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9

9

多年以前,我們也曾參加過在勃良第(Burgundy)舉行的類似晚宴。還記得那時,足有兩百多人穿著全套晚禮服出席。剛開始,大家都拘謹有禮,但等到上主菜時,數百人一起唱起勃良第人的飲酒歌,氣氛一下活躍起來。我們隱約還記得興緻勃勃地目睹爛醉的人們晚宴后在警察的協助下吃力地尋找自己的座車,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試圖打開車鎖的情景。那也是我們第一次參加「不醉不歸」的宴會,我們打心裏喜歡這種活動。我們可以感覺到,凡是喜愛葡萄的人都是我們的朋友。
十一月
房子里到處是有待完成的工作,尤其是未裝好的窗戶和牆上的裂縫,在第一陣冬季季風襲來時越發顯得令人髮指。西北季風連續颳了三天三夜,院中的絲柏樹被風吹得彎曲成一個綠色的C字; 瓜田裡的塑膠布也被撕成碎片。到了夜裡,狂風更加瘋狂地搖撼起屋頂的瓦片和卧室的木窗,無止無休地撞擊著房屋,企圖破門而入;連呼嘯聲也變得更加狠毒,給人以一種無處藏身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有時會讓人意志消沉。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阿諾連忙挑高燈籠仔細觀瞧。在燈籠的光輝下,殘酷的現實出現了:下午才小小運動了一下的大黑馬現在居然還在累得流汗,涔涔的汗水沿著馬肚兩側滴到地下,帶走了附在馬身上的顏料、露出了灰色的皮毛。這不是他上星期才賣掉的那匹老馬嗎?!
美酒人生,翩翩起舞
村公所禮堂的正式名稱叫做「節日廳」,是一幢很新的建築,設計形式全然不顧周圍的中古房舍,好像建築師顧意要給這村子一樣礙眼的東西似的。這是一座典型的現代碉堡,一個磚塊和鋁門窗造就的盒子,鑲嵌在柏油鋪設的廣場上,毫無魅力可言。但此刻,為了舉行活動,房屋上裝飾了不少兒霓虹燈管,使禮堂看起來更像一個濃裝艷抹的醜婦正在得意洋洋地賣弄風情。
先是市長抓住麥克風,發表了開幕演講;接著是首席委員發表講話;緊接著是他那位手捧「聖經」的副手的演講。之後,三位新任委員一個接一個地上台去,長篇大論地講述他們對葡萄的熱愛,以及將如何嚴格遵守會規。然後則是三人分別表達獲此殊榮的欣喜。我注意到,我們的那位朋友說話時聲音有些沙啞。別人或許以為那是情緒激動所致,只有我知道他老兄是酒癮發了。
剛一宣布入座,大廳里便出現了一股興奮的躁動,人們幾乎是爭先恐後地尋找著最佳的座位。終於,期待已久的酒杯出現了,人們紛紛在神聖的酒杯中注滿酒,幹掉,又重新注滿。桌面上蕩漾開一片寬慰的氣氛,我們此時才得以放鬆心情,準備考慮考慮菜單的問題。
榮耀之酒
大廳一端是一個搭起的講台,上面放著一張長桌和一支麥克風。比較小的吃飯長桌,在講台下左右沿牆排列,種葡萄的農民和他們的朋友則在中央留下的大片空間聊天。
「快了,快了,」他們說。
我們也只好滿足於這樣的回答。我們走到屋外,看著水泥攪拌器忠實地守望在前門,努力地讓自己想像:那不是機器,而是一株高大的絲柏樹。
沒有多少個星期了,我們沮喪地想。妻read.99csw.com子建議綁架狄第埃的長耳狗,它對狄第埃而言比水泥攪拌器更貼心。把它當人質,這主意不錯,也很大胆,但可惜那條狗從不離開狄第埃左右。那好吧,如果不能綁架他的狗,也許可以綁架他的妻子。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我們感覺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時候,估計就快咬人了。
