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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2

第十四章 2

你在等著嗎,頭兒?就那麼一回,可不是嘛。瞧你那副發愣的神兒,好像亮閃閃的金錢不見了似的。明白了嗎?他身上有的是錢。剛才我瞅見他差不多有三鎊哩,說是他自己的。我們都是你請來的客人,曉得吧?你掏腰包,老弟。拿出錢來呀。才兩先令一便士呀。這手法你是從法國騙子那兒學來的吧?你那一套在這兒可行不通。小夥子,對不起。這一帶就數我的腦袋瓜子靈。千真萬確。你呀,我們沒喝醉,我們一點兒也沒醉[361] 。再見,先生。[362]謝謝你。
戶外的空氣飽含著雨露的潤濕,來自天上的生命之精髓,在星光閃爍的蒼穹下,在都柏林之石上閃閃發光。天主的大氣,全能的天父之大氣,光芒四射的柔和的大氣,深深地吸進去吧。老天在上,西奧多·普里福伊,你漂漂亮亮地做出一樁壯舉!我敢起誓,在包羅萬象最為龐雜的煩冗記錄中,你是無比出眾的繁殖者。真令人吃驚啊!她身上有著天主所賜予的、按照天主形象而造人的可能性[298],你作為男子漢,不費吹灰之力便使她結了果實。跟她緊密結合吧!侍奉吧!操勞吧!完全像一隻看門狗那樣忠於職守,把學者和所有的馬爾薩斯人口論者統統絞死吧。西奧多,你是他們所有人的老爹。在家裡,你為肉鋪的帳單;在帳房裡,則為金錠銀塊(都不是你的!)辛辛苦苦操持,莫非不堪重負而意氣消沉了嗎?昂起頭來!每新生一個娃娃,你便會收穫一侯馬[299] 熟小麥。瞧,你的毛都濕透了。你羡慕達比·達爾曼和他的瓊[300] 嗎?他們的子孫只是些鳴聲凄惋的松雞和爛眼兒的雜種狗。呸!告訴你。巴!他是一頭騾子,一個死了的軟體動物:既無精力,又無體力,連一枚有裂紋的克婁澤 [301]都不值。沒有生殖的性|交!不,我說!嬰兒屠殺者希律[302]才是他更真實的名字。真的,光吃蔬菜,夫婦同床可不懷孕!給她吃牛排吧:紅殷殷,生的,帶著血的!她是各種疾病盤踞的自發魔窟:瘰癧、流行性腮腺炎、扁桃體周膿腫、拇趾囊腫脹、枯草熱、褥瘡、金錢癬、浮遊腎、甲狀腺腫、瘊子、膽汁病、膽結石、冷血症和靜脈瘤。誦悼歌,連續舉行三十天的彌撒,《那利米哀歌》[303],以及所有這類哀悼的歌。一概謝絕吧!不要後悔那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你不同於許許多多曾經企盼、願望、等待過而一直也不曾實現的。你瞧見了你的美國[304] ,你畢生的事業,像大洋彼岸的野牛那樣,為了交配而猛衝過。瑣羅亞斯德[305]是怎麼說的呢?你從悲哀這頭母牛身上擠奶。現在你喝著它的乳|房裡那甜美的奶。[30 6]瞧!它為了你而充裕地流淌。喝吧,老兄,滿滿一乳|房!母親的乳汁,普里福伊,人類的乳汁[307] ,也是在上空化為稀薄的水蒸氣,灼灼生輝,擴展開來的銀河的乳汁,放蕩者在酒店裡咕嘟咕嘟狂飲的潘趣[308] 奶,瘋狂的乳汁,迦南樂土的奶與蜜[309] ,母牛的奶頭挺堅硬,是嗎?對,然而她的奶水又濃又甜,最能滋補。那是不會發硬、然而黏稠濃厚的酸凝乳。老族長,到她那兒去吧!奶頭!憑著女神帕圖拉和泊滕達,讓我們乾杯![310]
對,可不是嘛。你說啥?這是在非法的秘密酒店。完全喝醉啦。老弟。班塔姆,你已經有兩天滴酒未沾了。除了紅葡萄酒,啥也不喝。[ 363] 。給我滾!瞧一眼吧,務必瞧瞧。天哪,不會吧!他剛去過理髮館。[ 364] 喝得太多,連話都說不出來啦。跟車站上的一個傢伙在一塊兒。你怎麼知道的?他愛聽歌劇嗎?《卡斯蒂利亞的玫瑰》。並排的鑄[365] 。叫警察來呀!給這位暈過去的先生拿點兒水來。瞧瞧班塔姆有多麼年輕。哎呀,他哼起來啦。金髮少女。我的金髮少女[366] 。喂,停下吧!用手使勁捂住他那骯髒的嘴巴。本來他是蠻有把握的,只因為我跟他暗通消息,告訴了他「絕對可靠的事」,這才砸了鍋。就欠讓魔鬼掰掉腦袋[367 ]的斯蒂芬·漢德這個傢伙塞給了我一匹劣馬。他遇見一個從練馬場替巴思老闆往倉庫送電報的人。他給了那人四便士,藉著蒸氣私拆了那封電報。「母馬競技狀態良好。」[ 368] 好比是花金幣買醋栗。這是一種騙局。《福音書》中的真理。莫非是惡劣的消遣嗎?我想是這樣的。沒錯兒。要是被警察當作獵物逮住了,就得去坐牢。馬登把賭注下在馬登騎的那匹馬上了,發瘋地下賭注。[369]啊,肉|欲,我們的避難所和力量。[370] 開溜啦。你非走不可嗎?回到媽媽那兒去。付賬。可別讓人瞧出我的臉盤兒發紅。要是給他發現了,就完蛋啦。回家去吧,班塔姆。再見,老夥計。別忘記給老婆捎立金花[371]去。老老實實告訴我,是誰把小公馬的事兒透露給你的?這隻是你我之間的悄悄話。不瞞你說,憑著聖托馬斯[372]發誓,是她的丈夫。不騙你,是利奧[373]那個老傢伙。我發誓,真格的。要是我撒了謊,就讓我粉身碎骨。我對著神聖的大托缽修士發誓。你為啥沒有告訴我?哼,倘若不是那個猶太人的奷計,就讓我暴死。憑著上主陰|莖發誓,啊們。你要提議嗎?斯蒂夫老弟,你再破費點兒也成吧?他媽的,還喝得下去吧?你這個出手無比大方的東道主,肯讓這開始得如此豪華的酒宴散席嗎?要知道,你請來的客人個個都是極度貧困、渴得厲害的啊。總得喘口氣。老闆,老闆,你有好酒嗎,斯塔布[374]?喂,老闆,讓咱們開開齋。請大家盡情地喝吧。好的,老闆!給每人斟杯苦艾酒。咱們個個喝綠毒,誰來遲了就倒楣。[375]打烊了,先生們,呃?給那神氣活現的布盧姆來杯朗姆酒, 我聽你說過蔥頭[376] ?布盧?那個兜攬廣告的?那個照相姑娘的爹[377],這可讓我吃了一驚。小聲點兒,夥計。悄悄地溜掉吧。各位,晚安[378]衛我于梅毒魔鬼。 [379]那個花|花|公|子和女模女樣[380]的傢伙哪兒去啦?上當了吧?逃走了。啊,好的,你們愛到哪兒就到哪兒去吧。將軍。王移到象的位置。善良的基督徒,請你幫助這個被朋友奪走住處鑰匙的小夥子[381]找個今晚睡覺的地方。唷,我快要酩酊大醉啦。媽的,我敢說這是最好的、最開心的假日。喂。夥計,給這孩子幾塊點心。扯蛋,我才不吃那白蘭地夾心糖呢!那是哄女人孩子的,我才不吃呢!把海毒丟到地獄里去吧。連同那領了執照的烈性酒。[382]時間到了,先生們!祝大家健康!祝你![383]
