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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型心理學家 -1

第三章 原型心理學家 -1

一個概念與另一個概念之間有連續性或者順序的原因,是一個感覺產生出這兩個概念時的第一個連續性或者順序:比如在下面這個例子中:從聖安德魯想到了聖彼德,是因為他們的名字列在一起,從聖彼德想到石頭也是同樣一個原因;從石頭想到基石,到教堂,再從教堂到人群,從人群到擁擠;按照這個例子,思想也許可以從任何事物聯想到任何別的事物。
霍布斯
當然,這個概念並不新穎。阿爾克邁翁、德謨克利特和亞里士德都以一種或另一種方式提出過這個觀點,還有其他一些可是,霍布斯比他們走得遠些,他使用到了後來稱作牛頓第一運動定律的物理學原理,用它來解釋感覺印象是如何成為想象、記憶和普通知識的:
他有這樣的一些聯繫也算是幸事一樁。他獻身於科學,是位明確的決定論者和唯物主義者,在他的晚年,一群主教在議會裡起訴他是無神論者,有褻瀆神明和不敬神的罪行,並提議將這個白髮蒼蒼、威武不屈的人燒死。可這項起訴沒有形成法案,議會否決了一項禁毀《海怪》的議案,國王還給了他一份年金,他很知趣,使自己的思想和文筆不那麼具有煽動性了。儘管「霍布斯主義」許多年以來在牧師和信教的人中間被濫用著,但他本人卻過著安寧的生活,繼續寫書,70歲還打網球,80歲譯荷馬,近92歲才死去。
因此,他就懷疑自己的感覺,因為感覺經常出錯;懷疑他以前被說服的一切,因為人可能會在哪怕最簡單的幾何問題上出現推理謬誤。而且,千真萬確,他懷疑所有在他醒著的時候進入他思想的東西,因為在他睡著的時候進入的類似的想法,都是一些錯覺。這使他得到了第二個,也是最為關鍵的一個洞察力:
(我在想)應該把所有的觀點都當作絕對錯誤的東西拋棄掉,這樣的話,我就沒有懷疑的餘地了,因此也就可以確定,在這樣做了之後,我的信仰當中還有沒有什麼確鑿無疑的東西留下來。
不管這種被稱作「平行主義」的理論,是否最好被認為是形而上的純粹哲學、神學或者很奇妙的廢話,這都顯然是在心理學的範圍之外的,讓我們一筆帶過,就此了事。
可是,他是一個生活在17世紀的人,周圍都是科學和科學在物質世紀里的知識爆炸,而且,與柏拉圖主義者不一樣,他認為有形體的世界不光是墓牆上的影子,而且跟思維一樣真實,不是幻覺,而是它們所呈現的樣子。他把這個觀點建立在信仰之上:由於上帝使我們的思想有了形體和感覺,由於上帝不會欺騙我們,因而物質的東西一定存在,而且跟我們對它們的感知差不多。
笛卡兒的哲學雖然不在我們關心的範圍內,可是,我們得看看它的啟始處,因為這是他的心理學的基礎。他是用他在「火爐」中得出的洞察力來進行他的哲學方法的建立的:
這隻是聯想主義心理學的一粒種子,可它已經落在了一塊肥沃的土壤上了。
我們根據以前通過感覺感知到的那些事物而形成的印象是簡單想象,如一個人想象他以前見過的某個人或者某匹馬。而其它的則是合成的;如我們在某時看到一個人,在另外的一個時候看到一匹馬,因而就產生了半人半馬的想象。
儘管心理學從這隻哲學——神學之繭中突現出來的時間比各門自然科學要晚得多,可是,這個時代里思想最為細膩的科學家們已經轉而注意到這門科學了,並且在兩千年的時間里,第一次開始對由希臘哲學家們提出的一些問題構想新的答案了。儘管17世紀的原型心理學家們,甚至包括他們在18世紀早期的一些後繼者們,除了沉思默想和回憶之後,沒有任何別的辦法來調查人的思維,可是,他們知道物理學家和生理學家的一些新發現。他們不僅對以前的學說進行了重新探討,而且在舊的心理學基礎上探索出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新品種。
可是,如果說洛克對聯想這個概念的處理是有局限的,但是,他卻刺|激了別的人去找出這些思想的連接和順序在思維當中形成的方式。最終,行為主義會把所有的精神生活簡化到聯想中去,而且,哪怕心理學掙脫了行為主義的主導之後,聯想仍然是其主要議題之一。洛克的思想因為殘餘的純粹哲學和神學的痕迹而罩有烏雲,可是,他把心理學從哲學中解脫出來,導入了科學的方向。在《人類理智論》中,他以得體的謙遜寫道,他希望這本書能夠作出一些貢獻:
儘管笛卡兒的立場當中有很多難以立腳的邏輯困難……可是,大多數人——至少在西方——還是認為,他們的思想和肉體是分開的,但多少也是它們自己許多方面的相互影響。這增大了笛卡兒學說的力量。不管裏面有什麼錯誤,他的相互影響式的二元論牢牢抓住了西方人的想象力,以至於人們認為它的學說想當然就是對的。任何科學門類裏面都沒有哪一種學說曾達到過這樣的成功高度。
十分遙遠的話題,發現他們自己繞過來自各方的一些困難很快達到一致觀點。我們有一陣子不知所措,對自己深感困惑的一些問題束手無策,這時,我突然想到,我們的路線走錯了。在我們探索自然的本質時,我們必須理解我們自己的能力,設定我們的理解目標,或者不便處理的問題。我對大家說了這樣的意見,他們都樂意地接受了。
斯賓諾莎在阿姆斯特丹的猶太會堂里接受過猶太式的教育,他一家生活在這座城市。可是,他有一顆學者的探求知識的頭腦,20歲上就掌握了拉丁語,研習過哲學,而把會堂里的事情拋置腦後。猶太社區的頭兒們害怕他會變成一個基督教徒,因而決定,如果他掩藏自己的信仰,並不時地來一下會堂,每年可以給他1000弗羅林的年金。一種不足信的傳聞說,他當時不接受這個提議,他們就想暗殺他,可最後沒有成功。可是,有一項是史實,即他們把他趕出社區,並用約書亞曾經咒過傑利科和以利沙咒過一群嘲笑過他,後來被母熊吃掉的孩子們的咒語來詛咒他。斯賓諾莎的自傳當中惟一有趣的這段驅趕和詛咒,並沒有對他產生什麼影響。他在阿姆斯特丹,後來又在海牙過著安寧和風平浪靜的生活,靠當磨鏡片師傅和家庭教師維持貧窮的生活,大部分成年生活就在一個單間里度過,也出門,但很少,45歲那年死於肺炎。
