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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1

第十四章 1

話題轉至眾人肆飲大醉上。桌子兩側就坐者為:仁慈聖母瑪利亞醫院二年級學生迪克森,其夥伴醫科學生林奇和馬登[ 21] ,鄉紳利內翰、阿爾巴·隆加出身之克羅瑟斯[ 22] ,以及青年斯蒂芬。斯蒂芬面龐酷似修士,坐于上座,另有不久前因表現出豪飲之勇而獲得「潘趣[23]·科斯特洛」之雅號的科斯特洛(座中除了青年斯蒂芬而外,彼乃最爛醉如泥者,越醉越討蜂蜜酒喝),再有即是謙和的利奧波德爵士。此刻眾人在等候青年瑪拉基,彼曾允諾前來。心感不悅者責彼何以爽約。利奧波德爵士留于席間,蓋彼與西蒙爵士及其公子、青年斯蒂芬親密無間。彼長途跋涉后,備受殷勤款待,倦意漸消。戀情驅使彼到處飄泊,此刻卻滿懷友情,不忍遽然離去。
就孕婦而言:產前產後均應無任何憂慮,因全體市民皆知,倘無伊等多產之母,任何繁榮皆無從實現。彼等深知只因有母性,彼等方能享有永恆與神明,死亡與出生。臨盆用車輛將孕婦送到產院,其他婦女受此啟發,亦紛紛渴望由該院收容。眾人在產婦身上見到一位未來的母親,產婦則感到自己開始受到愛護。偉哉,此乃彼穩健國民之功績!不僅目睹而已,更應讚許傳頌。
此刻,潘趣·科斯特洛高聲引唱《斯蒂芬,唱啊》[94]。彼大叫曰:「看,智慧為自己蓋起一座殿堂,乃造物主之水晶宮[95],寬敞、巍峨、永恆之蒼穹,井然有序,找到豌豆者即獎給一便士。[96]」
最精通教義故最能贏得眾人尊重,精神崇高且值得驕傲之人士所經常倡導,並得到社會公認之見解乃是:只要其他情況未起變化,一個民族之繁榮興盛並非取決於其表面之光輝,乃取決於該民族對繁衍子孫所寄予之考慮及改進之程度。缺乎此,即構成罪惡之根源。今幸有此寄予,則能確保獲得萬能大自然之純潔恩澤。倘有人於此主張毫無所知,彼對諸事之認識(即有識之士視為裨益良多之研究)必極為膚淺,絕非賢人也。此乃一般世人之觀點。蓋凡能認識重要事物者,必知表面之光輝無非掩蓋其內在之虛弱而已。且不論何等蠢人亦應省悟:大自然賜予之所有恩惠,均無法與繁殖之恩惠相比擬,故一切正直之市民皆須對同胞勸誡忠告,併為之焦慮,惟恐本民族過去所開創之輝煌業績,日後不能發揚光大也。倘因風俗之愚昧,對世代相傳之光榮習慣加以輕視,否定其深遠意義,從而對有關分娩作用之崇高要義等閑視之,豈不令人深惡痛絕哉!蓋此要義系天主所做繁殖之預言[4]及對減少繁衍之警告,並命令全人類遵照行事,使之做出承諾。
在傑克約翰露營的漂亮馬戲場。[ 97]。
長話短說。隨後,埃克爾斯街仁慈聖母瑪利亞醫院之迪克森君乃會心一笑,問青年斯蒂芬曰:「汝為何未立誓出家當修士?」彼答曰:「在胎中必順從,入墓后自貞節。余畢生受窮,實非出自本意也。」利內翰君立即駁斥曰:「吾風聞汝之惡行。」遂將所聞一一道來:謂彼曾玷污信任彼之女子那百合般之貞操,此乃未成年者之墮落行為也。舉座咸證明確屬事實,乃歡聲大作,為彼做人之父而乾杯。然而斯蒂芬曰:「與汝等所想大相徑庭。吾乃永恆之子,至今仍為童貞。」聞訖,眾人愈益歡呼,對彼曰:「汝之婚禮猶如祭司于馬達加斯加島上所舉行之稀奇儀式[ 59] :剝掉新娘衣裳,使其失去貞操。新娘身裹素白與桔黃嫁衣,新郎著潔白與胭脂色衣,點燃甘松油脂及小蠟燭,雙雙躺在新婚床上。眾教士齊唱。『主啊』[60]及讚歌『為了通曉性|交之全部奧秘』[61],直至新娘當場被破瓜為止。」斯蒂芬遂將敏感之詩人約翰·弗萊徹君與弗朗西斯·博蒙特君所作《處|女之悲劇》中旨在開導情侶之精彩結婚小調|教給眾人。在維金納琴[62]和諧伴奏下,反覆唱疊句:「上床!上床!」[63]此首絕妙而優美動聽之喜歌,給予年輕情侶莫大慰藉及信念。彼等在男女儐相所持馥郁華麗之花燭照耀下,來到顛鸞倒鳳所用之四腳舞台跟前。「彼等二人幸得相會矣,」迪克森君喜曰,「然而,年輕的先生,且聽吾言,彼等毋寧改稱博·蒙特與萊徹。[64]這一結合,成果必甚豐。」青年斯蒂芬曰,彼記得一清二楚,彼等二人共享有一名情婦,伊實為娼婦是也。[65]彼時生活中充滿了欣喜歡樂[66],伊周旋於二人之間。家鄉風俗[67 ] 對此甚為寬容。「一個人讓妻子與友同寢,」彼曰,「人間之愛莫此為甚。[68]『汝去,照樣為之!』[69]此言,或其他有類似含意之言語,系出自曾在牛尾大學開『法國文學』欽定講座之查拉圖斯特拉[70] 教授。此人賜與人類之恩惠,無人企及。帶陌生人入汝之圓形炮塔,汝必睡次好之床[71],否則大難必然臨頭。弟兄們,為吾本人祈禱。[ 72] 眾人遂曰:『啊們。』讓愛琳記住歷代之年,上古之日。[72]汝何以不尊重吾人及吾言,擅將陌生人引進吾門,于吾眼前行邪淫[ 74] ,如耶書侖,漸漸肥胖,踢踢踹踹[75]。因此,汝背叛光犯下罪行;致使汝主淪為眾仆之奴。[76]歸來兮,歸來兮,米利族,勿忘吾,噫,米列西亞族。[77]汝為何在余眼前作惡,為一名葯喇叭商賈踢開余?[78]汝女為何不認余,並與羅馬人及不通語言之印度人共寢于豪華床榻? [79]看哪,吾民,自何列布、尼波與比斯迦[80]以及哈頓角峰[ 81] ,俯瞰那流淌奶與錢之地方[82]。然而,汝供余飲者,苦奶也。余之太陰與太陽,則被汝永遠消滅之。汝將余永遠撇在苦難黑暗之路途上。