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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向我們說起普羅旺斯橄欖油之美味的,是「伊鳳阿姨小館」的80歲主廚蘇里瓦夫人。在她心目中,那是普羅旺斯最好的東西。關於這件事,她比我們所認識的任何人都更有發言權。她不僅是出色的廚師,也是位橄欖油專家。她試用過所有品牌的橄欖油,而根據她的專業知識和審美眼光,雷伯谷地產的橄欖油最好。根據她的提議,我們如果想買這種美妙的東西,可以到莫桑村(Maussane-Les-Alpilles)的小磨坊里去找。
他的話簡直讓我啞口無言。半晌,我才抱歉地表示:讓他失望了,我現在感覺很好,很開心,正期待著冬天和聖誕節的來臨呢。
住在英國的時候,橄欖油對我們來說可算是件奢侈品,只是在調製新鮮蛋黃醬或拌莎拉的時候,我們才捨得用上一點。在普羅旺斯,它變成了日用品,遍地都是。我們一次就買了5公升用鐵罐裝著的橄欖油,用來做菜,浸泡羊乳酪、紅辣椒,還拿來蘸麵包,拌蘆筍,保存蘑菇,甚至用它來防止醉酒――飲酒前吞一大湯匙橄欖油,據說可在胃壁形成保護膜,免遭過量酒精的侵蝕。我們像海綿般吸取著橄欖油,漸漸學會了分辨它的等級和口味。結果是,我們開始變得挑剔和敏感,從此放棄了到商店裡或超級市場買油,而磨坊及生read.99csw.com產商成了我們進貨的惟一選擇。我對於四齣搜尋橄欖油的興趣,絕不下於為了尋覓美酒而遍訪當地的葡萄園。
狩獵野豬的高手
「等著瞧吧,聖誕節一過,常常會發生謀殺案。」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好像在盼望著鍾愛的電視節目——「季風自殺事件」的血腥續集。
路上的風更強、更冷了。我虛心地向馬索請教,他認為這風要吹到什麼時候。
我們很快就知道了。這天晚餐前,我們便禁不住誘惑打開了第一罐。滴幾滴橄欖油在塗滿了碎蕃茄的麵包上,那感覺,好像吃下了和煦的陽光。
回家的路上,我聽見身後的山坡上傳來了槍聲,不禁在心裏暗暗禱告,希望迪富爾失手沒有打中。不管在這裏住多久,我大概都沒法成為真正的鄉下人。同時,只要我喜歡活蹦亂跳的野豬還勝過盛在盤子里的豬肉,我大概也就沒法真正同化為法國人。讓法國人去崇奉他們的腸胃吧,我寧可與周圍環境中的血腥誘惑保持一點文明的距離。
「但是它們的味道可真不錯,」馬索可沒有我那麼多愁善感,他咽下了一大口口水,說道:「知道嗎,尤其是乳豬,那個味道,簡直太棒了。而且,這也很正常啊。你們英國人對動物太多情了。話說回來,那些只知道捉狐狸的英國人,才是真正的神經病呢九九藏書。」
外出的那天是個寒冷、晴朗、適合美食的好天氣。在正午前幾分鐘,我們跨進了帕哈度咖啡館。撲面而來的大蒜香和燃燒木柴的氣味,極大地調動了我們的胃口。長方形的屋子裡生著好大一堆爐火;屋裡擺滿了古老的大理石餐桌,還有素色瓷磚砌的酒吧。廚房裡正傳出忙碌的刀聲。在我們看來,這家餐館萬事俱備,但是老闆說,唯獨缺少我們的座位。
我們到達莫桑的橄欖油磨坊之後,才知道來早了兩個月。這一季的橄欖,要到一月才有收成,那時候來,才能買到最新鮮,最好的。不過,幸好去年橄欖大豐收,至今還有些許存余的油。磨坊的經理說,如果我們願意先到磨坊里轉轉,他會幫我們裝好幾升帶走。
「再沒有什麼比這個對皮膚更好的了,」他用油污的手指拍打著臉頰說道:「至於這油呢,也絕對是精品。你用了就知道。」
橄欖油磨坊
想到不久之後,我們將再也沒有機會看到那些鬱悶的小可憐到我們家做客了,我不禁一陣傷感,對身邊的馬索表示,政府允許這麼多獵人死追猛打可愛的野豬,實在缺乏人道精神。
出門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盤算午餐在哪裡打發。我們如果要去陌生地方,除了研究地圖之外,一定會細讀戈米氏指南。我們發現,莫桑村很靠近雷伯,而雷伯的博九-九-藏-書馬奈餐廳我們是光顧過的,菜固然好,賬單也很驚人。莫桑的餐館會不會同樣貴呢?蘇里瓦夫人幫我們解決了問題。 「到帕哈度(Le Paradou)去,」她告訴我們:「在帕哈度小咖啡館里吃午餐。但是,中午以前一定要到喲。」