任何稍稍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都知道,熱內·笛卡兒是現代最有影響的哲學家之一,他是解析幾何的發明人和小有成就的物理學家。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如心理學史學家羅伯特·沃森所言,他還是「現代第一位偉大的心理學家」。可是,沃森還說:「這樣說並不等於說他就是第一位現代心理學家。他與同時代的一些科學家不一樣,他仍然進行一些形而上的假想,而且他的心理學經常是他的哲學分支。」可是,他是自亞里士多德以來第一個創造了一門新心理學的人。
洛克說,人的「思想」有兩個來源(「思想」這個詞,他用來指從感覺到抽象概念之間的任何東西)。它們是感覺和回憶(思想對其所獲得的無論什麼東西的操作,按他的話說,是「我們自己的思想所有不同的行動」)。
從部隊複員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以後,笛卡兒花了一些時間四處周遊,然後在巴黎住了一些日子,一邊研究哲學和物理科學。32歲的時候,他搬到信奉新教的荷蘭,部分是因為在巴黎,朋友們經常不期而來,干擾他安靜的沉思,也因為他害怕對於真理的追求——首先是懷疑一切——會引起以異端邪說的罪名迫害。他很害怕這個,他希望與天主教保持友好關係,他甚至在一部著作中中斷對靈肉問題的討論,說出一些很有代表性的話:「我深知自己的卑微之處,因而什麼也不肯定,我只是把這些意見放在天主教的權威之下,並交由更賢明的人去裁決。」
儘管有這麼多的障礙,科學還是繁榮起來。在西歐各主要國家,追根究底的一些人通過顯微鏡和望遠鏡偷偷窺探,在玻璃瓶里配製試劑,在地上掘出深洞,切割動物和人的屍體,計算恆星和行星的運動。在這些人當中,有英國的沃利斯、哈維、玻意耳、胡克、哈雷和牛頓,有法國的笛卡兒、費馬、馬里奧和帕斯卡,在義大利有伽利略、維維阿尼和托里拆利,在瑞士有雅克和伯努利,在德國有萊布尼茲,在荷蘭有惠更斯和列文虎克。
在社會政治體制上,他辯駁霍布斯的理論,他文采橫溢地說,某些天生的權利,如自由,在人從自然狀態轉向社會生活的時候不應該放棄掉。他的思想體現在美國的《獨立宣言》和法國的《人權宣言》中。
九*九*藏*書有這些聽起來都是有根有據,無懈可擊的,可在這個系統當中有一個嚴重的漏洞。這涉及感官感覺這個古老的哲學問題:我們如何知道我們所感覺到的東西是存在於思想之外的事物的正確反映?洛克看不出有任何理由來懷疑我們具有對周圍世界的正確知識。他跟隨笛卡兒一樣的確說過,上帝不會誤導我們,可是,他的話音裏面,虔誠的成分沒有常識的成分多:
我得出結論,即我是個東西或者物質,其本質或者本性就只有思想,而這個東西是不需要空間或者任何物質的東西或形體才能夠存在的。因而,這個我因之而成為我的自我,這個思維,這個靈魂,是與形體完全不同的東西……儘管肉體不存在,這個靈魂也不會停止它現在所是的一切。
不是因為霍布思有關人類本質的思想,而是因為他的經驗主義認識論使他在心理學的殿堂里謀得了一個座位。他造訪過伽利略,為其物理學所深深打動,霍布斯得出結論說,所有的現象都是運動中的物質,把這一觀點運用到心理學,他推斷,所有的精神活動一定是神經系統里的原子的運行和大腦對外部世界的的原子運動作出反應而產生的運動。他沒有解釋原子在大腦裏面的運動是如何形成了一個思想的,他只是簡單地強調說,這是可能的。直到今天,心理學家們才到了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邊緣。
其次,如果我們的思想都是從感覺得來的,我們就知道我們感知到是東西,但不是其背後的真實——甚至真實都不一定存在。同樣的,我們永遠也不知道思維本身是什麼,我們只知道自己的思想的經驗。洛克有理智的這一面是勇敢無畏的:
一個物體一旦進入運動,它就會永恆地運動起來,除非別的某種東西阻礙它;而阻擋它的不管什麼東西都無法在一剎那間,(而)只能分次分等級最終完全消滅它;而且,如我們在水中所見,儘管風停下來了,可水卻在很長時間以後才不再起波瀾了:這樣的情況也發生在一個人的思想內部的運動之中,這樣的話,當他看見某物、夢想到某物等的時候,亦是如此。因為當物體被移走的時候,或者眼睛閉上的時候,我們仍然會保留看見過的物體的影像,雖然並沒有我們看見它的時候那麼清晰。而這就是拉丁人叫做想象的東西……(它)因而也就只是逐漸消失的感覺……當我們表達這個消失的概念,並指明,這個感覺正在消失,變成舊的、過去的感覺時,它就稱作記憶……很多的記憶,或者對許多事情的記憶,被稱為經驗。
他在荷蘭的生活大部分是在平靜之中度過的,不過,有時候,他也受到新教極端分子們的攻擊,說他持有危險的異端思想。為了保留自己安靜和隱密的生活,他在20年內搬了24次家。可是,他並非苦行僧或者隱士,他喜歡接待飽學之士們造訪,他有一個情婦和一個女兒(早年夭亡),住在環境優雅之處,還有扈從服務。
可是,我們決不可錯過另一位偉大的哲學家的作品,他通過純粹的理性方法,對自由意志、因果關係和靈肉關係問題得出了與笛卡兒完全不同的結論。他就是本尼迪克特·斯賓諾莎(1632-1677),一位溫文爾雅的荷蘭塞法迪猶太人,伯特蘭·羅素稱他為「偉大的哲學家當中最高貴、最可愛的一個」。他的《按幾何順序示證的倫理學》(1677)是所有哲學著作當中最具苦行理性主義特徵,但又是最為崇高的。
談到我們目前的內戰,還有什麼比提出羅馬便士值多少錢這個問題更為不妥當的呢?而這個連續性在我卻是非常明顯的。因為想到戰爭,因而就想到了王位讓與敵人;這個想法又帶來背棄基督的想法;這又引發了30便士這個背叛的價碼;因而很容易就得出這個惡毒的問題,而所有這一切都是在一剎那間完成的,因為思想的速度是很快的。
