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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靈魂深處的探索者:西格蒙·弗洛伊德 -1

第七章 靈魂深處的探索者:西格蒙·弗洛伊德 -1

1886年,布羅伊爾告訴他有關這個病案的事情4年之後,當時31歲的弗洛伊德開了一間診所(這年晚些時候娶了瑪莎),作為一位神經和大腦疾病的專家開始了私人營業,用當時已有的醫療方法治病。可是,很少有病人來,因此當他得到布羅伊爾推薦來的歇斯底里病人時當然就很高興了。這之前,他在這個課題上剛剛進行過專科進修,他從布羅伊爾的神經學研究院得到一小筆資助,去巴黎接受讓·馬丁·夏爾科的指導。夏爾科當時是著名的神經病理學專家,還是薩佩特里爾醫院的院長。除開其它的方面以外,夏爾科還是歇斯底里現象的發現者。他還是一位技術高超的催眠師,可他只是在向學生展示病人的病情時才去引發歇斯底里。他相信,雖然可能是某種創傷性|事件,如鐵路上發生的事故等引起的,可是,歇斯底里是一種遺傳造成的神經系統軟弱,而且他認為這種病是進行性的,並無法逆轉。
在他最開始的多少年裡,他跟年屆中年的父親——一位曾經結過婚,還哺養過另一個家庭的人——和他年輕的母親生活在一間租來的公寓里,不久還添了位保姆擠在一起。當西格蒙4歲時,他家搬到了維也納,雖然父親的生意漸漸好轉,可一家人在那裡的生活——後來又增加到7個孩子——是在許多年的艱辛中度過的。
在我的內心,我現在體會到了我自己作為第三方看到在我的病人身上所經歷的所有事情——一天接一天,我陷入情緒的谷底,因為這天的夢、幻想或者情緒我一點也沒有理解,可在別的日子里,當一束亮光把一種連貫帶到圖景之中時,以前消失的一切又一次作為目前的鋪墊而顯示出來。
第一個是移情現象。弗洛伊德早先在《癔病的研究》中曾簡要而且以有限的定義提及這個概念,可是,5年以後,即1900年,一次失敗的治療使他更進一步地探討了這個概念。這時候,他開始治療一位18歲的女孩子,在他的研究病案報告中稱作多娜。他們一起把她的歇斯底里症追溯到了她的鄰居,一位K先生,對她所發動的性接近,並追到了她對這位先生矛盾的態度,一方面是感到噁心,同時又感到了他在性上面對自己的吸引力。可是,多娜只在3個月後就中斷了治療,其時她已經有了一些好轉。弗洛伊德大感困惑,他想了很長的時間,深入地探討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他重新檢查了她做的一個關於逃避治療的夢——這是對她在K先生家受到性撫摸時從他身邊逃出來的一個類比,他終於發現,他自己,作為一個煙勁很大的人,說話中帶有很濃的煙味,會使她想起K先生,因為K先生也是一個抽煙的人,他還發現她也許開始把她對K先生的感情轉移到了他本人的身上。由於他沒有能夠注意到這一點,因此就沒有以建議性的方法來解決她的問題。他得出結論說:
然而,任何在治療中解釋過他自己的夢的人都會知道,總會在這個解釋的過程當中出現一個震動,他會產生頓悟,產生靈現,產生一種突然摸索到了情感真實的感覺。到最後,夢的解析就會因為受解析者自己的反應而顯得很真實——「啊!這一定就是真正的意義,因為它感覺起來就像是真的一樣!」——而且因為這個反應使他或者她能捕捉引起夢的那個問題。在弗洛伊德的情況下,自由聯想和夢的解析只不過引導他去了解到了突然的理解這類經驗,並把他從一個嚴重的科學錯誤中解救出來。在他進行心理治療的最早期間,他猜測到,性|欲上面的麻煩問題往往處在大部分精神疾病的根基上面。他可能是從《時尚》雜誌上得知這一點的。儘管維也納社會當時在性|欲問題上持假正經和虛偽的態度,可在醫學及科學圈中,它卻已經是一個很多人感興趣的事情。里查德·馮克拉夫特·伊賓已經發表了很長的一篇有關性偏差的文章,人類學家也在報告世界各地一些民族的性習俗。