汝吻吾唇時,有股濕灰氣味[83]。此乃內心之黑暗也。」彼續曰:「以《七十子希臘文本聖經》[84]之睿智,亦未能使其豁然開朗,甚至隻字未提。來自蒼穹之黎明已破地獄之門,並造訪極偏遠之黑暗[85]。對暴虐習以為常,遂麻木不仁矣(正如塔爾[86]關於親愛的斯多葛派所云)。哈姆萊特之父即不曾將燎漿泡之疤痕[87] 出示王子。出現於人生白晝之不透明,猶如埃及之災害,惟有生前與死後之黑暗,方為最適當之場所與途徑[88]。然而萬物之目的及終局多少均與發端及起源相一致:即誕生后逐漸發育成長,隨後則依自然法則,朝終局縮小、退步,以後退之變化告終。吾曹在天日下之生存,亦同於上述眾多相對關係。三名老姊妹[89] 為吾曹接生:吾曹涕哭、長胖、嬉戲、接吻、擁抱、別離、衰老、死亡。伊等則屈身俯視我等遺容。初卧于老尼羅河之畔蘆葦叢中用枝條所編之床上,得到拯救。 [90]最後,伴以山貓與鶚鳥之齊聲哀鳴,埋葬于隱蔽之墓中。該墓之所在無人知曉[91],吾曹將受何判決:赴陀斐特[92]抑或伊甸城[93],亦全然不知。回顧後方,欲知吾曹存在之意義,起源於何等遙遠地域,亦不可得矣。」
學生騎士囑為貴胄利奧波德斟酒,勸彼暢飲,一似座中眾人。貴胄利奧波德為了討好,乃掀起面甲[18],略加品嘗以示親睦。然而彼素無飲蜂蜜酒之習慣,遂將酒杯置於一旁,少頃潛將大半杯傾入鄰人杯中,鄰人則渾然不覺。彼在堡內與眾人同座片刻,以便歇息。感謝全能之主。
該男子問護士曰:彼待產之婦女情況如何。護士答曰:婦人之陣痛已持續三晝夜,誠屬無法忍受之難產,然而即將產矣。伊復曰,余曾目睹多少婦女之分娩,從無難產至此者。伊遂將經過情況向曾在此間居住之男子和盤托出。男子聆聽其言,洞悉婦女為分娩所受之痛苦,頻感驚異。彼端詳伊在任何男人眼中均不失為俊秀之臉龐,並納悶伊為何多年來停留于傭人身份。九年來,每年十二次月經,責怪伊何以仍不受孕,而使血潮徒然流失。
彼饒舌家著實儀錶堂堂,並素以風度翩翩九九藏書自豪。現將話題轉至本人服裝上,對天氣之乍變,憤然予以譴責。眾人則大讚此公所提方案。其友, 一年輕紳士,對新近之艷遇[159] 喜不自勝,不禁告知鄰座。此刻,穆利根先生掃視桌面, 問餅與魚[160]系供何人食用?及至瞥見異邦人,乃彬彬有禮地深打一躬,問曰:「敢問足下需要吾曹在專業方面提供協助歟?」異邦人聞言,衷心表示謝意, 卻依然保持適當之距離。答曰:彼乃為霍恩產院一名女病友而來。 不幸伊屬難產(言至此,深嘆一聲),欲知是否已安然分娩。 迪克森先生嘲笑穆利根先生之初期腹部肥大症以轉換氣氛,曰: 「此乃前列腺囊內部或男性子宮內部卵子懷胎之徵兆乎?抑或如名醫奧斯汀·梅爾頓[ 161] 先生所云,乃胃中之狼[162] 所致乎?」穆利根先生從腰部發出一陣鬨笑作答,毅然拍打橫隔膜下部,並很精采且滑稽地模仿葛羅甘老婆婆[163](惜伊系一妓|女[164],但仍不失為最傑出之女性),同時揚言:「妾腹從未養過私孩子也。」彼演技高超奇巧,鬨笑屢屢爆發,使滿室無不振奮喜悅。 倘非前廳發出警報聲,此場輕快喧囂之摹擬鬧劇仍將續演。
學生們之寓言行將結束時,吾等畏友瑪拉基·穆利根先生偕初邂逅之友出現於門口,系一青年紳士,名亞歷克·班農[146] 也。彼新近進城,報名參軍,欲在國防軍中購一旗手或騎兵旗手之位置[147]。適才談論之治病方案,與穆利根先生之方針不謀而合,因此彼欣然表示興趣。乃遞予眾人各一組名片,系當日出自昆內爾先生之印刷廠承印者。上以秀麗之斜體字印著「蘭貝島」[148]「受精媒介業 人工授精業瑪拉基·穆利根先生」。彼闡述曰:在城裡,福普林·波平傑伊[149]爵士與米爾克索普·奎德南克[150] 爵士遊手好閒,專事尋歡作樂。彼擬遠離此圈子,獻身於賦予吾曹肉體機能之最高尚事業。「好友請道來,吾等當洗耳恭聽,」迪克森先生曰,「個中想必有猥褻氣味。二位且移身坐下。坐與站都一樣便宜。[151] 」穆利根先生遂接受邀請,對聽眾詳述其計劃。此計劃系根據對不妊之原因進行考察而得,原因包括抑制與禁慾。抑制乃夫婦不和或互不協調所致,禁慾則由於天生缺陷或後天之習癖。彼曰:目睹新婚燕爾之床最寶貴之擔保[152]被剝奪,痛何如哉。眾多可人之富孀被惡貫滿盈之僧侶所霸佔,禁錮于格格不入之女修道院中,使光艷藏諸木斗之下[153];另有如花似玉之女子,在市井粗鄙之徒懷中凋零,而伊等本應倍享幸福。如上諸多冰清玉潔之女性成為犧牲品,而附近本有百名英俊男子欲愛之不能。穆利根雲,每念及此,心如刀割。為了免除禍患(彼已下結論,認為此乃潛熱受到壓抑之故),彼與有識之士共商談對策,決心向蘭貝島主塔爾博待·德馬拉海德爵士[ 154]購買該島土地之絕對所有權及自由保有權。此爵士系著名之託利黨成員,對蒸蒸日上之吾黨頗加讚許。乃提議在此建造國立受精場[155] ,取名「中心」,並豎一方尖碑[156] ,乃據埃及式樣鑿成。不論何等身分之女子,凡欲滿足其天然官能者一旦來此,彼必為之忠心效勞,俾使之受孕。彼曰,吾所圖並非金錢,勞務費不取分文。最窮之廚娘乃至社交界闊夫人,只要渴望在身心方面得到盡情滿足,均能在彼處找到理想之男性。彼曰,為了取得營養,食譜限於馥郁之球根、魚及野兔——尤其後者乃多產嚙齒動物,極適宜達到彼之目的。不論烤或燉,只需添上一片肉豆寇葉,一二顆辣椒即可。熱切而堅定地發表完此冗長演說之後,穆利根先生立即取下遮帽手帕。二人似均受雨淋。雖已加快步伐,通身仍均濕透,見於彼所著灰色手織灰呢短褲上之斑紋。眾人聞其計劃,莫不欣喜,並衷心頌揚之。惟獨瑪利亞醫院之迪克森先生則故意責難。謂:彼欲運煤至紐卡斯爾[157]乎?穆利根先生則對該學者報以腦中所記一段恰如其分之古典引文,根據既充分,又能雍容大方地支持其論點:噫,諸市民,當代道義之頹廢,江河日下。吾輩家中婦女,偏愛被溫柔男予以手指作淫|盪之搔癢,而棄羅馬百人隊長之沉重辜丸及異常勃起於不顧。[158] 彼併為不夠機智者舉出更合乎彼等胃口之動物界實例——諸如樹林間空地上之公鹿母鹿,農家場院中之公鴨母鴨等,以此類推,闡述要點。