弗朗西朗斯正在提醒斯蒂芬,多年前康米神父任校長時,他們二人曾同過學的事。他問起格勞康、亞西比德[247]和皮西斯特拉圖斯[248] 。「他們如今在哪兒?」兩個人都不曉得。「你所談的是過去和它的幽靈,」斯蒂芬說,「何必去想那些呢?要是我隔著忘川[249]把它們喚回到現世來,那些可憐的幽靈會不會應聲而至呢?有誰知道呢?我,斯蒂芬的公牛精神[250],閹牛之友派『大詩人』[251]乃是它們的主人,又是賦與它們生命的人。」他把葡萄葉編成的冠戴在蓬亂的頭髮上,並朝文森特微笑著。「當你能夠憑著遠比兩三首輕飄飄的詩更為偉大的作品向你天才的父親[252]呼喚時,」文森特對他說,「這句答覆和那些葉子就能成為更適合於你的裝飾了。凡是為你著想的人,都盼望這樣。大家都已不得你完成你所構思的這部作品,並稱讚你是戴花冠者 [253] 。我衷心祝願你不要讓他們失望。」「哦,不,文森特,」利內翰把一隻手放在挨近他的文森特的肩膀上說,「不用擔心。他才不會讓他母親做孤兒[254] 呢。」那個年輕人的臉色陰鬱了。大家都看得出,在他來說,被人提醒對前途的指望和新近喪母一事是何等難以忍受。倘非喧囂聲減輕了痛苦,他會退出宴席的。馬登只https://read.99csw.com因為一時看上了騎手的名字,便心血來潮地把賭注下在「權杖」[255] 身上,結果輸了五德拉克馬[256] 。利內翰的損失也那麼大。他對大家講述賽馬情況。旗子往下一揮,唿啦!母馬馱著奧馬登,一個箭步躥出去,精神飽滿地奔跑起來,它領先。每一顆心都怦怦悸動。連菲莉斯[257] 都克制不住自己了。她揮舞頭巾喊著:「好哇!『權杖』贏啦!」然而在快要到終點的直線跑道上,「丟掉」[258]迫近、拉平並超過了它。全都完啦 [259]。菲莉斯一聲不響:她的兩眼像是悲哀的銀蓮花。「朱諾,」她大聲說,「我輸定啦。」然而她的情侶安慰她,給她帶來一隻閃亮的小金匣,裏面裝著幾塊橢圓形小糖果。她吃了。她落了淚,僅只一滴。「W. 萊恩可是個頂出色的騎手,」利內翰說,「昨天贏了四場,今天三場。哪裡有比得上他的騎手呢?駱駝也罷,狂暴的野牛也罷,他都騎得穩穩噹噹。可是咱們也像古人那樣忍耐吧。對不走運者發發慈悲吧!可憐的『權杖』!」說到這裏,他輕輕嘆了口氣,「它再也不是從前那匹精神抖擻的小母馬啦。我敢發誓,咱們永遠再也看不到那樣一匹馬了。老兄,我對天主發誓,它是馬中女王,你還記得它嗎,文森特?」「我倒是巴不得你今天能見到我的女王哩,」文森特說,「她有多麼年輕,容光煥發(拉拉吉[260] 跟她站在一起也會黯然失色),穿著淡黃色的鞋和好像是平紋細布做的連衣裙。遮蔽我們的栗子樹花兒正盛開。誘人的花香與飄浮在我們周圍的花粉使空氣濃郁得往下垂。在浴滿陽光的小塊兒地面的石頭上,似乎毫不費力地就能烤出一爐科林斯水果餡小圓麵包——就是佩利普里波米涅斯[ 261 ] 在橋頭擺攤賣的那種。然而,除了我那隻摟住她的胳膊,她沒得可咬的。於是,每逢我摟緊了,她就頑皮地咬我一口。一星期前她卧病四天,然而今天她神態自在,快快活活,還拿病危開著玩笑。這當兒,她就更富於魅力了。還有她那花束!她可真是個瘋瘋顛顛的野丫頭。我們相互偎倚著的時候,她采夠了花。這話只能悄悄地告訴你,我的朋友。我們離開田野的時候,你簡直想不到我們竟碰見了誰。不是別人,正是康米呀![262] 他沿著籬笆踱來,正在讀著什麼,好像是《聖教日課》。我相信他當作書籤夾在裏面的準是葛莉色拉或奇洛伊[263] 寫來的一封俏皮的信。我那甜姐兒狼狽得飛紅了臉,假裝整理稍微弄亂了的衣裳。矮樹叢的一截小樹枝巴在上面了,因為連樹棵子都愛慕她。當康米走過去后,她就用隨身攜帶的小鏡子照自己的芳容。然而他挺慈祥,走過去的時候,還祝福了我們呢。」「神明也從來都是仁慈的,」利內翰說,「雖然我在已思那匹母馬身上吃了虧,也許他這酒[264] 倒更合胃口哩。」他把手放在酒瓶上。瑪拉基瞅見了,就制止他這一動作,並指了指那個異邦人和鮮紅色商標[265]。「小心點兒,」瑪拉基悄悄他說,「像德魯伊特[266] 那樣保持沉默吧。他的靈魂飄到遠處去了。從幻夢中醒過來,也許跟出生同樣痛苦。任何東西,只要認真逼視,興許都可以進入諸神不朽的永恆世界之門。你不這麼認為嗎,斯蒂芬?」「西奧索弗斯[267] 對我這麼說過,」斯蒂芬說,「在前世,埃及司祭曾向他傳授過因果報應法則的奧秘。西奧索弗斯對我說,月亮上的君主乃是太陽系遊星阿爾法用船送來的桔黃色火焰。不憑靈氣來再現自己,以第二星座之紅玉色的自我為化身。」
布盧姆遂與領座坦誠相見,曰:「吾對此事之看法(不妨將己見發表)為:彼婦並非由於本人之過錯而受盡痛苦,聞其安產而不知喜悅者,想必生性淡漠或心腸冷酷也。」該衣著入時之浮華青年[191] 曰:「使伊陷入如此困境者,其夫也;理應是其夫,除非伊乃另一名以弗所女子[192] 。」此時,克羅瑟斯擊桌以使眾人傾聽其嗓音洪亮之話語:「吾有話告汝等。蓄鄧德利爾里式鬍子[193] 之老叟——年邁之格洛里·阿列路朱拉姆[194] 今日又來矣。彼用鼻音央告曰:『吾欲對吾之生命(此即彼對伊之稱呼)威廉明娜進一言。』吾囑彼心中宜有數,蓋嬰兒即將呱呱墜地矣。見鬼!容吾坦率道來。吾不禁嘆服該老漢之生殖力,竟足以令伊再生一胎。」眾人異口同聲讚譽老叟,惟獨該風流後生[195]堅持己見曰:「否。把關者[196]』非其夫也,乃修道院之教士、夜間嚮導(有勇氣者)或家庭用品之行商。」客人聞訖,暗自思量:「彼等具有之神奇的輪迴力實無與倫比,不同凡響。產院與解剖室均已變為輕佻話語之操練廳。然而一旦獲得學位,彼等輕浮蕩子搖身一變即成為被傑出人士譽為最高尚技藝之典範實踐者。然而,」彼繼續思索,「或許彼等平時個個心中鬱憤,欲尋解脫。因吾曾屢次目睹同一色羽毛之鳥齊聲大笑[197]也。」
聽哪!別吵吵鬧鬧的啦,呼啦!呼啦!著火哪。瞧,去啦。消防隊!改變方向。沿著蒙特街走去。招搖過市!呼啦!嗬嗬。你不來嗎?跑吧,沖啊,賽跑。呼啦!