許多人的愛我不能夠指望。我並沒有逼他們高興,沒有為他們提供舒適的生活,也沒有給他們以熏陶。這些也不是我的本意所在,我只想去探索,解開一些謎團,揭開一部分真理。
然而,他從弗勞·艾米這裏得知了某種異常重要的東西。請她回憶引發了某些癥狀的創傷性|事件時,她常常百無聊賴地嘮叨不停,說不出一點對路的東西來。有一天,弗洛伊德問她,為什麼會有胃疼,是什麼引起的:
她非常勉強地回答說,她也不知道。我請求她第二天一定要想出來。她就帶著明顯的抱怨口氣說,我不應該問她這問她那,而應該由她來把想說的東西告訴我。
在心理學的年鑒上,沒有任何哪位人物會像西格蒙·弗洛伊德這樣倍受吹捧而又慘遭詆毀,既被目為偉大的科學家、學派領袖,又被斥責為搞假科學的騙子。他的崇拜者和批評家都一致認為,他對心理學的影響,對心理治療的影響,對西方人看待自己的方式的影響,比科學史上的任何人都要大得多;而在其他人看來,他們似乎是在談論不同的人和不同的知識體系。
貝爾塔·帕本海姆是位漂亮而有頭腦的21歲姑娘,她深深地迷戀著自己的父親,在他生病期間仔細照料他,直到她因嚴重的歇斯底里症而病倒在床,她失去了胃口,肌肉無力,右臂麻痹,還有一緊張就咳的嚴重毛病。她的父親兩個月後故去了,她的病情也更加嚴重了。她有遇見黑蛇和骷髏的幻覺,語言發生障礙(有時候,她不能講德國母語,但是卻能說英語、法語或者義大利語),哪怕渴得要死她也不能喝水,還有一陣陣的「缺失」,或者晃若夢中的時空錯覺,她把它叫做「時間消失」。
社會學家和弗洛伊德研究學者菲力普·里夫1959年說,「這個人的偉大之處不容置疑,這使他的思想更加偉大」,而他的寫作「也許是20世紀匯成著作的、最重要的思想體系」。可是,幾年之後,一位著名的學者和人文學教授艾里克·海勒卻在《時報》文藝副刊中說,弗洛伊德是我們這個時代吹捧太過的人物之一;諾貝爾桂冠的彼德·梅達沃爵士稱心理分析理論為「本世紀最驚人的知識欺詐」。政治科學家保爾·婁森認為,弗洛伊德「毫無疑問是歷史上最偉大的心理學家之一」,而且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神學家保爾·蒂利希認為他是「所有深層心理學家當中最有深度的一位」。可一位英國學者索頓卻收集了一些證據,這些證據,按她自己的意見,是可以證明「(弗洛伊德的)重要的假說,即『深層意識』不存在,他的理論毫無根據而且荒唐可笑」,說他是在可卡因的毒力影響下編製出這些理論的,說他是「一個虛偽而且沒有信仰的預言家」。
(在這期間,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弗洛伊德進行了可卡因的短期試驗。他自己使用了可卡因,並在醫學圈裡鼓吹它的止痛和抗抑鬱作用,直到發現一位上了癮的朋友遭受其毀滅性的毒害之後,他才戒掉了。可是,為時已晚,他已經在當時的維也納醫學圈子裡遭到了懷疑。)
通過這個方法,布羅伊爾一個接一個地攻下了她的病症並控制了所有的病情。可是,有一天夜晚,他發現她又一次發生了混亂,因腹部痙攣而疼得打轉。他問她是什麼毛病。「布醫生的孩子要出生了。」她說。他驚愕地意識到,她正經歷著歇斯底里的懷孕幻想,是從有關他的狂想中產生的。他突然把她交給了一位同事,與妻子一起外出旅行,不再管柏莎·帕彭海姆的病案了。
