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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這回兒上街買菜去了。她本以為回來時會看到一間間乾淨整潔、鋪好地毯的卧房、浴室和更衣室呢。眼前這種結果毫無疑問地會使她大感意外。我連忙奉勸皮埃爾,為著他的安全著想,還是先回家避一避風頭的比較好。我家那頭母老虎,一氣之下會想殺了他也不一定。
事實上,他們也並非警察,而是卡維隆消防隊的消防員。他們問我可否容許他們進屋看看,我一面熱情地應承著,一面努力思索我們的清掃煙囪證明被妻子擱到那兒去了。他們顯然是來做例行抽查的,為的就是要揪出那些還沒有清理煙囪的人家。
其他人則好像準備在這裏待上一整天似的,將所到之處的吃喝掃蕩一空。雷蒙自封為官方娛樂官員,滔滔不絕地講了一連串笑話,一個比一個粗俗,也一個比一個精彩。在解釋完把鴿子放進冰箱以分辨其性別的妙方后,雷蒙終於停下來,喘上一口氣,也喝上一杯酒。
蹩腳的英文在他嘴裏稍縱即逝,法文則片刻間又溜回舌尖。但一聲「Bonne Annee(新春如意)」分明已經讓我們在嚴冬里感到了春天的溫暖。
我照著曼尼古希的吩咐,目不轉睛地盯著洞口。隨著曼尼古希一聲「放水」,一股骯髒的熱水兜頭蓋臉地噴了我一頭一臉。
門前有兩個穿制服的男人坐在他們那輛沒有標誌的汽車裡,顯然已經恭候我們多時了。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看到穿制服的,總會感覺自己像做錯了什麼事情似的,這次也不例外。停車、熄火、下車的動作我故意做得很慢,腦子裡飛快地反思著最近都做過些什麼大逆不道的反對法蘭西第五共和國的事。那兩個人此時也下了車,走過來向我敬了個禮。我蹦緊的神經一下鬆弛下來。即便是在法國這個繁文縟節登峰造極的地方,警察也不會在逮捕你之前向你敬禮的。
他把車鑰匙交給太太,自己則靠在後座,兩手交叉著放在肚皮上,眼裡流露出對下一餐的殷切期盼。他已經說服了另幾對夫妻和他一起晚餐,想必一定早有準備。我們揮手目送他們離去之後,才返身回到空蕩蕩的家。同樣空蕩蕩的還有桌上的盤子和酒杯。應該說,這次聚會相當成功。
油漆工第二天如約到來完成了他的工作。地毯師傅皮埃爾隨後抵達。一切跡象表明,各家的太太們顯然一致決定,在她們來赴我家的「國宴」時,一切都必須打點妥當。
「到我家去吃中飯吧,」雷蒙的興緻不減,大聲說道:「吃晚飯也行。現在幾點鐘啦?」
「好啦,」曼尼古希說道:「補洞以前,要先確定一下水管有沒有堵塞。你們站在這兒看著,我打開浴室的開關放水出來。」
異國風俗
兩個快活而骯髒的傢伙走下車,用力地跟我握了握手,順便吐出滿口酒氣。我看到在他們的車後座圈著一窩兔子和一堆裝得滿滿的香檳酒,於是開玩笑地對他們說:「今天的收成不錯啊,撿了那麼多瓶子,可以換不少零錢吧。」
卡車后尾箱上平常放水泥攪拌器的地方,現在毅然挺立著一個球狀的東西,大約有三英尺高,四英尺寬,用鮮艷的綠色綸紗紙包裹著,上面還裝飾著紅藍白三色的蝴蝶結。
肥鵝肝還剩了不少,我們可以切成薄片,拌成沙拉。在游泳池那頭的樹陰下,我們又驚喜地發現了一瓶倖存的香檳酒。當晚,我們圍座在壁爐旁,一邊添著柴火,一邊想像著我們在普羅旺斯的第一個聖誕節會是什麼情景。
