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二章 1

第十二章 1

「起什麼?」我說。
「他又到那兒去了,」「市民」盯著外面說。
「市民」想把那封信奪過來。
「他在那兒呢,」我說,「在他的光榮洞里,跟滿滿的小罈子[34]和一大堆報紙在一起,正在為主義而工作著。」
淚水與微笑不斷地爭奪主次的那雙眼睛[48],足有一大棵花椰菜那麼大。從他那口腔的深窩裡,每隔一定時間就吐出一股強烈溫暖的氣息; 而他那顆堅強的心臟總在響亮、有力而健壯地跳動著,產生有節奏的共鳴, 像雷一般轟隆轟隆的,使大地、高聳的塔頂,以及更高的洞穴的內壁都為之震顫。
「你是個嚴格的戒酒主義者嗎?」喬問。
於是,我們轉身走進了巴尼·基爾南酒吧。果不其然,「市民」那傢伙正坐在角落裡,一會兒喃喃自語,一會兒又跟那隻長滿癩瘡的雜種狗加里歐文[33]大耍貧嘴,等候著天上滴下什麼酒來。
「來上三品脫,特里,」喬說。「老寶貝兒,好嗎,『市民』?」他說。
於是,大家聊起死刑的事兒來了。布盧姆自然也閑扯起死刑的來龍去脈以及種種無稽之談。那條老狗不停地嗅著他。 我聽說這些猶太佬身上總發散著一股奇怪的氣味,能夠吸引周圍的狗,還能治服什麼。
不管怎樣,正如我方才說過的,那條老狗瞧見罐頭已經空了,就開始圍著喬和我轉來轉去,覓著食。倘若這是我的狗,我就老老實實地教訓它一頓,一定的。不時地朝著不會把它弄瞎的部位使勁踢上一腳,好讓它打起精神來。
「你在笑誰哪?」鮑勃·多蘭說。
「誰?」我說。
於是他笑起來了。
「對,」我說,「割下一點尖兒。[3]是個老管子工,姓傑拉蒂。兩個星期來我一直跟他泡,可是他一個便士也不肯掏。」
於是,「市民」就談起愛爾蘭語啦,市政府會議啦,以及所有那些不會講本國語言、態度傲慢的自封的紳士啦。喬是由於今天從什麼人手裡撈到了一鎊金幣,也來插嘴。布盧姆叼著向喬討來的值兩便士的煙頭,探過他那黏乎乎的老腦袋瓜兒,大談起蓋爾語協會啦,反對饗宴聯盟[233] 啦,以及愛爾蘭的禍害--酗酒。由他來提反對饗宴,倒蠻合適哩。哼,他會讓你往他的喉嚨里灌各種酒,一直灌到上主把他召走,你也見不到他請的那品脫酒的泡沫兒。有個晚上,我和一個夥伴兒去參加他們的音樂晚會。照例載歌載舞:她能爬上乾草堆,她能,我的莫琳·蕾。[234]那兒有個傢伙佩帶著巴利胡利藍緩帶徽章[235] ,用愛爾蘭語唱著絕妙的歌兒。還有好多金髮少女[236] 帶著不含酒精的飲料到處轉悠,兜售紀念章、桔子和檸檬汽水以及一些陳舊發乾的小圓麵包。哦,豐富多彩的[237] 娛樂,就甭提啦,禁酒的愛爾蘭乃是自由的愛爾蘭。[238] 接著,一個老傢伙吹起風笛來。那些騙子們就都隨著老母牛聽膩了的曲調[239] 在地上拖曳著腳步,一兩個天國的嚮導四下里監視著,防止人們行為狠褻,對女人動手動腳。
那隻混帳雜種狗嗷嗷叫的聲音使人起雞皮疙瘩。要是哪位肯把它宰了, 那可是樁肉體上的善行[35]哩。聽說當桑特里[36]的憲警去送藍色文件[37]時,它竟把他的褲子咬掉了一大塊,這話千真萬確
他身穿用新近剝下來的公牛皮做的坎肩,長及膝蓋,下擺是寬鬆的蘇格蘭式百褶短裙。腰間系著用麥稈和燈心草編織的帶子。裏面穿的是用腸線潦潦草草縫就的鹿皮緊身褲。脛部裹著染成苔紫色的高地巴爾布里艮[49]皮綁腿,腳蹬低跟鏤花皮鞋,是用鹽腌過的母牛皮製成的,並系著同一牲畜的氣管做的鞋帶。他的腰帶上垂掛著一串海卵石。每當他那可怕的身軀一擺動,就丁當亂響。在這些卵石上,以粗獷而高超的技藝刻著許許多多古代愛爾蘭部族的男女英雄的形象:庫楚林、百戰之康恩、做過九次人質的奈爾[ 50] 、金克拉的布賴恩[51]、瑪拉基大王、阿爾特·麥克默拉、沙恩·奧尼爾[52]、約翰·墨菲神父、歐文·羅[ 53] 、帕特里克·薩斯菲爾德[54]、紅髮休·奧唐奈、紅髮吉姆·麥克德莫特[55]、索加斯·尤格翰·奧格羅尼[56]、邁克爾·德懷爾、弗朗西斯·希金斯 [ 57] 、亨利·喬伊·莫克拉肯[58]、歌利亞[59]、霍勒斯·惠特利[60]、托馬斯·康內夫、佩格·沃芬頓[61]、鄉村鐵匠[62]、穆恩萊特上尉 [63]、杯葛上尉[64]、但丁·阿利吉耶里、克里斯托弗·哥倫布、聖弗爾薩[65]、聖布倫丹[66]、麥克馬洪[67]元帥、查理曼[68]、西奧博爾德·沃爾夫·托恩[69]、馬加比弟兄之母[70]、最後的莫希幹人[ 71] 、卡斯蒂利亞的玫瑰[72]、攻克戈爾韋的人[73]、使蒙特卡洛的賭場主破產了的人[74]、把關者[75]、沒做的女人[76]、本傑明·富蘭克林、拿破崙·波拿巴、約翰·勞·沙利文[77]、克莉奧佩特拉、我忠實的寶貝兒[ 78] 、尤利烏斯·愷撒、帕拉切爾蘇斯[79]、托馬斯·利普頓爵士[ 80] 、威廉·退爾[81]、米開朗琪羅·海斯[82]、穆罕默德、拉默穆爾的新娘[83]、隱修士彼得[84]、打包商彼得[85]、黑髮羅莎琳[86]、帕特里克·威·莎士比亞 [87]、布賴恩·孔子[88]、穆爾塔赫·谷登堡[89]、帕特里西奧·委拉斯開茲[90]、內莫船長[91]、特里斯丹和綺瑟[92]、第一任威爾士親王[93]、托馬斯·庫克父子[94]、勇敢的少年兵[95]、愛吻者[96]、迪克·特平[97]、路德維希·貝多芬、金髮少女[98]、搖擺的希利[99]、神仆團團員安格斯[100] 、多利丘、西德尼步道、霍斯山[101] 、 瓦倫丁·格雷特雷克斯[102] 、亞當與夏娃[103] ,阿瑟·韋爾斯利[104] 、領袖克羅克[105]、希羅多德[106] 、殺掉巨人的傑克[107] 、喬答摩·佛陀[108] 、 戈黛娃夫人[109] 、基拉尼的百合[110]、惡毒眼巴洛爾[111] 、示巴女王[112] 、阿基·內格爾[113] 、喬·內格爾[114] 、亞歷山德羅·伏打[115] 、 傑里邁亞·奧多諾萬·羅薩[116]、堂菲利普·奧沙利文·比爾[117] 。他身旁橫著一桿用磨尖了的花崗石做成的矛,他腳下卧著一條屬於犬類的野獸。它像打呼嚕般地喘著氣,表明它已沉入了不安寧的睡眠中。這從它嘶啞的嗥叫和痙攣性的動作得到證實。主人不時地掄起用舊石器時代的石頭粗糙地做成的大棍子來敲打,以便鎮住並抑制它。