一方面,他宣揚說,人是一台機器,可以通過自然科學加以研究;另外一方面,他又說,人類稟性當中最有價值和最非同一般的特徵,即靈魂,只有由通過理性的沉思才能理解。再接著,肉體和靈魂之間的相互作用被說成是可以通過解剖學推理、心理學內省以及尤其空洞的邏輯分析推論出來的。
洛克
他把感情分為幾種,可沒有對其起源提出任何有見解的理論。共有六種原初的感情——驚奇、愛、恨、渴望、喜悅和悲傷——其餘的都是這些感情的合併或者組合。他對感情的討論不像他對第一哲學原理的描述那般具有戲劇性,而是一些概念式的味同嚼蠟的一些東西:
命題29:大自然中不存在偶然事件,一切事物皆由存在並以某種方式行動這一神聖本質的需要而決定。
所有這些並不能削弱他的倫理學,它的基本主張——即通過我們自己的知識以及我們的情感的動因,我們可以逃脫它們的束縛,並作為一個完人而生活——卻是有效的,而且總是那麼具有啟迪作用。可這是其它一些著作的話題,本書可略過。
但是,他就感覺問題的討論在兩個方面引起以後的心理學家們的麻煩。
我們知道有物質和思想,但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任何單純的物質存在是否也會思想;對於我們來說,在沒有啟示而只有通過我們自己的思想來思考的話,那是不可能發現,全能之神是否給某些系統的物質以恰當的方式賦予了一種感知和思維的能力,或者通過良好的銜接與固定形成一種姿勢,使它們成為某種會思想而非物質的東西:對照我們的概念,根據並非遠離我們的理解力,我們可以想象,上帝如果高興的話,他是可以給某種物質硬加上思考的能力的,或者他甚至還可以給予它另一種具有思考能力的存在物。
得解釋此生澀之語,「上帝」代表「宇宙」,「神聖本質之方式」代表「精神及自然的現象」,須以「非由它因而起」代替「偶然」。這樣一來就很清楚了,斯賓諾莎的世界,包括人類精神活動,都是從屬於自然法則的,而且都是可以理解的。
霍布斯形成這樣一種保皇黨的思想不是因為對人類的厭惡,而是另有原因的。他在牛津大學接受教育,後來有許多年是給卡文迪什家族的好幾個兒子當家教(他的學生之一後來成為德馮郡的第一位伯爵,另一位學生成了第三位伯爵)。在英聯邦時期,他與逃亡的保皇黨們生活在一起,並教授未來的查爾斯二世。
到目前為止,這還是純粹的理性主義。可是,在那個時代,笛卡兒有一種准經驗主義的傾向。他很清楚當時的新生理學的一些發現,他自己也進行過動物的肢解活動,觀察過神經系統與肌肉的聯繫。在他看來,這些都類似聖日爾曼倫拉依皇家御花園中的一些雕塑品一樣,它們在通過管道導來的水力的作用下,弄出了一些逼真的動作和聲響。
洛克猜測,下次開會的時候,一張紙將足以包含他所要提供的單子,裏面會有有關思維本身可以理解的一些精神過程。結果,他花了近20年的時間和數百頁記滿了各種觀察和結論的紙張來解決這個問題。
他的肉體靈魂二元概念提出了一個極為棘手的問題——當肉體和靈魂在生命期間互相鎖定的時候,它們是互相起作用的。肉體的經驗會在靈魂中產生激|情,而靈魂的思想和意志會引導活力的流動,產生情不自禁的行為,可是,這種相互作用是在什麼地方以什麼方式發生的呢?無形體的靈魂,它既沒有固定的東西,也不佔據什麼空間,它是怎樣與有形的肉體相連接,並接受它的感覺和經驗或者對它施加任何影響的呢?
這樣,儘管他有現代宇宙觀和決定論,對肉體與靈魂的相互關係的解釋卻很像海林克斯的兩座鐘的理論,而且同樣不現實和充滿幻想。斯賓諾莎的平行主義影響到19世紀的一些德國哲學家,可是,它已經從現代心理學中徹底消失了。
這些解釋雖然足夠有理,可是,它們是純粹的邏輯,而且很膚淺。它們對於今天心理學家們所理解的無意識動機、兒童成長、社會影響或者其它一些情感行為上的事情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跟斯賓諾莎其它論及心理學的作品一樣,這些段落如果不是又一次因為斯賓諾莎的泛神論和決定論,則有可能會由阿奎那寫出來。
我們只得跨過英吉利海峽才能找到一種絕然不同的哲學環境和心理學種類。英國人有他們自己的神秘主義學者、學究和形而上的玄思者,可是,在過去的至少4個世紀里,這些哲學家和心理學家的大多數都還是現實主義的、講求實際的,而且實事求是。到17世紀早期的幾十年,英國思想家們在尋求知識的途中是很典型的符合常九_九_藏_書識而且憑經驗辦事。他們依靠實驗,或者,如果這一點不可能的話,他們會依靠日常經驗和良好的判斷來行事。皇家協會敦促會員們以「工匠、農夫和商人(而不是用)智者和學人」的話來交流。這個協會的第一位史學家托馬斯·斯巴拉特主教驕傲地說:「我們的氣候、空氣、天氣的影響。英國血統的構成,以及大洋的擁抱……都使我們的國家成為一個實驗知識的家園。」
不要每個人都去想做玻意耳或者西德納姆,而且,在一個產生偉大的惠更斯這樣的大師和不可比擬的牛頓先生的時代……能夠做一點基礎的、清場子的工作,並把通往知識之路上的垃圾清除掉,這就算了不起的理想了。
我立即注意到,就算我希望認為所有這些東西都是錯誤的,我這個進行這種思考的人也非得是某種東西才行。我觀察到,這個真理——我思,故我存在——是確鑿無疑的,明白無誤的,不管懷疑主義者如何大肆攻擊,它是無法推翻的。我得出結論,只有毫不懷疑地接受它,把它當作自己一直在追求的哲學的第一原則。
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個子笛卡兒,他在十八九歲以前曾嘗試過巴黎的社會生活和賭場,可覺得甚是無聊,因而轉回去從事數學和哲學的寂寞研究。可是,他越來越感到困惑,因為對一些重要的哲學問題,那麼多有學問的人得出了那麼多不同的答案,他感到勇氣不足,而且深感壓抑,遂決定去現實世界里尋找答案。他報名加入了納索的莫里斯王子的軍隊,然後又加入了巴伐利亞公爵的軍隊。他是否經歷過作戰這一點不清楚,可是,他覺得普通人沒有學者聰明這一點是很清楚的。幾年之後,他回到了獨自思索的世界。