磨坊的正式名稱叫「雷伯谷地橄欖油合作社」。這個名字對眼前這幢樸素的房子來說,無疑是長了些,以至於所有的字母都在狹窄的前楣上摩肩接踵地排列著。房子深藏在一條小 路的內側。屋裡的每樣東西似乎都用油塗抹過,地板和牆壁無處不是濕滑不堪。連通往展示廳的樓梯,踩在腳下也是滑溜溜的。幾個男人在大廳內圍桌而坐,正在往瓶子、罐子上貼合作社的金色標籤。瓶瓶罐罐里都裝著黃綠色的橄欖油——正如牆上的招貼畫所言,滴滴香濃,純凈天然,是橄欖經一次冷壓榨出來的。
屋裡暫時還是空蕩蕩的,可是老闆解釋說,十五分鐘之內就會坐滿。他抱歉地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值此危急關頭,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平時並不顯山露水的妻子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此時的她由於面對咫尺天涯的午餐,從心底里表現出一種悲痛欲絕的神情。我敢打賭,任何人只要看到她當時的表情,都會立刻良心發現,義不容辭地供她驅策。而老闆的目光恰好不經九_九_藏_書意地掠過妻子的面龐,這一瞥已經足以融化他心頭的堅冰。再也沒有什麼過多的言語,我們立即被安排在面向爐火的一張桌子旁,中間還擺上了一瓶上好的紅酒。
領油的地點在經理的辦公室。經理用兩公升裝的方罐,給我們裝了六罐在紙盒裡,此外,還向我們分別贈送了一些橄欖油香皂。
迪富爾先生是位公認的冠軍級獵手,在現代化機械裝備下更加如虎添翼。他穿著野戰服,卡車上滿載火力強大的武器。當其他裝備較差的獵人還在喘著氣緩步爬行之時,他的卡車已經開上崎嶇的山徑,抵達了野豬雲集的高地。車廂里有一隻大木箱,裏面裝著六條受過嚴格訓練的獵犬,能夠連續追蹤獸跡達數日之久。面對如此可怕的對手,可憐的野豬們恐怕是九死一生了。
「一天,一星期,誰知道?」他突然轉過頭來,面帶狐疑地打量我:「你不會想自殺吧?」
不一會兒,老顧客熙熙攘攘地進來了,直奔他們每天坐慣了的餐桌。還不到十二點半,咖啡里已經座無虛席。老闆,也是這裏惟一的侍者,滿手端著盤子忙得團團轉。這家餐館按照免除顧客點菜煩惱的法則經營著。像奔牛村的「車站咖啡館」一樣,廚師做給你什麼,你就得吃什麼。我們得到的是一份油炸脆番薯片、一份橄欖油沙拉,此外還有粉色的鄉村香腸切片,蝸牛九_九_藏_書、鱈魚、煮雞蛋蘸蛋黃醬、柔嫩的乳酪和自製的蛋餅。這樣的一餐,在法國人看來習以為常,卻能讓到訪的遊客在多年之後仍然津津樂道。對於我們這對居住在這裏的外籍人士而言,這是又一次愉快的發現。我們決定把這家餐廳的大名寫上我們的記事簿,留待某個天寒地凍的日子裡帶著轆轆的飢腸故地重遊。可以肯定的是,到時候我們一定會酒足飯飽,身上暖和地離開。
我這顧影自憐的清高一直堅持到晚餐時分。當妻子把安莉送來的一隻野兔蘸著香料和芥末烤熟的時候,我的自尊和良知早已經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連吃了兩大盤,再喝上一大口濃濃的肉汁,那種感覺棒極了。
以前,我們在肉店的牆上也見過高懸的野豬頭,但從來只把它當成是鄉間常見的怪異裝飾品,並沒有多加註意。但是今年夏天,有那麼一兩次,我們親眼見到野豬從山區乾燥的高坡上跑下來,在我們後院的游泳池裡喝水,順便偷吃兩個地里的甜瓜。從那以後,我們就再也無法直視牆上做成標本的野豬頭了。野豬生得黝黑而粗壯,四條腿比家豬長,長滿鬍鬚的敦厚面龐總是顯得十分鬱悶。我們開始喜歡上了野豬楚楚動人的模樣,暗暗祈禱獵人們能放過它們。不幸的是,野豬是異常鮮美的野味,整個盧貝隆山區的獵人們都為此對它們緊追不 舍。
陽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