光神啊;日神啊,霍霍恩[2] 啊,將那經過胎動期,孕育于子宮之果實賜與我等。光神啊,日神啊,霍霍恩啊,將那經過胎動期、孕育于子宮之果實賜與我等。光神啊,日神啊,霍霍恩啊,將那經過胎動期、孕育于子宮之果實賜與我等。
然而青年吹牛大王所懷恐懼,因「安撫者」之語而消失歟?否。蓋彼胸中插有尖釘,名曰苦惱,非語言所能消除者也。彼能安詳若布盧姆,虔誠若馬登乎?彼雖願如此,卻未能如願。但彼能否努力重新覓到少年時代賴以為生之「純潔」瓶歟?誠然,彼缺「聖恩」,無從尋覓該瓶,奈何。彼是否在轟鳴中聞得「生育」神之聲,或「安撫者」所云「現象」之噪音乎?聞歟?若非塞住「理解」之管(彼並未塞),彼必聞之。通過該管,彼始領悟自己位於「現象」之國,遲早必死。蓋彼一如他人,在進行一場即將消逝之演出也。彼肯于接受死亡,如他人一般消逝乎?彼絕不欲接受。「現象」根據《法則》一書,命令彼從事男人與妻子所行之舉,彼亦斷然拒絕。蓋彼不欲從事更多之演出也。然彼對被稱作「信吾者」[100] 之另一國土,「歡喜」王之福地,無死、無生、不娶不嫁[101] 、無母性、凡信仰者悉能進入之永恆之地,一無所知乎?然。「虔誠」告彼以該國之事,「節操」指示彼以通往該國之路。但途中,彼遇一形貌艷麗之妓,自稱「一鳥在手」,曰:「呔,汝美男子,跟吾來,帶汝赴一極佳之所。」一片甜言蜜語,將彼從正路誘人歧途!憑藉甜嘴蜜舌,將彼引入名「雙鳥在林」之洞穴,學者或稱之為「肉|欲」。
此刻,善良之護士佇立門口,懇請眾人出於對我等祭壇主耶穌之敬畏,中止歡宴,因樓上一位有身孕之貴婦即將分娩。利奧波德爵士聞樓上尖叫聲,正疑此聲發自何人:子歟?母歟?「怪哉,」爵士曰,「迄未生而今方生乎?何其太久!」惟見桌子對面坐一年長鄉紳,名利內翰,二人同為享有崇高榮譽之騎士。利奧波德稍長几歲,遂文雅懇切地啟口雲:「承蒙天主恩寵,伊即將安產,喜得嬰孩,伊已等候甚久矣。」酩酊大醉之鄉紳乃曰:「此子便是時刻所盼企者。」[19]不待人請或勸,彼即舉起眼前之杯,曰:「曷不痛飲!」乃暢飲一通,祝母子健康。蓋彼素以擅長尋歡作樂著稱。利奧波德爵士為曾蒞臨學生食堂之最佳賓客,彼乃將手伸到母雞[20]下腹之最溫順和藹的丈夫,亦為世上最忠實地向貴族小姐奉獻愛情之騎士,遂殷勤地幹了杯。彼思忖婦女之苦難,不勝驚奇。
教皇彼得雖尿床,
看,滿溢的麥芽存了多少囊,
頭三個月身上不舒服,斯塔布。護士奎格利遂從門口怒吼曰:「不害臊嗎!安靜點兒。」蓋伊一心一意欲在安德魯君到來之前,將一切整頓就緒。惟恐無聊之喧囂,有損於伊值勤之聲譽,理應敦促彼等切記之。老護士面帶戚色,神情安詳,步伐穩重,身著暗褐長袍,與其布滿皺紋之陰鬱面龐頗為相稱。此番勸誡當即見效,潘趣·科斯特洛遂成為眾矢之的。彼等或軟硬兼施,給以教誨,或鄭重嚴肅訓斥此村夫。齊聲譴責曰:「遭瘟之白痴!」「冒失鬼!」「鄉巴佬!」「侏儒!」 「私生子!」「廢物!」「豬小腸!」「亂臣賊子!」「生在陰溝里的!」「不足月份的!」「閉上汝那為神詛咒之https://read.99csw.com猴嘴,少說酒後之胡言亂語!」以舉止溫和鎮靜為特徵之賢明紳士利奧波德亦建議曰:「當前乃最神聖之時刻,亦為最不可侵犯之時刻。霍恩產院應為靜謐氛圍所籠罩。」
當彼等談話時,城堡[11]之門開啟,眾多就餐者之喧囂聲在近旁響起。名叫迪克森[12]之年輕學生(一名騎士),步向彼等站立之處。旅人利奧波德與彼相識。蓋該學生騎士因故服務於仁慈聖母醫院之際,旅人利奧波德曾被一可怕醜陋之龍用標槍刺穿胸膛,負重傷,[13]前往就醫。騎士曾於傷口上塗以大量揮發性油及聖油,予以妥善處置。此時對利奧波德雲:「欲入城堡與眾人喝酒作樂歟?」旅人利奧波德為人謹慎機智,答以另有去處。婦人深知利奧波德乃是出於慎重而說謊,但因對彼抱有同感,遂嗔怪學生騎士不該如此建議。然而學生騎士既不容旅人說一「否」字,不允許旅人違背己意,對婦人之譴責更充耳不聞;乃曰: 「那是座何等神奇之城堡。」旅人利奧波德周遊列國,長途跋涉,時而縱慾,四肢酸痛,遂入堡歇息片刻。