他也沒有依靠正式的演繹推理,如笛卡兒和斯賓諾莎所進行的。反過來,他盡量利用當時能夠得到的經驗的方法來檢查他自己的經驗和別人的經驗,包括不同年齡的孩子,問自己說出現了什麼現象,以什麼順序發生,才得出了知識。他還進行了至少一次著名的實驗。他先把一隻手放在熱水盆里,另一隻放進冷水盆里,之後,再把兩隻手都放進一隻溫水盆里,這樣,一隻手感到熱,另一隻手感到冷。這說明,一種感覺起因的本質是一樣客觀的,可是,我們的感覺卻是主觀的,而不是客觀實質的複製品。
第三次造訪
在他的情況來看,這種謙遜既沒有得到承認,也算非常得體。
他在另外一個方面也是開路先鋒:他是第一位現代聯想主義者。亞里士多德、聖奧古斯丁和維夫都曾說過記憶是通過某種連接調出來的,可是,霍布斯的貢獻是,他說得更清楚一些,更具體一些,儘管也是不完全和不成熟的。雖然他使用的是「概念的系列」而不是「聯想」這些詞,可他是這種傳統之中最早的一位,該傳統最終還導致了19世紀的實驗主義心理學和20世紀的行為主義。
(洛克沒有對感覺和感知加以區分;這種區分直到近兩個世紀以後才有了辨別。)
想當然,他會補充說,這些一些與生俱來的思想不是在一出生的時候就以成熟的形式存在的,靈魂有一種針對經驗產生反應而形成思想的傾向或者習性。「它們是由自然養殖的、原初的真理細菌。」感覺印象使我們在自身發現它們。例如,一個小孩子不知道「從等數中減去等數,餘數還是等數」這個普遍真理,除非你給他一個例子。
心理學再沒有出現類似的大步前進,直到19世紀出現實驗主義之後才開始。從大部分情況來看,18世紀的原型心理學家不是笛卡兒主義傳統的理性主義——先天論者,就是霍布斯——洛克式傳統的經驗主義——聯想主義者。然而,他們當中的一些人的確把這些概念都向前推進了一些,他們的方式影響到了心理學的未來。他們值得我們簡約地認識一下,他們的貢獻也值得我們略略回顧一下。
他們主要的方法是要暗示,實際上,肉體與思想之間並不存在互為因果的接觸關係;上帝會保證,在一邊腦球里產生的不管什麼東西都會伴隨著另一邊腦球發生同樣的事情。這個學說看起來會使上帝勞作不停,為每個人經營兩個世界,可是,一位聰明的笛卡兒主義者阿諾德·海林克斯(162-1669)提議說,肉體和思想就像上帝上足了發條的兩座鐘,它們會彼此十分諧調地走動,在此之後,上帝不再需要做任何事情。精神的現象只象是在產生物質的反應,自然的經驗會產生精神的反應,可是,事實上,每種系列的現象都只是在與另一半完美的同步運動中發生的。
不管這些影響或者微妙的社會因素是否能夠解釋英國的經驗主義傾向,可是,無疑,它當時是存在的,現在也同樣如此。在心理學上,它產生了一系列原型心理學家,他們拋棄了笛卡兒的天生知識的教條,而且一邊盡職盡責地宣揚上帝和靈魂,一邊就人類精神活動和行為提出一些塵俗的看法。他們之所以被稱作經驗主義者,並不是因為他們是進行實驗的一些人(他們不是這樣一些人,他們跟自然科學家不一樣,他們不知道如何進行心理學實驗),而是因為他們相信,思維是通過經驗的辦法來發展的;思想來自經驗。先天論者(天生思想的信仰者)和經驗主義者之間的爭論在古希臘時代就開始了,17世紀又以新的、更尖銳的形式出現,並且一直持續到最近。
依時下局勢,現學問之三番來訪,余不可不信,此開化學智之三番巡視,必迫近彼希臘並羅馬人所學,且令吾等有過之而無不及。何也?蓋百般幾趨完善:當今人傑不特胸懷異稟,卓爾不凡,且精力充盈,圖思建樹。上古哲人勞作之成果盡可為我所用,印刷之術令書冊延至百姓庶人,航海越洋令國人眼界大開,陡見它鄉實驗之多廣,異域自然歷史之繁複。時機若此,焉有不成之理?
不過,他的確說過,我們可以把簡單的概念合併成複雜的思想;他還說,在這樣的合併當中,重複和快樂是一個重要的因素。可是,他對聯想的規律並沒有隻言半語的評論,也沒有把這個話題當作可以開啟大智的問題來探討。他對這個問題的興趣,僅止限於在一些疾病和日常生活當中,另外的一些奇怪的情境下所發現的不可理喻的思想過程。他講述了一件事,說他的一位朋友做了外科手術(當時還沒有麻醉劑),儘管對這位外科大夫心存感激,可事後不能忍受哪怕看他一眼,這大夫的臉與疼痛之間的聯繫太強了。他還說,有一個人在一間有口箱子的房間里學會了非常複雜的舞步,後來,他只有在一間有類似的箱子的房間里才會跳。
他的機械-水力學說在細節上儘管是錯誤的,可是,它在一個重要的方面幾近正確:它把肌肉的控制歸因於從大腦經過輸出神經傳出的刺|激。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其它一些猜測。他問自己,是什麼東西使活力向肌肉流動的呢?他又一次拿皇家花園裡的自動裝置打比方。行人踩到隱藏的踏板上時,就會打開水龍頭,因而啟動了這個裝置。他說,在生物世界里,感覺刺|激也起同樣的作用,它們會給感覺器官提供壓力。這個壓力在通過神經轉輸進大腦以後,會打開一些特設的閥門,因而引起這種或那種肉體活動。笛卡兒因而成為第一個描述後來叫做「反射」現象的人,即某種特別的外部刺|激會引起機體產生某種特別的反應。
笛卡兒主義者
有五六個朋友聚在我家裡,討論一個(離人類的理解)
公理3:從一給定的確定原因,得出一必然的結果;且,反過來說,如果沒有給定一確定原因,則不可能得出一結果。
(有人常說,洛克把新生兒的思想比作一塊白板,可是,他沒有使用這個詞,那是阿奎那從亞里士多德的著作中翻譯得來的一個詞。)
在牛津大學,他研究了哲學,崇拜笛卡兒的著作,可是又受到實驗科學的吸引。他在牛津教了幾年書,認識了偉大的化學家羅伯特·玻意耳和著名的醫學科學家托馬斯·西德納姆並與之工作。這誘使他研究醫學,並於1667年成為後來當上了莎夫茨伯里第一公爵的安東尼·庫伯的私人醫生和總顧問。從此以後,洛克就走入政治,並在威廉和瑪麗統治期間出任各種政府職位。
這樣一來,他一方面懷疑古代賢能者所說過的一切,同時又通過他自己的推理再一次建立了靈魂與肉體的二元論。