嗣子誕生消息之通告極其慎重,令人聯想及土耳其朝廷儀式之慣例:由第二女護士轉告值勤之下級醫務官,彼再向代表團傳達。彼遂赴產室,以便在內務大臣與樞密顧問官(彼等由於爭先稱讚已精疲力竭,沉默不語)親臨下,協助完成規定之產後儀式。漫長肅穆之值勤使代表團焦躁不安。彼等認為既逢喜事,放縱一番亦應獲得寬容。於是,護士與醫務官走後,立即展開舌戰。只聞兜攬員布盧姆先生竭力勸解之,平息之,抑制之,均屬徒然。此乃最適宜高談闊論之良機,亦為將彼等性格迥異者聯結起來之唯一紐帶。分娩問題依次從各個方面加以剖析:異父兄弟之間先天的敵對,剖腹產,遺腹子,以及稀有的例子:產婦死後之分娩。蔡爾茲謀殺胞兄案,由於律師布希先生之激烈辯護,被誣告者已被宣判無罪。此事至今仍被人們廣為銘記在心;長子繼承權,國王賜予雙胞胎與三胞胎賞金;流產及溺嬰,加以偽裝或掩飾;缺乏心髒的胎兒內胎兒[203]以及充血導致的缺臉。某缺下巴中國佬[204](候補者穆利根先生語)之男系親屬,先天性缺顎乃系沿中線顎骨突起接合不全之結果,(據彼曰)一隻耳朵能聽見另一隻所云。麻醉或昏睡分娩法[205]之長處。高年妊娠的情況下,因受血管壓迫,陣痛延長。早期破水(眼下即一實例)導致的子宮敗血症之危險。用注射器進行人工受精。閉經后之子宮收縮。因被強|奸而妊娠的情況下,人種之延續問題。勃蘭登堡[206]人稱之為墜生[207] 的可怕分娩。醫學記載中之月經期間懷孕或近親結婚導致之一產多胎、陰陽兒、畸形兒等。一言以蔽之,亞理斯多德在其《傑作》[208] 中附上彩色石印插圖加以分類的人類出生之各種情形。對產科學與法醫學上至關重要之問題,以及關於妊娠最普遍的信念(諸如惟恐母體之活動將導致臍帶勒死胎兒,遂禁止孕婦邁田舍柵欄;或強烈情慾得不到有效滿足時,輒將手放諸身上由於經年使用而作為懲戒場所[209] 被神聖化之部位),均予以熱烈研討。有人斷言,兔唇、胸痣、冗指、黑痣、赤痣、紫痣等畸形,均足以對時而誕生之豬頭兒(人們並沒有淡忘格莉塞爾·斯蒂文斯夫人[210] 的例子)或狗毛嬰兒做出確鑿[211] 而自然之說明。喀里多尼亞[ 212] 使節所提出之原生質記憶假定,無愧於彼所代表的具有形而上學傳統[213] 之國土。預見到此等例子乃胎兒發育達到人類這一階段前被抑制之表徵。某異國使節則駁斥上述意見,以熱切而堅信不疑之口吻曰:「此乃女子與雄獸|交媾所生者。」其根據則為優雅拉丁詩人九-九-藏-書憑其才華在《變形記》中所傳至今之彌諾陶洛斯之類神話。[214 ]彼之話語立即引起轟動,然而為時短暫。因候補者穆利根先生比任何人均了解開玩笑所能引起之效果,乃面諭曰;「如要發泄淫慾,宜尋一乾淨可愛之老臾。」遂使方才那番感動頓然消失。同時,使節馬登先生與候補者林奇先生之間就連體雙胞胎[215] 中之一名先逝世之際,在法學及神學上之矛盾,展開激烈爭論。經雙方同意,將此難題委託兜攬員布盧姆先生立即交由副主祭助手迪達勒斯先生處理。不知彼是否欲以超自然之莊重,顯示其衣著之奇妙威嚴,抑或服從內心之聲音,迄今保持緘默。此刻亦僅簡短地(有人認為敷衍塞責地)陳述《福音書》之教導曰:「天主所配合的,人不可拆開。」[216]
天哪;!那邊穿膠布雨衣的傢伙究竟是誰呀?達斯蒂·羅茲[384],瞧他那身打扮。可真神氣。他在吃啥?六十周年紀念羊肉[385] 。對著詹姆斯發誓, 像是喝牛肉汁。真想吃上點兒。你認識那個穿舊短襪的嗎?里奇蒙[386] 那個下流討厭的怪傢伙嗎?痛苦得很哪!他認定自己的陰|莖里有顆子彈。胡言亂語的瘋子。我們稱他作「麵包巴特爾」[387] 。先生,他曾經是個家道興旺的市民。穿破衣服的男人娶了個孤女[388] 。可是姑娘逃之夭夭。瞧,就是那個被遺棄的男人。穿著件膠布雨衣在寂寞的峽谷里徜徉。[389] 喝完酒就去睡吧,規定的時間到了,盯著點兒警察。對不起,你今天在葬禮上瞧見他了嗎?是你那個翹了辮子的夥伴嗎?天主啊,對他發發慈悲吧!可憐的孩子們!波德老兄,千萬別說下去啦!莫非因為朋友帕德尼[390] 被裝在黑口袋裡運走了,你們就淚如雨下嗎?在所有的黑人當中,帕特是最好的一個。我平生沒見過這麼好的一個人。別說了,別說了,[391] 然而這是個非常可悲的故事,千真萬確。唉呀,滾!在九分之一坡度的地方翻了車。活動車軸碎得一塌糊塗。傑納齊準定會徹底打敗他的。[392] 日本佬嗎?朝高角度開炮,是嗎?據戰時號外,給擊沉了。他說,形勢對俄國有利,而不是日本。[393] 到時間了。十一點啦,走吧。前進, 醉得腳步蹣跚的人們!晚安。晚安。但願至尊的真主今晚大力保護你的靈魂。喂,留點神!我們一點兒也沒醉。[394] 是利斯的警察把我們攆走的。[ 395] 一點兒也不寬容。小心,那傢伙要嘔吐啦。他覺得噁心。哇!晚安。蒙娜,我真誠的寶貝。哇!蒙娜,我的心肝兒寶貝。[396] 噢!