「誰死啦?」鮑勃·多蘭說。
「不到五分鐘之前,我確實還曾看見了他,」阿爾夫說,「跟槍柄一樣千真萬確。」[140]
「地地道道的真貨,」阿爾夫說,「讀吧。」
沒錯兒,我瞧見他伸進臉蛋兒窺伺了一下,隨後又偷偷溜掉了。
於是,「市民」這傢伙用巴掌拍了拍膝頭說:
「好的,好的,」喬說。
特倫斯·奧賴恩聽見這話,立刻端來一隻透明的杯子,裏面滿是冒泡的烏道濃啤酒。這是那對高貴的雙胞胎邦吉維和邦加耿朗[132] 在他們那神聖的大桶里釀造的。他們像永生的勒達[133]所生的兩個兒子一樣精明,貯藏大量的蛇麻子[134] 那多汁的漿果,經過堆積,精選,研碎,釀製,再摻上酸汁,把剛兌好的汁液放在聖火上。這對精明的弟兄稱得起是大酒桶之王,夜以繼日地操勞著。
於是,他著手把它拖過來,捉弄了一通,還跟它講愛爾蘭話。老狗咆哮著作為應答,就像歌劇中的二重唱似的。像這樣的相互咆哮簡直是前所未聞。閑得沒事的人應該給報紙寫篇《為了公益[2九九藏書40] 》,提出對這樣的狗應該下道封口令。這狗又是咆哮,又是嗚嗚號叫。它喉嚨乾枯,眼睛掛滿了血絲,從口腔里嘀嘀嗒嗒地淌著狂犬症的涎水。
「這個最正派、最地道的卻走了,」他說,「可憐的小威利,可憐的小帕狄·迪格納穆!」
坐在圓形炮塔腳下大圓石上的那個人生得肩寬胸厚,四肢健壯,眼神坦率,紅頭髮,滿臉雀斑,鬍子拉碴,闊嘴大鼻,長長的頭,嗓音深沉,光著膝蓋,膂力過人,腿上多毛,面色紅潤,胳膊發達,一副英雄氣概。兩肩之間寬達數埃爾[46]。他那如磐石、若山嶽的雙膝,就像身上其他裸|露著的部分一樣,全結結實實地長滿了黃褐色扎扎乎乎的毛。不論顏色還是那韌勁兒,都像是山荊豆(學名烏列克斯·尤列庇歐斯[47])。鼻翼寬闊的鼻孔里扎煞著同樣是黃褐色的硬毛,容積大如洞穴,可供草地鷚在那幽暗處寬寬綽綽地築巢。
「唉,」我說,「英雄們竟倒下了![4]就靠收呆帳和荒帳為業。但是走上一整天也輕易碰不到像他那樣聲名狼藉的混帳強盜。他那一臉麻子足盛得下一場陣雨。『告訴他,』他說:『我才不怕他呢,』他說,『他就是再一次派你來,我也一點兒都不怕。要是他派的話,』他說,『我就讓法庭去傳訊他。我一定要控告他無執照營業。』然後他吃得肚子都快撐破了。天哪,小個兒猶太佬大發脾氣,我忍不住笑起來了。『他喝的是俺的茶。他吃的是俺的糖。因為他不把欠俺的錢還給俺!對不?」
「特里,給咱一支你們店裡味道最濃的,」喬說。
「你是從慈善箱里搶來的吧,喬,」我說。
「什麼會呀?」我說。
「我說他是個殘忍的惡棍,居然把可憐的小威利·迪格納穆給帶走啦。」
「啊,喏,」阿爾夫試圖搪塞過去,他說,「這下子他再也用不著操勞啦。」
「請你原諒,」阿爾夫說。
於是他咬文嚼字地大談其現象與科學啦,這一現象那一現象什麼的。
「誰說基督是大慈大悲的?」
「你要點兒什麼?」喬說。
這樣,無數牲畜成群地沿著這條路走去。有系了鈴鐺的閹羊、亢奮的母羊、沒有閹過的剪了毛的公羊、羊羔、胡茬鵝[26]、半大不小的食用閹牛、患了喘鳴症的母馬、鋸了角的牛犢子、長毛羊、為了出售而養肥的羊、卡夫[27]那即將產仔的上好母牛、不夠標準的牛羊、割去卵巢的母豬、做熏肉用的閹過的公豬、各類不同品種的優良豬、安格斯小母羊、無斑點的純種去角閹牛,以及正當年的頭等乳牛和肉牛;從拉斯克、拉什和卡里克梅恩斯那一片片牧場,從托蒙德那流水潺潺的山谷,從麥吉利卡迪那難以攀登的山嶺和氣派十足、深不可測的香農河,[28]從隸屬於凱亞[29]族的緩坡地帶,不停地傳來成群的羊、豬和拖著沉重蹄子的母牛那踐踏聲,咯咯、吼叫、哞哞、咩洋、喘氣、哼哼、磨牙、咀嚼的聲音。一隻只的乳|房幾乎漲破了,那過剩的乳汁,一桶桶黃油,一副副內膜[30]中的乳酪,一隻只農家小木桶[31]里裝滿了一塊塊羊羔頸胸肉,多少克拉諾克[32]的小麥,以及大小不一,或瑪瑙色,或焦茶色,成百上千的橢圓形雞蛋,就這樣源源不斷地運來。
布盧姆就邊用那雙鱈魚眼盯著狗,邊側身踅了進來,並且問特里,馬丁·坎寧翰在不在那兒。
「你不曉得他死了嗎?」喬說。
「是啊,」阿爾夫說,「絞死嗎?等著瞧吧。特里,給咱來一小杯。那個該死的老傻瓜!一萬鎊。你該看看高個兒約翰那雙眼睛。萬事休矣……」
小個子阿爾夫·柏根踅進門來,藏在巴尼的小單間里,拚命地笑。喝得爛醉如泥,坐在我沒看見的角落一個勁兒地打鼾的,不是別人,正是鮑勃·多蘭。我並不曉得在發生什麼事。阿爾夫一個勁兒地朝門外指指劃劃。好傢夥,原來是那個該死的老丑角丹尼斯·布林。他趿拉著洗澡穿的拖鞋,腋下夾著兩部該死的大書。他老婆--一個倒楣可憐的女人--像鬈毛狗那樣邁著碎步,緊趕慢趕地跟在後面。我真怕阿爾夫會笑破肚皮。