洛克然後花費大量篇幅來說明,要解釋最為遙遠和困難的一些概念,光有這些就夠了。(他為自己冗長的說明道歉,可是,他說:「我現在太懶了,或者太忙了,九*九*藏*書不可能把它弄得更短。」)他解釋了思想如何考慮一些簡單的概念,如何把它們放在一起形成複雜的思想;如何在簡單和複雜的思想之間進行分別。我們注意到一些不同的物體(一張帆,一塊骨頭,一杯牛奶)所共有的一些特質,並有意地排斥掉其不同的地方,從而形成比如白這樣一些抽象的概念。同樣,我們最終會形成象無限、同樣與多樣、真理與謬誤這樣一些抽象概念。
他想象,活力的流動也一定給消化、血液循環、呼吸和一些心理功能提供了動力,如感覺印象、愛好和激|情以及甚至記憶。後者儘管只是思維的一個功能,他也用機械術語來解釋。如同在亞麻布上用針刺的一些洞,當針拿走後,洞還留在原來的地方一樣,重複的經驗也在大腦上留下一些小洞,因而也就對活力的流動產生更多的接納可能。笛卡兒因此就把阿奎那(從亞里士多德那兒提取出來的)有關靈魂有一些「生長性」及「感知性」的功能的學說擱置一邊了。在笛卡兒的系統里,這是純粹理性的,而其它的一些功能則屬於肉體。
創造了我們大家的、無限睿智的上蒼,以及我們周圍的一切,已經調正了我們的感覺、才能和感官,使其適宜生活的便利和我們在此所做的營生。通過我們的感覺,我們可以了解並區分事物;檢查它們,並使其適宜於我們的用途……這樣的一種知識,它合適我們目前的狀況,我們是不需要才能才可能以獲取的。
斯賓諾莎
從他的肖像上可以看出,他有一張長臉,很嚴肅,我們還聽說,他的確非同一般人,非常整潔,會控制自己,節儉,而且有節制。但他也是一位頗善交際的人,交了很多好朋友,還喜歡孩子。儘管從未婚娶——笛卡兒、斯賓諾莎、霍布斯和17世紀其他的一些哲學家們也都終生未娶,這個現象值得做一篇博士論文-不過,他在牛津大學卻是有過一場戀愛的,對此,他說:「幾乎將我的理智摧殘。」情事結束時,他的理智恢復了;哲學和心理學比起他再也沒有經受過的這類損失還是豐富得多。
儘管他在這類事情上小心翼翼,可是,他還是很輕率地接受了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在1649年的邀請,去瑞典教她學哲學。他在斯德哥爾摩受到隆重歡迎,可很失望地發現,女王要他每天早晨5點開課。他以前習慣於在床上一直呆到中午才起床的,現在得每周三次天沒亮就起床,在冬夜凜冽的寒風中掙扎著奔往她的讀書室。1650年2月,他染上風寒,發展成肺炎,經過一些臨終儀式后死去了,終年54歲。
洛克的自由主義一部分是因為家庭的背景,一部分是由於個人的經驗所致。他父親是清教律師,還在兒童時期,洛克就知道作為少數不受歡迎的人是什麼滋味。可是,後來,他因為清教徒中有很多人取得了勝利而產生了幻想,最後成了維持國王及國會之間平衡的天才的代言人,而且是全英格蘭宗教寬容的倡導者不過,不能算是全英格蘭,他把全英格蘭分成了幾等人,划有界線,分為無神論者、一位論派和穆斯林。
儘管笛卡兒對肉體與靈魂之間的相互作用的解釋錯得厲害——在人類身上已經產生退化的松果體對輸入和輸出的神經衝動都沒有影響——機械細節也是無關緊要的。重要的是他的靈魂和肉體學說,他認為靈魂和肉體是分開的實體、由不同的物質組成,在一個活人身上產生一時和諧、一時競爭性的相互作用,而這種競爭是人類存在當中最為關鍵的因素。這個學說極大地影響了人類進行的自我了解,但並沒有取得很大的進步。心理學史學家雷蒙德·番切爾總結了笛卡兒二元論的優缺點:
感覺使我們相信,有固體的延伸的物質存在;還有思考,有會思考的物質存在;經驗使我們確信這些東西的存在;人還有利用衝動來移動物體的能力,也有用思想去移動其它物體的能力;對這一點,我們不能懷疑。
接著,他提出了經驗主義心理學最原初的一個原理:「讓我們假設思想(在出生的時候)是我們常說的一張白紙,上面沒寫任何字,沒有任何思想。它是怎麼載入內容的呢?……我回答,一句話,從經驗而來。我們的知識都建立在經驗之上,並從經驗之中最終得出自身來。」
他最重要的著作《方法論》(1637)和《形而上學的沉思》(1641)是在荷蘭生活期間寫的。他的大部分心理學學說也就散見於這些著作之中。餘下的部分可在1633年的《世間》里找到,可這本書是在他逝世后才發表的。在他準備將此書交出版人付印時,突然得知伽利略已因為堅持地球圍繞太陽轉動的理論而被裁判所處決,而他自己的著作也是講這個觀點的,因而,他壓下了此書。
可是,笛卡兒提出其心理學的主要目標之一,是要顯示如何通過理智和意志來控制感情。他提出了許多有意義的忠告,如當強烈的感情被激發起來時,人應該有意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直到這種感情消退下去,這時候再來作出一個決定,看怎麼辦。他就控制感情所說的很多話都在這個水平上,這是他的心理學當中最沒有意思的部分。
這並不是說,科學就到處受到歡迎。人本主義的復興早已恢復了柏拉圖傳統以及它的神秘主義和對物質世界的蔑視,許多知識分子都依照彼特拉克、伊拉斯謨、拉伯雷和維夫的觀點貶低科學。宗教提出了更為兇險的對策;在整個17世紀,不僅無主教,而且路德教和加爾文教也都殘酷地迫害異端,任何公開信奉與當地國家正宗教會相衝突的科學理論的人,不僅冒著名聲盡失的風險,而且會失去社會地位、財產和甚至生命。
洛克的《人類理智論》之所以名垂青史,是因為它解釋了我們如何獲取知識,其餘的部分不關我們的事。他採取跟他的先輩們不同的方式探索思維如何從知識中得來。首先,跟笛卡兒和斯賓諾莎不一樣,儘管他學習過醫學,他並沒有去思考「我們精神的運動,或者我們肉體的變化」,通過這些東西,我們會得出感覺、感知、或者思想。他也沒有去思考生理學是否還處在一個原始的狀態,或者心理學過程是否可以在一個宏觀的水平上加以考察而不管微觀的情況,正如人們可以研究波浪的機械運動而不必注意構成波浪的分子的運動。