彼等踏著大地朝死海挺進,以便貪婪而不知饜足地狂飲那沉滯呆倦、永不枯涸之鹹湖水。此刻,馬狀怪物于寂寥之空中復長大矣,大得猶如天空本身,漫無邊際,朦朦朧朧出現於室女座[24]之上端。看哪,輪迴之奇迹,伊乃永恆之新娘,晨星之信使,新娘——永恆之處|女。伊乃瑪爾塔,「失去了的你」[242],年輕,可愛、光艷照人之米莉森特[243] 。稍早於黎明前之最後時刻,伊足登燦爛之金色涼鞋,[244] 身披汝所稱之薄紗巾。伊乃昂星團[245]女王,此刻正冉冉升起,何等安詳。面紗在伊那星宿所生之肌膚周圍飄揚,融為鮮綠、天藍、紫紅與淡紫色,任憑穿過星際刮來之陣陣冷風擺布,翻騰、捲曲,迴旋,在天空中婉蜒移動,寫出神秘字跡。其表象經過輪迴之千變萬化,成為金牛座額上之一顆紅寶石,三角形標記阿爾法 [246],熠熠發光。
然而,說實在的,關於他[268] 處於某種鬱悶狀態或被施行了催眠術之類的荒謬臆測,純屬最淺薄之誤解,有悖於事實。正在發生這些事的當兒,此公兩眼開始顯露勃勃生機。即使不比別人更敏銳,至少也跟他同樣敏銳。任何曾經做過相反推測的人,都會立即發現自己搞錯了。他朝特倫特河畔伯頓的巴思公司所產瓶裝一級啤酒凝望了足足四分鐘。它夾在好多瓶酒當中,剛好擺在他對面,其鮮紅色商標,無疑是為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在方才那番關於少年時代和賽馬的談話后,由於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得最透徹的理由(這一點,後來才弄清楚),周圍發生的事被塗上了迥異的色彩。於是,他就沉浸在兩三檔子私事的回憶里。對此,另兩個人猶如尚未出生的嬰兒一般,絲毫也不了解。不過,他們二人的視線終於相遇。他一旦明白對方迫不及待地想要喝上一盅,便不由自主地決定為他斟上。因此,他攥著那裝有對方所渴求的液體之中型玻璃容器頸部,足倒一氣,以致它都快空了,然而又相當小心翼翼地,不讓一滴啤酒濺到外面。
「到伯克[294] 去!」爵爺斯蒂芬喊罷,一個箭步向前躥去。那群幫腔的也一起跟在後面:有血氣方剛的,頑劣的,賴債的,庸醫,還有一本正經的布盧姆。大家分別攥著帽子、梣木手杖、比爾博劍[295] 、巴拿馬帽和劍鞘、采爾馬特登山杖[296] 等等。這兒有各式各樣的壯小夥子,一個個氣宇軒昂的學生。卡倫護士在門廳里給嚇了一跳,她攔也攔不住。正笑嘻嘻地走下樓梯的外科醫生也阻止不了——他是來告訴大家胎盤已處置完畢,」足足有一磅重。他們催促著他。大門!敞著嗎?好極啦!他們喧囂地衝出去,雄赳赳地參加一分鐘的賽跑,最終目的地乃是登齊爾和霍利斯這兩條街交叉處的伯克。迪克森對他們說了些尖酸話語,並咒詛了一句,也跟了來。布盧姆想托護士給樓上那位欣喜的母親和她的寶寶捎句問候,所以就在她身邊停下腳步。最好的治療就是營養和靜養。她的臉色不是正表露出這一點嗎?憔悴蒼白,說明霍恩產院里那些日以繼夜的護理多麼辛苦。大家既然都已走光,他就仗著天生的智慧,臨告辭時湊近她,悄悄他說:「太太,鸛鳥啥時候來找你呢?」[ 297]
然而瑪拉基之故事則使彼等不寒而慄。彼一念咒,如下情景即出現在彼等面前:壁爐旁的暗門吱呀一聲開啟,海恩斯從中出現!我等無不毛骨驚然!彼一手持裝滿凱爾特文學之公事包,另一隻手則持寫有「毒品」字樣之小瓶。當彼面泛鬼笑掃視眾人時,個個臉上露出驚訝、恐怖、厭惡之神色。「如此之接待原在吾預料之中,」彼遂發出陰森之笑聲並謂:「看來這要怪歷史。[ 217] 吾乃殺害塞纓爾·蔡爾茲之兇手,千真萬確。吾已遭到何等懲罰!吾對地獄毫無畏懼。可懼者幽靈附體也。耶穌之眼淚傷口[218]!究竟如何吾方能得到安息乎?」彼嗓音模糊,「吾攜自己所整理之民謠,在都柏林長期流浪,而幽靈宛如淫夢魔[219] 或牛魔般跟蹤不止。吾之地獄以及愛爾蘭之地獄,皆在現世。為了忘卻所犯罪惡,吾曾多方設法:消愁解悶,射擊白嘴鴉,學習埃爾斯語[220] (遂誦數句),服鴉片酊(彼將小瓶舉至唇邊),紮營露宿。一切均歸徒然!彼之亡靈與吾形影不離。吞服鴉片乃吾唯一希望……嗚呼!毀滅矣!黑豹! [221]」彼大叫一聲,須臾間消失矣,暗門滑動著,閉緊。少頃,彼在對面門口露頭,曰:「十一時十分,到韋斯特蘭橫街車站[222] 與吾碰頭。」彼去矣。眾放蕩之徒涕泅滂沱。占卜者[223] 舉手向天,囁懦曰:「馬南南之報復[ 224] !」哲人反覆曰:「同態復讎法。傷感主義者乃只顧享受而對所做之事不深覺歉疚之人。[225] 」瑪拉基激動之至,閉口不言。謎底遂揭開矣。海恩斯為三弟[226] ,真名蔡爾茲,黑豹為彼父之鬼魂也。彼吞服鴉片,以忘卻此事,使予得到解脫,不勝感謝。[227] 墳場旁之房屋無人居住。誰都不肯居於彼處。蜘蛛在孤寂中張網。夜鼠自洞穴中窺伺。該屋受咒詛。鬧鬼。為一座凶宅。[ 228]