此刻青年斯蒂芬將空杯斟滿,倘非較彼謹慎者出面攔阻,則所余即無幾矣。斯蒂芬繼續忙於勸酒,既祈願獲得教皇之祝福,又提出為基督之代理乾杯,並曰,教皇堪稱布雷教區代理主教[44]。斯蒂芬曰:「乾杯,諸君,且飲蜂蜜酒。雖非屬吾肉身,此亦吾魂魄之象徵。對僅靠麵包而生存者,[ 45] 賜之以麵包。勿愁酒將匱乏。麵包使人沮喪,酒則帶來慰藉。且看!」言罷,遂亮出貢品:閃閃發光之硬幣及金飾師所制鈔票[46],共計二鎊十九先令。謂此乃彼所作歌曲之報酬。在座者均知彼素來拮据,故見此巨款,均驚異不止。此時,彼陳辭如下:「諸君,且聽吾言,於時間之廢墟上築造永恆之宮殿。此話何解?情慾之風摧殘荊棘叢,隨後荊棘叢在時間之小園中萌芽,綻開玫瑰。聆聽吾言:在女子的子宮內,道成了肉身[47],然而在造物主心中,所有必將消亡之肉身,一概變成不會消亡之道。此乃第二創造也。凡有血氣者,均來歸順。我等強有力的母親,可敬之母[48],孕育了為凡人贖罪者(即救世主、牧人)之貴體,其名何其有力。伯爾納[49]此言不謬矣!聖母瑪利亞擁有向天主懇求的全能之術[50]。吾輩憑藉連綿不絕之臍帶與之保持血緣的遠祖[51],為了一隻便宜蘋果竟將我等子孫、種族,祖祖輩輩悉數出賣,而瑪利亞作為第二個夏娃,正如奧古斯丁[52]所云,拯救了芸芸眾生。問題在於:第二個夏娃知曉基督乃是神之子,伊身為童貞之母,汝子之女,[53]僅只是造物主所造之物;抑或不知基督乃神之子,與住在傑克所蓋之房[54]中之漁夫彼得以及木匠約瑟(彼乃使一切不幸婚姻獲得圓滿之主保聖人)一道不認耶穌或對耶穌不予理睬。[55]因利奧·塔克西爾告諸吾曹,使伊淪至此步尷尬田地者,聖鴿也。天主可憐我等![56]非變體論即同體論,然而絕非實體下。[57]」眾人聞訖,大叫曰:「此言可鄙矣。」「受孕無愉悅,」彼曰,「分娩無陣痛,肉身無疤痕,腹部未鼓起。好色之徒自可虔誠、熱烈禮讚之。吾曹斷然予以抵制,抗拒。」
朝右走向霍利斯街[1] 。朝右走向霍利斯街。朝右走向霍利斯街。
仍不失為男子漢。[145]」
安·霍恩乃本院院主。彼在此院設有床位七十張,孕婦卧于床上,強忍陣痛,生下健壯嬰兒,即如天主派遣之天使對瑪利亞所言者。[8] 兩白衣護士徹夜不眠,在產房中巡視,為產婦止痛治病,每年達三百次。二人兢兢業業為霍恩看守病房,確屬無限忠誠之護士。正當護士恪盡職守之際,一名護士忽聞一心地溫良者至。伊遂裹上頭巾,趨前將門啟開。俄爾但見一道令人眩目之閃電,躥遍愛爾蘭西部上空。護士不禁畏懼,疑為怒神降臨,欲以傾盆之雨將人類毀滅殆盡,以懲其所犯罪愆。護士忙在胸前划十字,並邀來者速進陋室。男子接受其盛情,遂步入霍恩產院。
瞧,巧匠傑克蓋起了大房,
城堡中央設芬蘭樺木桌一座,系由該國四名侏儒所支撐。彼等被妖術蠱惑,動彈不得。桌上擺有大小刀劍若干,寒氣逼人;此刀劍均于冶鍊魔王之巨大洞穴中,以白色火焰鑄成,再套以群棲於當地的水牛與牡鹿之角。此外還有憑著瑪罕德[14]之魔法以海沙與空氣製成,並由魔術師以丹田之氣吹制的許多容器。桌上珍膳佳饌樣樣俱全,無人能做出如此豐盛美味之菜肴。尚有銀缸一隻,其蓋須用特殊技巧方能開啟。內橫卧無頭怪魚。[ 15] 此情此景,心存疑竇者非親眼所見絕難相信。諸魚浸於運自葡萄牙的油液中;此液脂肪甚豐,酷似榨自橄欖之油。堡內,憑藉魔術從迦勒底[16] 所產豐腴的小麥胚胎中製成之混合物,又以烈性醑劑使之奇妙膨脹為狀如大山之物。[17]彼等並還將長竿插於地中,令蛇纏于竿上,並在蛇鱗中釀出蜂蜜酒般之飲料。
嬰兒尚未誕生,即蒙祝福。尚在胎中,便受禮讚。舉凡此種場合應做之事,均已做到。分娩之前,眾人即憑藉明智之預見,將助產婦所守護之卧榻,有益於健康之食品以及舒適而潔凈之褪褓一一備齊,一如嬰兒已呱呱墜地。另有藥品以及臨盆孕婦所需之外科器械,一應俱全。此外,尤匠心獨運,于室內懸挂寰球各地綺麗風光,並配以神明及凡人之畫像。孕婦身懷六甲,產期臨近時,即為分娩而至此浴滿陽光、構造牢固之廣廈。此乃清潔華美的母親之家,四周景物賞心悅目,促使腹部蠕動,從而得以順產。
聞者非他人,乃一蘇格蘭學生也。此公性易激動,金髮宛如亞麻,以無比熱烈之語氣向該年輕紳士[165]深表祝賀。紳士談興正濃時,彼予以打斷,以謙恭之神態向對面所坐人士招手,懇請遞與一瓶甘露酒。同時,將頭一歪,似有所遲疑(即使整整一世紀之良好教養,亦未必能訓練出如此優雅之舉止)。然後將瓶子朝相反方向傾之,以清楚之口齒詢問該講述者:「飲一杯如何,」「拜受,[166] 貴客,」彼欣然曰,「萬謝,[167] 。此舉正合時宜。有此杯酒,吾之幸福方能完滿。然而,上天保佑,即使吾行囊中僅有些許餅屑,以及一杯井水,吾亦深感滿足,並甘願跪于地下,為萬寶之賜與者所確保之幸福,向上蒼之神力致謝。」言訖,彼將杯湊至唇邊,以心滿意足之神態,飲甘露酒少許,撫發袒胸,拽出絲帶所系之小匣。匣內嵌有女友親筆題字之相片。彼接后,甚為珍愛。彼含情脈脈審視該面影,並曰:「噫,先生,倘汝若吾然,于激動人心之剎那間,目睹伊人身著雅緻披肩,頭戴俏麗新軟帽[ 168] (伊以悅耳聲調,告以此乃生日禮物也),淳樸洒脫, 溫存妖冶;足下必慨然向之五體投地,或永遠逃離戰場。吾斷言,此生從未如此動心。主啊,感謝爾為吾創造日日夜夜。備受該倩女青睞者,誠為三生有幸。」無限溫存之嘆息愈益使此番話語感人至深。彼將小匣揣入懷中,並再度拭淚嘆息。「大慈大悲之天主,爾所創造之物,普獲爾之祝福。爾之治下最美妙者乃人之戀情也。戀情如此深廣偉大,足以使自由人與奴隸,蠢鄉巴佬與文雅紈袴子弟,風華正茂、熱情奔放之情人與中年丈夫,均頓然墮入五里霧中。然而先生,吾走題矣。吾曹現世之歡樂是何等雜以悲哀,何等不完美。命運不濟!」彼痛苦呼叫曰,「倘若主上賦吾以先見之明,提醒吾攜帶雨衣,當不至此!」遂不禁落淚。「縱下七場驟雨,對吾曹亦毫無害處。吾過於大意矣!」彼手擊前額,大聲曰,「明日將迎來新的一天,雷鳴千遍。吾識一『外衣』商人[169] 波因茨先生,可售與法式舒適『外衣』,每件一里弗爾[170] ,確保不致濕及女九-九-藏-書方。」