將自己的胳膊抽了回去。
布盧姆在肝汁里攪拌著土豆泥。戀愛與戰爭--有人就是這樣的。本·多拉德大名鼎鼎。有一天晚上，他跑來向我們借一套為了赴那次音樂會穿的夜禮服。褲子像鼓面那樣緊緊地綳在他身上。一頭音樂豬。他走出去之後，摩莉大笑了一陣。她仰面往床上一倒，又是尖叫，又是踢踢踹踹。這不是把他的物兒統統都展覽出來了嗎？啊，天上的聖人們，我真是一身大汗！啊，坐在前排的女客可怎麼好！啊，我從來沒笑得這麼厲害過！喏，就是那樣，他才能發得出那低沉的桶音[118] 。比方說，那些閹人。誰在彈琴呢？韻味兒不錯。準是考利，有音樂素質。無論奏什麼曲調，都能理解。可是他有口臭的毛病，可憐的人。琴聲停止了。
只有豎琴。可愛燦爛的金光。少女撥弄著它。可愛的臀部，倒很適宜醮上點兒肉汁。黃金的船。愛琳。那豎琴也被摸過一兩次。冰涼的手。[121]霍斯山，杜鵑花叢。我們是她們的豎琴。我。他。老的。年輕的。
歌詞？音樂？不，是那背後的東西。
「我聽說你到這兒來啦，」布萊澤斯·博伊蘭說。
是啊。他把一小撮細絲，她的處|女發，她的人魚發[39]，塞進煙
利內翰那雙小眼睛貪婪地盯住正在哼唱著的她，盯住哼唱著的胸脯，並拽拽布萊澤斯·博伊蘭的袖管。
一顆顆珍珠。當她。奏起李斯特的狂想曲[9]。噓噓噓。
一個低沉的聲音穿過靜寂的空氣傳了過來。那不是雨，也不是沙沙作響的樹葉；既不像是弦音或蘆葦聲，又不像那叫什麼來著——杜西瑪琴[152] ；用歌詞觸碰他們靜靜的耳朵，在他們各自寧靜的心中，勾起往日生活的記憶，好哇，值得一聽。他們剛剛一聽，兩個人的悲哀就好像分別消失了。當他們——里奇和波爾迪——初見美的女神而感到茫然時，他們從絲毫也不曾想到的人兒嘴裏，第一次聽到溫柔眷戀、情意脈脈、無限纏綿的話語。
回來吧！
顫音歌唱。啊，誘惑！令人陶醉的。
硬幣哐啷啷。時鐘嗒嗒嗒。
這位褐發女侍從瓶子里為他的嘴唇傾倒出濃郁的甜酒，望著它嘩嘩地往外流（他上衣上那朵花兒，是誰送的呢？），然後用甜得像糖漿般的嗓音說：
褐色從近處到什麼地方?金色從近處到什麼地方?蹄在什麼地方?
「一位著名的兒子向他的著名的父親問候。」
轔轔。布盧。
可是，布盧姆呢?