「該死的淚水快流到眼邊。[155]他說著那該死的大話。還不如回家去找他娶的那個夢遊症患者小個子浪|女人呢。就是一名小執行吏的閨女穆尼。 [156]她娘在哈德威克街開了個娼家,經常在樓梯平台上轉悠。在她那兒住過的班塔姆·萊昂斯告訴我,都凌晨兩點了她還一|絲|不|掛、整個兒光著身子呆在那兒,來者不拒,一視同仁。
「加里,你怎麼啦?」他說。
他離開了塵寰。噢,迪格納穆,我們的旭日。他踩在歐洲蕨上的腳步是那樣迅疾。額頭閃閃發光的帕特里克啊。邦芭[154] ,隨著你的風悲嘆吧。海洋啊,隨著你的旋風悲嘆吧。
「還有的是哪,」他說。
「死啦!」阿爾夫說,「他跟你一樣,活得歡勢著哪。」
這個英勇的小夥子是怎樣嘴裏哼著歌兒,就像是到克隆土耳克公園[226] 去打愛爾蘭曲棍球那樣地走向死亡。她使他回憶起幸福的兒童時代那快樂日子。那時他們一道在安娜·利菲河岸上盡情地做著天真爛漫的幼兒遊戲。他們忘卻了當前這可怕的現實,一道暢懷大笑。所有在場的人,包括可敬的教士,也參加到瀰漫全場的歡快氣氛中。怪物般萬頭攢動的觀眾簡直笑得前仰後合。然而不久他們兩個人就又被悲哀所壓倒,最後一次緊緊地握了手。從他們的淚腺里再一次滔滔地湧出淚水。眾多的圍觀者打心坎里感動了,悲痛欲絕地哽咽起來,連年邁的受俸教士本人也同樣哀傷。膀大腰粗的彪形大漢,在場維持治安的官員以及皇家愛爾蘭警察部隊那些和藹的巨人都毫無忌憚地用手絹擦拭著。可以蠻有把握地說,在這規模空前的大集會上,沒有一雙眼睛不曾被淚水潤濕。這時一樁最富於浪漫主義色彩的事情發生了:一個以敬重婦女著稱的年輕英俊的牛津大學畢業生[227] 走上前去,遞上自己的名片、銀行存摺和家譜,並向那位不幸的少女求婚,懇請她定下日期。她當場就首肯了。在場的每位太大小姐都接受了一件大方雅緻的紀念品:一枚骷髏枯骨圖案[228] 的飾針。這一既合時宜慷慨的舉動重新激發了眾人的情緒。於是,這位善於向婦女獻殷勤的年輕的牛津大學畢業生(順便提一下,他擁有阿爾比安[229] 有史以來最享盛名的姓氏)將一枚用幾顆綠寶石鑲成四葉白花酢漿草狀的名貴的訂婚戒指,套在他那忸怩得漲紅了臉的未婚妻手指上時,人們感到無比興奮。甚至連主持這一悲慘場面的面容嚴峻的憲兵司令,那位陸軍中校湯姆金- 馬克斯韋爾·弗倫奇馬倫·湯姆林森,儘管他曾經毫不猶豫地用炮彈把眾多印度兵炸得血肉橫飛[230] ,當前也抑制不住感情的自然流露了。他伸出有著鎖子甲的防護長手套,悄然抹掉一滴淚。[231] 那些有幸站在他身邊的隨行人員聽見他低聲喃喃自語著:
「『埃克塞特市」[122]巴恩菲爾德·新月街的戈登; 住在濱海聖安妮之艾弗利的雷德梅因,威廉·T。雷德梅因之妻生一子。』這怎麼樣呢? 『賴特和弗林特; 文森特和吉勒特,羅薩與已故喬治·艾爾弗雷德·吉勒特之女羅莎·瑪莉恩, 斯托克維爾[123] 克列帕姆路一七九號,普萊伍德和里茲代爾,在肯辛頓的聖朱德教堂舉行婚禮,主婚人為武斯特副主教、十分可敬的弗雷斯特博士。』呃?訃告: 『住在倫敦白廳小巷的布里斯托;住在斯托克·紐因頓[124] 的卡爾,因患胃炎與心臟病;住在切普斯托[125] 莫特館的科克伯恩……』」
「這可以用科學來解釋,」布盧姆說,「不過是個自然現象,不是嗎, 因為由於……」
「布盧姆」,他說,「他就像是值勤的警察似的在那兒溜達十分鐘啦。」
「這是從我的腦門子淌下來的汗水,」喬說,「是那個謹慎的傢伙把信息https://read.99csw.com透露給我的。」[118]
於是,他把那隻老狗喊了過去。
「這就是你目前乾的行當嗎?」喬說。
利物浦市
「可以啦,『市民』,」喬說,「這裏都是自己人。」
「你在作弄我嗎?」我說。
瞧,當他們快活地將那酒一飲而盡時,天神般的使者轉眼到來。這是個英俊少年,燦爛如太陽,跟在他後面踱進來的是位雍容高雅的長者。他手執法典聖卷,伴隨而來的是他那位門第無比高貴的夫人,女性中的佼佼者。
「荒唐[ 42] !別胡說八道啦,喬,」我說,「我的喉嚨幹得厲害,就是喝上它半克朗的酒,也解不了渴。」
「不知道,」阿爾夫說,「剛才我在卡佩爾街上瞧見他跟帕狄·迪格納穆呆在一起。可當時我正在追趕著那個……」
「國酒[43]唄,」他說。
「你沒抓住我話中的要點,」布盧姆說,「我的意思是……」
「他還是個兇猛、殘暴的野蠻人[162] 呢,」「市民」說。
「那些傢伙都是理髮師,」他說,「是從黑鄉[ 163] 來的。只要給他們五鎊錢,並且管旅費,哪怕自己的親爹他們也肯下手絞死。」
「可不是嘛,」我說,「威士忌兌腦水腫[8]。」
「想稱霸的是俄國人哩。」
「威利·默雷[139] 近來怎麼樣,阿爾夫?」
然後他用手揉揉一隻眼睛,說:
「喝的是他自己的那種酒吧?」喬說。
正當我跟首都警察署的老特洛伊在阿伯山[1] 拐角處閑聊的時候,真該死,一個掃煙囪的混蛋走了過來,差點兒把他那家什捅進我的眼睛里。我轉過身去, 剛要狠狠地罵他一頓,只見沿著斯托尼·巴特爾街蹣跚踱來的,不是別人, 正是喬·海因斯。
然而他,奧伯甘的年輕族長,論慷慨大度決不甘拜他人之下風,遂寬厚大方地付了一枚鑄有頭像的最貴重的青銅市[136]。上面, 用精巧的冶金工藝浮雕出儀錶堂堂的女王像,她是布倫維克家族[137] 的後裔,名叫維多利亞。承蒙上主的恩寵,至高無上的女工陛下君臨大不列顛和愛爾蘭聯合王國以及海外英國領土。 她是女王,信仰的捍衛者,印度的女皇。就是她,戰勝了眾邦,受到萬人的崇敬, 從日出到日落之地[138] ,蒼白、淺黑、微紅到黝黑皮膚的人們,都曉得並愛戴她。
「跟馬卡納斯貝一樣[44],」我說。
「進來吧,進來吧,」「市民」說,「它不會把你吃掉的。」