「呔呔!」授精業者[171] 大聲插嘴曰,「吾友穆爾[172] 先生乃一非凡之旅人(適才吾與彼[173] 曾共飲酒半瓶,座中有市內博學之士),彼據可靠消息告知,霍恩岬角,雨勢猛烈[174] ,致使所有『外衣』(無論何等結實),均已濕透。彼曰,誠然[175] ,大雨傾盆,罹難者無一不當即匆匆告別人世。」「呸!一里弗爾[176] !」林奇先生大聲曰,「貨色粗陋至此,不值一蘇[177]」耳。『傘』[178]之大小縱然僅及仙女蘑菇[179] ,然亦頂得過十件如此『搪孔之物』。任何稍有機智之女子,決不會用此等『外衣』。吾之情婦基蒂今日相告,伊情願舞于洪水中,亦不願在救命方舟中挨餓。何耶?伊對予傾訴雲(此時,儘管除翩翩起舞之蝴蝶,絕無偷聽者,伊依然臉色紅漲,附耳低語):『吾曹生就無垢之肌膚,換個情況必將導致破壞禮儀,然而在二種場合下[180] ,會成為唯一之可身衣裳。蒙自然女神賜與神聖祝福后,吾曹心中銘刻該語之意,而今已家喻戶曉。吾攙扶該姣好哲學家坐上雙輪馬車后,伊用舌尖輕觸吾外耳廓以引起吾之注意,告曰:『頭一種場合,乃是入浴……,」彼時,前廳鈴響,今番足以豐富吾曹知識寶庫之議論遂被打斷矣。
此乃在「母性之舍」中圍桌而坐之眾人所渴求者也。倘彼等遇該妓「一鳥在手」(伊棲於一切瘟疫、怪物及一個惡魔中),勢必竭盡全力接近之,並與之交媾。彼等曰:「信吾者」系一觀念而已,無從領會。首先,伊誘彼等前去之「雙鳥在林」,乃天下第一洞,內設置四枕,附四標籤,印有「騎角」,「顛倒」、「赦顏」、「狎昵」字樣。其次,「預防法」給彼等以牛腸製成之堅固盾牌,對惡疫「全身梅毒」及其他妖怪,亦無須懼怕。第三,憑藉稱作「殺嬰」之盾牌,惡鬼「子孫」亦無從加害於彼等。彼等遂沉湎於盲目幻想。「挑剔氏」、「時或虔誠氏」、,『狂飲猴氏」、「偽自由民氏」、「臭美迪克森氏」、「青年吹牛大王」以及 「謹慎安撫者氏」。鳴呼,爾等不幸之徒,皆受騙矣。蓋該轟鳴巨響乃上主無比悲憤之聲,因彼等違背上主繁衍生息之令,肆意濫用浪費,上主遂伸臂揚棄彼等之靈魂。
正當舉座說笑尋歡作樂之際,鈴聲大作,眾人遂紛紛猜測。須臾,卡倫小姐步入,對青年迪克森先生躡嚅數言訖,向與座者深打一躬,然後退去。一賢淑端莊、容貌標緻之淑女一時出現於盪子群中,彼等淫|盪之徒便即刻收斂其輕佻猥褻。然而俟伊退出后,穢言穢語剎那間重新爆發。「吾甚覺荒唐矣,」酩酊大醉之痞子科斯特洛曰,「極美味之母牛肉!伊想必邀汝幽會。狗雜種作如何想?汝精於此道矣。」「確然如此,」林奇先生曰,「聖母濟貧院同人擅長床上技巧。孽種奧加格大夫不曾搔諸護士下顎歟?七個月以來,吾基蒂在該院病房任護士,此系伊所告,當屬確鑿。」「大夫,祈天主可憐奴家!」身著淡黃色背心之後生[181] 仿婦人腔調狂呼傻笑,並扭動身軀作淫|盪態曰:「汝勿戲弄奴家!討厭鬼!嗚呼,妾渾身顫悠發暈矣。汝之輕薄,確與可愛之小神父坎特基塞姆[182] 不相上下!」「倘若伊未身懷六甲,」卡斯特洛大叫曰,「吾將被此啤酒嗆得半死矣!大凡由於有喜而膨脹之婦女,吾只消瞟一眼即可看出。」此時青年外科醫生 [183] 起身,乞求眾人准其退席,蓋護士頃通知彼需立即趕赴病房也。彼曰:「該懷孕婦女曾以可欽之剛毅忍受陣痛,而上蒼大發慈悲,已結束其苦難,使之生下一名強壯男嬰。吾無法容忍某些人士。彼等既無足以使人開心之機智又乏指導他人之學識,竟對護士這一高貴天職肆意辱罵,而除卻應予以敬畏之神明外,護士乃最造福人間者。伊所從事之高尚職業,非但不應成為笑柄,且可激勵人心,使之向上。吾敢斷言,倘有必要,吾能推出多如雲彩之證人[184],以闡述該項職業如何不比尋常。吾實難寬恕彼等。何以竟中傷和藹可親之卡倫小姐這等人!伊乃女性之光輝,實令男性嘆服不已。護士所接生者乃用塵土造出之[185] 小娃,當此最關鍵之時刻加以誹謗,該念頭實屬可惡至極!竟播下如此邪惡之種籽,以致產婦與接生婆在霍恩產院得不到應有之尊重。每念及民族之未來,輒不寒而慄。」譴責完畢,彼乃向與座眾人點頭示意,走向門外。舉座發出一片贊同之低語聲,有人揚言應立即將該下流醉漢逐之門外。此計劃幾近付諸實踐,將給彼以應有之懲罰。然而彼可鄙地賭咒發誓(而且發得八面玲瓏),謂彼乃天下最善良之人子也,從而減輕其罪責。「謹以吾之生命發誓,」彼曰,「誠實的弗蘭克·科斯特洛自幼被教以格外孝敬父母[186]。 家母擅長做果醬布丁卷與麥片糊,吾一向對她懷有敬愛之心。」
此時護士乃將目光轉向來者身著之黑色喪服,並滿懷憂戚,訊及彼有何傷心之事。后又消除疑慮。彼問及奧黑爾大夫可曾從遙遠之彼岸捎信來?護士不勝悲傷,乃嘆曰:奧黑爾大夫已升天堂矣。男子聞訖,哀痛萬分,腸斷魂銷。此刻護士方傾訴全部情況,對英年早逝之友深表哀悼,然又謂此乃出於天主正當之旨意,不敢妄加評議。護士雲:蒙上主恩寵,彼臨終已向主持彌撒之神父懺悔,並領聖體。病體被塗以聖油,獲得清清白白之善終。男子誠心誠意訊問護士,死者因患何疾而終?護士答曰,彼在莫納島[ 9] 死於腸癌。不日到來之聖嬰孩殉教節[10]為其三周年忌辰。護士向大慈大悲之天主禱告,裨使彼親愛之靈魂獲得永生。該男子聞護士所陳可悲之經過,持帽瞠目凄然而視。二人佇立片刻,均沉浸於陰鬱哀思之中。
此時,潘趣·科斯特洛砰然以拳擊桌,唱起淫狠小調《斯塔布·斯塔布拉》,謂醉漢使阿爾馬尼[58]一少女有了身孕雲,並徑自吆喝道:
然而利奧波德爵士嘴上雖如是雲,卻憂心如焚。蓋彼仍憐憫因產前陣痛而發出駭人尖聲喊叫之產婦也。彼亦念及曾為彼產獨子之賢夫人瑪莉恩;因醫療乏術,命途乖舛,該嬰生后十一日即夭折矣。伊為此橫禍痛心疾首。時值隆冬,伊惟恐亡兒凍僵,屍骨無存,遂以通稱為羊群之花的小羊羔毛制一精緻胸衣,裹于兒身。利奧波德爵士失卻嗣子后,每當目睹友人之子,即懷念往日之幸福,遂沉浸於凄楚之中。悲的固然是與心地如此善良之子嗣永別(眾人皆對彼之前途寄予厚望焉),亦同樣為青年斯蒂芬哀傷,蓋彼與諸盪兒為伍,飲酒狂鬧,將財產糟踏在娼妓身上。[43]
於是,六月十六日(星期四)帕特里克·迪格納穆卒于腦溢血。葬于地下。久旱之後,天降喜雨。一名運泥炭約航行五十英里水路之船夫曰:「種子無從萌芽,田野涸竭,色極暗淡,惡臭衝天,沼地與小丘亦如是矣。」無人記得旱越為虐始自何時,嫩芽盡皆枯萎,呼吸亦復艱難。玫瑰花|蕾均化為褐色,銹跡斑斑,丘陵上惟有乾涸之葛蒲與枝條而已。星星之火,即可燎原。舉世皆雲,與此旱情相比,去歲二月間風暴之災亦小巫見大巫矣。如前所述,日暮時,風起西空,夜幕降臨后,出現大朵烏雲,翻滾膨脹。喜觀天象者咸望之:惟見一道道閃電,十時許,一聲巨雷,伴以悠長轟鳴,驟雨若煙霧,眾人倉皇遁往家中。暴雨乍下,男子即以布片或手帕遮草帽,女子則撩起裙裾,跳躥而去。自伊利廣場、巴戈特街與杜克草坪,穿過梅里翁草地,直至霍爾街。當初乾涸龜裂,而今猛水奔流,轎子、公共馬車、出租小馬車,一概不見蹤影。然而最初之霹靂后,即不再聞雷聲。在法官菲茨吉本[102] 閣下(彼乃于大學境內與律師希利[103]「平起平坐之人物)住宅之對門,紳士中之紳士瑪拉基·穆利根適從作家穆爾[104九*九*藏*書]先生(原為教皇派,人謂而今乃虔誠之威廉派[105])家中步出,路遇亞歷克·班農([106]。班農留短髮(身著肯達爾綠色粗呢舞衣者近來時興此種髮式),正乘驛馬車從穆林加爾進城來。彼曰,彼堂弟與瑪拉基·穆利根之弟在該處逗留一月,直至聖斯維辛節[107] 。相互訊問欲往何處?班農曰:「返家途中。」穆利根曰:「吾應邀赴安德烈·霍恩產院,飲上一盅。」並要班農告以身高超過同齡人、胖到腳後跟之輕佻妞兒 [108] 事,因大雨滂淪,二人同赴霍恩產院。《克勞福德日報》之利奧波德·布盧姆與一幫喜詼諧、看似好爭論之徒於此寬坐。計有:仁慈聖母醫院三年級學生迪克森、文 ·林奇、一蘇格蘭人、威爾·馬登、為親自下賭注之馬傷心不已之託·利內翰和斯蒂芬·迪。利奧波·布盧姆原為解乏而來,現已略恢復元氣。今晚彼曾做一奇夢:其妻摩莉足登紅拖鞋,身著土耳其式緊身褲,博聞多識者謂此乃進入一個新階段之徵兆。普里福伊太太系住院待產婦[109] ,惜預產期已過二日,仍卧于產褥上,助產士焦急萬分,不見分娩。灌以可充作上好收斂劑之米湯一碗,亦嘔吐之,且呼吸無比困難。眾人云:據胎動,必得一頑皮小子,企盼天主使其平安產下。吾聞此胎兒乃第九名生存者。報喜節日[110] ,普里福伊太太曾為滿周歲之小八剪指甲。然該兒已尾隨其三個曾哺以母乳之兄姊夭折,僅在君王《聖經》[ 111]上用秀麗字跡留下芳名而已。夫君普里福伊業已五十開外,雖系遁道公會教徒,仍照領聖體[112] 不誤。每逢主日,倘天氣晴朗,彼即攜二兒至閹牛港[113] 外,以裝有牢固魚輪之竿垂釣,或乘自備方頭平底船,用拖網捕比目魚與綠鱈,滿載而歸。如是我聞。簡言之,大雨無盡,萬物復甦,豐收在望。然而見多識廣者雲:據瑪拉基[114]之曆書,風雨之後預測將有火災(吾聞拉塞爾先生本著源於印度的同一要旨,為其「農民報」[115] 撰寫預見性咒文),三者不可缺一)此乃無稽之談,僅能迷惑老嫗小兒而已 ,但偶爾立論亦能恰當中肯,實為奇妙。
嗚呼!陰沉沉之器物破碎聲響徹街頭,發出迴音。托爾[ 98] 在左邊轟鳴。擲錘者之憤怒可畏。暴風雨襲來,使科斯特洛之心得以沉靜。林奇君矚彼曰,力戒對人出口不遜,肆意謾罵,蓋其應下地獄之饒舌與褻讀神明之言詞,使神震怒也。彼原先肆意尋釁,而今則面色倏地發白,引人注目,並縮成一團。其始氣勢洶洶,俄而聞言喪膽,雷聲隆隆之時,心在胸膛內狂跳不已。有人挖苦,有人嘲笑。潘趣·科斯特洛復狂飲啤酒,利內翰君發誓曰:「吾亦效之。」此言既輕浮且具挑釁性,不值得理睬。然彼吹牛大王則叫囂曰:「即便神老爹[99]藏於吾杯中,與吾何干?吾決不落人後。」然彼乃蜷縮于霍恩大廳之內而出此言,愈益顯示其懦弱之至也。為鼓起勇氣,彼遂將杯中物一飲而盡。此時雷聲經久不息,遍及蒼穹。馬登君耳聞世界末日之霹靂信號,一時滿腔敬畏,捶胸不已。布盧姆君則趨近吹牛者,以緩和其巨大恐懼,並安慰曰:「吾僅略聞噪音。看,雷神頭部降雨矣,此皆正常之自然現象耳。」
來訪者深恐冒失,乃執帽佇立於霍恩產院之門廳內。蓋彼曾偕愛妻嬌女與此護士住于同一屋頂之下。茲后海陸漂泊長達九年之久。某日于本市碼頭與護士邂逅。護士向彼致意,彼未摘帽還禮。今特來懇請護士寬恕,並解釋曰:上次擦身走過,因覺汝極其年少,未敢貿然相認。護士聞言,雙目遽然生輝。面龐倏地綻開紅花。