注意下述事件並且銘記在心頭吧,結局來得很突然。走進學生們聚集的產房外面的前廳,留意https://read.99csw.com他們的神色吧。那裡彷彿絲毫也沒有魯莽或強|暴的痕迹。一片守護者的寧靜,這倒很合乎他們在產院中的地位。恰似昔日在猶大的伯利恆,牧羊人和天使曾通宵達旦守護在馬槽周圍一樣。[293] 然而閃電之前,密集的雨雲因含濕氣過多變得沉甸甸的,膨脹起來。大團大團地蔓延,圍住天與地,使其處於深沉的酣睡狀態;並低垂在乾涸的原野、睏倦的牛和枯萎的灌木叢與新綠的嫩葉上。接著,剎那間閃光將它們一劈兩半,隨著雷聲轟鳴,大雨傾盆而下。話音剛落,立即發生了急劇的變化。
卻說布盧姆先生乍一進來,留意到那片肆無忌憚之冷嘲熱諷,認為此系年少通常不懂憐憫所致,故容忍之。彼等盪兒實似狂妄自大之頑童,喜議論喧囂,用語費解,且口出不遜。每聞其暴躁與寡廉鮮恥之話語[187] ,頓感憤慨。雖能以血氣方剛勉強為之開脫,但如此無禮實難以忍受。尤使人不快者為科斯特洛先生言詞之粗野。據觀察,此令人作嘔之流氓乃私生子耳。彼呱呱墜地即畸形缺耳,身軀傴僂,滿口生牙。分娩時屬逆產,足先露,且駝背[ 188]。外科醫用鉗子在彼頭蓋上留下了明顯痕迹。布盧姆遂聯想到,彼即已故富於獨創性之達爾文先生畢生探求不已之進化論中所談之過渡生物[189] 也。布盧姆已過人生之半途[190] ,歷盡滄桑,系一謹慎民族之後裔,生就稀有的先見之明,遂抑制心中所冒怒氣,最迅速慎重地克制住感情,告誡自己胸中要懷一「忍」字。心地卑鄙者對此加以嘲笑,性急之判斷者藐視之,然而眾人咸認為此乃穩妥之舉。妙語連珠以損害女性之優雅,乃精神上一大惡習,彼堅不贊成;彼不認為此種人堪稱才子,更弗言繼承良好教養之傳統。布盧姆對彼等實忍無可忍,根據往日經驗,只得採取激烈之手段,以迫使此傲慢之徒丟盡顏面,及時退卻。蓋年輕氣盛之徒,向來無視年老昏憒者之皺眉與道學家之抱怨,一味欲食(據聖書著者憑藉純潔想象所寫)樹上禁果;布盧姆與彼等未嘗不抱有同感。惟當一淑女分娩產子之際,無論如何亦不得對人性等閑視之。最後,據護士所云,布盧姆曾預料產婦迅將分娩,經此長時間之陣痛后,果然瓜熟蒂落,此事再度證明天主之恩惠與慈悲,使布盧姆頓感釋然。
隨後進行的辯論,其範圍與進度均是人生旅途的縮影。會場也罷,討論也罷,都氣派十足。論頭腦之敏銳,參加辯論者乃屬海內第一流的,所論的主題則無比崇高重要。霍恩產院那高頂棚的大廳,從未見過如此有代表性而且富於變化的集會。這座建築的古老椽子,也從未聽到過如此博大精深的言詞。那確實是一派雄偉景象。克羅瑟斯身穿醒目的高地服裝,坐在末席上。加洛韋岬角[269] 那含有潮水氣味的風;使他容光煥發。坐在對面的是林奇,少年時代行為放蕩以及早慧,都已在他臉上留下烙印。挨著蘇格蘭人的座位是留給怪人科斯特洛的;馬登蹲坐在科斯特洛旁邊,獃頭獃腦地紋絲不動。壁爐前的主席那把椅子是空著的,兩邊分別為身穿探險家派頭的花呢短褲、腳蹬生牛皮翻毛靴子的班農,還有與他形成鮮明對照的瑪拉基·羅蘭·聖約翰·穆利根那淡黃色的優美服裝和一派城市的舉止教養。最後,桌子上首坐著位年輕詩人,他逃脫了教師這個行當和形而上學的審問,在蘇格拉底式討論的快活氛圍中找到了避難所。右邊是剛從賽馬場來的油嘴滑舌的預言家,左邊是那位謹慎的流浪者。他被旅途與廝打揚起的塵埃弄髒,又沾上了難以洗刷的不名譽的污點。然而他那堅定不移、忠貞不渝的心中卻懷著妖嬈的倩女面影,那是拉斐特[270]在靈感觸發下用那支畫筆描繪下來的傳世之作。任何誘惑、危險、威脅、屈辱,都無法消除。
晦,小夥子,抓住球[ 347] !把那啤酒遞過來。為了勇敢的蘇格蘭長久沸騰。[ 349] 我的烈酒。謝謝。[350]祝咱們大家健康。怎麼樣?犯了規。別把我這條新褲子弄髒了。喂,給我撤上點兒那邊的胡椒粉。喏,接著。帶上芷茴香籽兒[351] 。你明白嗎?沉默的喊叫。每個漢子都去找自己的漂亮姑娘。[352] 肉|欲維納斯[353] 。小婦人們。[354] 來自穆林加爾鎮的厚臉皮的壞姑娘[355] 。告訴她,我打聽她來著。摟著薩拉的腰肢[356]。通往馬拉海德[357] 的路上。我嗎?勾引我的那個女人,哪怕留下名字也好。[358]你花九便士要買什麼?我的心,我的小罈子[359] 。跟放蕩的窯姐兒搞一通。一塊兒搖槳。退場[360] !