馬車那柔軟的膠皮軲轆從橋上轔轔地馳向奧蒙德碼頭。跟上去。冒一下險。快點兒走。四點鐘。如今快到了。走出去吧。
我的悲哀似乎將消失。
「不要再讓我想起他了，不然我會斷氣兒的。卑鄙討厭的老傢伙！那天晚上在安蒂恩特音樂堂里。」
萊昂內爾的聲音又回來了，比先前減弱了，但並不疲倦。它再一次對里奇、波爾迪、莉迪亞、利德維爾歌唱，也對那邊張著嘴豎起耳朵、邊等著伺候顧客的帕特歌唱。他是怎樣初次瞥見那綽約的身姿，悲哀是怎樣似乎消失的，她的眼神、丰韻和談吐如何使古爾德[164]和利德維爾著迷，如何贏得了帕特。布盧姆的心。
「幾點鐘啦？」布萊澤斯·博伊蘭問，「四點？」
「彈下去，媽的！」本·多拉德大聲嚷道，「一小段一小段地來
挽成高髻的金髮上。
里奇噘起嘴來。可愛的狺女[138] 喃喃地唱著音調低沉的序曲：一切。一隻畫眉。一隻畫眉鳥。他的呼吸像鳥鳴那樣甜美，他引為自豪的一口好牙之間，以長笛般的聲音唱出哀愁苦惱。失去了。嗓音圓潤。這當兒兩個音調融合在一起了。我在山楂谷[139] 聽見了畫眉的囀鳴。它接過我的基調，將其揉和，變了調。過於新穎的呼聲，消失在萬有之中。回聲。多麼婉轉悠揚的迴音啊！[144] 那是怎樣形成的呢？現在一切都失去啦。[141]他哀渤地吹著口哨。垮台，降伏，消失。
肯尼迪小姐悲戚地從明亮的光線底下慢慢騰騰地踱了回來，邊捻著散在耳後的一縷亂髮。她悲戚地邊溜達邊連捋帶捻著那已不再在太陽下閃著金光的頭髮。她就這樣一面溜達著一面悲戚地把金髮捻到曲形的耳後。
「就憑你這樣的聲量，」迪達勒斯先生在香煙繚繞中說，「你準會弄破她的膜[115] ，夥計。」
「呆會兒再說，」杜絲小姐羞答答地答應道。
她風度翩翩地發揮了麻利快這一本事之後，立刻就轉向鍍有「坎特雷爾與科克倫」一行金字的鏡子。她舉止嫻雅地拔開透明容器的塞子，倒出一份金色的威士忌。迪達勒斯先生從上衣下擺底下掏出煙草袋和煙斗。她敏捷地為他把酒端了來。他用煙斗兩次吹出橫笛的沙啞音響。
「哎唷，你還記得嗎？」本，大塊頭多拉德從受他懲罰的琴鍵前掉轉身來說，「而且他媽的我當時也沒有婚禮服呢。」
「來吧，」利內翰苦苦相勸，「誰都不在嘛。他還從來沒聽過呢。」
「她叫什麼來著？倒是個活潑豐|滿的姑娘。瑪莉恩……？」
深逐的聲音。唱吧，本，唱吧。
「『權杖』[73]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取勝，」他說。
然而她順順噹噹地抓到了獵物，洋洋得意地把它撂在低處。
里奇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夜晚。只要他活著一天，就絕忘不掉的。在古老的皇家劇場的頂層樓座，還帶著小皮克[ 135] 。剛一奏起第一個音符。
吹奏。花兒藍。
聰明的布盧姆（亨利·弗羅爾[56]）在達利商行買了兩張奶油色的仿羔皮紙（一張是備用的），兩個信封，邊買邊回想著自己在威茲德姆·希利的店裡工作時的事。你在自己家裡不幸福嗎？[57]花是為了安慰我，把愛情斷送掉的針。[58]花的語言[59]是有含義的。那是一朵雛菊嗎？象徵著天真無邪。望完彌撒后，跟品行端正的良家少女[60]見面。多謝多謝。聰明的布盧姆望著貼在門上的一張招貼畫。一個吸著煙的美人魚在綺麗的波浪當中扭動著腰肢。吸美人魚牌香煙吧，吸那無比涼爽的煙吧。頭髮隨波飄蕩，害著相思病。為了某個男人。為了拉烏爾。他放眼望去，只見遠遠地在埃塞克斯橋上，遠遠地望到一頂花哨的帽子乘著二輪輕快馬車。那就是[61]。又碰見了。這是第三回了。巧合。