我們看著窗外的大花盆,在耀眼的陽光和繁茂的鮮花映https://read.99csw.com襯下分外鮮艷奪目。但是,至少需要四個人同時發力,才能把這個大傢伙從車庫搬到後院去。而根據我們的經驗,在普羅旺斯要找四個大男人幫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他們肯定得先來巡視一下需要搬動的東西,喝上幾杯酒,再熱烈地爭執一番,這才能夠初步地敲定日期。可是這個日期到時候多半會遭到不經意的遺忘。他們會對此聳聳肩表示歉意或無奈,但時間就這樣一天拖過一天。說不定,到了明年春天花盆才會擺到適當的位置也未可知。在這裏,我們學會了以季節為單位思考問題,而不再以天數或周數來計算時間。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相信普羅旺斯絕不會為了我們而改變節奏。
克里斯蒂安領著一群人,把大石盆從卡車上卸下來。八個穿著體面卻喝得醉醺醺的男人 ,在把那塊要命的大石頭弄到地面的時候,居然沒有人受傷。雷蒙夫人閑來無事,負責在旁監工。「很好,勇士們。」她優雅地說道:「注意,別把你們的手指頭弄髒了。」
採購一份節日氣氛
「哦,是嗎。」她異乎尋常的冷靜,讓我覺得很危險,暗自慶幸提前打發走了皮埃爾。滿地尋找漏洞的曼尼古希,已經在地板上挖出了一條戰壕。透過戰壕,我們清楚地看見那條熱水管,以及赫然印在管上的一個大洞。
充當侍者的我,負責往杯子里倒酒。這讓我了解到法國人與英國人之間,另一項基本的差別。英國人在參加酒會的時候,無論談話、抽煙或吃東西,酒杯總是形影不離地緊握在手中,只有在完成同時需要兩隻手的複雜工作――比如:擤鼻涕或上廁所――的時候才會出現例外。但即便是在那些緊要關頭,英國人也絕不會允許酒杯遠離到視線之外。
正在我狐疑之際,克里斯蒂安從房間的另一頭走過來,把我拉到一旁。
地毯師傅
這是肉店的聖誕節大促銷活動之一,買六送一。不知道當地的法國人會不會欣賞肉店老闆的苦心,總之,這副畫面極大地觸動了我們體內作為英國人而被馬索恥笑過的動物敏感神經。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之後,我們幾乎是跑著離開了。
我驚疑不定地跟著他,一路盤算著這次又要花多少錢才能消災。狄第埃則挽起我妻子的手臂緊隨在我們後面。我回頭望去,發現每個人都跟了出來。
到了星期五晚上,地毯只差最後幾公尺就能鋪好了。
要是讓這些最值得我們尊敬的人主動開口,我就太無地自容了。當下,我責無旁貸地提出,是否可以讓我們通過捐款表達一下我們對他們所從事的偉大事業的一點點敬意。
「古董花盆」
曼尼古希補好管子,回家看橄欖球賽去了。
他們對我們的紅包相當滿意,高興地走了。我們衷心希望他們能找個飯館飽餐一頓,吃得一片狼藉,然後讓別人來給他們收拾殘局。
「我們可能有點麻煩,」他說:「你最好出來一下。」
禮物是一隻古董大花盆,是那種遠在切割機發明前幾千年,人們完全依靠手工鑿成的圓形容器。厚厚的邊,略微有點不規則,外表是歷經風吹日晒之後才會呈現的淺灰色,突現出一種古樸的美。花盆裡面已經填滿了泥土,還種上了櫻草。
他安排我們坐在廚房門口,大壁爐前面的一張小桌子旁,隔壁坐的是喜氣洋洋的一個大家庭。
他們二人合力把攪拌機沿著一塊厚木板搭成的坡道推上卡車尾箱,把它緊緊綁在駕駛艙後面。狄第埃的長耳狗高仰著頭,密read.99csw.com切注視著水泥攪拌器移動的全部過程,然後敏捷地跳上車,悠閑地爬在儀錶板旁邊。想到它差點慘遭被我們綁架的厄運,我不禁莞爾。