沙申(猶太媒人)站在他推薦的姑娘一邊,替她平息那年輕男子的不滿。「我不在乎岳母如何,」後者說,「她是個不逗人喜歡的蠢人。」
可是,再一看,我們對一個本身就是一串矛盾的人說read.99csw.com些什麼呢?他關於人性的理論異常激烈,他還是一位強硬的無神論者,除了他的早年以外,他在政治上是一位保守派。他在性|欲問題上採取了極為自由的學術態度可在自己又是一位禮儀的模範和採取性節制態度的人。他宣稱自己通過有名的自我精神分析解除了精神煩惱,可他一輩子都在遭受某類精神癥狀的痛苦,其中包括偏頭疼,尿道及大腸問題,對電話幾乎病態的討厭,在極度緊張的個人壓抑時經常有暈倒的傾向,還有對雪茄幾乎病態的著迷。(他一天抽20支,哪怕是上齶因此而得了癌之後還停不下來。)他不喜歡維也納,從未參加到當地很隨便的喝咖啡的人群里去,可又下不了決心離開這個地方去找另一個更合適的地方,直到1938年納粹佔領了奧地利之後才搬到倫敦去。
只有在解決了移情作用之後,一位病人才有可能最終相信在分析期間建立的各種聯繫是有效的……(在治療中)病人所有的傾向,包括一些充滿敵意的想法,都被激發出來了,把這些傾向揭示出來,使其進入有意識的思想裡邊,接著被轉換成對分析目的的解釋……移情,它好像是心理分析醫師最大的障礙,如果每一次都能夠注意到它的出現,並向病人作出解釋,它就會成為最有用的盟友。
1897年夏天,41歲的弗洛伊德開始對自己進行心理分析,企圖理解並解決掉自己的精神毛病。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在分析自己的一些夢的時候已經開始這樣做了,可是現在,他每天耽於對自己的詳細分析,非常賣力,非常有系統。笛卡兒、康德和詹姆斯——甚或還有蘇格拉底——都曾檢查過他們各自的意識思想,可只有弗洛伊德想到要去揭開自己的無意識思想的秘密。
弗洛伊德迅速得出結論,僅僅是另一種暗示形式的掌壓,作為技巧是不值得推薦的,因為它讓人想起催眠,而且,在病人試圖集中精力進行回憶的時候,會使醫師在現場過於突出。到1900年,他已經拋棄了這個方法,從那以後就完全依靠口頭暗示了。
弗洛伊德利用宣洩式的布羅伊爾法,經過一段時間治好了她的一些癥狀——她是第一位接受他這種療法的病人——還使用了蘭西學派的后催眠暗示法。如他後來在《癔病的研究》中所言:
——「沒有關係。如果她既不年輕,也不美,那她正好就是對您忠實的那一類。」
催眠醫師
可是,許多夢所滿足的願望卻複雜得多,也更深奧。經常的情況是,深藏在無意識里的一些願望威脅著要掙脫封閉狀況,在睡眠的輕鬆狀態下進入有意識狀態,如果成功的話,它們會產生壓抑,足以喚醒睡眠的人。為了保護睡眠,弗洛伊德假設,無意識的思維會把造成干擾的一些因素隱藏起來,再轉換成相對不那麼刺|激的一些因素。夢的確是非常神秘的,因為它好像要講述什麼事情,而實際上卻又不是那麼回事。可是,通過自由聯想,把我們能夠記得起來的夢的內容想出來,我們或許就可以認出躲在後面的真正的內容,並制探我們自己無意識的思想。