眾聲紛雜,融人陰暗之寂靜中。寂靜乃無限之空間也。靈魂迅疾而沉默地飄浮於世世代代生息不已之空間。灰色薄暮瀰漫於此,卻從不落到暗綠色之遼闊牧場上。僅降下蒼茫暮色,拋撒星宿的永恆之露。伊步履蹣跚,跟隨乃母,猶如由母馬帶引之小母馬駒。伊等乃一片朦朧中之幻影,然而婀娜多姿,腰肢纖細優美,脖頸柔和矯健,面容溫順,頭腦聰慧。陰鬱之幻象逐漸模糊,以至消失殆盡。阿根達斯乃荒原也,向為侖梟與半盲戴勝鳥棲息之所。鼎盛之內泰穆[235] 已不復存在。彼等群獸亡靈發出反叛之雷鳴,沿著雲彩大道擁來。呼!哈喀!呼![236]視差[ 237] 從背後闊步逼向彼等,用刺棒戳之,射自其眉眼之光銳利如蝎。大角鹿與氂牛,巴珊[238]與巴比倫之公牛,猛獁象與柱牙象,均成群結隊湧向下陷之海——死海[239] 。那一大群黃道十二宮不祥而伺機報復之獸類!彼等呻|吟,越雲而來,犄角或長或短,有長鼻者,撩牙者,或鬃毛若獅,或有多叉巨角,用鼻拱者,爬行者,嚙齒動物,反芻動物,厚皮動物,彼等大群地移動,吼叫。太陽之屠殺者。[ 240]
異邦人繼續望著自己眼前這個人臉上那故意做出的冷靜神情慢慢地消失。出於習慣或乖巧心計的這種不自然的冷靜似乎也包含在他的辛辣話語之中,好像在譴責說話人對人生粗野方面的不健康的偏愛[287] 。聽者的記憶里,宛若被一句樸實自然的話所喚醒了一般,浮現出一副光景。彷彿是往昔的歲月伴隨著當前的種種喜悅真地存在於現實中似的(就像某些人所想的那樣)。平靜的五月傍晚那修剪過的草坪。他們對朗德鎮[ 288] 或紫或白的丁香花叢記憶猶新。小球緩緩地沿著草地向前滾去,要麼就相互碰撞,短暫機警地震顫一下,挨在一起停了下來。香氣襲人的苗條淑女們興緻勃勃地觀看著。那邊,每逢灰色水池裡的灌溉用水徐徐流淌,水面便起漣漪。水池周圍,你可以瞥見同樣香氣襲人的姐妹們:弗洛伊、阿蒂、蒂尼[289]以及她們那位身姿不知怎地分外引人注目的膚色稍黑的朋友——櫻桃王后[290] 。她一隻耳朵上佩帶著玲瓏的櫻桃耳墜子:冰涼火紅的果實襯著異國情調的溫暖肌膚,相得益彰。(正是開花時節。及至將滾球聚攏起來收進箱子,大家就圍坐在溫暖的爐邊,其樂融融。)一名身穿亞麻羊毛混紡衣服的四五歲幼童正站在池邊,姑娘們用愛憐的手圍成一圈,保護著他。現在男童略微皺起眉來。也許他像這個青年似的過於意識到自身處境危險的快|感,但是又只得不時地朝他母親瞥上一眼。她正從面對花壇的游廊[291] 守望著,喜悅之中卻又含著一抹漠然或嗔怪之色(凡事都是無常的[ 292] )。
開頭最好先說明一下:斯·迪達勒斯先生(神性懷疑論者[271] )的議論似乎證明他所沉溺並被歪曲的先驗論,與一般人所接受的科學方法是截然相反的。重複多少遍也不為過分的是:科學乃處理有實質的現象的。科學家正如一般人一樣,必須面對硬邦邦的現實,不容躲閃,並須做出詳盡的說明。目前確實可能還有一些科學所不能解答的問題,例如利·布盧姆先生(廣告經紀人)所提的頭一個問題:即將read.99csw.com誕生者的性別是如何決定的。我們究竟應該接受特利納克利亞的恩培多克勒的說法,即認為男子的誕生決定於右卵巢[272](另外一些人則主張是在月經后的時期),還是應該認為被放置過久的精|子或精蟲乃是決定性別的重要因素?抑或像眾多胚胎學家(卡爾佩珀、斯帕蘭札尼[273] 、布魯門巴赫、勒斯克、赫特維希[274] 、利奧波德和瓦倫丁[275] )所設想的那樣,是二者的混合物呢?這個論點也許意味著:一方面是精蟲的生殖本能[276] ,另一方面是被動因素那巧妙地選擇的體|位——即卧在下面受胎[277] 之間的協力(大自然喜用的方法之一)。同一位問訊者所提出的另一問題,其重要性不亞於此:嬰兒死亡率。這個問題很有意思,因為他中肯恰當地提出:儘管我們誕生的方式相同,死法卻各異。瑪·穆利根先生(衛生學兼優生學博士)譴責本地的衛生狀態道,我們這些肺部發灰的市民吸進了飄浮在塵埃中的細菌,以致患上腺樣增殖症和肺結核等症。他聲稱,民族素質的衰退應統統歸咎於這些因素以及我們街頭上那些令人厭惡的景象:觸目驚心的海報,各種支派的教士,陸海軍的殘廢軍人,風裡雨里趕馬車的壞血症患者,懸吊著的獸骸,患偏執狂的單身漢以及不能生育的護理婦。他預言審美學[278] 將普遍地為人們所接受,生活中所有的優美事物,純正的好音樂,令人賞心悅目的文學,輕鬆愉快的哲學,饒有教育意義的繪畫,維納斯與阿波羅等古典雕刻的石膏複製像,優良嬰兒的藝術彩照——只要在這些方面略加註意,就能使孕婦在無比愉快中度過分娩前的那幾個月。J.克羅瑟斯先生(議論學學士)將嬰兒夭折的一部分原因歸咎於女工在工廠內從事重勞動引起的腹腔部外傷,以及婚後夫妻生活中的節制問題,但絕大多數還是由於在公私兩方面的疏忽。這種疏忽達到極點,便會造成遺棄新生嬰兒、墮胎犯罪或殘忍的殺嬰罪。儘管前者(我們指的是疏忽)毫無疑問是確鑿的,但他所舉的那個關於護士忘記點清填入腹腔的海綿數目之事例,太不經見了,不足為訓。其實,當我們仔細調查這個問題時就會發現,儘管有上述種種人為的缺陷,往往妨礙大自然的意圖,但是妊娠與分娩卻依然在大量地順利地進行著,誠然令人驚奇。文·林奇先生(算術學士)提出了富於獨創性的建議:出生與死亡,與所有其他進化現象(潮汐的漲落、月亮的盈虧、體溫的高低、一般疾病)一樣。總而言之,大自然之巨大作坊中的萬物,遠方一顆恆星之消失乃至點綴公園的無數鮮花之綻開,均應受計數法則的支配,而這一法則迄今尚未確定下來。但是這裏也有個簡單而直截了當的問題:為什麼一對正常、健康的父母所生下的看上去健康並得到適當照顧的娃娃,竟會莫名其妙地夭折,而同一婚姻中所生的其他孩子並不這樣呢?用詩人的話來說,這確實不能不使我們躊躇顧慮。[279] 我們確信,大自然不論做什麼,都自有充分而中肯的理由。這樣的死亡很可能是某種預測的法則所導致的。據此法則,病原菌所棲息的生物(現代科學毫無爭論餘地地顯示:只有原生質的實體可以是不朽的)越是在發育初期,死亡率越高。