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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層 《紅樓》真本(7)

第九層 《紅樓》真本(7)

大約必是七月,因為瓜果之節,家家都上秋祭的墳,林妹妹有感於心,所以在私室自己祭奠……只見爐裊殘煙,奠餘玉醴,紫鵑正看著人往裡收桌子搬陳設呢(指瓜果爐鼎等)。
許多資料說明,這句回目指的是後文寶玉、湘雲最終結為夫婦。對這一點,也有不相信的,即不必更論。但也有相信的,就我所知,就頗不乏人。不過在這很多相信者當中,大都把「雙星」直接理解為即指寶、湘二人而言。我覺得這卻還要商榷。拙見以為,雪芹用此二字的本意,並不是徑指寶、湘,他用的其實還是《長生殿》的「典故」,即雙星是「證合」「綰合」「慫合」之人。其誤會「雙星」為徑指寶、湘的,原因就在於未能明白這是借用昉思的作意。
「依我必須如此方翻轉過來,雖前頭有凄楚之句,亦無甚礙了。」
那麼,雪芹於此,又有何感受呢?我說,他不但接受了這個新奇的文藝想像上的創造,而且也「暗用」了這個「典故」——這就是,「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的這句回目之所以形成。
讀這些詞句,就總覺得「似曾相識」,因為九_九_藏_書無論雪芹的正文還是脂硯的批語,都能從中窺見一些蛛絲馬跡。
《重圓》折中有兩支曲,今亦摘引一併觀看——
潑情腸翻新重建。……千秋萬古證奇緣。
雪芹為警幻仙姑所設的言詞,顯然是從這裏脫化而出。
更重要的則是,《石頭記》並不是《長生殿》的翻版,雪芹不是「請出」黛玉的「亡魂」來再唱「新戲」,那就俗不可耐了。黛玉死後,寶釵「打進」,寶玉無可奈何(他不會搞什麼「黛玉復活」之類),遂益發思念黛玉生前與之最好、亡后可作替人的早年至親閨友——史湘雲。晴雯的性格類型,正是黛型與湘型的一個綜合型,所以晴雯將死,海棠先萎,亡故之後又作「芙蓉女兒」,蓋海棠暗示湘雲(「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芙蓉暗示黛玉(「芙蓉生在秋江上,莫向東風怨未開」),這裏的文藝構思和手法是複雜微妙的。
瓊花繞綉帷,霞錦搖珠佩。斗府星宮,歲歲今宵會。銀河碧落神仙配。地久天長,豈但朝朝暮暮期。(五更轉)願教他人世上、夫妻輩九*九*藏*書,都似我和伊,永遠成雙作對。
當然,到了雪芹筆下,事情就不會是淺薄的模仿,簡單的重複。他是在啟發觸磕之下再生髮新意,藉以為小說生色。在前半部,雪芹除了這句回目,透露了一點鱗爪之外,大約只有傳本《紅樓夢》第六十四回中微微一點——
《長生殿》以中秋節日廣寒清虛之府為重圓的時間地點。這一點,似乎也給了雪芹以「影響」。黛、湘中秋夜聯吟,是前後部情節上一大關目,也可以說是結前隱后之文。眾人皆散,寶釵回家,獨剩黛、湘,中有深意。二人吟出「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之重要詩句。這上句隱指湘雲,下句隱指黛玉甚明,黛玉(次年?)于中秋此夕,即葬身於此。(「葬花魂」,是明季少女詩人葉小鸞的句子,見葉紹袁《續窈聞》記亡女小鸞與泐庵大師問答語錄。)俗本妄改「葬詩魂」,大謬(「花魂鳥魂總難留」;《葬花吟》中已見,與「葬詩」何涉?)。妙玉旁聽,出而制止,續以末幅,試看她的話:
原來,在《長生殿》中,是天寶十載七夕,太真設了瓜果向雙星乞read.99csw.com巧,而明皇適來,二人遂同拜牛女設誓——
《長生殿》中,織女不甚滿意于李三郎,認為他斷送太真,是一個負義背盟者;經過牽牛的解釋,說明皇迫於事勢,出於巨變,並非本懷,天孫才同意他情有可原,決意為之證合。寶、湘二人所歷的變故之巨,非同尋常,也幾乎是出入生死,而人們議論寶玉,大抵認為他竟娶寶釵,是為負于黛玉,也是背盟之輩,不肯加諒。綰合者,大約也是「雙星」之一認為寶玉背盟負義,而另一即為之解釋,說明寶玉之忘黛而娶釵,是迫於命令,並非本懷,而後兩人這才共同設法使寶、湘二人于歷盡悲歡離合、興衰際遇,嘗遍炎涼世態之後,終於重相會合。而這些都是以金麒麟為「因」「伏」的。這樣,似乎更合雪芹原著的設計和用語的取義。
一提到警幻,便不得不多說幾句。其實,雪芹的想像,創造出一位「司人間之風情月債」的女仙來,也還是與《長生殿》有其關聯。他所受于《長生殿》的「影響」(現在常用語,與「啟發」為近似,舊語則謂之「觸磕」),是「證合天孫」(《傳https://read.99csw•com概》折《沁園春》中句)的天孫織女,是這位女仙「綰合」了明皇、太真的生死不渝的情緣。
雙星在上……情重恩深,願世世生生,共為夫婦……有渝此盟,雙星鑒之!(唱)……問今夜有誰折證?(生指介)是這銀漢橋邊,雙雙牛女星!
警幻仙子說的「吾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可知這種新名目實在也還是來自昉思。
然後牽牛再為提醒明皇、太真之事,「念盟言在彼,與圓成仗你」!織女這才應允,「沒來由,將他人情事閑評議,把這度良宵虛廢。唉!李三郎、楊玉環,可知俺破一夜工夫都為著你」!
所以,牛女雙星,一到了昉思筆下,早已不再是「悵望銀河」的恨人,而是司掌情緣的仙侶了。這一點,在文學史上是個創新之舉,值得大書。
「如今收法,到底還該歸到本來面目上去,若只管丟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撿怪,一則失了咱們閨閣面目,二則也與題目無涉了。」
(五供養)天將離恨補,海把怨愁填。謝蒼蒼可憐。
(江兒水)只怕無情種,何愁有斷緣。你兩人呵,把別離生死同磨鍊,打破情關開真面。前九*九*藏*書因後果隨緣現。覺會合尋常猶淺,偏您相逢,在這團圓宮殿。
當然,這不是說寶、湘的綰合人也一定是女仙之流,但很顯然,那是一對夫婦。
這樣,牽牛向織女說項,織女遂答應久后如不背盟「決當為之綰合」。後來,昉思以《慫合》一折寫上元二年七夕,牛女雙星重新上場,他們的心愿,表達在一支《二犯梧桐樹》里——
「好詩,好詩,果然太悲涼了!不必再往下聯……」
但這回書,文筆不似雪芹,出於另手,因此其情節故事,是否合乎雪芹原意,一時尚難判斷。八十回書中,對「雙星」一語別無呼應,而雪芹是文心最細,絕無孤筆,絕無閑話,何況大書于回目之中,豈有落空之理?——更何況回目者,大約連不承認《紅樓夢》為雪芹原著者也無法否認「分出章回,纂成目錄」的畢竟還是雪芹吧。雪芹用此一句,毫無猶豫之跡象(即回目頗有變動,而從諸舊抄本中,略不見此一回目有異文出現過),那麼,「因麒麟伏白首雙星」八個字,總該不是「胡亂」寫下的,或者是無可解釋的。
「只是過於頹敗凄楚。此亦關人之氣數而有。所以我出來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