布羅伊爾告訴弗洛伊德說,談話療法比暫時使其脫離精神混亂的意義大得多,如果他可以讓她在催眠狀態下回憶起某種特殊的癥狀最早是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的話,這種癥狀就會消失。例如,有一次,她追蹤自己為什麼不能喝水,想起以前某個時候曾看見一條小狗在水杯里喝水,因此而十分噁心。她醒過來以後,就可以喝水了,這個癥狀再也沒有出現過。同樣地,談話療法還使她擺脫了右臂麻痹——她想起來,有一次,她在照顧父親的時候,她的那隻肢膊垂在椅背後面麻痹了,這之前,她曾做過一個夢,夢見一條黑蛇向她爬來而她卻不能用胳膊趕走它。
他說,這樣的話,就有可能讓多娜清除掉對他自己的感情,繼續進行治療,並進一步探索她自己的內心世界,尋找更多的回憶。
弗洛伊德對自己的看法,他的大多數傳記作者也是這樣看的,既他自己是一位局外人——一位在反閃米特的維也納被隔離開來的猶太人——勇敢無畏地與保守醫學作鬥爭,希望他的發現能造福人道精神。貶詆他的人卻說,他在誇大自己周圍的反閃族氛圍,企圖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位勇敢戰鬥的英雄,而且,無論怎麼說,他的許多思想皆來自他的朋友威爾漢姆·弗萊亞斯,可他卻全部據為已有。
弗洛伊德是在對自己的一個夢進行分析過後得出這個觀點的。1895年7月,他做了一個夢,是關於他所治療的一位名叫「艾瑪」的少婦的。這個夢很複雜,弗洛伊德對它的分析很長(達11頁之多)。簡單來說,他是在一個大廳里遇見她的,客人們都到來了,並從她那兒得知,她的喉嚨、胃和腹部都很疼,他擔心他自己沒有仔細地看病,可能疏乎地輕視了她的一些機體毛病。還有很多其它的細節,之後發現,他的朋友奧托,一位年輕的醫生,曾用一支不清潔的注射器給艾瑪打過針,而這就是她的毛病根源所在。
在科學進程中,沒有哪一種歷史和社會學的論述足以解釋心理分析學的突然出現,也無法解釋其對無意識心理過程的發現。19世紀末期,許多在維也納和主要的歐洲城市長大的人們都接受過醫學的培訓,並浸潤在生理心理學的傳統之中,可是,只有弗洛伊德一個人繼續進行神經科學的實踐,然後使用歇斯底里症催眠醫術,最後發明了心理分析學。他的思想的進化有一部分受到了社會條件和他那個時代的科學知識的滋養,可是,也有一部分是他的天才和個人問題引起的,這些個人問題使他對別人身上類似的問題非常敏感。
——「哎呀,你到底想要什麼?她連一點缺點都不能有嗎?」
如果(一位醫生)問一個年輕病人,說他是否與手|淫有關係,答案一定是:「O, na, nie!(德語:『呵,不,從沒有」——可是,在德語中,onanie的意思就是「手|淫。」)
——「而且她也沒有多少錢。」
(貝爾塔·帕本海姆在精神病院呆了一段時間,最終在那裡治好了病。她繼而走上了一條成功的事業之路,先在一家孤兒院當養母,后在一個專為未婚母親和少年妓|女服務的機構當領導,再后成為一項長期保護「瀕危少女」運動的領袖。她從未結婚,也沒有有記錄的愛情生活,在她的歇斯底里之下的性問題沒有得到根治卻得以升華——這個過程弗洛伊德會在以後詳細說明——在為淪落女子服務的工作中得以升華。)
一連數年,弗洛伊德每天花時間用自由聯想和對每天晚上做的夢的檢查,來尋找隱藏的回憶、早期的經歷和隱藏在每天的願望、情感、說話走題和很小的記憶消失後面的一些動機。他要了解自己,並且通過他自己來理解全人類共通的心理現象。「這種分析比任何別的分析都要困難些,」他在這個過程的早期對弗里士說,「可我相信,應該做這件事,而且也是我的工作當中一個必須經歷的過程。」一次又一次,他以為已經做完了,哪知發現並非如此。一次又一次,他走入了死胡同,努力找尋一個出口——終於找到了,如他後來在一封信中所言:
這次自我分析,據大多數弗洛伊德研究學者的說法,儘管不太完善,可產生了很多個人好處,而且得出了一個更大的成果。弗洛伊德通過這個方法形成了很多有關人類本質的系列理論,或者確證了他與病人在一起時體會到的一些理論。
弗洛伊德深感迷惑,他認為他已經有了一個很大的發現。到1896年,在進行過五六年的催眠治療和分析后,他在所發表的一篇文章https://read.99csw.com和由偉大的克拉夫特·伊賓主持的當地精神病和神經學協會上,宣布了他所謂的引誘理論。這次講座的反應平淡如水,克拉夫特·伊賓告訴他說:「聽起來像是一篇科幻故事。」這次講座之後的幾個星期和幾個月內,弗洛伊德感到自己被醫學界所排擠,感到完全被孤立起來,推薦來的病人數量劇減。可是,儘管他有一陣子還堅守自己的發現,可最終自己也開始不由自主地懷疑起自己的理論到底有沒有效。
對夢有興趣的心理學家,弗洛伊德遠遠不是第一個,在《釋夢》一書中,他列舉了115處對此話題的討論。可是,大多數心理學家都把夢看作低級荒唐和無意義的一些思想,認為它們的來源不是精神過程,而是一些干撓睡眠的肉體過程。弗洛伊德卻認為,無意識不僅是清醒狀態之外的一些想法和回憶,而且是被強制遺忘的一些痛苦感情和事件的積淀,他認為夢是在保護性的清醒自我不在崗的時候出現的一些隱蔽的重要材料。
還有一個長一點的幽默故事,弗洛伊德很喜歡講,講得也不錯:
到1900為止,他已經不止發明了一種新的精神療法和發現了兒童期性|欲。他還研究出了一系列高度連貫的人類心理學理論,正常人和非正常人心理學都在內。儘管他吸取了一些心理學家最新的發現和一些觀點(法國心理學家彼爾·熱內甚至可以起訴弗洛伊德剽竊他所謂的「潛意識」觀點),可在弗洛伊德的著作當中很有創意的部分——而且絕大部分就是的——都是來自他對自己和病人的思想通過一種形式的探索而得來的,在這個基礎上,心理學史上沒有任何人超過他。
自我分析在詞彙上可能是個矛盾。一個人怎麼可能指導又被指導呢?同時既是分析師又是被分析者?一個人怎麼可能既是病人也是治療者,他這個病人是怎樣把感覺傳過去給自己的醫師來分析的?可是,沒有任何人受過這樣的培訓,或者有資格去當弗洛伊德的分析師,他只好自己來做了。可是,在某種程度上,他請威爾漢姆·弗里士來做他的代理分析師,因為他對威爾漢姆有很強的依賴感。弗里士雖然是位耳鼻喉科專家,可他也有很多方面的興趣,包括心理學,還就此發展過自己的一些理論,有些理論非常不錯,還有一些是神密和荒誕的。弗洛伊德經常和定期給弗里士寫信,把他的研究和自我分析當中發生的一些事情告訴他,還不時地與他見面,就是弗洛伊德所謂的「開會」——兩人聚在一起兩三天,激烈地討論他或者弗里士的工作和理論。弗里士給弗洛伊德的回信不復存在,他們在聚會中的談話也沒有記錄留下來。可是,一般相信,他在自我分析中是幫了忙的,或者至少,弗洛伊德在把自我分析的結果告訴一位可信賴的人的時候,是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的。
他在總醫院的艱苦工作是孤獨而令人倒志的;瑪莎·伯恩雷跟她母親一起生活在漢堡,而弗洛伊德很長時間才能偶爾看一看他的情人,再後來在一起的時間就越來越短了。他們靠鴻雁傳書,幾乎每天一封,他在情意綿綿、充滿愛意的長篇情書里把自己稱作在私營醫院的神經科學家,西格蒙·弗洛伊德博士,薪水很多,幸福地與心愛的瑪莎結婚成家。只在很少幾封信中,他才透露出了內心的狂亂(例如:「一直以來,我感到無所適從,接著是沒完沒了的情緒低落,一天接著一天,像是一種反覆發作的疾病,看不出有什麼明顯的原因。」)可是,信中沒有任何暗示,預示他日後會搜尋自己的靈魂,以理解自己感到壓抑的根源所在,也不曾有一絲跡象預兆他在思想和生活當中都會讓深層心理學勝過神經學。