這種安排縱然給我們的某種感情(尤其是母性)以痛苦,然而有些人認為從長遠來看是有益於一般人類的,因為它保證了適者生存。斯·迪達勒斯先生(神學懷疑論者)發表意見(或者應該說是插話)道,患黃疽症的政治家和害萎黃病的尼姑自不用說,由於分娩而衰弱的女癌症患者和從事專門職業的胖紳士總是咀嚼形形色|色的食品,下咽,消化,並以絕對的沉著使其經過通常的導管。當這些雜食動物吃小牛息肉這樣好消化的食品時,大概會減輕腸胃的負擔吧。這番話從極其不利的角度無比透徹地揭示了上述傾向。這位有著病態精神的審美學兼胚胎哲學家,儘管連酸與鹼都分不清,在科學知識上卻擺出一副傲慢自負的架子。為了啟發那些對市立屠宰場的細節沒他那麼熟悉的人們,也許應該在此說明一下:我們那些擁有賣酒執照的低級飲食店的俚語小牛崽肉,指的就是打著趔趄的牛崽子[280]那可供烹調食用的肉。在霍利斯街第二十九、三十、三十一號國立婦產醫院的公共食堂里,能幹而有名望的院長安·霍恩博士(領有產科醫生執照、曾為愛爾蘭女王醫學院成員)最近與利·布盧姆先生(廣告經紀人)之間舉行了一場公開辯論。據目擊者說,該院長曾指出,一個女人一旦把貓放進口袋裡(這大概是對大自然之最複雜而奇妙的作用——交媾的雅喻),她就非把它再送出去不可;或賜與它生命(用他的話來說),以便保全自己的命。他的論敵富於說服力地駁斥說:這可是冒著自己喪失生命的危險!儘管說話的語調溫和而有分寸,仍然擊中了要害。
這當兒,醫生的本領與耐心導致了一次可喜的分娩[281] 。不論對產婦還是醫生來說,那都是令人厭倦、疲勞的一段時間。凡是外科技術所能做的,都做到了。這位產婦也極為勇敢,她用堅韌不拔的精神加以配合。她確實這麼做了。打了一場漂亮仗[282] ,而今她非常、非常快樂。那些過來人,比她先經歷過這一過程的,也高高興興地面帶微笑俯視著這一動人情景。她們虔誠地望著她。她目含母性之光,橫卧在那裡,對全人類的丈夫——天主,默誦感謝經。新的母性之花初放,殷切地渴望摸到嬰兒的指頭(多麼可愛的情景)。當她用那雙無限柔情的眼睛望著嬰兒時,她只盼望著再有一種福氣:讓她親愛的大肥[283] 在她身邊分享她的快樂,把天主的這一小片塵土[ 284] ——他們的合法擁抱之果實,放在他懷抱里。而今他上了些歲數(這是你我之間的悄悄話),雙肩稍見彎屈。但是隨著歲月的流逝,厄爾斯特銀行學院草地分行的這位認真負責的副會計師已具有了一種莊重的威嚴。「哦,大肥,往昔的戀人,如今的忠實生活伴侶,遙遠的過去那玫瑰花一般的歲月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像從前那樣搖搖俊美的頭,回顧著那些日子。天哪!而今透過歲月之霧望去,那是何等美麗呀!在她的想像中,他們——他和她——的孩子們聚攏在床畔:查理、瑪麗·艾麗斯、弗雷德里克·艾伯特(倘若他不曾夭折)、瑪米、布吉(維多利亞·弗朗西絲)、湯姆、維奧萊特·康斯但斯·路易莎、親愛的小鮑勃西(是根據南非戰爭中我們的著名英雄——沃特福德與坎大哈的鮑勃斯勛爵[285] 而命名的)。現在又生下了他們二人結合的最後的象徵,一個地地道道的普里福伊,長著真正的普里福伊家的鼻子。這個前途無量的嬰兒,將以普里福伊先生那個在都柏林堡財務廳工作的有聲望的遠房堂弟莫蒂默·愛德華而命名。光陰茬苒。然而時間老爹輕而易舉地就把事情了結啦。不,親愛的、溫柔的米娜,不要從你胸中嘆氣。還有大肥,把你煙斗里的灰磕打掉吧。通知熄燈的晚鍾已敲(但願那是遙遠的未來的事!),你卻還在擺弄著使慣了的這隻歐石南根煙斗。用以讀《聖經》的燈也給熄滅了吧,因為油已剩得不多了,所以還是心情平穩地上床休息吧。天主無所不知,到時候就會來召喚你。你曾打了一場漂亮仗,忠實地履行了男人的職責。先生,請握住我的手。幹得出色,你這善良而忠實的僕人![286]
為了縱酒豪飲,大家相互挽著臂,沿街大喊大叫地衝去。真正的。[ 311] 昨晚你是在哪兒睡的?打扁了的碎嘴子蒂莫西[312] 那兒。加油兒,快點兒。家裡有雨傘或長統膠靴嗎?給亨利·內維爾[313] 瞧過病的穿舊衣的外科醫生在哪兒?對不起,誰都不知道。喂,迪克斯!往前走到緞帶櫃檯那兒。潘趣在哪兒?百事順利。天哪,瞧瞧那個從產院走出來的醉醺醺的牧師![314] 伏惟全能至仁天主聖父,及聖子……降福保全我九九藏書眾。[315] 一個冤大頭[316] ,先生。登齊爾巷的小夥子們[ 317] 。見鬼,活該!快去。對,以撒[318] ,把他們從明亮的地方趕走。親愛的先生,你要跟我們一道去嗎?一點兒也不礙事。你是個好人,咱們彼此不必見外。去吧,我的孩子們![319] 第一炮手,開火。到伯克去!到伯克去!他們從那裡挺進了五帕拉桑[320]。 斯萊特里那騎馬的步兵[ 321] 。該死的丑東西在哪兒?背棄教義的[322] 斯蒂夫牧師!不,不,是穆利根!在後面哪!朝前推進。要盯著鍾。打烊的時間。[ 323] 穆麗!你怎麼啦?我媽叫我出嫁啦。[324] 英國人的至福[325]!擂鼓吧,咚咚,嘭嘭,[ 326] 贊成者占多數。由德魯伊特德魯姆印刷廠叫你喝啥?來杯超人[333] 喝的世代相傳的蜂蜜酒。我也照樣。來五杯一號的。[334] 你呢,先生?薑汁甜露酒。嘿,是車把式喝的蛋酒汁。刺|激得渾身熱騰騰的。給鍾[335] 上弦。突然停擺,再也不走了。當老……[336] 我要苦艾酒,知道了嗎?哎呀![337] 要一份蛋酒或加了調料的生蛋。幾點鐘啦?我的表進當鋪啦。差十分。費心啦。不用客氣。是胸部外傷嗎,呃,迪克斯?千真萬確。只要睡在他那小院兒里,隨時都會挨蜜蜂螫的。家就住在聖母醫院附近。這位仁兄有妻室。認識他太太嗎?嗯,當然認識嘍。她身材可豐腴哩。瞧瞧她脫掉衣服時的樣子吧,那裸體真能飽人眼福。漂亮的母牛可跟你們那瘦母牛[338]不一樣,一點兒也不。拉下百葉窗,寶寶。