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1

11

十一月的天氣都這麼冷嗎?這兒難道不是一年到頭都很熱嗎?我們說起積雪、說起零度以下的夜晚和凌厲的西北風,他們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好像是我們拿熱帶氣候的說辭,把 他們誑騙到了北極。
我們的妙計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不到兩天,水泥攪拌器被送了回來。狄第埃和他的助手們重新大聲喧鬧著從上次沒做完的地方繼續幹下去,好像中間根本沒有三個月的中斷似的。沒有人說明為什麼這些日子他們總不肯來,也沒有人解釋為什麼忽然復工。狄第埃有一次信口說起,他希望做完這裏所有的工作,再接著去滑雪。這是我們所能掌握的最接近的線索。他還附帶著說,他和他的妻子將非常願意來參加我們的酒會。
「不,我從來不上他家。他們家裡都由他老婆負責掃煙囪。」
我也不敢怠慢,很快便電請卡維隆的首席掃煙囪師傅貝特拉摩先生在方便的時候務必攜帶著掃把和吸塵器光臨寒舍。貝特拉摩先生很快便如約而至。他身材高大,態度威嚴而有禮貌。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許多少受到他那身烏黑的炭灰影響,他的形象竟讓我想起了屹立於懸崖之巔冷傲的雄鷹,當然,我腦海中的鷹也是黑色的。貝特拉摩先生顯然明白我的焦慮,他一開始就表明,自己在掃煙囪這一行已經幹了二十年。怕我還不放心,在清掃的過程中他又不止一次地宣稱,凡是經他掃過的煙囪,從來沒有失過火。工作完畢之後,他開具了我夢寐以求的清掃證明,並有意無意地加蓋了他烏黑的手指印。最後告別前,他祝我冬天過得愉快,並留下了讓我多少產生了些困惑的一句:「今年冬天不會冷到哪裡去。已經連續過了三個寒冷的冬天,第四年一定不冷。」
「這是免費的,」他說:「你願意花錢買的話也可以。」
十二九*九*藏*書
在郵差老兄第二次沖我眨眼的時候,我終於弄懂了他的來意。他是來收取聖誕紅包的,只是冒冒然到人家門前伸手討要未免有失尊嚴,這才有了日曆贈送典禮。
根據朋友的指示,我把它切塊,塞進玻璃罐腌漬起來,再以顫抖的手指,摻了些珍貴的松露片進去。這哪裡是在燒肥鵝肝啊,感覺分明是在燒錢。
顯然,在工人們看來,聖誕節就是聖誕節;不管房子修到什麼地步,聖誕節總是要來,要過;可能要到明年二月,這些人才會從新年假期的遊盪里蘇醒。
「你發現了嗎,」她懊惱地說:「離聖誕節只有三星期了,可那些工程隊的人還是連個影子也見不著!」
已經是十一月下旬了,仍有客人不斷來訪。他們穿著盛夏的服裝,天真地希望在這個季節還能見到適合游泳的天氣。他們總以為普羅旺斯是地中海型氣候,看見我們穿的是毛衣,晚間還燃起壁爐,喝的是冬季的暖酒,吃的是冬天的食物,他們難免大感沮喪。
「你好啊,年輕人!」
一個寒冷的早晨,酒會的壓軸大餐送到了。那是朋友特地從佩里格弄來的一整隻肥鵝肝。只要我們自己烹調,加些黑色野松露末,價錢比買現成的便宜很多。我們打開包裝紙。不禁讚歎這隻肝的主人生前一定是一隻碩大如小型飛機的猛禽。連它的肝都那麼生猛龐大,我捧著它放上砧板時,那肥厚、褐黃的一團布滿了我的雙掌。
妻子顯然聽到了什麼,從樓上傳來了她下樓的腳步聲。我連忙幫他合上手裡的日曆,同時對他竟然想到送給我們這麼精美的禮品深表謝意。