「祝你健康,喬,」我說,「也祝大家的健康。」
「是嗎?」喬說。
……殺害傑西·蒂爾希特的兇手、士兵阿瑟·蔡斯。他是
「是啊,」喬說,「他壽終正寢啦,願天主憐憫他。」
且說「市民」和布盧姆正圍繞剛才那個問題爭論著呢:被處死於阿伯山的希爾斯弟兄[175] 和沃爾夫·托恩[176] 啦。羅伯特·埃米特[177]為國捐軀啦,湯米·穆爾關於薩拉·柯倫的筆觸--她遠離故土[178] 啦。滿臉脂肪的布盧姆當然裝腔作勢地叼著一支濃烈得使人昏迷的雪茄。現象!他娶的那位胖墩兒才是個稀奇透頂的老現象哩:她的後背足有滾木球的球道那麼寬。精明鬼伯克告訴我,有一陣子這對夫妻住在市徽飯店,裏面有位老太婆[179],帶著個瘋瘋傻傻、令人丟臉[180] 的侄子。布盧姆指望她在遺囑里贈給自己點兒什麼,就試圖使她的心腸軟下來。於是,就對她百般奉承,和顏悅色地陪她玩比齊克[181]牌戲。老太婆總是做出一副虔誠的樣子,每逢星期五,布盧姆也跟著不吃肉,還帶那個蠢才去散步。有一回他領著這個侄子滿都柏林轉悠。憑著神聖的鄉巴佬發誓,布盧姆連一句也沒嘮叨,直到那傢伙醉得像一隻燉熟的貓頭鷹,這才把他帶回來。他說他這麼做是為了教給那個侄子酗酒的害處。那個老太婆、布盧姆的老婆和旅店老闆娘奧多德太太這三位婦人居然沒差點兒把他整個兒烤了,也夠不尋常的了。天哪,精明鬼勃克學他們爭辯的樣兒給我看,我不得不笑。布盧姆說著他那些口頭禪,什麼 「你們不明白嗎?要麼就是「然而,另一方面」。不瞞您說,我剛剛談到的那個蠢才從此就成了科普街鮑爾雞尾酒店的常客:每星期五次,必把那家該死的店裡的每一種酒都喝個遍,腰腿癱軟得動彈不了,只好雇馬車回去。真是個現象!
「我們自己!」[183]「市民」說,「我們自己就夠了![184] 我們所愛的朋友站在我們這邊,我們所憎恨的仇敵在我們對面。[ 185]」
霍·郎博爾德[161] 頓首
「什麼大慈大悲的基督!不是他把可憐的小威利·迪格納穆給帶走的嗎?」
他就讀起一封信來。
「牲畜商的聚會[11],」喬說,「談的是口蹄疫問題。關於這,我要向『市民』透露點內幕消息。」
「哪兒的話,」我說,「可它興許會把我的腿當成路燈柱子哩。」
高級理髮師
於是,喬拿起了那些信。
「是誰呀?」喬說。
「就是被絞死的可憐蟲的陽物,」阿爾夫說。
「布林,」阿爾夫說,「他起先在約翰·亨利·門頓那裡,接著又繞到考立斯-沃德事務所去。後來湯姆·羅赤福特碰見了他, 就開玩笑地支使他到副行政司法長官那兒去。噢,天哪,把我肚子都笑疼了。萬事休矣:完蛋。那高個兒像是要傳訊他似的盯了他一眼,如今那個老瘋子到格林街去找警察啦。」
「誰呀?」我說,「他瘋了,住進了『天主的約翰』[7] ),可憐的人。」
「慈悲的基督啊!」阿爾夫說。
「瞧他,」他說,「布林。有人給他寄來了一張寫著『萬事休矣』的明信片。於是他就在都柏林走街串巷,一門心思去起……」
年二月十二日,敝人曾在布特爾監獄絞死喬·甘恩[158] 。
「好的,」他說,「大老爺。」
他以強人[39]和山中的羅里[40]自居。可是,喬這傢伙確實應付得了。
朗博爾德身穿筆挺的常禮服,佩帶著一朵他心愛的血跡斑斑的劍蘭花[217] ,安詳、謙遜地走上斷頭台。他憑著輕輕的一聲朗博爾德派頭的咳嗽通知了自己的到來。這種咳嗽多少人想模仿(卻學不來):短促,吃力而富有特色。這位聞名全世界的劊子手到來后,大批圍觀者報以暴風雨般的歡呼。總督府的貴婦們興奮得揮著手帕。比她們更容易興奮的外國使節雜七雜八地喝采著,霍赫、邦在、艾爾珍、吉維奧、欽欽、波拉·克羅尼亞、希普希普、維沃、安拉的叫聲混成一片。其中可以清楚地聽到歌之國代表那響亮的哎夫維瓦[218] 聲(高出兩個八度的F音, 令人回憶起閹歌手卡塔拉尼[219] 當年曾經怎樣用那尖銳優美的歌聲使得我們的高祖母們為之傾倒)。這時已十七點整。擴音器里傳出了祈禱的信號。全體與會者立即脫帽,騎士團司令官那頂標志著族長身分的高頂闊邊帽(自林齊[220] 那場革命以來,這就歸他這一家人所有了),由他身邊的侍醫皮普[221] 博士摘掉了。當英勇的烈士即將被處死刑之際,一位學識淵博的教長在主持聖教賜與最後慰藉的儀式。本著最崇高的基督教精神,跪在一泓雨水中,將教袍撩到白髮蒼蒼的頭上,向慈悲的寶座發出熱切懇求的禱告。斷頭台旁立著絞刑吏那陰森恐怖的身影,臉上罩著一頂可容十加侖的高帽子[222] ,上面鑽了兩個圓洞,一雙眼睛從中炯炯地發出怒火。在等待那致命的信號的當兒,他把兇器的利刃放在筋骨隆隆的手臂上磨礪,要麼就迅疾地挨個兒砍掉一群綿羊的頭。這是他的仰慕者們為了讓他執行這項雖殘忍卻非完成不可的任務而準備的。他身邊的一張漂亮的紅木桌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肢解用刀、各式各樣精工鍛成的摘取內臟用的器具(都是舉世聞名的、謝菲爾德市約翰·朗德父子公司[223] 刀具製造廠特製的)。還有一隻赤土陶制平底鍋,九*九*藏*書成功地把十二指腸、結腸、盲腸、闌尾等摘除后,就裝在裏面。另外有兩個容量可觀的牛奶罐:是盛最寶貴的犧牲者那最寶貴的血液用的。貓狗聯合收容所[224] 的膳務員也在場。這些容器裝滿后,就由他運到那家慈善機構去。當局還用意周到地為這場悲劇的中心人物提供了一份豐盛的膳食,包括火腿煎雞蛋,炸得很好的洋蔥配牛排,早餐用熱氣騰騰的美味麵包捲兒,以及提神的茶。他精神抖擻,視死如歸,自始至終極其關心這檔子事的種種細節。他以當代罕見的克制,不失時機站起來,慷慨激昂地表明了自己臨終的一個願望(並立即得到首肯):要求將這份膳食平均分配給貧病寄宿者協會的會員們,以表示他對他們的關懷和敬重。當那位被遴選出來的新娘漲紅了臉,撥開圍觀者密集的行列衝過來,投進為了她的緣故而即將被送入永恆世界的那個人壯健的胸脯時,大家的情緒高漲到極點[225] 。英雄深情地摟抱著她那苗條的身子,親昵地低聲說:「希拉,我心愛的。」聽到這樣稱她的教名、她深受鼓舞。於是她就以不至於損害他那身囚衣的體面為度,熱情地吻著他身上所有那些適當的部位。當他們二人的眼淚匯成一股咸流時,她向他發誓說,她會永遠珍視關於他的記憶,決不會忘懷他