——「誰在談錢的話?那你是不是要跟錢結婚?你要娶的畢竟是個老婆啊。」
分析技巧的第二個要素後來成了弗洛伊德從事心理學研究的主要方法,這就是釋夢。儘管他沒有能夠看出多娜的夢是她向他移情的跡象,可是,5年來他一直在利用病人的夢來獲取無意識的材料,而且很有成果,後來,他把釋夢叫做「通往了解精神生活中無意識狀態的成功之路」。
通過自由聯想來追尋這個夢的許多構成部分的真實意義,弗洛伊德想起來,頭一天,他曾見到過他的朋友奧斯卡·萊,他是位足醫,認識艾瑪,並曾對他說過:「她好些了,可還不是好到那樣的程度。」弗洛伊德曾感到有點生氣,他把這話當作掩蓋起來的批評,認為他在艾碼的治療上只取得了一部分的成功。在夢中,他把奧斯卡轉變成奧托,以掩蓋這個事實,再把文瑪剩下的精神癥狀變成生理毛病,讓奧托來負這個責任——奧托跟自己不一樣,他自己總是對針頭這類的東西十分仔細的。下面是弗洛伊德的結論:
這麼多正反不一的意見,我們該採用哪一說呢?
毫不奇怪,這工作很難做。他是在揭示他自己的「糞堆」,如他所言,是一些因為令人難堪或者會產生內疚感而深藏起來的記憶,比如他在兒童期對一位兄弟的妒嫉(他在搖籃期就死掉了,從而在弗洛伊德的心中留下了永恆的內疚感),他對父親又恨又愛的矛盾感情,而且特別是有一個時期,約在兩歲半的時候,他看見自己的母親光著身子,而且自己有了性衝動。
當然,關於心理分析的技巧,還有很多的東西,許多還非常隱晦複雜。但是,由於我們主要關心的是心理學科學的發展而不是精神疾病的治療,我們不必在此久留而去探討心理分析的方法,也不能去了解後來在方法和理論上都與他分道揚鑣的弟子們所設計的一些變化方法。不過,我們必須注意其它兩個由弗洛伊德發展出來的心理分析因素,因為它們不僅對治療病人非常重要,而且對他把心理分析法用作調查方法,並通過它形成最主要的心理學發現也十分重要。
布羅伊爾告訴弗洛伊德說,他一直定期為她看病,可無能為力,直到有一次碰巧撞上了很奇怪的一種新方法。在她發生「缺失」的時候,她常會呢喃地說出一些從一長串思想當中冒出來的詞,而布羅伊爾發現,給她稍加催眠的話,他就可以讓她以這些詞為起點,為他重現他思想意識里的一些圖景和幻想故事——這之後,很奇怪,她會有好幾個小時不再有精神混亂。第二天,她也許又會進入另一種缺失,可布羅伊爾又可以通過稍加催眠而驅趕走這種缺失。她把它叫做「談話療法」或者有時候叫「掃煙囪」。
奧託事實上惹我生氣過,他說艾瑪的病並沒有完全治好,因此,夢就讓我去報復他,把責任都推回到他的頭上。夢把我應該對艾瑪負的責任推卸掉了,說這是因為其它一些因素造成的……夢代表了事物的一種特別的狀態,是按我希望的樣子表現出來的。因此,它的內容就是一種願望的滿足,它的動機就是一個願望。
我(向病人)保證,只要額上有壓力,他都會看到眼前有一個圖片形式的回憶,或者在他的思想裏面,將出現一個突然想到的想法,我還請他把這個圖片或者想法告訴我,不管是個什麼東西。他不應該把這個想法保留在心底,因為他可能碰巧認為那不是所需要的東西,不是正確的想法,或者因為這個想法或者圖片太令人不快,他不願講出來。不要對它作出批評,也不要因為情感上的原因,或者因為認為這東西不重要而沉默不語。只有以這種方式,我們才能找到需要的東西,而只要掌握了這個方式,我們就能萬無一失地找到它。這樣想出來的東西很少是一個已經忘記的痛苦記憶,而多半是一個聯想鏈中的一段,如果加以追索,會慢慢導向一個病源性的思想,和它隱藏的意義。在《癔病的研究》中,弗洛伊德把這個過程叫做「分析九九藏書」,次年,即1896年,他開始把它叫做「心理分析」。