正如前文說過的，布盧姆吃了肝。這裏至少挺清潔。在伯頓飯館，那傢伙用齒齦對付軟骨。這裏什麼人也沒有。除了古爾丁和我。乾淨的桌布，花兒，狀似主教冠的餐巾。帕特張羅來張羅去。禿頭帕特。無所事事。在都柏林市，這裏最物美價廉了。
胸中充滿希望欣喜……
利內翰走進來了。利內翰四下里打量著。布盧姆先生走到埃塞克珀橋跟前。是啊，布盧姆先生跨過那塞克斯橋[41]。我得給瑪莎寫封信。買點信紙。達利煙店。那裡的女店員挺殷勤的。布盧姆，老布盧姆。稞麥地開藍花[42]。
「哎唷，她儘管住在那樣的地方，卻還有赴歌劇院的豪華大氅什麼的。」
聲音飛翔著，一隻鳥兒，不停地飛翔，迅疾、清越的叫聲。蹁躚吧，銀色的球體；它安詳地跳躍，迅疾地，持續地來到了。氣不要拖得太長，他的底氣足，能長壽。高高地翱翔，在高處閃耀，燃燒，頭戴王冠，高高地在象徵性的光輝中，高高地在上蒼的懷抱里，高高地在浩瀚、至高無上的光芒普照中，全都飛翔著，全都環繞著萬有而旋轉，綿綿無絕期，無絕期，無絕期……
他擲下一枚大硬幣。硬幣眶啷一響。
攫住我的目光……
「活得歡勢著哪，」
「粗魯魯、嚕嚕嚕，」擦鞋侍役對她這番恐嚇粗野地嗤之以鼻，然後沿著原路走回去。
當我初見那綽約身姿時[151]
表明心跡。敲響。我捨不得……襪帶彈回來的響聲……離開你。啪！那口鍾[6]！在大腿上啪的一下。表明心跡。溫存的。心上人，再見！
考利唱道：
「哎呀！啊唷！」
利內翰耐心地等待著不耐煩的博伊蘭，等待著轔轔地駕著輕快二輪馬車而來的那個惡魔般的紈絝子[54]。
「他死命地往回瞧哩。」
布萊澤斯·博伊蘭那雙款式新穎的棕黃色皮鞋在https://read.99csw.com他大踏步走著的酒吧間地板上橐橐響著。是啊，金髮女侍從近處，褐發女侍從遠處。利內翰聽見了，曉得是他，並向他歡呼：
「兩便士，先生，」女店員壯起膽子來說。
「我走啦，」博伊蘭不耐煩他說。
是啊，褐發女侍從近處走開了。
「他彈得好吧，肯尼迪小姐？要知道，真正的古典彈奏法。他還是個盲人呢，怪可憐的。我敢肯定他還不滿二十歲。」
與懷著憐憫的褐色相配合，丁零一聲響了[4]。
「原來如此，」他說，「我一時還沒悟過來指的是誰呢。我聽說他交的朋友都是精心挑選的。你新近見到過他嗎？」
歇頂的帕特，耳聾的茶房正等著客人們叫飲料。里奇叫的是鮑爾威士忌[91]。布盧姆呢？讓我想想看。省得讓他跑兩趟。他腳上長了雞眼呢。此刻已經四點鐘啦。這身黑衣服穿著多熱呀。當然，神經也有些作怪。它折射著（是嗎？）熱能。讓我想想看。蘋果酒。對，一瓶蘋果酒。
啊，玫瑰！婉轉奏出酬答的旋律。卡斯蒂利亞。即將破曉。
「那個小子太放肆啦。他要是不放規矩些，我就把他的耳朵扯到一碼長。」
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他說：