村子里正在物色扮演聖嬰耶穌的人選。年齡及氣質相當的嬰兒都在候選之列。其中,整晚能夠保持清醒不打瞌睡這一點至關重要。因為參拜耶穌的高潮,要在午夜才能開始https://read.99csw.com,而仁慈的上帝之子,是不會忍心當著眾多信徒的面鼾聲如雷的。
已經有很多年沒人叫我年輕人了,而且郵差通常也不會把信直接送到屋裡。帶著些許的迷惑,我遞上一杯他期待中的酒。
驢鳴情事
他從封套里拿出一本日曆,嘩嘩地翻弄起來,不久便找到了他最為欣賞的那張。照片中,一個女孩子穿著一對椰子殼,在地中海的溫暖陽光下懶洋洋地衝著我們綻放出曖昧的笑容。
我們計算過,如果每個人都來的話,總共有二十二個人,每個人都有著普羅旺斯人特有的好胃口。又因為就在聖誕節前,他們可能期待我們來點節慶氣氛的食物,而不僅是一碗橄欖油和幾片香腸。妻子開始準備菜單,把小紙條和備忘錄貼得滿屋子都是:燜燒兔肉!蛋黃醬!小比薩餅!草菇餅!橄欖油麵包!要幾個豬油火腿蛋糕來著?一張又一張的紙條,弄得我只寫了兩個字——香檳——的記事條顯得單薄無趣。
越想越覺得這是個是絕妙的好計。我們選定了聖誕節前的最後一個星期天作為宴請日,發出了請帖:香檳酒會,從上午十一點開始。
將玻璃罐封好,放進盛著滾燙的大燉鍋,整整煮上九十分鐘。然後取出涼曬片刻,在變涼之前送進冰箱急凍。等油脂凝結之後,再取出玻璃罐,擺到地窖里去。這時,妻子才在她的備忘錄上把「肥鵝肝」這一項劃掉。
這一年,我們太注重享受自我了,將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家裡和附近的山谷,光是日常瑣事便花去了我們大半的時間和精力。這些瑣事有時讓我們感到沮喪,常常造成各種不便,但從來不乏味無聊。最重要的是,在這裏,我們覺得悠然自得,如魚得水。
絕妙良策
「更糟糕的是,萬一煙囪起火導致房子燒毀了,而你又拿不出read•99csw•com清掃煙囪的證明,保險公司是不會理賠的。」福斯坦停下來,看著我沉重地點點頭,腦海中一定已經浮現出我瑟縮在寒風中無家可歸,同時又瀕臨破產的情境。
「瞧,我給你帶來了什麼!郵局出的新日曆。」郵差老兄說著,拍了拍手中的信封:「這上面註明了明年所有的節日,還有幾張不錯的美女圖片呢。」
我試探著問他要不要順便也去替福斯坦家清掃煙囪,另外也好同福斯坦交換一下天氣預測方面的意見。
「可是,」 我有幾分焦慮地問他:「掃煙囪的證明要是跟屋子一起燒掉了怎麼辦呢?」顯然,這一點他倒沒有想到過。我想,他應該很感激我提前向他發出了另一種災難可能發生的警報。像他這樣謹小慎微、樂於悲觀的人,需要有人時時添加一些新的憂慮因素,否則他會覺得太安逸自得了。
妻子突然急中生智,提出一個只有女人才想得出來的點子。她認為,既然工人們認為耶穌的生日並不足以成為房子完工的充分必要期限,那麼我們為什麼不另找一個比耶穌更偉大的理由逼迫工人們就範呢?而對法國人來說,還有什麼比吃飯和暢飲美酒更重大的事件呢?這麼想來,我們很快做出了決定:以慶祝完工為名,邀請工人們到家裡來開個宴會。不過前提條件是,必須帶著他們的太太一起來。
錢也拿了,酒也喝完了,郵差老兄可謂大獲全勝,於是,雄赳赳地駛往下一站,空餘一堆尾燈殘片在車道上,供我等留念。
他故作意外狀地眨眨眼,說道:「啊,茴香酒,來點也好。」
清掃煙囪之必要
「哦,那個啊,」他說:「那是彭賽在修理他的驢子。」
回到屋裡,發現妻子正在仔細端詳著那本日曆。不過,她關心的倒不是那些性感亮麗的日曆女郎,而是切乎我們家計民生的大事。