克里斯蒂安像往常一樣對我們的遭遇深表同情,同時解釋道:「他們現在應付的是一件緊急工程……一個老寡婦家的屋頂出了問題……」
第一道菜是調味鵪鶉:號稱價值兩法朗一個的鵪鶉頭不見了,說是將用於以後的宴會。接下來的是海鮮魚。而這些都只是開胃小菜而已,是廚師在揮刀斬向牛肉之前的熱身運動。不過,上牛肉大餐之前,尚需先來一樣小巧而犀利的東西,他們稱之為「普羅旺斯空腹凍」,是酒糟摻一點點水,做成像果凍的樣子。據說這種果凍是清除口中其他食物的餘味用的;而事實上,它的威力不僅能清除口中餘味,也足以麻痹腸胃和大腦。但廚師這麼安排自有其道理。第一口咬下去是冰凍酒精的滋味,之後我便感覺腹中空虛了——不愧是空腹凍。這道特色點心終於使我對完成這漫長的一餐產生了一線希望。
村裡的樂隊是那種傳統老派的樂隊,他們不喜歡演奏專供人們跳蹦的音樂,他們要的是人們翩翩起舞。有華爾茲,有小狐步,也有幾支大概是活潑的加伏特舞曲(gavottes)。但在我看來,整個晚上的最高潮是探戈。我想,恐怕沒有多少人能像我們一樣有機會看到五六十對酩酊大醉的男女,整齊劃一地模仿著探戈舞王,一會兒俯衝,一會兒旋轉,又是踏步又是頓足的樣子,這景象讓我永生難忘。人們的手肘撐開,頭部隨著音樂的進展左右搖擺,腳步踉蹌地從廳的這頭舞到那頭,儘力保持著平衡,隨時有與人相撞或跌倒的可能。一個小個子男人,把頭深深埋進高個女伴的低胸領口內,完全無視於周圍的一切,盲目地馳騁在幻想的空間。穿著綴珠衣裙和飾邊襯衫的那一對,下半身粘在一塊兒,背卻向外拱出,在人群中穿進穿出,十分靈巧。
老寡婦的家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我們雖然也不喜歡讓這個巨無霸守在屋外,但它卻至少保證了狄第埃和他那一幫工人還會回來工作。如今他們居然偷偷溜過來,把「我們的」水泥攪拌器給搬走了,而且據我猜測,極有可能是被拿去應付其他人家的長期工程去了。我們關於聖誕節 之前完成房屋裝修的期望,一下子遭到了沉重打擊。
我們隨著建築師克里斯蒂安走遍全屋,聽他講述該由什麼人做什麼工作,大約需要多少時間。
關於我們那座老房子的修整工程,可謂曠日持久。我們原來對新居的種種美好期盼現在都已化為無有,只求能夠儘快完成便謝天謝地了。工人們不能上工的理由有上百種:木匠割傷了指尖,泥水匠的卡車被盜,油漆匠則得了流行性感冒……。五月份訂下的工程,說是六月一定來,結果是直到九月才有人開始露面。那些水泥攪拌器、碎石子兒、圓鍬和鋤頭,都愈來愈像是我們家的固read.99csw.com定布景,大言不慚地橫亘在門前。在炎熱的夏天,我們倒還容易在和煦的陽光下,用忍耐的眼光看待滿屋子未完成的工作。而現在,隨著天氣的轉涼,我們被迫 待在屋裡的時間愈來愈多,再看到這些零亂的物料,心情便不由得急躁起來了。
它居然是一種最簡單的機動焚化爐。在油桶里點著火,推著車沿著田間一路走一路剪枝,再隨手丟進桶內焚燒;等灰燼裝滿,便散倒在地上,在桶內重新生起另一堆火。這東西雖然看似原始,卻相當實用有效果。
還差兩三公里就要回到阿諾農場的時候,由於受不了狂風的肆虐,黑馬突然掙脫韁繩逃走了。阿諾在後面拚命地追趕,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消失在眼前。他無助地在灌木叢和葡萄園裡搜尋,在風中大聲呼喚,詛咒季風驚嚇了他的馬,詛咒自己的厄運,詛咒老天讓他破了大財。天黑了,搜索仍然毫無結果,阿諾只好帶著憤怒和絕望的心情回家。沒有馬,阿諾再也不能耕田了;他的生活全毀了。