「這都是外國的戰爭[41]造成的。」
「遇到你之前,我看見他啦,」我說,「正沿著皮爾小巷和希臘街閒蕩哪。他那大鱈魚眼連每根魚腸子都不放過。」
「到巴尼·基爾南酒吧去吧,」喬說,「我想去見見『市民』[9]。」
「為親王街的老太婆[121] 工作著吧,」「市民」說,「為那份領著津貼的機關報。因在議會裡宣過誓而受到拘束。瞧瞧這該死的破報,」他說,「瞧瞧這個」, 他說,「《愛爾蘭獨立日報》,你們看多奇怪,竟然是『巴涅爾所創辦,工人之友』 哩。不妨聽聽這份一切為了愛爾蘭的《愛爾蘭獨立日報》上所登的出生通知和訃告吧,我得謝謝你們。還有結婚啟事呢。」
「你們對時局怎麼看?」
「你點吧,『市民』,」喬說。
「可是有一樣物件它是治服不了的,」阿爾夫說。
「你在這一帶幹什麼哪?」喬說。
「大慈大悲的基督啊!我敢發誓,那就是他。」
「該死,那個娘兒們可是尤|物哩,那個令人心如刀絞的丫頭。該死,我一看見她就感到心如刀絞,快要哭出來了。老實說,就是這樣。因為她使我想起在利姆豪斯路等待著我的舊釀酒桶。」[232]
他就開始朗讀起來:
「也許是的,」喬說,「橫豎今兒早晨他們已經擅自把他埋掉了。」[141] 帕狄嗎?」阿爾夫說。
「一點兒也沒有,」喬說,「我剛剛開完市徽飯店的那個會。」
「噢,天哪,麥基奧[157] ,」喬說,他正在讀著那些信中的一封,「聽聽好不好?」
「煤煙可是個吉祥的東西,」喬說,「你跟他說話的那個老笨蛋是誰呀?」
「喂,喬,」我說,「你混得怎麼樣?你瞧見了嗎,那個掃煙囪的混蛋差點兒用他的刷子把我的眼珠子捅出來?」
於是,他滿腔悲痛,心情沉重地為那一道天光之熄滅而哭泣。
……那一次,比林頓[159] 將兇惡的殺人犯托德·史密
「是呀,」阿爾夫說,「怎麼啦?」
「伸爪子!伸爪子,狗兒!乖乖老狗兒!伸過爪子來!伸爪子讓咱捏捏!」
「帕狄·迪格納穆死啦!」阿爾夫說。
「快點兒,特里[131] 夥計,」阿爾夫說。
於是,特里總算把喬請客的三品脫端來了。好傢夥,當我瞧見他拍出一枚金鎊的時候,我這雙眼睛差點兒瞎了。啊,真格的,多麼玲瓏的一鎊金幣。
「在兩次飲酒之間,一滴也不入。」我說。
「那麼,你瞧見的是他的幽靈唄,」喬說,「天主啊,保佑我們別遭到不幸。」
於是他們爭論起這一點來。布盧姆說他不想喝,也不會喝,請原諒,不要見怪。接著又說,那麼就討一支雪茄煙抽吧。哼,他是個謹慎的會員,這可一點兒也不含糊。
「再好不過啦,我的朋友[45],」他說,「怎麼,加利?咱們能得手嗎,呃?」
傑出的科學家盧伊特波爾德·布盧門達夫特[168] 教授先生曾提出下述醫學根據加以闡明:按照醫學上公認的傳統學說,頸椎骨的碎折以及伴隨而來的脊髓截斷,不可避免地會給予人身神經中樞以強烈刺|激,從而引起海綿體的彈性細孔急速膨脹,促使血液瞬時注入在人體解剖學上稱為陰|莖即男性生殖器的這一部位。其結果是:在頸骨斷襲導致死亡的那一瞬間[169] ,誘發出專家稱之為「生殖器病態地向前上方多產性勃起」這一現象。[170]
「我認為行情在看漲,」他說著,將一隻手滑到胯股那兒。
這些惡狠狠的、操利刃的騎士們都住在黑鄉。他們緊握著那致命的繩索。 對,不論是誰,凡是殺過人的必然統統給套住,打發到厄瑞勃斯[165] 去。因為上主曾說,我無論如何不能饒恕此等罪行。
「而且,這混蛋還寫一手狗爬字,」喬說,「喏,」他說,「阿爾夫,快把它拿開,我不要看。喂,布盧姆,」他說,「你喝點兒什麼?」
「可不,」喬說。
「站住,交出來,[38]」他說。
「你什麼?」喬丟下那些信說,「跟誰在一起?」
敝人還絞死過……
這時阿爾夫告訴我們,有個傢伙給了一張服喪時用的加黑框的名片。
「迪格納穆怎麼啦?」鮑勃·多蘭說,「你們在扯些什麼呀……?」
「老特洛伊唄,」我說,「在軍隊里呆過。剛才那傢伙用掃帚啦、梯子什麼的妨礙了交通,我還沒拿定主意要不要控告他哩。」
啊!哦!別聊啦!我就想著喝上一品脫,想得發了霉,我敢對上主發誓,我能聽見酒在我的胃囊上嘀嗒。
荒唐![ 174] 也甭去捏該死的什麼爪子了,他差點兒從該死的凳子上倒栽蔥跌到該死的老狗腦袋上。阿爾夫試圖扶住他。他嘴裏還喋喋不休他說著種種蠢話,什麼訓練得靠慈愛之心啦,純種狗啦,聰明的狗啦。該死的真使你感到厭惡。然後他又從叫特里拿來的印著雅各布商標的罐頭底兒上掏出幾塊陳舊碎餅乾。狗把它當作舊靴子那樣嘎吱嘎吱吞了下去,舌頭耷拉出一碼長,還想吃。這條飢餓的該死的雜種狗,幾乎連罐頭都吞下去嘞。
敬啟者,敝人曾志願為執行上述極刑服務。一九00
他隨說著,隨抓住那隻討厭的大狗的頸背。天哪,差點兒把它勒死。
老狗加里歐文又朝著在門口窺伺的布盧姆狂吠起來。
於是我們東拉西扯地閑聊著,沿著亞麻廳營房[12])和法院後身走去。喬這個人哪,有錢的時候挺大方,可是像他這副樣子,確實從來也沒有過錢。天哪, 我可不能原諒那個大白天搶劫的強盜,混帳狡猾的傑拉蒂。 他竟然說什麼要控告人家無執照營業。
