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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危機二十年 2

第十四章 危機二十年 2

這股失落不安的感覺,為發達國家的政治地層造成巨大的裂痕。甚至在冷戰告終,西方几家國會民主政治賴以穩定的國際勢力平衡狀態也從此遭到破壞之前,即已出現。碰上經濟不順的年頭,不管誰當政,選民自然會把罪過怪到他們頭上,可是危機二十年政治生態的最大特色,卻在於當政者的受挫,不見得就能使在野者獲利吃香。其中最大的輸家,是西方的社會民主黨和工黨,它們藉以贏取支持民眾歡心的最好武器——即以政府為主導的社會、經濟措施——如今一一失去了它的效力。而它們的選民基石——工人階級——也一潰而成碎石片片(見第十章)。在跨國性的經濟世界里,國內工資暴露于外國競爭冽風之下的程度更甚以往,而政府插手庇護他們的能力也更減低。同時,蕭條氣氛下,人心渙散,傳統集結在社會民主大旗下的各方人馬開始離心離德:有人九-九-藏-書工作暫穩(相對性地),有人飯碗不保,有人仍守住帶有強烈工會色彩的老區和老企業,有人則遷移到比較不受威脅、不屬於工會的新區和新企業去。至於那批在壞年頭裡到處不受歡迎的倒霉受害者,則一沉到底,淪落為「下層階級」。更有甚者,自從70年代開始,許多支持者(主要是年輕人或中產階級)離開了左派陣營,轉向其他更為特定的運動——其中尤以環保、婦運,以及其他所謂的「新社會運動」為著——更進一步削弱了社會民主黨派的力量。90年代初期,勞工和社會民主性質的政府,再度成為如50年代般稀有的現象,因為甚至連那些由社會主義人士象徵性領導的政府,不管是出於自願或勉強,也放棄了它們的傳統的政策。
然而,這些運動之所以重要,不光在其積極內容,而且在其對「舊政治」的駁斥。其中某些勢力九_九_藏_書最龐大者的主要基礎,便建立在這種否定性之上,如義大利主張分離主義的「北方聯盟」(Northern League),以及1992年竟有兩成的美國選民,在總統大選中將一票投給了一名黨外怪胎的得克薩斯州富佬。1989年和1990年,巴西和秘魯,甚至真的基於「此人名不見經傳必然值得信任」的原因,分別選出了新的總統。而英國則全虧採取「非比例代表制」的選舉制度(unrepresentativeelectoral system),才免於70年代以來不時有第三大黨誕生的危機。英國的自由派人士,先後或是獨立,或與由工黨分出的社會民主派聯合出擊,或雙方合併,一度獲得足與其他兩大黨之一旗鼓相當的民眾支持——甚或更勝一籌。自從30年代那前一個不景氣的時期以來,發生於80年代末期和https://read.99csw.com90年代初期。那種具有悠久執政記錄的老政黨卻大量流失支持基礎的崩散狀況,可謂聞所未聞——如法國的社會黨(1990年),加拿大的保守黨(1993年),義大利政府黨派(1993年)。簡單地說,在危機20年裡,資本主義民主國家固有的穩定政治結構開始分崩離析。更有甚者,很多新起的政治力量中,最有增長潛力的,往往屬於以下成分的結合:民粹性質的煽動渲染,高度曝光的個人領導,以及對外人外國的敵意心理。面對這個光景,活過兩戰之間時期九死一生的倖存者,有幾個能不感到心灰意冷?
不景氣的現象,再加上以排除人力為目的的經濟結構重整,使得危機二十年的時代充斥了一股陰霾的政治低壓。一代人以來,人們已經習慣於全面就業的繁榮,就業市場上信心飽滿,大家都相信找工作不難,自己所要的差事隨時九-九-藏-書就在那一個角落等待。80年代初期的蕭條烏雲初起,也只有製造業工人的生活受到威脅。一直要到1990年初,這種工作不保、前途未卜的憂慮,才開始降臨到如英國等國白領階級與專業人員的心頭。英國境內,最繁榮的行業中,有半數人擔心丟掉工作。這是一個人們迷失方向不知所措的年代,他們原有的生活方式,更早已遭到破壞,紛紛崩潰粉碎(見第十及十一章)。「美國史上10大屠殺案件……8件是於1980年後發生」,通常犯案者多是三四十歲的白人中年男子,「在長久孤寂之後,挫折已極,充滿著憤怒感」,而且在遭到人生重大打擊如失業或離婚之後,一觸即發犯下滔天大案。這種現象,難道是巧合嗎?或許,甚至連對其有推波助瀾之「功」的「美國境內那種日益猖獗的仇恨文化」(Butterfiele 1991),可能也不盡屬偶然吧?這股恨https://read.99csw•com意,在80年代開始透過流行歌曲歌詞公然唱出來,更顯露在電視電影日益明顯的殘暴鏡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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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這個政治真空的新力量,是一個各色攙雜混合的大拼盤,從右派的懼外症與種族主義開始,經過主張「分離主義」(secessionism)的大小黨派,一直到比較左的各種名目「綠」黨及其他種種「新社會運動」,五花八門,不一而足。其中有部分在本國建立了相當的地盤,有時甚至在一地一區成為一霸;不過到短促二十世紀之末,尚無一支新軍,能夠真正取代原有確立的舊型政治勢力。至於其他群體獲得的支持,則強弱不定波動甚大。然而,多數有影響力者,均放棄普遍性公民民主政治的標籤,改投向某種個別群體性的認同,因此對於外國及外人,以及美法革命傳統代表的全盤接收的民族國家體制,有著發自心底的敵意。我們在後面將討論這類新「認同性政治」現象的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