我們找到朋友一家時,他正臉色迷茫地環顧大廳,顯得有點局促不安。我們原以為是典禮的莊嚴氣氛讓這位新任「騎士」太緊張了,但問題似乎比這更加嚴重。
阿諾的妻子興奮地在門口迎接他,告訴他說,今天家裡出了件非同尋常的事:一匹大黑馬從小徑那頭直奔過來,一頭衝進農舍外面的馬廄就再也不走了。她喂它喝了點水,然後用一輛推車擋住馬廄門口,以防那匹大黑馬逃走。現在那匹馬正老老實實地呆在馬廄里呢。
「別擔心,」克里斯蒂安說:「兩天,或者三天,他們就會回來,把你這兒的活兒做完。離聖誕節還有好幾個星期呢。」
快了!快了!天知道又會是什麼時候。
在門口迎接我們的是兩位壯實的紅臉漢子,雖然他們穿著白色襯衫、黑色長褲,披著鮮紅的絲帶,我們還是一眼可以看出,他們無疑都是像福斯坦一樣的葡萄專業戶。聽說我們是「新騎士」邀請的客人,他們連聲說:「好,好,請進。」用肥胖的手掌輕拍著我們的背,把我們帶進大廳。
「驗屍的時候,法醫發揮了點幽默感。阿諾的死因被記載為:『心智遭馬匹打擊以致錯亂而自殺』。」
庭前碎石
奇怪的是,並沒有人受傷。我們離開時已經一點多了,音樂仍在演奏,吃飽喝足的人們仍在跳舞,似乎聚會才剛剛開始。我們再一次領教了普羅旺斯人的傳統風俗。
葡萄枯枝
在馬索看來,這風跟他童年時經歷的季風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麼。那時候,西北風一刮就是好幾個星期,對人們的大腦會造成奇特但可怕的影響。作為證明,馬索講起了他父親的朋友阿諾的故事。
電話的效果產生了,小組的各位成員果然在百忙中抽空,分頭察看了我們的房子。狄第埃和他的狗是清早七點鐘來的,電工藉著午餐的時間露了一面,而泥水匠雷蒙則特意在晚間跑來喝了一杯酒。他們來歸來,可都不是來幹活兒的,只是過來看看有什麼工作需要進行。每個人都對這事兒居然拖了這麼久表示無比的驚訝,彷彿該負責的不是他們,而是另有其人似的。所有人都在私下告訴https://read.99csw.com我們:問題出在別人身上,要先等某人做完什麼什麼,他才能接著做什麼什麼。對我們提出是否要拖到聖誕節的疑問,他們都毫無例外地報以哄然大笑:距離聖誕節還有好幾個月呢,就算讓他們再新蓋一所房子,到聖誕節也能蓋好了。但是,對於我請他們具體說出究竟那一天能夠修葺完畢的問題,他們也同樣毫無例外地保持緘默。
「但他真是個笨蛋。」馬索說道:「他應該回到集市上,一槍打死那個馬販子——砰!——然後把責任都推給那個倒霉的西北風。要是我,就這麼干!」 一陣汽車引擎低沉的吼聲打斷了馬索對人間正義的進一步闡述,一輛與小徑一樣寬的四輪驅動豐田卡車迎面開來,只在經過我們時稍稍慢了一下,算是給我們提供了逃生的機會。我們認出那是迪富爾先生,村裡的雜貨店老闆,盧貝隆山區野豬的天敵。
我們差點要大失儀態,伸手到最近的桌上去搶過一瓶酒來。這時候,擴音器里傳出小號華麗的奏鳴,委員們列隊入場的時間到了。十幾個披著大斗篷、戴著寬邊帽的男士在講台上的桌后各就各位,有的挾著羊皮紙捲軸,還有一人捧著一本耀眼的聖經模樣的大書。我們想,現在應該隨時都有可能宣布斟上榮耀之酒,宣布典禮正式開始了吧。事實總是難遂人願,我們發現自己無意中又獲得了一次領略法國式官僚作風的機會。
第二天我們回到家時,發現這裏已經變了個樣,門口的台階前整潔得令人感到陌生。幾個月來彷彿已經成為屋子不可分割一部分的水泥攪拌器不見了。
克里斯蒂安的話讓我感到慚愧。與一個可憐的老寡婦風餐露宿的處境相比,我們這點問題算什麼呢?