首先,他接受了我們所感知到的物體的「原初」素質和「次等」素質之間的差別,遠至阿奎那,近到笛卡兒、伽利略和牛頓都接受過這種區別。原初素質都是些不可與其物體「區分」的素質,不管它們的變化有多麼大;它們在我們身上產生最簡單的固體感覺、延伸感覺、樣式、運動或靜止以及數量的思想。「拿起一粒穀子,」洛克說,「把它分成兩半,每部分仍然有固體感覺、延伸感覺、樣式和活動感。」而次等的感覺,如色彩、聲音、味覺和氣味,並不以我們感知它們的形式存在於物體之中,而是這個物體的原初素質在我們身上引起的一些感覺。一枝紫羅蘭在黑暗當中不是紫羅蘭,只有當它在我們身上引起那種顏色的感覺的時候,它才是一枝紫羅蘭。洛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但是,他對心理學的影響卻是有問題的;一些學者認為影響很大,另外一些人認為不太大。這些意見互有長短,有一部分是因為他的《倫理學》,斯賓諾莎在這部著作里討論了心理學上的一些問題,但它艱澀難懂,裏面全是一些幾何學上的表達方式(公理、命題、實證和「證明完畢」),還有大量純粹哲學的術語。可是,更多的卻是因為,他關於宇宙以及心理學的一些思想,一些人認為如此現代,另一些人卻又覺得老掉了牙。
霍布斯在內戰和英聯邦的一些動蕩年代里寫作了《海怪》(1651)一書,他在書的頭幾頁說,所有的人在本質上都是其他人的敵人,只有放棄自我決定的權力,交給一個獨裁政府,最好是君主制,他們才能彼此相安無事,繁榮發達。如果沒有「恐怖」,沒有這樣一個統治政府通過它來強制推行文明的行為,生活不可避免地就會是「孤寂、貧窮、可憎、野蠻和短暫」的。這種陰沉的哲學不是一個病懨懨的、心懷叵測和不適應環境的人,而是一個高個子、漂亮、生性活潑、與人友善,而且在其整個漫長的一生中特別健康的人建立的。
這樣果敢的預測,以前通常證明是錯誤的,可是,這次卻不然。在這個世紀內,知識會達到培根也無法想象的高水平,這都是因為正在重塑歐洲社會的一些重要社會發展而帶來的科學「新智識」。圍繞著教堂、城堡和守衛家園的半原始的封建生活九_九_藏_書方式,已經讓位於更為廣泛的群體生活,城市生活開始復甦,貿易和工業進一步擴展,而改革已經削弱了以教會為主心的傳統主義對人的思想的控制,並在新教土地上引發了懷疑主義和知識探索的酵素,而且,因為一種社會滲透作用,天主教內也產生了這樣一些思潮。
洛克在《人類理智論》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攻擊天生思想的教條。笛卡兒認為,關於上帝的思想一定是天生的,因為我們沒有直接地體驗過上帝,對此,洛克回答說,它不可能是天生的,因為有一些人沒有這樣的思想。他提供了一種虔誠——但是屬於經驗主義的——變通辦法:我們從「在各種創造物中體現出來的超級智慧和力量……中得出上帝的概念」。也不可能有正確與錯誤的天生概念;歷史為我們顯示出來的道德判斷範圍是如此廣泛,它們一定是通過社會的形式獲取的。哪怕有些思想是萬有的,如果能夠找到其它一些解釋,則它們也不是大生的。而且實際上,這樣的解釋是找得到的。他會顯示出「理解在什麼時候也許會具有它所有的思想」。作為證據,「我會希望每個人借重他自己的觀察和體驗」。
我們的感官把感覺傳遞至思想,他把這些叫做「簡單思想」。從這裏開始,思想逐漸形成「回憶的概念」(它自己意識到其自身具有的感知、思想、意願、在事物之間進行區分、比較等等的能力)。從這兩類概念的相互影響之中,得出其它的一切東西,包括那些最為複雜和深奧的東西。
思維的全部活動(即靈魂)是這樣構成的,即它如果期望某種東西產生,它會通過與其緊密連接的小腺體來產生符合意願的合適結果……(反過來)大腦裏面被神經激發的(腺體的)活動會以相反的方式影響靈魂或者思想,而思想是按照運動本身的各種變化與大腦緊密聯繫在一起的。
弗朗西斯·培根在《論學識之長進》中總結了他那個時代的知識狀態——在1605年,一個人還是有可能這麼做的——然後大胆預言:
然而,機械-水力學說沒有解釋意識、推理和意志。笛卡兒相信,那些較高級的大腦活動一定是靈魂(或者思想)的功能。這個會思考的靈魂是從哪裡得到這些信息和思想的呢?他說,在它與肉體在有生命的時期共同存在時,它通過肉體的感覺、激|情和記憶獲取一些思想,而且它還會從所記住的感覺印象當中製造一些信息——想象的物體、夢幻及類似的東西。可是,它最為重要的思想不能夠從這樣一些來源得到,因為,當他意識到自己的思想因而知道他的靈魂存在時,他從沒有以感覺的形式體會到自己的靈魂。靈魂這個概念一定是靈魂本身的一部分。相似地,像「完美」、「物質」、「質素」、「一體」、「無限」和幾何公理對他來說都是超然感覺經驗之上的,因而就必須是從靈魂本身得來的。它們是天生的。
愛是靈魂的一種情緒,由活力的運動引起,它會激起靈魂將自身情不自禁地與看起來易於接受的一些東西連接起來。而恨是由活力引起的一種情緒,它會激起思維產生從看起來會對自己造成傷害的一些物體中脫離出來的意願。
然而,這些話題並沒有引起他的關心,他在心理學中的興趣只與感情(情緒)有關,尤其是與我們如何通過理解其成因從其束縛中解脫出來。他對情緒的分析在很大程度上是以笛卡兒為範本的。他說,共有三種基本的情感(笛卡兒說有六種)——喜悅、悲傷和慾望——共有四十八種不同的情緒從這三種感情的相互影響中得出,其中有日常生活中的愉快和不愉快的刺|激。
這使正統教徒們悖然大怒,他們控訴洛克,說他是個隱藏的唯物主義者,並控告他已經讓基督教神學處於危險之中。洛克的心理學逃過了他們的攻擊,而基督教也逃過了洛克的威脅。
而在他後來的作品《論人性》(1658)中,他說記憶當中任何兩個思想的連接都是第一次體驗到的偶然因素的結果:
為此,洛克的名聲就當之無愧了,他經常被不恰當地稱作聯想主義原初理論家。千真萬確,他是用過「概念的聯想」這個片語,而霍布斯和其它一些討論過這種現象的、早期的思想家們都沒有。可是,洛克處理過聯想這個話題的那個章節只是事後的想法,是他的《人類理智論》第四版的附錄。他整個的系統裏面根本就沒有聯想這個概念。