狄第埃此時大獻殷勤,將香煙咬在牙齒間,用他的兩手充當馬鐙,毫不費力地將我妻子從地面舉到了齊肩的高度。妻子順勢上了卡車,我也跟著爬上去,和她一起撕開了綠色的包裝紙。
確實如此,這份日曆的大小、款式和內容幾乎和郵局的日曆一樣。不過,戴椰子殼胸罩的女孩兒們搖身一變,成了英勇的消防鬥士。照片中,有的消防隊員表演著高樓滅火;有的進行著救死扶傷的工作;有的則使出了高山搜救的法寶。當然,也少不了小夥子們瀟洒地站在消防車上的寫|真。法國鄉下的消防隊負責所有的緊急救難工作。除了救火之外,他們還會幫你解救掉進山穴的愛犬;在救護車繁忙的時候,護送病人去醫院等等。無論從什麼角度看,他們都是值得尊敬的。
最後一片紙的落地引來了一片掌聲,伴隨著泥水匠雷蒙尖銳的口哨聲。我們站在卡車上,沐浴著陽光,看著周圍仰望的面孔,還有我們的禮物,感覺像一對凱旋歸來的戰鬥英雄。
我們打電話給畢武村盧伯酒店的老闆莫里斯,想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人臨時退掉酒席。答案不出我們所料:沒有。而且屆時每張桌子都會座無虛席。我們沮喪地說明了我們的遭遇,電話那頭是一陣明顯受到鎮靜的沉默,接著,傳來了莫里斯義不容辭的聲音:「你們恐怕得坐在廚房吃了。不過,儘管來吧,我自有安排。」
「承蒙您關心,沒有它我們好歹也還能湊合著過日子。」 我愉快地答應著。
我這裏還沒有來得及反戈一擊,那邊雷蒙已經重整旗鼓,準備展開了下一輪表演了。他鄭重其事地放下手中的酒杯,清了清嗓子,兩手向前伸出,做出一副漁夫眼睜睜地看著一條大魚脫鉤而去時才有的表情。好在他太太及時而堅決地在他嘴裏塞上了一大塊比薩餅,封鎖了下文。顯然,這段少兒不宜的故事,她在家已經領教過了。
賓主同樂
已經三點鐘了。連續吃喝了4小時,我們的腸胃暫時看來沒有心情再接受雷蒙提出的邀請了。
「啊呀呀。」他在電話的另一端沉思了片刻,然後堅定地說:「必須要把地板要撬開,我才能焊接水管。你最好通知夫人一聲,會有那麼一小點灰塵出現。」
我們剛一轉過街角,險些與一隻死鹿撞個滿懷。它掛在肉店門外,眼睛茫然地瞪著掛在它旁邊的野豬。隔著櫥窗,我們看到肉店裡掛著一排沒毛的小鳥,折斷了脖子的頭整齊地弔掛在胸骨前。肉店老闆還捏緊了它們的鳥嘴,在身上拴上綠色的松葉和紅色的絲帶,試圖彌補已經逝去的生機。
狄第埃直起身,把簸箕里的東西扔進一隻紙袋,然後點燃了一隻香煙,說道:「行了。正常情況下,油漆工明天會來。」
「水,」我帶著哭音說道。
「你太太這麼好的女人,怎麼會嫁給你這麼一個無賴?」 狄第埃藉著空當和幾分酒意,湊到我耳邊說道。
他們熟練地開出收據,我看到收據的抬頭寫著:致「卡維隆消防隊之友」。想到從今以後,能夠以最值得尊敬的人之朋友的身份自居,我在破財之餘,感到不勝欣慰。又敬了一個禮之後,兩位消防英雄決定到山谷更深的地方去碰碰運氣。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我突然醒悟,不禁為他們擔起心來,默默祈禱在他們平日的訓練里,已經練就了一身勇斗惡犬的過https://read.99csw•com硬功夫。因為,要想讓馬索捐款,恐怕比撲滅熊熊大火容易不了多少。我幾乎可以想像得到馬索手持著獵槍,陰險地躲在窗帘後面窺視著他的狗群對付入侵者的模樣。我曾親眼見過那些狗兇惡地爬在一輛汽車的前輪上,狂吠著想衝進車裡飽餐一頓人肉。輪胎在它們的利爪下脆弱得像生牛肉一樣被撕成碎片。雖然車裡的人嚇得面無人色,驚恐地落荒而逃,馬索卻始終若無其事一般地坐在一邊,笑著繼續抽他的煙。
