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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1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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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的刀刃上沒有畏懼的人,最終能夠獲得這樣的安寧與淡然。如同以勞累和堅忍為宿命的牛,身上有艱辛的鞭痕,拖著一柄恩善的鐵犁,一步一苦行。一生中默默吞咽了諸多或喜或悲的往事,個中暗自體味世間百態,從不顯露。飲苦不舉眉,嘗歡無揚笑。連言語都是枉然與多餘。只是偶然泛起對舊人陳事的不舍,便可以獨自靜靜地反芻時光的記憶,品出遲來的淚。
一切尚可。
簡生回答,我會的。淮有恩於我,我怎可棄之不顧。請您放心。
站在門外,她對簡生說,淮曾經跟我數次提到過你。現在我們也終於算相識。她現在需要人照顧,我只想懇求你能夠幫她一把。
簡生只覺得心中一陣焦灼。他看了一眼身邊的淮,轉過臉去悄聲說,好的,我會馬上回來的。
母親上了年紀之後總九_九_藏_書是把什麼事情都兀自越說越悲涼,淮難受地忍不住說,媽,您什麼都別說了,是我不孝。她轉過臉去向著牆,眼淚無動於衷地滑落下來。
鐘聲響了,聲音在寂靜昏暗的空間內回蕩。凌晨兩點。
簡生聽見她說話,心中一陣酸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老人回到卧室。簡生佇立在原地。心下曠然。猶如靜聽夜風低吟,歲月無聲。他知道自己最後終於獲得重新審視他與淮之間的感情本質的機會。而思念亦最終釋然。
簡生回答,還好……
簡生輕輕敲門,然後推開門走進去。他蹲下身子來對老人說,母親,您歇息一會兒,我來照顧淮吧。
老人說,簡生,我是在將她託付於你。畢竟光陰不饒人,她父親幾年前病逝,而我也已經年老。我們撫養她成人,目睹淮一生都因太過善九_九_藏_書良而遭受傷害。淮的婚姻不幸,你讀大學離開之後,她結婚不到兩年,就開始發病。被那男子嫌棄,於是離婚。到現在為止,她還是孤身一人。她從來沒有對我們父母提過個中遺憾,可是我們畢竟知道她的心事。她多年來一直至為挂念你。
辛和又說,我沒有想到你竟然碰到了你父親。真是好事。你們住在哪兒呢?和父親相處得好嗎?
辛和又說,簡生,你哪怕只是回來一趟便好,自從畫展開始,你已經離開了近半年。我至為挂念你。卡桑也盼你快些回來。
母親頹喪地一邊擰著毛巾一邊念念有詞,她說,淮,原來那個學生就是你跟我說起過的簡生啊。我看他也是個誠懇的人,他若有心照顧你,也算是蒼天有眼。我跟你父親都老了,怕是有什麼事情,自個兒身子骨都不靈活九-九-藏-書,也照顧不好你。我看得出他對你的感情。過去我還一直數落你,叫你不該跟他走那麼近,現在看來,事情都過去了,他還回來看你,也算是有情有義。他願意照顧你,你也就不要與他生分,我這個做母親的,心中也能放得下。好歹,能照顧多少就多少,能多久就多久吧……淮啊,誰讓咱們命薄……
淮,你視力已經不佳,不要再看書,這樣會威脅你健康。他說。
辛和見簡生言語如此簡短,便善解人意地說,簡生,我知道你也許不能夠接受父親現在突然出現,但是我們做兒女的,還是要原諒長輩。你不要有太多傷心。你們住在父親家嗎?你若是捨不得父親,可以把他接到北京來。可是簡生,我太想念你。你什麼時候能夠回來?
淮服下了巴氯芬和丹曲林鈉藥片,說,我沒事,很快就會好的九_九_藏_書。你們都去睡覺。
她們在卧室弄出聲響,客廳里睡在沙發上的簡生便醒了。他起身走過去,從射出一道燈光的虛掩的門縫看到淮的母親佝僂著的背影。淮疼到忍無可忍而發出的一聲呻|吟不時地隱隱傳來。
淮說話的聲音越來越淡。簡生知道她的銳痛。他在淮的床榻邊坐下,托起她的小腿,用溫水熱敷,搓拿按摩。女人的小腿總是極致性感的部位,纖如藕,滑如玉。他的手如此真實地碰觸到夢境中思念的女子,覺得心中反而疑惑和敬畏起來。
我是知道世間人情薄如紙,卻未曾料到她一生心地善良,卻只有這樣凄涼的末路。你有心待她,我萬分感激。
過了一會兒,淮的母親把簡生叫到外面去,然後關上了卧室的門。
老人看了他一眼,默默站起來,坐到一邊。
淮看著他的身影,知道他的為難。簡生九*九*藏*書,你儘管回去,不要管我。這裏還有我的母親。我也還能上班。
他望著她,內心有無限焦灼與煎熬。他說,淮,我一直希望你們都能原諒我。
簡生卻不走,坐在床邊守候。他們在晦暗的燈光下相對無言。良久之後,淮囁嚅著對他說起,簡生,我曾經讀到一個喜歡的作家的文字,她寫,我說人生啊,如果嘗過一回痛快淋漓的風景,寫過一篇杜鵑啼血的文章,與一個賞心悅目的人錯肩,也就足夠了。
深夜她頭疼腿疼,難以入睡,伴隨陣陣痙攣,卻躺在床上咬著牙獨自忍受。淮的母親睡不踏實,聽見她輕微的呻|吟和輾轉反側的聲響便會醒,然後起身來,揪心而無奈地用溫水熱敷,按摩,雙手握著她的腿輕輕活動。
辛和給簡生打電話的時候,是他留在淮的身邊一個月之後。在電話里,辛和說,簡生,你在那邊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