我們大感振奮之餘,不得不告訴克里斯蒂安,近來有時會想像在聖誕節的清晨醒來,身邊仍然圍繞著遍地瓦礫,而這種想像常常令我們沮喪萬分。我們的想像顯然也對克里斯蒂安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往常在葡萄田間相互喊話的這些男人和女人,一下子沒法習慣調整音量,導致大廳內的談話聲震耳欲聾,大廳的迴音更變本加厲地把這種喧囂演變成如狂風呼嘯一般。不過,雖然說大聲談話是典型的田野風味,人們的服飾則絕對是只有周日才有可能上身的套裝:男人們一律深色西裝,襯衫的領子硬挺,緊繃著飽經風吹日晒的黝黑的脖子,看起來很不舒服;女人們則大多是鮮艷、精緻的連衣裙。有一對夫妻的服飾看起來特別得考究和與眾不同。女的衣服上綴著灰色的珠子,長襪上也縫著同色相配的小羽毛,走起路來雙腿給人以振翅欲飛的感覺。她的丈夫穿的是鑲著黑色飾邊的白色晚裝外套,灰格的襯衫滾了更多黑色飾邊,下身是黑色晚裝長褲。不知道是他們沒來得及注意還是行頭僅限於此,他腳下踩的卻一雙厚底棕色皮鞋,看起來十分突兀。不管怎麼說,我們已經決定,待會兒一定要注意看看這一對在服裝陪襯下的曼妙舞姿。
秋風已經吹落了最後一片葡萄葉,糾結光禿的葡萄枝看起來像成團成塊有著褐色倒鉤鐵絲在冷風中瑟縮。在明年春天生機複發之前,主幹以外的枝芽都必須被剪除。剪下的枝蔓九*九*藏*書含纖維質太多,就算整個冬天埋在土裡也不會腐壞,因此不能當作肥料。若是聽任它們堆放在田間,又會阻礙拖拉機行進。農民們的做法是一股腦兒把剪下的枝蔓統統一把火燒掉,而這時就用得上獨輪手推車了。
「真是個自殺的好天氣,」一天早晨,馬索興緻勃勃地對我說。風把他的山羊鬍子吹得迎面貼在臉上。「真的喲,這風要是再不停,我們就會看到有人出殯了。」
「神聖的高腳杯盛裝裝著坡地的美酒,」大夥同聲和著:「讓我們同飲一杯自己釀出的瓊漿!」 我一邊哼唱,一邊暗想:是該喝一杯了。這場儀式已經進行一個多小時了,我們還連一滴酒也沒沾著呢。看得出,人群中抱著和我一樣想法的不在少數。
「有人會要買這玩意兒?」他回頭望望地上的葡萄藤,想到他這一天之內可能燒掉了成百上千的美元,不禁惋惜地搖了搖頭。面對又一次殘酷的打擊,他只好聳了聳肩,無奈地說:「太奇怪了。」
有一面牆邊擺著好些酒桶,飯桌上也有些酒瓶。要知道,在我們所在的這個村子里,要 是各家都把酒窖里珍藏的隆河坡地酒倒出來,足可以把整個村子淹成一片酒海。誰能想到,在這個美酒聖地的中心大廳里會沒有酒吧呢!此時,再細心地觀察一下同赴酒宴的其他客人,我們發現了另一件讓人憂心的事:居然沒有一個人的手裡拿著酒杯。
他身體的每一部位都表現出受驚的狀態向上方飛揚。他高舉著雙手,上揚著眉毛,聳著肩膀,大聲說道:「哈,你們這種奇怪的胡思亂想一點兒根據也沒有。放心吧,馬上就可以完工了,不會再有任何耽擱。」為了表示誠意,他立即打電話給工作小組的各位成員,準備展開一周密集的行動。「看著吧,會有進展的,」他堅定地說道:「不,不是進展,是會有結果的!」
阿諾與馬的故事
「我好像沒看到酒吧台。」他說;「你們看到了嗎?」
伴隨著小號的第二次響起,牛肉出場了。男女侍者端著盛滿牛肉的盤子繞桌遊行一周,以達到充分調動大家的食慾的目的。隨後,白酒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本地農民引以為傲的紅酒,顏色深濃、酒力強烈。數不清的菜肴一樣接一樣地被端上來,直到看見甜點奶酥和香檳的時候,我們才意識到,到了舞會開場的時候。
馬索咧開嘴笑著,搖頭晃腦地沉浸在故事中他想像的幽默里。我卻在同時發現,凡是馬索講的故事,似乎結局都很殘忍。