接著他笑得彎了腰。
敝人有一竅門:一旦套上絞索,他就休想掙脫開。如
「就在老相識[10]巴尼那兒吧,」我說,「有什麼新奇的或者了不起的事嗎,喬?」
「怎麼回事兒?」喬說。
「喏,」阿爾夫邊把錢丟過去邊說,「談到絞刑,我要讓你們瞧一件你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劊子手親筆寫的信。瞧。」
「市民」當然急不可耐地等著插嘴的機會。 接著就高談闊論起「常勝軍」啦,激進分子[171] 啦,六七年那幫人[172] 啦,還有那些怕談到九八年[173]的人什麼的。喬也跟他扯起那些為了事業經臨時軍事法庭審判而被絞死、開膛或流放的人們,以及新愛爾蘭,新這個,新那個什麼的。說起新愛爾蘭,這傢伙倒應該去物色一條新狗,可不是嘛。眼下這條畜生渾身長滿癩瘡,飢腸轆轆,到處嗅來嗅去,打噴嚏,又搔它那瘡痂。接著,這狗就轉悠到正請阿爾夫喝半品脫酒的鮑勃·多蘭跟前,向他討點兒什麼吃的。於是,鮑勃·多蘭當然就干起缺德的傻事兒來了。
九_九_藏_書我看出有點兒鬧糾紛的苗頭。鮑勃這傢伙一喝酒就失態。於是,我就找個話碴兒說:
在黑暗中,使人感到幽靈的手在晃動。當按照密宗經咒[142] 作的禱告送至應達處時,一抹微弱然而愈益明亮起來的紅寶石光澤逐漸映入眼帘。 從頭頂和臉上散發出來的吉瓦光,使得虛靈體格外逼真。[143] 信息交流是腦下垂體以及骶骨部和太陽神經叢所釋放出的橙色與鮮紅色光線促成的。 問起他生前的名字和現在天界何方,他答以如今正在劫末[144] 或回歸途中,但仍在星界低域,某些嗜血者手中經受著磨難。被問以當他越過那浩渺的境界后最初的感想如何, 他回答說:原先他所看見的好比是映在鏡子里的模糊不清的影像[145] ,然而已經越境者面前隨即揭示出發展「我」[146] 這一至高無上的可能性。及至問起來世的生活是否與有著肉身的我們在現世中的經驗相彷彿時,他回答說,那些已進入靈界的受寵者曾告訴他說,在他們的住處,現代化家庭用品一應俱全,諸如塔拉梵那、 阿拉瓦塔爾、哈特阿克爾達、沃特克拉撒特[147] 。無比資深的能手沉浸在最純粹的逸樂的波浪里。他想要一夸脫脫脂牛奶,立刻就給他端來,他顯然解了渴。 問他有沒有什麼口信捎給生者,他告誡所有那些依然處於摩耶[148] 中的人們:要悟正道,因為天界盛傳,馬爾斯[149] 和朱庇特[150] 已下降到東方的角落來搗亂,而那是白羊宮[151]的勢力範圍。這時又問,故人這方面有沒有特別的願望, 回答是:「至今猶活在肉身中的塵世間之凡朋俗友們,吾曹向汝等致意。勿容科·凱牟取暴利。」據悉,這裏指的是科尼利厄斯[152] ·凱萊赫。他是死者的私人朋友, 也是有名氣的H、J.奧尼爾殯儀館經理,喪事就是他經辦的。 告辭之前他要求轉告他的愛子帕齊,說帕齊所要找的那隻靴子目前在側屋[153] 的五斗櫃底下。這雙靴子的後跟還挺結實,只消送到卡倫鞋店去補一下靴底就成了。他說,在來世,他一直記掛著這件事, 心緒極為不寧。務必請代為轉告。
小個兒阿爾夫嚇得腰都直不起來了,一點兒不假。
「不許出聲!」[129] 他說。
「怎麼?」阿爾夫說,「真是不過五……哦?……而且還有威利·默雷跟他在一起,他們兩個人在那個叫什麼店號來著……怎麼?迪格納穆死了嗎?」
凡是關心對下等動物(它們數目眾多[241] )傳播人類文化者,切不可漏掉這條著名的愛爾蘭老塞特種紅毛狼狗。先前它曾以「加里歐文」這一外號聞名,新近在它那範圍很廣的熟人朋友的圈子內,又被改名為歐文·加里[242] 了。誠然令人驚異的是此狗所顯示的「人化」現象。基於多年慈祥的訓練和精心安排的食譜,這次表演的眾多成就中,還包括詩歌朗誦。當今我國最偉大的語音學專家(任何野馬也不得把他從我們當中拖走!)不遺餘力地對它所朗誦的詩加以闡釋比較,查明此詩與古代凱爾特吟遊詩人的作品有著顯著的(重點系我們所加)相似之處。這裏說的並非讀書界所熟悉的那種悅耳的情歌,原作者真名不詳,使用的是「可愛的小枝」[243] 一文雅的筆名;而是(正如署名D、O、C、的撰稿人在當代某晚報上發表的饒有興味的通信中所指出的那種)更辛辣、更動人的調子。眼下頗孚眾望的現代派色彩更濃的抒情詩人自不用說,就連在著名的拉夫特里[244] 和多納爾·麥科康西丁[245] 的諷刺性漫筆中也可以找到。這裏我們添加一首由一位卓越學者譯成英文的詩作為範例。眼下我們不便將他的大名公諸於世。不過我們相信,讀者准能從主題上得到暗示,而不必指名道姓。狗的這首原詩在韻律上使人聯想到威爾士四行詩那錯綜的頭韻法和等音節規律,只是要複雜多了。然而我們相信讀者會同意,譯文巧妙地捕捉了原詩的神髓。也許還應該補充一句:倘若用緩慢而含糊不清的聲調來朗讀歐文這首詩,那就更能暗示出被抑制的憤懣,效果會大為增加。
「跟迪格納穆,」阿爾夫說。
於是他從兜里掏出一疊裝在信封里的信。
亨特街七號
那隻該死的雜種狗發現出了什麼事,嗥叫得令人毛骨悚然,然而「市民」只朝著它的肋骨踹了一腳。
「那個該死的共濟會會員在幹什麼哪,」「市民」說,「在外面鬼鬼祟祟地蕩來蕩去?」
「你怕它咬你一口嗎?」「市民」譏笑著問。