英國第一位經驗主義心理學家是托馬斯·霍布斯(1588-1679),不過,他主要還是以一位帶政治傾向的哲學家而聞名的。他是一位教區牧師的兒子,他母親因為聽說西班牙艦隊的事件受驚而早產。他說,這對他生性懦弱是有關係的:「我和害怕是一對孿生兒。」而他的懦弱,或者至少說是他的同伴天生就令人害怕的感覺,是他因之而著名的反民主政治哲學的根源所在。
在一個方面,斯賓諾莎的心理學與現代心理學有很大的衝突。儘管他是一元論者,認為思想和物質是同一個基礎事實的兩個方面,可是,他認為,靈魂和肉體之間不存在相互影響:「肉體不能夠決定思維怎樣思想,思想也不能夠決定肉體是否運動或者休息。」(《倫理學》,第三篇,命題2)。相互影響也沒有必要,因為兩者都是從同一個現實而來。沃森教授稱斯賓諾莎的教條為「一元論的平行主義」,並作出如下總結:
「不管一個人在思考什麼,」他說,「他的下一個思想並不存在看上去的因果關係。一種思想與另一種思想的連接並非毫無區別。」他又一次把物理學當作一個例子,把思想的連接比作物質的「連續性」,一種思想緊接著另一種思想,「其方式有若平整桌面上的水,手指牽動水的任何一部分往哪邊跑,整個水就往那邊跑。」可是,我們把這個比喻擱置一邊,會發現他對聯想如何發揮作用的解釋是真正富於心理學意義的。有時候,他說,思想的系列是「沒有嚮導」,沒有計劃的,而另一些時候又是「有所約束」或者是強制性的,如我們有意記住某東西或者解決某問題時一樣。因而,他預測到了現代人對自由聯想與有所控制的聯想之間的區別。
他最為現代的思想是對上帝的定義:斯賓諾莎使上帝與宇宙以及宇宙裏面的萬事萬物等同起來,一切都服從宇宙的法則,因而也無法干擾事物的正常秩序。結果,斯賓諾莎就被很多人嚴厲斥責為無神論者,而另一些人又因為他在萬事萬物中都看到上帝而讚揚他。哲學家喬治·貝克萊主教認為他是一個「邪惡的」人和「我們這個摩登時代里不信教的人的罪魁禍首」,可是,德國浪漫主義詩人和戲劇學家諾瓦里稱他為「der GotbetrunkeneMensch」迷醉於上帝的人。關於他的心理學,保持有兩種同樣分歧的意見都是有可能的。
霍布斯表達的經驗主義心理學,雖然尚未成熟,而且是以假想的生理學為基礎的,可它是一座里程碑。它第一次試圖解釋感覺印象如何轉變成較高級的思想過程。
因此,他發展出了一套人類行為機械——水力學說。灌注進腦室或大腦裏面的空腔的液體——我們今天知道這些是腦脊髓——他認為那是「活力」,是血液裏面的一種純度極高的元素,他認為這種極高元素中其較粗糙的部分,在它們到達大腦前已經被極細小的一些動脈過濾過。(這是他在希臘人的pneuma概念上發展修正得來的,它是指一種氣體,是靈魂的基本物質,在神經系統中循環。)由於神經系統從大腦向身體的各個部分發散,活力也一定是從大腦向神經流動的(跟希臘人一樣,笛卡兒也相信神經是空的,當時顯微鏡還不存在),並在到達肌肉時使其腫漲並運動。
就在他回到自己的個人生活中去之前,笛卡兒還有一次值得記念的哲學幻覺經歷。23歲那年冬天,他一整個上午把自己關在一隻「火爐」里——這是他的話,實際可能是指一間有暖氣的小屋子——中間出現了好幾次幻遇,他意識到,自己可以不理會「古人」們彼此相左的一些看法,而用數學的嚴謹推理來到達哲學上的確定結論。這樣一來,實驗主義哲學就開始了。
洛克在思維本質的問題上是很模糊的。可能是因為他自己的信仰的原因,也可能是為了避免異端邪說的罪名,他說,思維是存在的,但堅持認為,我們知道思維的程度絕不會類同我們了解在物體中感知到的一些素質之後的東西。事實上,在《人類理智論》中的一個著名段落里,他很慎重地提出,我們有可能想象,思維是一種不同的物質:
考慮到人的思想……很簡單,它們是不依靠我們而存在的一個物體的一些本質或者九*九*藏*書其它事件的表達或者展現,人們常常把它叫作物體……它們的起源是這樣一些我們稱作感覺的東西,因為在人的頭腦里,沒有哪種概念不是在開始的時候全部或者部分地由感覺器官形成的。其餘的部分都是從這個起源處得來的。
因此,他就預測了科學心理學的基本前提。他還說,最為基本的人類動機是自我保存,這又一次預測了現代心理學的理論。然而,他的思想只是間接地影響到了心理學的發展,而弗蘭茨·亞歷山大和謝爾登·塞內斯尼克博士在他們的《精神病學史》一書中說,他對現代思想的影響「卻是如此之廣泛,他的基本概念已經成為普通意識形態趨勢的一個部分」。而且以這種方式影響到了弗洛伊德和其它一些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人。
洛剋死於1704年,這是一個世紀的開端,嚴格的科學開始大步地跳躍前進了。最著名的幾步是伽伐尼的生理學,伏特的電學,道爾頓的解剖學說,歐拉和拉格朗日的數學,赫歇爾和拉普拉斯的天文學,林奈的植物學,詹納的預防醫學,以及後來的卡文迪什、普里斯特利和盧瑟福分別發現氫氣、氧氣和氮。
這些發展刺|激了實用和純粹知識的進展。17世紀的商業、軍隊和金融及稅賦系統皆需要新的有效方法來進行思考和處理數據。在純粹知識的一面,許多有思想的人已經從神學研究的吹毛求疵中轉向收集有關現實世界更為實在的信息。因為這些原因,這是一個適合實用科技的時代。在這個世紀內,產生了十進位計數法、對數、解析幾何、微積分、空氣泵、顯微鏡、氣壓計、溫度計和望遠鏡。
他在英格蘭和流亡期間,在和平年代和1688年的「光榮革命」期間寫作的《人類理智論》最終於1690年出版了。這本書使他立即蜚聲學術界。在14年時間內,這本書再版了4次,是客廳談話的題材,而且確定了英國哲學和心理學的方向。它也使他臭名昭著。他反對天生思想,堅持認為靈魂是無法了解的思想引起了柏拉圖主義者和牧師的憤怒,他們早就因為他倡導寬容而深感不快了,這次以因為他說些對無神論者有利的話而猛烈地攻擊他。時間作出了公正的判決:他的《人類理智論》成為現代思想的主流之一,而反對者的東西已經淹沒在歷史的垃圾堆中了。