此刻利內翰趨至桌邊,曰:「當日晚報上刊一函[116],」遂渾身翻找(彼賭咒雲,該函使彼心如刀絞)。經斯蒂芬勸解,彼方作罷,並囑迅速在近旁落座。彼放蕩成性,自謂生性滑稽詼諧、調皮而不懷惡意。平素玩弄女人、賽馬、傳播淫穢艷聞為其拿手好戲。實言之,彼身無長物,與人販子、馬夫、賭注經紀人、二流子、走私者、徒弟、暗娼、妓|女以及其他無賴為伍,多在咖啡店及小酒館中盤桓。或經常與萍水相逢之法警及巡警狂飲蛋糖白葡萄酒[117] ,自午夜至天明,探聽眾多黃色醜聞。彼通常就餐于簡易食堂,只憑囊中僅有之一枚六便士銀幣,即可吃上一碗殘羹剩飯或一盤下水。隨即鼓起舌簧,滿口皆更自娼妓之流的淫|亂穢語,致使每個母胎所生之子莫不捧腹。另一男子科斯特洛聞言,問該函文系詩乎?或故事乎?利內翰曰:「皆非也,弗蘭克(此乃科斯特洛之名),該函涉及因瘟疫而即將悉數被屠殺之凱里母牛。讓其連同罐頭牛肉一道見鬼去!(彼眨眼雲)遭瘟的!錫器中盛有無比美味之魚,請品嘗之。」遂殷勤勸弗蘭克進食旁邊所置腌西鯡魚。其間,利內翰貪婪注視之,終於得手。彼餓矣,食魚實乃此行之主要目的。弗蘭克遂用法語云:「讓母牛死光。」彼曾受雇於一名在波爾多 [118] 擁有酒窖之白蘭地出口商,操上流人士之文雅法語。弗蘭克生性怠情,其父(一小警官)煞費苦心,送彼學習文理並掌握地球儀;註冊升入大學,專攻機械學。然而彼任性放肆若未馴之野駒,對法官與教區差役比對書本更親。彼一度志願做演員,繼而欲當隨軍酒食小販,時賴賭賬,時又耽於斗熊[119]與鬥雞。忽而立志乘船遠航,忽而又與吉卜賽人結夥,浪跡天涯;借月光綁架鄉出之嗣子,或偷女傭之內衣,或藏身於柴垣之後,勒死雛雞。彼離家出走之次數與貓兒轉生不相上下。每逢囊空如洗,彼即返回家中。其父任小警官,每次見彼即灑下一品脫淚水。利奧波德先生誠心欲知曉緣由,乃抱臂曰:「彼等欲將牛屠殺殆盡乎?今朝吾確曾見到牛群,將用船載往利物浦[120] 。吾不相信事情竟至如此糟糕。」數載前,彼曾在約瑟夫·卡夫[121] 先生手下任僱員。卡夫乃一可敬之生意人,在普魯西亞街加文·洛先生的牧場附近從事畜牧業,在草地上拍賣牲畜。因此,布盧姆對傳種牲畜、產前之母牛、滿兩歲之肥公豬以及閹羊,均十分熟悉。「吾對汝言持有疑問,」彼曰,「牛所患之疾病聽來更似支氣管炎或牛舌炎。」斯蒂芬先生略為動容,但仍文質彬彬地答曰:「並非如此。奧地利皇帝[ 122]之御馬主事已發來快函表示謝意。彼將派遣全莫斯科維[ 123] 首屈一指之名獸醫[124] ——牛瘟博士,憑藉一兩粒大藥丸,即能抓住公牛角[ 125] 。」「呔,吹,」文森特先生曰,「坦率言之,倘該博士對愛爾蘭公牛動手,必將被牛角勾住,進退維谷。」「名稱與產地均為愛爾蘭,」斯蒂芬先生曰,並依次為眾人斟濃啤酒,一如闖入英國瓷器店中之一頭愛爾蘭公牛。[126] 「吾理解汝意,」迪克森先生曰,「此即農場主尼古拉斯送往本島之同一公牛[127] 耳。彼為最優秀之家畜飼養員,鼻孔上穿著一枚綠寶石[128] 環。」「誠然誠然,」文森特先生隔桌曰,「一語道破,如此膘肥體壯之公牛,從未在三葉苜蓿[129]上拉過屎。彼生有巨角,毛色金黃,鼻孔散發芳香,若裊裊輕煙。本島婦女遂撇下生麵糰與擀麵杖,與公牛殿下戴上串串雛菊花環,隨彼而去。」「何以至此?」迪克森先生曰,公牛動身之前,宦官兼農場主尼古拉斯囑一幫同為閹人之醫生,將其徹底閹割之。尼古拉斯雲:『去!吾表弟哈利陛下之命令,汝必言聽計從。現接受農場主之祝福!』話音未落,啪地擊其臀部。」「表示祝福之一擊,稗益良多。」文森特先生曰:「作為補償,彼將力量相當於兩頭公牛之秘訣傳授下來。處|女、妻子、女修道院院長與寡婦至今斷言,伊等與其跟愛爾蘭四片綠野[130] 上最英俊、強壯、專門勾引女人之年輕小夥子睡覺read.99csw.com, 不如隨時都於幽暗牛棚中,對著牛耳囁嚅[131] ,並希望彼用神聖的長舌舔自己的脖頸。」 此刻另一男子曰:「伊等給彼穿上刺繡花邊衣裙,配以坎肩及腰帶,袖口綴以褶邊,將額發剪短,渾身塗以鯨腦油[132] 。于每一街角為其築一座黃金牛槽[133],裝滿市上最上等乾草,供其盡情伏卧拉屎。此時教友們之神父(彼等對公牛之別稱)因過於肥胖,難以步行至牧場。為了不使其受累,工於心計之婦人及姑娘乃將飼料兜在圍裙中為彼送去。飽餐后,彼用後腿立起,供太大小姐一窺奧秘,並以公牛之語既吼且叫,伊等齊聲效之。」 「哎,」另一人曰,「彼益愈縱容自己,除了供自己食用之綠草(彼頭腦中惟有綠色)不容國土上生長任何植物。島嶼中央之小山丘,豎有一牌,上雲:「奉哈利王 [134] 御旨,地上生綠草。」「因此,」迪克森先生曰,「只要風聞羅斯康芒或康尼馬拉原野上有盜牲畜者,抑或斯萊戈[135] 農夫播種一把芥籽或一袋菜籽,彼即奉哈利王御旨,跑遍半壁鄉村,用犄角將所種之物連根掘起。」「起初二人之間發生爭執,」文森特先生曰,「哈利王稱農場主尼古拉斯為『天下老尼克[136] 之大雜燴』,家中蓄七名私娼之老鴇[ 137] 。吾欲懲戒之。尼古拉斯曰:『用先父遺下之牛陰|莖快鞭,使此畜生一嘗地獄味道』。」「然某日傍晚,」迪克森先生曰,「哈利王于划船比賽中獲得冠軍(彼使用鍬型槳子,惟依比賽規章第一條, 其他選手均用草耙划船),為了赴晚宴,彼正修整高貴之皮膚[138] 時,發現自己酷似公牛。遂翻閱藏於餐具室、手垢斑斑之小冊子[139] ,查明自己確系羅馬人通稱為 「牛中之牛」[140] 那頭著名鬥牛[141] 旁系之後裔。其名字確為蹩腳拉丁語,意即:「展覽主持者。」「此後,」文森特先生曰,「哈利於當眾廷臣之面,將頭扎進牛之飲水槽,及至從水中伸出頭后,告以自己之新名[142] 。彼聽任水嘩嘩流淌, 身著祖母所遺舊罩衫及裙子,併購一冊公牛語[143] 語法書習之。然而只學會人稱代名詞,遂用大字抄錄,默記之,每當外出散步,衣袋中輒裝滿粉筆,在岩石邊沿、茶館桌子、棉花包或軟木浮子上胡亂塗寫。簡言之。彼與愛爾蘭牛[144] 旋即成為莫逆,猶如臀部與襯衫然。」「此語不差」,斯蒂芬先生曰,「其結果,本島男子發現負情女子異口同聲,無可救藥。遂建造舟筏,攜家財登船,桅杆盡皆豎起,舉行登舷禮,轉船首向風,頂風停泊,揚起三面帆,在風與水之間挺起船首,起錨,轉舵向左,海盜旗迎風飄揚,三呼萬歲,每次三遍,開動艙底污水泵,離開兜售雜物之小舟,駛至海面上,航往美洲大陸。」「彼時,」文森特先生曰,「一水手長譜一首滑稽歌曲:
彼等均為聰穎學生,乃就分娩與正義展開辯論。青年馬登強調,在此種情況[24]下,聽任產婦死去未免過於殘忍(數載前,如今已謝世的一名艾布拉那 [25]婦女即于霍恩產院面臨此問題。伊逝世前,全體醫師及藥劑師曾為伊會診)。眾人又雲,創世之初,曾謂婦女須經歷「生產的陣痛」[26],因而應讓伊活下去。持同樣見解者斷言,青年馬登所云聽任產婦死去有昧良心之語,乃是真話。儘管心術不良者並不相信,但不少人,其中包括青年林奇在內,均認為現世正被空前的邪惡所支配,而法律及法官均矯正乏術。乃禱告曰:「天主啊,乞予匡正。」話音甫落,眾口齊聲叫道:「不,童貞聖母瑪利亞在上,妻子應活下去,讓嬰兒死掉。」爭論與飲酒,使彼等面泛紅暈,鄉紳利內翰惟恐席間缺乏歡樂,頻頻為眾人斟上濃啤酒。青年馬登遂原原本本告以實情,並雲產婦如何一命嗚呼,其夫憑藉虔誠之信仰,遵從托缽修士與祈禱僧的勸誡,並根據彼對阿爾布拉坎的聖烏爾但[27]所發之誓,曾如何祈願勿讓伊死去。眾人聽罷,哀痛不已。青年斯蒂芬曰: 「諸君,俗眾間亦頻頻竊竊私議。而今,嬰孩及其母,一在混混沌沌的地獄外緣[28],一在煉獄火焰中,偕崇敬造物主。然而,按照天主之旨意,本應生存之靈魂,我等則逐夜消滅之,豈非對聖神,天主本身,上主以及生命之賜與者[29]犯下罪孽?因為諸君,」彼又雲:「我等之情慾猶如過眼浮雲。對我等內部之小生命而言,我等僅一媒介而已。大自然冥冥之中另有用意。」青年迪克森旋即對潘趣·科斯特洛雲:「汝解其目的乎?」然而彼爛醉如泥,僅曰:「為了發泄鬱積之情慾,只要有機會,則不拘他人之妻、處|女,抑或情婦,一概姦汙之。」此刻,阿爾巴·隆加的克羅瑟斯吟詠了青年瑪拉基為每千年長一次角的獨角獸[30]所作之讚歌。眾人豎耳聆聽,皆笑且譏之,曰:「以聖福蒂努斯[31]之名發誓,眾所周知,凡是男子所能做到者,其[32]器官均能做到。」在座者嘻嘻哈哈大笑一通,惟有青年斯蒂芬與利奧波德爵士則毫無笑意。奧波德雖不言,想法卻與眾不同。不論是誰,在何處分娩,彼均抱有惻隱之心。青年斯蒂芬傲然談及母親教會 [33]欲將彼推出其懷抱,談及教規以及墮胎之守護神夜妖利利斯。並談及妊娠之種種原因:或由風播下光輝的種子[34],或通過吸血鬼之魔力嘴對嘴地 [35]懷上了孕;或如維吉爾所云,借西風之力[36],或借月光花之腥臭,或與一名剛跟丈夫睡過覺的女人刻不容緩地[37]去睡覺。據阿威羅伊與摩西· 邁蒙尼德之見解,或入浴時亦能懷孕。[38]彼又雲:「次月底,胎兒被注入一具人類的靈魂,我等神聖之母[39]為了天主更大之光榮,永遠庇護所有靈魂。而地上之母僅只是一頭下仔的母獸而已,依照教規理應死去。掌握漁夫印璽之聖彼得亦如是說。神聖的教會永遠建立在磐石彼得之上。[40]」眾單身漢問利奧波德爵士曰:「在類似情況下,汝為拯救一條命,不惜讓產婦冒喪命之危險乎?」彼為人謹慎,為了做出迎合眾人心意之答覆,手托下顎,乃按習慣詭稱:「吾雖外行,卻摯愛醫術;目睹如此罕見之事件,吾以為母親教會如能同時拿到誕生與死亡之獻金[ 41] ,確為一舉兩得之好事。」遂用此言岔開彼等之質疑。「此話確實不假,」迪克森曰,「倘使吾未聽錯,亦堪稱意義深長之語。」青年斯蒂芬聞訖,喜出望外,並斷言:「偷自貧窮的,就是借給耶和華。」[42]每當酒醉,彼即狂態畢露,今又故態復萌矣。
呼啦,男娃啊男娃,呼啦![3] 呼啦,男娃啊男娃,呼啦!呼啦,男娃啊男娃,呼啦!
故人生在世,俱應預想其最終之歸宿。舉凡母胎所生者,終必面臨死亡,並化為塵埃。我等赤條條來自母胎,亦終必仍赤條條而去。
因此,據傑出之史家所云,在本質上毫無值得珍視之物,亦從未珍視過何物之凱爾特人中,唯醫術受到極高推崇,亦不足為奇。[5] 舉凡醫院、麻瘋病人收容所、蒸汽浴室、瘟疫患者埋葬所自不待言,彼等之名醫奧希爾家族、奧希基家族、奧利家族[6] ,亦均孜孜不倦制定了能夠使病人及舊病複發者康復之種種療法——不論彼等所患為乳毒病、癆病抑或痢疾。凡屬有意義之社會保健事業,咸須慎重進行籌備。彼等遂採取一項方案[7] (不知為深思熟慮之結果,抑或出自積年累月之經驗,尚難斷言。因後世研究者意見紛紜,迄今尚無定論):分娩乃女性所面臨之最大苦難。當此之際,只需交納微不足道之費用,不論其家道殷實,抑或僅能勉強糊口,乃至一貧如洗,產院律施以必要之醫療,俾使孕婦免遭任何可能發生之意外。
夜幕即將降臨之際,流浪男子仁立於產院門口。此人屬以色列族,出於惻隱之心,踽踽獨行,遠途跋涉而至此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