有時候,他是個不顧一切的自我中心者,他把自己比作哥白尼和達爾文,而且還對一位稱讚他的晚期作品的人說:「這是我最差的一本書,是一位老人寫的書。真正的弗洛伊德是位了不起的人。」另外一些時候,他又像是極其謙遜,在他的晚年,在「一份自傳性研究」中,他寫道:
弗洛伊德還想到,這個技巧可能還會省去一些麻煩,特別是那些催而不眠的病人,此法可派大用場。他請這些難以催眠的病人——不久之後讓所有的病人——都在診所的躺椅上躺下(弗洛伊德覺得,使用躺椅會幫助病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自己的思想上面而不是去注意分析師,可是,他承認這也是出自個人動機:「我無法忍受一天8小時或更長的時間讓病人瞪著眼睛看我」,閉上眼睛,集中精力回憶,把隨便想起來的任何東西講出來。可他們常常腦海里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或者,想起來的都是些毫不相干的東西,這當然自有原因:弗洛伊德已經注意到,凡是很難想起來的一些記憶,都是病人力圖忘記掉的東西——這些記憶涉及一些羞恥的事情、自責、「精神痛苦」,或者是實際上的傷痛。不願回憶起創傷性情節的病人都在無意識地保護自己不受痛苦的折磨。
可是,弗洛伊德對內省法的關心還是以後發生的事情。他作為一位嚴肅認真,勤奮好學的醫學學生,還沒有時間或者興趣來研究內視心理學。的確,他被生理心理學深深吸引,甚至推遲自己的醫學研究而去布呂克的生理研究院進行研究工作。在這裏,人們想象總會躲在一張躺椅後面聽精神病人嘮叨的這個人,把6年的大部分時間花在實驗室的工作台上,解剖魚類和龍蝦,追尋它們的神經通路,透過顯微鏡觀察神經細胞。
從治療的角度來看問題,對移情的分析是一種糾正的經驗,它會把創傷暴露出來並加以修復。弗洛伊德如果及時採取了行動,多娜可能早就看出來,他(其他許多的人也應該如此)與K先生不一樣,他是值得信賴的,而且,她也不必害怕他們對她的感覺,也不必擔心她對他們的感覺。而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問題,移情的分析是一種調查的辦法和可以起證實作用的假設,可以推想不可解釋的行為後面一些無意識的動機。
弗洛伊德更是雙重的局外人。他的父親早已拋棄祖輩的東正教信仰,成了一位具自由思想的人,也可能是空懷一腔熱血,想進入非猶太社會的願望所致。儘管弗洛伊德一向以猶太人自居,而且也與猶太人來往,但是,他曾對一位清教徒說過,他是一位「沒有上帝可言的猶太人」,不屬於任何宗教團體,也不參加猶太社區的任何活動。他後來想從心理學中尋找一些問題的答案就毫不奇怪了,他所問的一些問題,是他年輕時代傑出的心理學家如亥姆霍茲、馮特和詹姆斯不會去問的。他們按照自己的方式提出問題:「意識是怎樣起作用的?」而弗洛伊德卻問:「我是什麼,是什麼把我弄成這個樣子的?」可是,他只是在努力了許多年,成為一名亥姆霍茲式的心理學家以後才會問到這些問題。
心理分析的發明