最後的訣別[186]令人感動之至。喪鐘從遠遠近近的鐘樓里不停地響著,教堂幽暗的院子周圍,一百面聲音悶啞的大鼓發出不祥的警告,不時地被大炮那瓮聲瓮氣的轟鳴所打斷。震耳欲聾的雷鳴和映出駭人景象的耀眼閃電,證明天公的炮火給這本來就已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色,平添了超自然的威勢。瀑布般的大雨從憤怒的蒼穹的水門傾瀉到聚集在那裡的據估計起碼也不下五十萬大眾那未戴帽子的光頭上。都柏林市警察署武裝隊在警察署長的親自指揮下,在龐大的人群中維持著治安。約克街的銅管樂隊和簧管樂隊用纏了黑紗的樂器出色地演奏出我們從搖籃里就愛上的那支由於斯佩蘭扎的哀戚歌詞[187]而最為動人的曲調。這樣,使群眾得以消磨一下大會開始前的這段時間。為了供臨時浩浩蕩蕩趕來參加的那些鄉親們舒適地享用,還準備了特快遊覽列車和敞篷軟座公共馬車。都柏林的街頭紅歌手利 ×翰和穆×根[188],像往常那樣用詼諧逗樂的腔調唱《拉里被處絞刑的前夕》[189] 。我們這兩位無與倫比的小丑在熱愛喜劇要素的觀眾當中兜售刊有歌詞的大幅印張,銷路極佳。凡是在心靈深處懂得欣賞毫不粗俗的愛爾蘭幽默的人,絕不會在乎把自己辛辛苦苦地掙來的幾便士掏給他們。男女棄兒醫院的娃娃們也擠滿一個個窗口俯瞰這一情景,對於出乎意料地添加到今天的遊藝中的這一餘興感到歡快。濟貧小姊妹會的修女們想出個高明主意:讓這些沒爹沒媽的可憐的娃娃們享受到一次真正富於教育意義的娛樂,值得稱讚。來自總督府家宴的賓客包括許多社交界知名淑女,她們在總督伉儷的陪同下,在正面看台的特等席上落座。坐在對面看台上的是衣著鮮艷的外國代表團。通稱作綠寶石島[190]之友。全體出席的代表團包括騎士團司令官巴奇巴奇·貝尼諾貝諾內[ 191] (這位代表團團長[192] 因半身不遂,只得藉助于蒸汽起重機坐下來),皮埃爾保羅·佩蒂特埃珀坦先生[193] ,傑出的滑稽家烏拉基米爾·波克特漢克切夫[194] ,大滑稽家萊奧波爾德·魯道爾夫·封·施萬岑巴德- 赫登塔勒[195] ,瑪爾哈·維拉佳·吉薩斯左尼·普特拉佩斯蒂[196]伯爵夫人、海勒姆·Y。邦布斯特、阿塔納托斯·卡拉梅勒洛斯伯爵[197] 、阿里巴巴·貝克西西·拉哈特·洛庫姆·埃芬迪[198] ,伊達爾戈·卡瓦列羅·堂·佩卡迪洛·伊·帕拉布拉斯·伊·帕特諾斯特·德·拉·馬洛拉·德·拉·馬拉利亞先生[199] ,赫克波克·哈拉基利[200] ,席鴻章[ 201] 、奧拉夫·克貝爾克德爾森[202] ,特里克·范·特龍普斯先生,[203],潘·波爾阿克斯·帕迪利斯基[204] ,古斯龐德·普魯庫魯斯托爾·克拉特奇納布利奇茲伊奇[205] ,勃魯斯·胡平柯夫[206] ,赫爾豪斯迪萊克托爾普萊西登特·漢斯·丘赤里- 斯托伊爾里先生[207] ,國立體育館博物館療養所及懸肌普通無薪俸講師通史專家教授博士、里格弗里德·于貝爾阿爾傑曼[208] 。所有的代表對他們被請來目睹的難以名狀的野蠻行徑,都毫無例外地竭力使用最強烈的各自迥異的言詞發表了意見。 於是,九-九-藏-書關於愛爾蘭的主保聖人[209] 的誕辰究竟是三月八號還是九號,綠寶石島之友們開展了熱烈的爭辯(大家全都參加了)。在爭辯的過程中,使用了炮彈、單刃短彎刀、往返飛鏢[210]、老式大口徑短程霰彈槍、便器、絞肉機、雨傘、彈弓、指關節保護套[ 211] 、沙袋、銑鐵塊等武器,盡情地相互大打出手。還派信使專程從布特爾斯唐[212]把娃娃警察麥克法登巡警召了來。他很快就恢復了秩序,併火速提出,生日乃是同月十七號[213] 。這一解答使爭辯雙方都保住了面子。人人歡迎九尺漢子[214] 這個隨機應變的建議,全場一致通過。綠寶石島之友個個都向麥克法登巡警衷心表示謝忱, 而其中幾個正大量淌著血。騎士團司令官貝尼諾貝諾內被人從大會主席的扶手椅底下解救出來,然後他的法律顧問帕格米米律師[ 215] 解釋說,藏在他那三十二個兜[216] 里的形形色|色的物品,都是他乘亂從資歷較淺的同僚兜里掏出來的,以促使他們恢復理智。這些物品(包括幾百位淑女紳士的金錶和銀表)被立即歸還給合法的原主。和諧融洽的氣氛籠罩全場。
「天哪。」我說。
在彭頓維爾監獄被處絞刑的。敝人還曾任助手……
他的確是所謂嚇破了膽。
特里走過來,向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安靜下來,說這可是一家特准賣酒的體面的店哩,請不要談這類話。於是,鮑勃·多蘭就為帕狄·迪格納穆號起喪來了,哭得真真切切。
喬把大拇指戳進兜里,說:
「我曉得那傢伙,」喬說,「吃過他的苦頭。」
「為了紀念死者[182] ,」「市民」舉起他那一品脫裝的玻璃杯,瞪著布盧姆說。
「你指的是帕狄嗎?」喬說。
「你在笑誰哪?」鮑勃·多蘭說,「是柏根嗎?」
都柏林市都柏林行政司法長官台鑒:
「高個兒約翰究竟什麼時候絞死關在蒙喬伊的那個傢伙?」[130]喬說。
「是行過割禮的傢伙[2]吧?」喬說。
斯[160] 處以絞刑……
蒙可敬的閣下錄用,不勝榮幸。敝人索酬五基尼。
他還告訴我們,把犯人懸空吊起后,等在下面的兩個人就拽他的腳後跟, 好讓他徹底咽氣。然後他們把絞索切成一截一截的,每副頭蓋骨按多少先令賣掉。[164]
「什麼物件?」喬說。
「給咱看看,喬,」我說。
「『科克伯恩·迪穆賽,已故海軍大將大衛·迪穆賽的妻子;住在托特納姆的米勒,享年八十五;住在利物浦坎寧街三十五號的伊莎貝拉·海倫·威爾士於六月十二日去世。』一份民族的報紙怎麼會刊登這佯的玩藝兒呢,呃, 我的褐色小子[126] ?班特里這個假公濟私的馬丁·墨菲[127] ,搞的是什麼名堂呢?」
我才不怕他呢,那傢伙說,一點兒都不怕。滾出來,傑拉蒂,你這臭名遠揚的混帳山賊,溪谷里的強盜!