在洛克的許多著作當中,值得我們關心的是《人類理智論》。1670年,他和一幫朋友在他的艾克斯特之家(莎夫茨伯里的家)非正式地聚會,討論劍橋一些柏拉圖主義者有關上帝及永生的思想是天生的這樣一個觀點。洛克在《人類理智論》的前言「至讀者的信」中講述了這次會見:
因而,肉體就在靈魂裏面產生諸如愛、恨、恐懼和慾望等的感情。靈魂有意識地思考每一種感情,並自由地對其產生反應,或者,如果它認為某種感情是己所不欲的,還可以忽視它。那麼,為什麼我們會犯錯誤呢?笛卡兒說,並不是因為靈魂選擇要去犯錯誤,也不是因為靈魂出現了自我衝突,而是因為極度的感情也許會造成活力的「混亂」,因而覆蓋掉了靈魂對松果體的控制,激起與靈魂的判斷和意願相反的反應。
斯賓諾莎深受笛卡兒哲學的影響,跟笛卡兒一樣,他使用純粹的推理演繹世界、上帝和思維的本質。可是,他發現笛卡兒有關松果體的理論完全不足信,而且缺乏證據,因此對他的靈肉相互影響解釋沒有什麼幫助。他跟笛卡兒不一樣,他相信自由意志,認為所有的精神現象跟自然世界的現象一樣,因為有原因,因而也有前因,簡單地說,他是個徹底的決定論者,如他自己在(倫理學)前幾頁中所言:
示證:凡存在之物,皆存於上帝,可上帝不可稱作偶然之物,因上帝必然存在,而非偶然存在。且,神聖本質之方式必然隨之而來,而非偶然,視其為絕對亦好,抑或決定以某種方式採取行動也罷。
笛卡兒1596年出生於土倫,他母親生產時將結核病傳給他了。並在幾天後因此病去世。他生而殘弱,兒童時期病懨懨的,成年後個子很小,而且相當脆弱。他父親是位很發達的律師,8歲時把他送入拉弗萊奇的耶穌學院,在那裡系統地學習了數學和哲學。他的教師了解其身體的殘弱和異乎尋常的大腦能力,允許他呆在床上長時間讀書,因此,躺在床上看書,然後整個早晨沉思默想,成了他終生的習慣。值得慶幸的是,他從父親那裡繼承了一大筆遺產,使得這種生活方式有可能長期保存下去。
除開這些基本的概念之外,斯賓諾莎的心理學在範圍上很有局限,響應者亦廖廖無幾。他討論了感覺、記憶、想象思想的形成、意識等等,可關於這些東西幾乎沒有說出任何新鮮的東西。在給「思想」和「智力」定義的時候,他的結論簡單得嚇人:「思維」只不過是我們所體驗到的一系列感覺、記憶和其它精神狀態的抽象術語,而「智力」也就是一個人的思想或者意願的總和。
儘管霍布斯是英國心理學中第一位經驗主義者,可是,中年後出生的約翰·洛克(163-1704)把這個原初的學說發展下去了,因而常被人稱作「英國經驗主義之父」。他也是一位政治哲學家和原型心理學家;作為後者,他極力主張與霍布斯類似的學說,然而作為前者,他卻有極為不同的主張。
霍布斯大胆地宣布,宇宙的任何部分都不是無形體的,「靈魂」只是「生命」的比喻,所有把無形的物質說成是靈魂的觀點,都是「空洞的哲學」和「有害的亞里士多德式的廢話」。很自然,他藐視大生思想的教條,因為這必須是建立在無形的靈魂之上的。他說,思想裏面的一切都來自感覺經驗:複雜的思想是從簡單的思想來的,簡單地思想是從感覺而來的:
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彼此通信,分享思想和成果,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是一個大運動中的合作人。到17世紀中期,在牛津、倫敦和巴黎,科學家和有科學頭腦的一些人以非正式的組織形式會面——他們被稱作「看不見的同事」——互相交換科學發現,並就一些思想進行辯論。在1662年,查爾斯二世給倫敦小組頒發了一份特許狀,命名「倫敦改進自然知識協會」,通過這個協會在大陸上的「哲學交換」和類似的通信物,科學家們開始建立了一個信息交換網路和他們自己的文化小圈子。
就思想從一個念頭到另一個念頭之間的連續性的解釋,他所舉的例子跟現代心理學中的任何文獻一樣恰當。如在《海怪》中:
僅憑這簡單地重新確任一次是無法說服其它一些哲學家和心理學家的。他們願意,或者不願意找到一條證據,來證明我們有關世界的知識是否正確,或者在我們的感覺之外是否存在任何東西。
在接下來的一個世紀里,笛卡兒的一些信徒們試圖修正他的心理學,他們通常被稱作笛卡兒主義者。他們希望解釋非物質的、不佔有任何空間的一種東西是怎樣對物質的、三維的松果體產生影響的,或者是怎樣反過來產生影響的。
經驗主義者
每一種肉體現象都與一種精神現象共存,且與之諧調相處。肉體和靈魂互有關係,可是,它們對彼此不產生影響,就像鏡片的凸凹彼此無涉一樣。明顯的相互影響來自我們這一方面的無知,並且顯示出行為的偶然性。它是一個表面的問題,而不是現實的反映。
接著,他問自己,這個一定存在的、進行著思考的「我」是什麼。他說,他可以想象自己沒有形體,也不在哪個具體的地方生活,可是,他不能夠想象自己不存在,因為他的思想證明事情不是這樣的。從這一點出發,他得出了一個戲劇性的推理:
理性主義者 笛卡兒
早期的二元論哲學家們忽略了這個問題,而有生理學意識的笛卡兒卻不可能。從他和其他人的解剖學研究當中,他知道,大腦有兩個同樣的半球,可是,在它的深層,有一個很小的腺體(即松果體);因為這是個單獨的東西,就像靈魂本身一樣,而且因為它在大腦裏面的位置關係,在他看來,這是靈魂和肉體的顯示的連接之處。他猜測,由於其在大腦中的位置,「其最為輕微的運動也會極大地影響活力的流動,反過來說,活力流動的最輕微的變化也會極大地影響腺體的運動。」儘管他從沒有解釋有形的松果體和無形的靈魂是如何發生接觸的,但他確信,它們的確是有接觸的,而且靈魂是通過這個腺體來影響肉體的,肉體亦是如此影響靈魂的。
霍布斯預知有人會提出反對意見:我們可以設想一些從未見到過的事物。這種現象,他早就準備好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