除了以上九_九_藏_書的一些微小的跡象和郵差塞在信箱里的賀卡外,聖誕節在這裏彷彿還有好幾個月那麼遠。我們沒有電視,看不到那些矯揉造作地製造歡愉氣氛的電視廣告;也沒有人高唱「歡樂頌」,沒有人舉辦公司年終聚餐,更沒有搶購年貨的慌張氣氛。我喜歡這種感覺,但妻子則顯得略有不安,好像失落點什麼。怎麼沒有喜慶氣氛?怎麼沒有聖誕飾品?怎麼沒有聖誕樹?帶著她的這些問題,我們決定到卡維隆鎮去尋找答案。
美女日曆
他為什麼這麼開心呢?我腦子裡禁不住不斷地猜測著:今天是他的生日嗎?還是他快退休了?是中了六合彩嗎?我幾乎是懷著焦急的心情在等待他為我解開迷團了。但他卻不慌不忙地講述起他朋友上周打中野豬的事,然後問我知不知道野豬下鍋前要怎麼收拾才好?接著是一整套血淋淋的解剖課程:從剖腹取腸到掛起晾乾、肢解以及下鍋。不知不覺中,杯中的酒已經喝完了。我此時早已看出這並非是他今天早上的第一杯,而他的瘋狂駕駛行為也得到了圓滿的解釋。在為他斟滿第二杯之後,我們的話題才轉上正題。
梅納村的教堂每到聖誕夜都要布置一個真的馬槽。彭賽先生的驢子屆時將是重要的配角,當然要打扮得漂亮一點。可是它偏偏天生討厭刷洗梳毛,又不肯安安靜靜地忍耐梳洗過程,所以才會有那種出離憤怒的吼聲。福斯坦對聖誕之夜驢子的體面出席絲毫不擔心,但他善意地提醒我,到時候,凡是聰明人都會離那頭驢的後腿遠遠的,因為它的腿上功夫眾人皆知,而天知道,它在鬱悶地洗了個澡之後,會做出什麼事情。
「天氣一冷,你的壁爐里就會成天都生著火,」 福斯坦深有感觸似地說:「那時候,沒有清乾淨的煙囪多半會失火。等消防隊員來幫你滅火時,如果你拿不出清掃過煙囪的證明,read.99csw.com他們就會罰你一大筆錢。」
時近歲末,天空仍然湛藍,也沒有英國每逢年末時的那種狂亂氣氛,叫人覺得心裏有幾分怪怪的。山谷里惟一可能與節日有關的跡象,是相隔一里之遙的彭賽先生家傳出的奇怪聲音。我連續兩天早晨打他家門前走過,都聽到尖銳的叫聲——不是恐懼或痛苦的叫聲,倒更像是出於憤怒。我認為這不是人類的聲音,但又不能確定,於是我去問福斯坦是否也聽到過這種悲鳴。
「哇塞!瞧瞧這張,夠味道吧。」
這出自直覺的詭計來自於兩項假設:第一,太太們因為從沒看過先生在別人家的工作成績,好奇心會驅使她們非來不可;第二,做太太的肯定不願看見工程未完成的部分是由自己丈夫負責的,這會讓她們在別家太太及所有的人面前丟臉。回家的車上,夫妻倆還可能因此大吵一架呢。
郵差的車在一天早晨高速衝上我家屋后的停車場,又猛地掉轉頭,理直氣壯地頂向旁邊車庫的牆壁,一舉撞碎了一邊的尾燈。不過,顯然興緻勃勃的郵差絲毫沒察覺到任何損失,仍然徑自走入院中,晃動著手裡的大信封,笑得十分燦爛。他目標明確地直奔屋中的酒吧台,手肘往台上一放,用期待的眼光看著我,說道:
確切地說,普羅旺斯的冬季雖然寒冷,但日照充足。十一月底,天空晴朗湛藍,陽光普照、萬里無雲,如果不考慮溫度的因素,簡直和五月沒什麼分別。按福斯坦的話說,天氣好得這麼反常,老天爺一定居心叵測。他預感今年冬天將特別寒冷,氣溫會降得出奇的低,從而上演1976年的慘劇。那一年裡,所有的橄欖樹都因嚴寒而凍死。福斯坦甚至幸災樂禍地預言:雞圈裡的雞會被凍僵,會有老人凍死在自家的床上,而且毫無疑問的是,本地區會長期斷電。最後,福斯坦鄭重地警告我,煙囪必須及早進行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