我離不開卿卿……[79]
深深地在地底下黑暗處。埋著的礦砂。
「別問了，你也就聽不到瞎話啦。」[68]
利內翰的嘴唇隔著櫃檯低低地吹著誘人的口哨。
他那患痛風症的手指頭髮出擊響板般的聲音[15]。
有人篤篤敲，有人砰砰拍，咔啦，喀呵。
「您的朋友們在裏面呢，利德維爾先生。」
幻夢破滅一場空虛……
嘰嘰喳喳，嘰嘰咕咕，嘰哩喳喇。
一雙敏感的手下，十二個半音像小鳥鳴囀一般做出快活的最高音區的回應。所有的音鍵都明亮地閃爍著，相互連結，統統像羽管鍵琴[66]般轟鳴著，呼籲歌喉去唱那被露水打濕了的早晨，唱青春，唱與情人的離別，唱生命和愛的清晨。
喜氣洋溢。女神莉迪亞一副淑女派頭，尖聲尖氣地對利德維爾說著話。聽不見，是由於希望的曙光被尖聲壓住了。
「一支優美的曲子，」布盧姆，忘乎所以的利奧波德說，「我對它很熟悉。」
她們在海洋的陰影深處苦苦地戀慕著[ 105] ，金髮女侍守在啤酒泵柄旁，褐發女侍挨著野櫻桃酒；兩個人都陷入沉思。住在德拉姆康德拉[1 06]的利斯英爾高台街四號的米娜·肯尼迪以及艾多洛勒斯，一位女王，多洛勒斯[1 07]，都一聲不響。
「你猜猜看，」杜絲小姐邊離開她那偵察點，邊回答說。
「那一定挺逗趣兒的，」他說，「我明白了。」
他見過。
「特威迪。」
帕特上了菜，把罩子一一掀開。利奧波德切著肝。正如前文[118]所說的，他吃起下水、有嚼頭的胗和炸雌鱈卵來真是津津有味。考立斯- 沃德律師事務所的里奇·古爾丁則吃著牛排配腰子餅。他先吃牛排，然後吃腰子。他一口口地吃餅。布盧姆吃著，他們吃著。
布盧姆一面把花邊桌墊的流蘇塞到花瓶底下，一面豎起他那豹子[142]耳朵。秩序。是啊，我記得。可人的曲子。在夢遊中她來到他跟前。一位沐浴在月光中的天真爛漫的少女。勇敢。不了解他們所面臨的險境。然而還是把她留住吧。呼喚她的名字。摸摸水。[143] 輕快雙輪馬車轔轔。太遲啦[144] 她巴望著去。正因為如此。女人。攔截海水倒還容易一些。是的，一切都失去啦。
「博伊蘭先生找我來著嗎？」
單身漢[1 09]布萊澤斯·博伊蘭頂著太陽在溽暑中乘著雙輪輕便馬車，母馬那光滑的臀部被鞭子輕打著，倚靠那富於彈性的輪胎，沿著巴切勒[110] 便道轔轔前進。博伊蘭攤開四肢焐暖著座席，心裏急不可耐，熱切而大胆。犄角。你長那個了嗎？犄角。你長了嗎？
誘惑。溫柔的話語。可是，看啊！燦爛的星辰褪了色[5]。
「來，西蒙。」
「來，西蒙。」
「來吧，來吧，」本·多拉德嚷道，「把憂愁趕走！[92]來呀，鮑勃。」
多拉德和考利還在催促那個遲遲疑疑的歌手唱起來。
肯尼迪小姐邊斟著這會子剛泡出味兒來的茶，邊皺起眉頭央告道：
在帘子的遮蔭下，鍾形三明治容器旁邊，莉迪亞胸前插了朵玫瑰。一位褐發淑女的嫻雅派頭，忽隱忽現；而金髮挽成高髻、沉浸在冰涼而銀光閃閃的一片淡綠藍色[150]中的米娜，在兩位舉著大酒杯的顧客面前也是這樣。
杜絲盡情地喊得很出色，這是個風華正茂的女子的洪亮喊聲：喜悅，快樂，憤慨。
呋呋呋！噢！
顧不得為明天而焦慮。[117]
就像諸位那樣。咱們一道舉杯哧沁喀、哧沖喀吧[18]。
「來吧，西蒙。」
回來吧，我親愛的你！