莫里斯端過幾杯燒酒,拖來一把椅子,坐到我們身邊。微笑著用半生不熟的英文說道:「聖誕快樂。」
「是曼尼古希的鑽頭。」
「你看見什麼啦?」 曼尼古希在浴室那邊大喊。
「走了!」狄第埃伸出那隻握起來像龜裂的皮革般的粗糙大手,說道:「星期天見了。」
「我明天早上再來,」 皮埃爾自信地說道:「明天下午你們就可以開始安置傢具了。」
「這是我們大家合送的,」克里斯蒂安揭開了謎底,說道:「來,拆開看看。」
「妙極了。管子一定暢通無阻。」 那邊傳來他興高采烈的聲音。
過去的一年裡,我們從未間斷地應付不斷到訪的客人,還長時間地生活在近乎原始社會的狀態下,忍受著建築工程造成的極大不便。實在很難想像,現在房子居然修好了,既整潔又乾淨,而且完全只屬於我們兩個人。最近的一批客人上周離開了,而下一批號稱要幫我們迎接新年的客人要到除夕才會抵達。在聖誕節這天,我們將終於可以獨自清靜一會兒了。
街道兩旁張燈結綵,音樂聲從酒吧和商店開著的門裡不停地流瀉出來。看著成排地擺在人行道邊的聖誕樹,我們終於發現自己完全置身於新年之中了。一個在路邊小巷裡扯著大嗓門擺攤叫賣床單的男人暫時吸引了我們的目光。他大叫著:「來看看這塊料子的質地吧,夫人。德國造,純纖維的!您要是挑得出一點毛病,我就送你五千法郎!」一個老農婦聞言,真的拿起一塊布料,湊到眼前,一厘米一厘米地檢視起來。攤主惡狠狠地瞪了老太太一眼,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布搶走扔回到布堆上。
我正在擔心玻璃杯馬上就會用完,恐怕得拿茶杯來代替的時候,一陣熟悉的柴油機引擎聲傳來,狄第埃那輛工程卡車徑直開到了屋后,他和狄第埃夫人也由後門走了進來。狄第埃夫人從頭到腳穿著咖啡色的精製軟皮衣,坐在砂礫遍布的卡車前座一定很不舒服。可是我分明記得狄第埃有一輛小轎車供平時休閑之用的啊。
「什麼聲音那麼吵?」正在停車的夫人問道。
我們走出屋外,看到艾里克正把鏟子、水桶、以及大小工具箱統統搬上卡車。狄第埃嘻嘻地壞笑著調侃我:「我們要把水泥攪拌器搬走了,你不介意吧?」
飛逝年華
不知不覺中,太陽已經移過了庭院,在屋前撒下一片陰涼的樹蔭。客人們開始互相道別,握手、親吻,時而暫停一下儀式,喝上最後一杯。
旅行很快便初見成效。剛一進村口,我們立刻就看見了一個聖誕老人,搖擺著向我們的方向走來。他穿著寬鬆的紅色帶環扣長褲,戴著一頂紅色的精靈帽,上身卻是一件滾石樂隊的T恤衫,嘴唇周圍掛著一副假鬍子。遠遠望去,他的鬍子好像著了火;走近了才看出那是鬍鬚間夾著的一根香煙。在雲霧間踉蹌而行的聖誕老人從一群孩子的身旁走過,自然引起了孩子們的極大關注。可憐了那些做父母的,恐怕要費些時間才能解釋明白,為什麼read.99csw.com孩子們心目中的神仙老爺爺會墮落成這副模樣。
「啊,那好吧,」他遺憾地說:「如果你們在減肥的話,那就算了。」
好在雷蒙及時援手,打斷了我們詞不達意的發言:「媽的!我渴死了。演講夠長了,我們還是去喝一杯吧。」
「哇塞!」剛一轉過屋角,克里斯蒂安便指著狄第埃開來的卡車喊起來。
我們在和煦陽光下、空寂的山谷中醒來,心情輕鬆得像在飛翔。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 久,我們便不得不重新返回了地球。廚房裡居然在聖誕節這天斷電了!準備了多時的烤羊腿計劃只好暫時作罷。殘酷的現實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明顯:今年的聖誕節大餐,我們恐怕只有吃冷麵包和乳酪的份了,因為本地各家餐館的聖誕午餐早在好幾周前就訂滿了。