法國農民極富創造性,同時痛恨浪費。他們決不輕易拋棄任何東西,因為他們知道:不管是光禿的拖拉機輪胎、缺損的鐮刀、壞掉的鋤頭,還是從1949年產的雷諾車上拆下來的變速箱,有朝一日都可能派上用場,從而為他們省下一大筆開支。
「正常情況下,」具有無窮魅力和不可阻擋的樂觀精神的克里斯蒂安平靜地說道:「只需要六七天就能夠完成整個工程。抹抹石灰、塗塗水泥、再刷兩天油漆,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西北季風
傍晚時分,我散步回家,遠遠看見一縷青煙自田邊福斯坦剪枝的地方冉冉升起。見我走過來,他直起身,順便用手搔了搔背。我與他握手時,感覺他的手僵硬九_九_藏_書而冰冷。指著橫躺在砂質土地上的一列列葡萄枝,福斯坦說:「不錯吧,嗯?我喜歡它們清清爽爽的樣子。」這讓我想起在紐約一家自稱「美食|精品店」的鋪子里見過類似的葡萄枝。登堂入室的葡萄枝全部被整齊地剪成一尺長短,顯得高貴典雅地擺放在貨架上,上面用標籤標明:「真正的葡萄枝」,保證增加烤肉芳香。而這樣的葡萄枝每小捆的標價是兩美元。我向福斯坦講述了我的見聞,並據此請他留些枯枝給我,以便在明年夏天燒烤時拿來作燃料。對於這個新聞,福斯坦簡直難以置信。
最後,委員會請大家合唱一首像普羅旺斯季風般雄壯的酒歌。
一個刮著大風的早晨,他牽著老馬走了15公里的山路,來到艾普鎮的集市。事情的開始還很順利,找到了買主,價錢也談妥了,可是那天集市上的小馬都不怎麼樣,一個個瘦骨伶仃的。阿諾只好空著手回家,打算下星期再來,看看有沒有好一點的牲口。
阿諾家的那匹馬漸漸衰老,不再適合乾田里的重活兒了,於是阿諾決定賣掉它,再買一匹年輕的馬回來。
驚喜交加的阿諾馬上點起燈籠,跑到馬廄去看那匹大黑馬。沒錯,就是它,一根扯斷的僵繩還掛在它的腦袋上呢。他興奮地拍了拍馬的脖子,誰知,縮回手的時候,赫然發現手指竟沾上了黑色的顏料。
說到這裏,馬索停下來點燃了一支煙,佝僂著肩膀,兜著兩手迎著狂風揮舞了一陣,然後為這個故事作了總結:
「你到底什麼時候能來?」我們問。
西北風整整吹了一個星期,等到阿諾再次動身上艾普鎮的時候,風還是那麼瘋狂地吹著。這次他運氣不錯,買到一匹大黑馬,價錢比賣老馬的價錢多出了一倍。但阿諾安慰自己說,就像那個馬販子所說的,多餘的部分買的是馬的青春,新買的馬可以為他做好幾年的工呢。
我們一位住在維松村北面隆河谷的朋友,受當農民兼釀酒工人們推舉,加入了聖文森特協會——這是一個當地的酒類品嘗組織,類似於中世紀的騎士協會。入會儀式將在村公所禮堂舉行,會後有慶祝晚宴,晚宴之後還有舞會。晚宴中的酒不僅濃烈,而且將敞開供應。屆時,農民們會帶上他們的妻子傾巢而出,盡興玩樂。像任何都市裡的舞會一樣,出席這樣的儀式,男士們需要打上領帶,這樣的裝束在鄉間倒顯得格外少見。
惱怒與羞愧之餘,阿諾就進農場後面的樹林子里上了吊。
西北季風連續颳了三天三夜,院中的絲柏樹被風吹得彎曲成一個綠色的C字; 瓜田裡的塑膠布也被撕成碎片。到了夜裡,狂風更加瘋狂地搖撼起屋頂的瓦片和卧室的木窗,無止無休地撞擊著房屋,企圖破門而入;連呼嘯聲也變得更加狠毒,給人以一種無處藏身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有時會讓人意志消沉。
我在葡萄園邊上發現了一種的奇妙裝置,雖然生滿了重銹,卻是福斯坦聰明才智的絕佳體現。他把100公升裝的油桶攔腰切斷,架在一個狹窄的鐵管上;又在前面裝上一隻已經變形 成橢圓的舊車輪,在後面加裝上兩隻長度不一的把手,便形成了一輛獨輪手推車。福斯坦得意地告訴我,這是以最低價為剪枝季節特別製作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