從都柏林市伍德碼頭區聖凱文步道十三號的商人摩西·赫佐格(以下稱作賣方)那裡購入、並出售提交給都柏林市阿倫碼頭區阿伯斜坡二十九號的紳士邁克爾 ·E·傑拉蒂[5](以下稱作買方)的耐久商品,計有常衡每磅三先令整的特級茶葉常衡五磅,常衡每磅三便士的結晶粒狀砂糖常衡三斯通[6]。作為代價,上述買方應付給上述賣方一鎊五先令六便士的貨款。此款應按周分期付款,每七天支付三先令整。經上述賣方及其法定繼承人、業務後繼者、受託人和受讓人為一方,買方及其法定繼承人、業務後繼者、受託人和受讓人為另一方;在上述買方按照經雙方同意, 本日所議定的支付方法將款項準時付清賣方之前,上述買方不得將上述耐久商品予以典當、抵押、出售或用其他方式轉讓。上述賣方對這些商品仍然享有獨佔權, 只能憑藉他的信譽和意志來處置。
「柏根,」鮑勃·多蘭醒過來說,「那是阿爾夫·柏根嗎?」
「等一等,」喬說。
在美麗的伊尼斯費爾[13]有片土地,神聖的邁昌[14]土地。那兒高高聳立著一座望樓[15],人們從遠處就可以望到它。 裏面躺著卓絕的死者--將士和煊赫一世的王侯們。他們睡得就像還活著似的。 [16] 那真是一片歡樂的土地,淙淙的溪水,河流里滿是嘻戲的魚:綠鰭魚、鰈魚、 石斑魚、庸蝶、雄黑線鰭[17]、幼鮭、比目魚、滑菱鮃、鰈形目魚、綠鱈, 下等雜魚以及水界的其他不勝枚舉的魚類。在微微的西風和東風中,高聳的樹朝四面八方搖擺著它們那優美的茂葉, 飄香的埃及榕、黎巴嫩杉、衝天的法國梧桐、 良種按樹以及鬱鬱蔥蔥遍布這一地區的其他喬木界瑰寶。可愛的姑娘們緊緊倚著可愛的樹木根部,唱著最可愛的歌, 用各種可愛的東西作遊戲,諸如金錠、銀魚、成斗的鯡魚、 一網網的鱔魚和幼鱈、一簍簍的仔鮭、海里的紫色珍寶以及頑皮的昆蟲們。從埃布拉納至斯利夫馬吉[18], 各地的英雄們遠遠地飄洋過海來向她們求愛。蓋世無雙的親王們來自自由的芒斯特、 正義的康諾特、光滑整潔的倫斯特、克魯亞昌的領地、輝煌的阿馬、博伊爾的崇高地區[19]。 他們是王子,即國王的子嗣[20]。
那麼你,豪俠的特倫斯,便按照熟習的風俗[135] ,用透明的杯子盛上甘美的飲料,端給俠腸義膽、美如神明的口渴的他。
「過去吧,自己人,」他說。
「干不出啥名堂,」我說,「守備隊教堂再過去,雛雞小巷拐角處,有個狡猾透頂的混帳賊--老特洛伊剛才透露給我關於他的一些底細。 他自稱在唐郡有座農場,於是就從住在海特斯勃利大街附近一個名叫摩西·赫佐格的侏儒那兒,勒索來大量的茶葉和砂糖。決定要他每星期付三先令。」
「向咱們的朋友表示一下敬意怎麼樣?」喬說。
「胡鬧!」我說。
大家向他擔保一定照辦,他明白表示感到滿意。
「千真萬確,」阿爾夫說,「我是聽基爾門哈姆監獄的看守長說的。他們絞死『常勝軍』的喬·布雷迪[166] 之後,就發生了這種情形。他告訴我,當他們割斷絞索把弔死鬼兒撂下來時,那陽物就像一根撥火棍兒似的戳到他們面前。」
「起訴,控告他誹謗罪,」他說,「要求賠償一萬鎊。」
那裡還矗立著一座燦爛的宮殿[21]。它那閃閃發光的水晶屋頂,映人了水手們的眼帘。他們乘著特製的三桅帆船,穿越浩淼的海洋,把當地所有的牲畜、肥禽和初摘的水果,統統運來。由奧康內爾·菲茨蒙[ 22] 向他們收稅。他是一位族長--也是族長的後裔。用一輛輛巨大的敞篷馬車載來的是田裡豐饒的收穫:裝在淺筐中的花椰菜、成車的菠菜,大塊頭的菠蘿,仰光豆 [23],多少斯揣克[24]西紅柿,盛在一隻只圓桶里的無花果,條播的瑞典蕪菁,球形土豆,好幾捆約克種以及薩沃伊種彩虹色羽衣甘蘭,還有盛在一隻只淺箱里的大地之珍珠[ 25] --蔥頭;此外就是一扁籃一扁籃的蘑菇、乳黃色食用葫蘆、飽滿的大巢萊、大麥和苔苔,紅綠黃褐朽葉色的又甜又大又苦又熟又有斑點的蘋果,裝在一隻只薄木匣里的楊梅,一粗筐一粗筐的醋栗。多汁而皮上毛茸茸的,再就是可供王侯吃的草莓和剛摘下的木莓。
「再也沒有那麼好樣兒的人啦,」他抽抽嗒嗒地說,「最好樣兒的、最純真的人。」
「啊,喔,」喬說著把酒遞過來,「感謝天主,他們趕在咱們頭裡啦[128] 。喝吧,『市民』。」
然而鮑勃·多蘭咆哮道:
鮑勃·多蘭- 喝醉了,就墮落成整個都柏林最下流的歹徒。他把帽于歪戴在後腦勺上,說:
「佔主導地位的感情到死還是強烈的,」喬說,「正像某人[167] 說過的那樣。」
是誰通身披掛著黑色鎧甲,穿過邁昌的土地[119] 前來?是羅里[122] 的兒子奧布盧姆。正是他。羅里的兒子是無所畏懼的。他是個謹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