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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0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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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近半個月,畫展結束,簡生就忙不迭地回來找淮。
簡生喉嚨哽咽著莫名的乾澀,他回答,是我。簡生。
簡生掛下電話的時候心中陡然心酸起來。他知道自己對她撒謊。
簡生聽完,一言不發。
淮,你知道長久以來我對你的感情。而你也需要我。難道不是嗎。
他轉身剛走幾步,聽見屋內另一個聲音響起——等一下,你找誰?
簡生沒有理會,他問,你母親是來照料你么。
沉默了半晌,淮才斷斷續續說,母親專程來照顧我,其實我倒覺得不必。幾年前經常腿腳劇烈刺痛,又像是被什麼給死死捆住一樣,麻痹,失去知覺。全身莫名其妙乏力。我以為只是勞累所致,沒有去檢查過什麼。去年視力開始急劇下降,而且偶爾出現復視。我去醫院檢查眼科,沒有查出任何結果。一個醫生詢問我有沒有其他癥狀,我對他說起了腿腳的疼痛和全身乏力。他於是建議我去神經科仔細檢查。檢查之後,我得到的診斷是,多發性硬化症。
淮沒有說話,她帶著客氣而溫和的笑容坐在對面沙發上望著他。
九-九-藏-書以前都未曾聽說過這種病症。醫生對我說,這是一種中樞神經系統疾病,一般都是慢性或間歇性,癥狀最初都非常普通或者輕微,和一般肌肉勞損癥狀相似,我當初也是這麼認為,因此毫不在意。可是它卻又可以造成重大功能喪失,癥狀也會越來越複雜,具備多發性。他們解釋說病的根源在於生理電荷問題,我聽不太懂。
若你看到這留言條,請不要再出遠門,我很快會再回來。
其間辛和給他打電話。在電話裏面,她聲音溫和,問他,畫展一切順利?
是。
辛和吃驚地說,你遇見你父親?那……你們好好過一段日子吧。不用擔心,卡桑和我都還很好。
你的畫展我都聽說了,可惜,我沒有去看。
簡生點頭,恭敬地向伯母問好。
末了,他說,淮,你想得太悲觀了。我不願看到你這樣。
簡生
可笑的是……你應當知道我喜歡的大提琴家傑奎琳?杜普雷,我依稀記得九九藏書,過去我常常在這屋裡給你放她的協奏曲。我曾惋惜地嘆到她的早逝,覺得一個正當年華的天才大提琴手怎可以就這樣被莫名其妙的病折磨致死。而我後來閱讀資料時,才發現自己和她患這同一種病。
請讓我陪你共度餘生,淮。
你和少年時還是那麼像,簡生。時間過得真快……
少年喉嚨哽咽著莫名的乾澀,他回答,是我。簡生。
你不該讓這樣一個老人來挑這樣的擔子。讓我來照顧你,淮。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在我母親去世前後的日子里,你曾經怎樣耐心而善意地陪伴我。我唯一的不甘是我竟然發現離開你之後我再也不能去愛,而我終其一生去否定這個事實的努力都失敗了。現在我只想回到你身邊來。
他甚至再次聞到了淮的辛香,以及自己少年的白襯衫被洗凈曝晒后留下的濃烈的陽光之味。淮的母親似乎非常客氣地要迴避,她提著菜籃說,我出去買菜,你們慢慢談。
門被打開了,開門的卻是一個老婦人。他只覺得陡然間巨大的失望快要使自己支撐不住。他說,對不起,我找錯https://read•99csw.com了。
我結婚之後不久就開始發病。到現在已經很多年了。現在我尚能勉強工作,不用拖累父母。可是他們年歲已高,我卻不能盡孝,心中真是愧疚。
一連在淮的舊日居所門前等了幾日,都不見人影。朋友給他電話,催促他趕緊回來,說是畫展的事情很繁雜,有些事情他必須參与和幫忙。簡生在電話這邊點頭稱是,一邊將一張留言條塞進門縫,上面寫著——
母親,這是簡生。我過去的……一個學生。
簡生回答,還好,只是商業性質太濃,完全是藉機拉攏關係。
簡生越來越厭惡這場展覽的功利和商業化性質,他很是不願意參加那些互相吹捧,官僚性質十足的應酬,可是又礙於別人的臉面不得不去。他心不在焉,只想快些結束,去看望淮。
簡生打斷她,告訴我,淮,你得了什麼病?
淮穿著白色棉布的寬鬆衣衫,趿著拖鞋,頭髮依然還是高高地挽起來,露出頎長的脖頸。皮膚似乎長年沒有陽光照射一般,顯得黯淡而蒼白。額頭和眼角上出現皺紋,看上去心酸,卻透著時光的和美。read.99csw.com更加的瘦。臉部蛻變出清癯的輪廓。
他驀然回頭,赫然看見淮站在門口。四目交匯的短暫瞬間,兩個人竟然都靜默無言。末了,她站在那裡自言自語一般絮語著——你回來了,簡生。
她略帶驚異地抬頭,模糊的視力中,簡生少年時剛剛蛻變出剛硬線條的臉還在眼前。她說,我不需要你這樣,簡生。你有你的家庭,而你必須對你自己的周遭負責。不要任性。
她說,這也難免。你何時回來?
淮:
好的,我會儘快回來。再見。
敲門聲響起。裏面一個詫異而小心翼翼的聲音,問,是誰?
我的電話號碼寫在背面。
你在這裏呆多久?簡生?
他又回到廣州。畫展還在舉辦,他和合作夥伴堅持要順便和沿海一帶的美術圈內人士來一通交流,應酬和推廣展覽的事情特別多。
——很多年以前,玉蘭花的潔白花瓣開放的夜晚,親眼在家門口目睹母親和陌生男人曖昧擁抱和親吻的少年,憤然離去,徘徊在淮的樓下。抬頭看見淮的窗戶依然亮著燈。頭read•99csw•com腦中關於一些不堪的回憶使得他心情極端煩躁並且感覺羞恥。他正是這樣衝動之間跑上樓去找淮。
對。
還沒有打算。
淮,我聽說你生病。
他敲門,卻因為心中莫名忐忑不安,叩門聲竟然輕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他繼續敲門。閉上眼睛,記憶卻迅速返回了很多年之前。
淮站在那裡看到他,語氣平靜,卻暗含傷感。她頓了頓,說,簡生,這是我的母親。
他走進屋,看見房間內多年沒有改變。傢具都很陳舊,那張潔白的窄小的單人床,依舊在卧室露出一角。
什麼病?嚴重嗎?
淮給他端茶,拿出些水果。簡生坐在熟稔而窄小的客廳的沙發上,環顧著房間。淮溫和的聲音依舊沒有變,她笑著說,這房間很舊了,看著寒磣。簡生無聲地搖頭。
簡生沒有回廣州去關心自己的畫展,他去找淮。
簡生猶豫了。他鎮定地答覆,我遇見了父親。我打算在這邊和他相處一段時間,然後再回去。
此番到廣州來辦畫展,順道過來看看你,卻得知你生病。我在你門口等候了幾日,不見你回來。我很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