[339] 兩杯阿迪勞恩[340] 。我也一樣。麻利點兒,要是倒下,就馬上爬起來:五,七,九。好極啦!她有著一雙頂好看的眼睛,一點不含糊。還有她那奶頭和豐|滿的臀部。只有親眼看了才能相信。你那雙飢餓的眼睛和石膏的脖頸, 把我的心偷去了。噢,排精的氣味。先生,土豆?又是風濕病嗎?[341] 真是荒唐,請原諒我這麼說。大家都這麼認為。我看你可能是個大傻瓜。 呃,大夫?剛從拉普蘭[ 342] 回來嗎?您還是這麼富態,貴體安康吧?老婆娃娃都好嗎?尊夫人快生養了吧?站住,交出來。[343] 口令。瞧那頭髮。[344] 蒼白的死亡和殷紅的誕生。[345]嘿!唾沫濺到你眼睛里去啦,老闆!打給戲子的電報。從梅瑞狄斯那兒剽竊來的。[346] 以耶穌自居的那個患了睪丸炎、滿是臭蟲跳蚤的耶穌會會士!我姨媽給金赤他爹去了信,說壞透了的斯蒂芬把好極了的瑪拉基帶上邪路啦。
人之靈魂,壽命有多長?靈魂稟有變色龍之特性,每接近一樣新物即改變顏色,與歡樂者接近即愉快,與悲哀者相處則沮喪,年齡亦隨情緒而改變。利奧波德坐在那裡,反芻並咀嚼往事之回憶時,彼已不再是沉著踏實之廣告經紀人,亦非一小筆公債之所有者。念載光陰頓然消失,彼已成為少年利奧波德矣。彷彿是通過回顧性之安排,鏡中鏡(剎那間)照出本人。彼目睹自家當年之英姿,早熟而老氣橫秋,于刺骨寒晨,將書包(內裝有母親精心製作之美味大麵包)當作子彈帶般挎著,從克蘭布拉西爾街之老宅踱向高中。一兩年後,同一身姿初戴硬氈帽(啊,何等神氣!)已開始跑外勤。彼乃家族公司之正式推銷員,備有訂貨簿,灑了香水的手帕(不僅是為了充當樣品),皮箱里裝滿鋥亮之小裝飾品。(噫!可惜均屬於往昔歲月!)彼到處對猶豫不決而用指尖掐算之主婦或妙齡女郎,滿臉掬以殷勤溫順之笑容。後者對彼佯裝出之禮儀[ 229] ,亦羞澀地點頭會意。(然而其內心如何,則天曉得矣!)香水氣息,微笑,尤其烏黑眸子及圓滑周到之談吐應對,使彼于傍晚為公司老闆[230]攜回大量訂貨單。老闆做完同樣工作,口銜雅各煙斗[231] ,坐在祖傳的爐邊(上面必煮著麵條),透過角質圓框眼鏡,閱讀一個月前之歐洲大陸報紙。然而,剎那間鏡面模糊了,少年遊俠騎士後退,乾癟,縮成霧中極細微之一點。而今自己做了父親,周圍興許是兒輩。誰知曉歟!聰明的父親方知自己之子。[232] 彼思及哈奇街關棧附近濛濛細雨之夜。彼與伊在一道(可憐,伊無家可歸,系私生女,只付一先令與一便士吉利錢,便屬於汝,屬於吾,屬於眾人),當兩名夜警頭戴雨帽之陰影路過新修建的皇家大學時,彼等一道傾聽其沉重腳步聲。布賴迪!布賴迪·凱利![233] 彼決不會忘記此名,將永遠銘記該夜:初夜,新婚之夜。彼等(求者與被求者)于黑暗之底層纏扭在一起。轉瞬之間。(要有!)光就浴滿世界。心與心可曾悸動在一起!否,敬愛的讀者,一霎時事即畢,然而——「且慢,撒開!不許如此!」可憐的姑娘摸著黑,逃之夭夭。伊乃黑暗之新娘,夜之新娘。伊不敢生下白晝那金太陽之子。不,利奧波德。名字與記憶無從給汝慰藉。青年時期汝對精力所抱幻想,已被剝奪——一切歸於徒然。汝之腰力已生不齣子嗣,無能為力矣。魯道夫[234]生利奧波德,而今利奧波德卻不再能有子嗣矣。
有一種罪或者(照世人的叫法就是)惡的記憶,隱蔽在人們心中最黑暗處,埋伏在那裡,等待時機。一個人盡可以聽任記憶淡漠下去,將其撂開,彷彿不存在一般,並竭力說服自己,好像那些記憶並不存在或至少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然而抽冷子一句話會勾起這些記憶:會在各種各樣的場合——幻想或夢境里,或者當鈴鼓與豎琴撫慰他的感覺之際,或在傍晚那涼爽的銀色寂靜中,或像當前這樣深夜在宴席上暢飲時——浮現在他面前。這個幻象並非為了侮辱他而至,像對待那些屈服於她的憤怒的人們那樣,也並非為了使他與生者離別,對他進行報復,而是裹以過去那可憐的屍衣,沉默,冷漠,嗔怪著。
彼異邦人系承蒙仁慈之陛下核准而取得市民權,然而吾曹欲詢問彼之保護者總督閣下,彼憑何資格而取得我國內政之最高權力歟?[198] 發自滿腔忠誠之感激,如今安在哉?在近日之戰爭[199] 中,只要敵人憑藉手榴彈暫時取得優勢,該叛徒即一面惟恐其四分利公債暴跌而渾身顫抖,一面則抓緊機會向根據其本人意願而臣服之帝國開火!彼是否已忘卻此事,一如忘卻其所承受之一切恩澤?倘傳聞無謬,彼則為只顧個人享樂之利己主義者,誠屬欺世盜名。闖入貞節婦女(一名勇敢少校之女)之寢室,或對其婦德妄加譴責,此決非君子所為。若彼欲引人注意(其實,此舉對彼甚為不利),亦無可奈何也。該婦命途多舛,其合法特權屢遭踐踏,時間既久,對方態度復頑強,致使伊每聞彼之斥責,輒報以由絕望而導致之嘲笑。彼身為社會風紀監察官,虔誠嚴若鵜鶘[220],竟將自然之羈絆拋諸腦後,肆無忌憚,試圖與出身於社會最下層之女僕發生暖味關係!倘非該女僕以擦地所用之毛刷為護守天神,進行自衛,則必身遭不幸,有如埃及女夏甲[201]然!關於牧場問題,彼之乖戾粗暴已臭名遠揚。某次,當著卡夫先生之面,觸怒一牧場主,以致遭到該鄉人以刻薄言詞之反擊。彼不適宜宣揚福音。家旁豈不有片耕地,只因無人播種,遂閑置下來。青春期之惡習,人屆中年遂成為第二天性,帶來恥辱。倘若彼一定要將基列香油[ 202] 這一效驗可疑之秘方與「金科玉律」,分發給一代乳臭未乾之盪子,以促使彼等康復,則應使彼之行為與正全力奉行之教義相一致。身為丈夫,彼之內心乃諸多秘密之貯藏庫。為了體面,而輕易不肯泄露,色衰之美女或以淫言猥語挑逗之,代替因被冷遇以致墮落之妻,給彼以慰藉。然而人倫之新倡導者以及惡行之矯正者,充腴量僅為異邦之樹。其紮根于東方本上時,則茁壯繁茂,香脂豐腴,造移植於他處暖土,根即失去原有之勃勃生氣,香脂亦變為混濁發酸,失去靈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