我們以為十一點半以前不會有客人來。但事實證明,我們實在是低估了香檳酒對法國人的吸引力。十點半剛過,便傳來了第一聲敲門聲。在之後的一個小時內,除了狄第埃夫婦之外,所有人都到齊了。他們穿著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衣服,在客廳里沿著牆壁站了一圈。男士們與平日里開工時的嘻笑吵鬧相比,顯得格外的拘謹客氣,想必是刻意要在妻子面前維護幾分紳士形象。但這種形象維護工作並不影響他們不時地驟然脫離牆的屏障,向桌上的點心發起突然襲擊。
更多的日曆
莫里斯笑得很開心:「這種日子要是沒烤箱,簡直沒法兒過了。」
「如果你們喜歡的話,我為你們準備了烤羊腿。」 莫里斯說。我們告訴他,我們自己本來也準備了羊腿,還想過把它帶來,請他代烤呢。
普羅旺斯聖誕節最重要的內容是毋庸置疑的。從櫥窗內的陳設、排著長龍購物的地點看來,衣物、玩具和音響設備都不過是附屬品;聖誕節最重大的事件是:吃。牡蠣、螫蝦、雉雞、野兔、餡餅加乳酪、火腿、腌肉,還有蛋糕與粉色香檳,著實令人流連忘返。絕對不虛此行,帶著聖誕樹、聖誕飾品,更是滿載著節日的喜慶,我們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們才不在乎那幾個空瓶子呢,」其中一個說道:「不過,你該看看有些人丟了些什麼給我們收拾。」他指著那窩兔子做了個鬼臉,捏著鼻子,高雅地翹起小指頭,嘆道:「真臟啊!」
曼尼古希夫婦率先告辭。在攝入了大量餡餅、乳酪、水果派和香檳酒之後,他們還準備再去吃一頓午餐。可是禮節不能忽略,他們向其他客人—一道別,握手、親吻面頰,互祝好胃口。根據我的統計,整個道別儀式花了十五分鐘。
我們不知道該說什麼、怎麼說。既是驚訝,又是感動,只好用並不熟練的法文結結巴巴地竭力表示謝意。
我們緩緩享用了美酒佳肴,談論著過去一年中流水一般逝去的日子。我們還有好多東西沒有看,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呢!我們的法文一直存在著語法問題,現在更是夾雜了無數建築工人的俚語,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夠說得像個真正的法國人。亞維隆藝術節的整個活動,我們不知怎的也全錯過了。其他錯過的還有:葛氏村的驢子賽跑,手風琴比賽,福斯坦一家八月份到下阿爾卑斯山的旅行,吉恭達村的酒節,梅納村的犬類展覽……以及其他五花八門的室外活動。這一年,我們太注重享受自我了,將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家裡和附近的山谷,光是日常瑣事便花去了我們大半的時間和精力。這些瑣事有時讓我們感到沮喪,常常造成各種不便,但從來不乏味無聊。最重要的是,在這裏,我們覺九九藏書得悠然自得,如魚得水。
狄第埃彎著腰,拿著簸箕和掃帚仔細地清掃牆角殘餘的水泥碎屑。看見這部專事破壞的人形機器,現在居然從事著如此細碎的雜務,真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因為這表明,他的工作做完了。