布盧姆。溫吞吞、樂融融、舔光這股秘密熱流，化為音樂，化為情慾，任情淌流，為了舔那淌流的東西而侵入。推倒她撫摩她拍拍她壓住她。公羊。毛孔膨脹擴大。公羊。那種歡樂，那種感觸，那種親呢，那種。公羊。衝過閘門滾滾而下的激流。洪水，激流，漲潮，歡樂的激流，公羊震動。啊！愛情的語言。
丁零。
情慾亢奮。心裏怦怦直跳。
「那時候你準是挺逗人愛的，」杜絲小姐回答說，「今天大夫要你喝點什麼呀？」
啊，喘著氣兒，嘆息，嘆息。啊，筋疲力盡，她們的歡樂逐漸平息了。
「理他呢，」?肯尼迪小姐回答說。
萊昂內爾擺脫了心頭的一切鬱悶，以愈益深邃而愈益高昂的和諧音調，飽含著強有力的激|情，唱起悲歌，呼喚著戀人歸來。萊昂內爾那；孤獨的呼喚，她是應該能理解的；瑪爾塔是應該察覺到的。因為他所等待的只有她一人。在那兒？這兒， 那兒； 試試那兒，這兒；哪兒都試試看。在哪兒。在某處。
「沒有，」肯尼迪小姐說，「以後會變成褐色。你試沒試過兌上硼砂的櫻桃月桂水?」
褐中透白。
「吃午飯的時候他來過，」杜絲小姐說。
「利德維爾先生今天來過嗎？」
西奧波德！
掀開蓋子，他[55]（誰？）逼視著木框（棺材？）里那斜繃著的三重（鋼琴！）鋼絲。他（就是曾經放肆地緊握過她的手的那個人）踩著柔音踏板，按了按三個三和弦音鍵，試一下油毛氈厚度的變化，聽一聽用氈子裹住的琴槌敲擊出的音響效果。
金髮女侍看著書，連睬都不睬。她不屑一顧。當他憑著記憶用沒有抑揚的腔調呆板地背誦淺顯的寓言[45]時，她還是不屑一顧：
粗嚕嚕、嚕嚕嚕[2]。
他們腦子裡充滿了興奮欣喜，漲紅了雙頰，邊聽邊感受到一股戀慕之情流過肌膚、四肢、心臟、靈魂和脊背。布盧姆朝耳背頭禿的帕特打了個手勢，叫他把酒吧間的門半開著。酒吧間的門。就是這樣。這樣就行了。茶房帕特在那兒聽候吩咐，因為站在門口聽不清楚。
「等一會兒，」利內翰趕忙把酒喝了懇求說，「我有話告訴你。托姆·羅赤福特……」
杜絲小姐拿起博伊蘭的硬幣，使勁用它敲了一下現金出納機。它發出一片眶啷聲。時鐘喀嗒喀嗒地響著。埃及美女[74]在錢箱里又扒拉又挑揀，嘴裏哼唱著，遞給了他找頭。朝西邊望去[75]，喀嗒。為了我。
他的眼光掠過去了。偷情的快樂。快樂是甜蜜的。
瑪莉恩太太。遇見了他尖頭膠皮管[1 02]。一股糊味兒，一本保羅·德·科克[103]的。他這個名字多好！
褐色挨著金色[1]，聽見了蹄鐵聲，鋼鐵零零響。
利內翰極其和藹地攤開了雙臂。誰呀？
他跟在那雙匆匆地橐橐響著的鞋後邊走去，然而到了門口就麻利地在一胖一瘦兩個互相寒暄著的身影旁邊站住了。
地道的男子漢。利德·克·考·迪和多拉。哎，哎。
他明白了。他飲著酒。眼睛里露出眺望遠處哀傷之山[50]的神色。他將玻璃杯撂下了。
「這是給你們的茶。」
她那濕潤的嘴唇嗤嗤地笑著說：
轔轔，輕快二輪馬車轔轔。
四點鐘，她。她朝著布盧姆嫣然一笑。布盧、微笑、快、走。[62]再見。難道你以為自己是沙灘上唯一的小石頭子兒嗎？她對所有的人都這樣，只要是男人。
高高的、高高的音調--最高音部，清晰地響徹著。
「能是誰呢？」他問，「你還用得著問嗎？是斯蒂芬，青年『大詩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