法國人就不同了。你剛把杯子遞給他,一轉眼的工夫,他們就又給放下了。想來是因為對法國人來說,談話時要是只能使用一隻手恐怕溝通都會發生障礙。所以,當一大群法國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桌子上的杯子們也必然是成群結隊地嘯聚在一起,用不了五分鐘,便弄不清誰是誰的了。客人們不願意用別人的杯子,又認不出那個是自己的,結果變成一個個羞澀而渴望地看著酒瓶。我們只好重新換上乾淨的酒杯,但用不了多久,同樣的場景又會再次重演。
我們則動手擦抹地板,互相安慰著說其實還不算太糟:地毯會變得乾爽;灰塵沙礫不過才剛剛裝滿一簸箕;焊槍燒出的焦痕也可以重新油漆過。整體來說,只要我們不去看那鋸齒狀的壕溝,這房間也可以算是裝修好了。反正我們別無選擇,再過幾個鐘頭就是星期天了。
我們圍著餐桌坐下。他們中的一個打開手提箱,取出一本日曆放在桌面上,鄭重地說道:「我們是特意給你們送沃克呂茲省消防隊日曆來的。你們看,所有的公共假日都標明在上面。」
「當然可以。」 消防隊員們顯然被我的誠意感動了。
我們連忙手忙腳亂地關上供水閥門,再把浸濕的地毯卷回去,然後立刻打電話給曼尼古希先生。經過這一年來多次的共赴患難,他的電話號碼我已經倒背如流了,而他張口要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我大概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一個小時前的拘束消失了。男士們的外套都被脫了下來,而香檳酒則遭到猛烈的攻擊。男人們陸續帶領著他們的妻子參觀整個房屋,展示他們的工作成績,對著用英文標示出「冷水」、「熱水」的浴室龍頭指指點點,還不時打開抽屜看看木工活做得是否精細,像孩子般好奇地摸摸這裏,碰碰那裡。
我們現在是一個擁有兩份日曆的家庭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聖誕節前還會有第三份送來。而這一份,絕對值得我們慷慨解囊的。在過去的十二個月里,每逢周二、周四和周六,衛生局的勇士們都會在我家車道頭上停下,收取多得令我們汗顏的空瓶、氣味不佳的廚房垃圾、狗食罐頭、破酒杯以及碎瓦破磚、雞骨頭,還有數不勝數的各色廢品。不管垃圾多大、多重,清潔工們總是從不退縮,而且一定能夠把它們扛上卡車。夏天裡,他們一定經常被惡臭窒息;而冬天里,他們又很有可能凍得想掉眼淚。清潔工和他的夥伴,終於開著標緻車來了。在很遠的地方就能聽到那部破車歡快地歌唱,興奮得好像是在進入汽車墳場前,出來做最後一次郊遊。
到了第二天中午時分,地毯鋪設工程到了最後階段,只要把地毯塞進門檻邊的木條下便可大功告成了。誰知就在這時候,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狀況。皮埃爾在地板上鑽孔時,無意中洞穿了曼尼古希埋設在地板下的熱水管。頓時,一股強烈的水柱噴射而出,在門邊勾畫出一幅風景圖片里的小噴泉。
只有在聽說有人可能吃不到飯的時候,法國人的同情心才能發揮到最大的極限。如果你告訴他們有人受了傷,或破了產,他們不是譏諷便是僅限於禮貌地表示同情。但是如果你告訴他們你在飲食上發生困難,他們絕對會上天入地,甚至把自己面前的餐桌都讓出來,為你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