弗洛伊德一開始受到夏爾科的觀點的影響,他處理自己的歇斯底里病人時也如此,就好像精神病的確是由神經上面的毛病引起的一樣。他多半使用「電擊療法」,這是當時流行的一種療法。他把電極接到身體受影響的部分,放出一種輕微的電流,使其產生微顫或者肌肉抽|動。他用這種方法取得了一些初期療效,但是,由於他熟悉催眠術,因而就懷疑,這些效果歸因於電流的程度沒有暗示的大——他對病人保證說,這種療法會驅除病症。
很明顯,弗洛伊德的本色最起碼來說也算不上簡單。可是,讓我們來看看我們可以看到什麼吧。
可好景不長,他很快悲哀地發現,病症的解脫都只是部分的,暫時的,因此他改換法子,用布羅伊爾診治柏莎·帕彭海姆的辦法使用催眠。有好幾年的時間,弗洛伊德摧發了歇斯底里症,然後要病人回憶並講述第一次引發病症的「創傷性|事件」。對有些病人,他得到了相當滿意的結果,可是,令人失望的是,病情的好轉要麼是暫時的,要麼一個病症立馬又被另一個病症所代替。另外,這門技術對許多無法催眠的病人來說根本不起作用。
弗洛伊德的崇拜者,包括他最近的傳記作者,歷史學者彼德·蓋依在內,都把他看成是一個大無畏的人,是真理的勇敢衛士。惡意毀謗他的人卻視他為精神病患者和野心勃勃的人,企圖通過發表聳人聽聞的理論嘩眾取寵。不過,出語不凡的一位學者傑弗里·梅森卻宣稱,弗洛伊德實際上還有重要的發現沒有照直說出來,因為那會對他的職業生涯造成損害,這個發現即是,精神病是一個成人(通常是父親)對孩子進行性|虐待造成的後果。
他提出假設,認為夢會滿足一些願望,否則我們就會醒過來,夢的基本作用是要使我們能夠繼續睡眠。有些夢滿足簡單的肉體需要。弗洛伊德在(釋夢)中說,任何時候,只要他吃過很鹹的食物,他在晚上就一定會感到口渴,而且夢到大口喝水。他還引證了一位學醫的年輕同事的夢。他喜歡晚睡,有一天早晨,房東在門外喊他:「起床啦,佩皮斯先生!該去醫院啦!」那天早晨,佩皮斯特別想留在床上,於是就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是位病人,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這時,他對自己說:「我已經就在醫院了,沒有必要再到那裡去了。」說著,扭頭又睡。
通過對自己的一些不那麼高尚的動機進行殘酷的自我檢查,弗洛伊德發現了一個其價值不可比擬的技巧。在接下來的5年時間里,他分析了一千多個病人的夢,並在《釋夢》一書中報告說,這個方法是心理分析治療和有關無意識思維的研究當中最為有用的工具之一。
移情作用,他說,不能夠迴避,目前,要解決這個問題,是最為艱難的一部分任務,可是,要打破抗力,把無意識揭示出來又是必須要採取的一個步驟:
這些理論當中最重要的一個是,兒童,哪怕是在其早年,的確就存在很強烈的性感覺,他們特別容易包含受到父或母的性吸引,通常都是與自己性別相反的父或母。可是,兒童感覺到,這些慾望和幻想在父母和別的成人眼中是如此的邪惡,以致於他們只得將這些東西深理進無意識之下,並忘記掉自己曾經有過這些衝動或者慾望。
使用心理分析方法來實現研究目的一直受到很多人的批評,認為它在方法論上不可靠。自由聯想引導病人和分析師去解釋一個夢,可是,人們怎麼能證明這個解釋是正確的呢?在少數幾種情況之下,可能會有歷史證據,即一個從夢的符號當中重構的創傷事實上出現過,可是,在大多數情況下,如在弗洛伊德的艾瑪之夢中,沒有辦法能夠客觀地證明,對夢的解析就是夢的真正內容。
弗洛伊德出生后,一位農婦曾對他母親說,他會成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而他的父母也時常在他的兒童時代經常給他講這件事。不管是不是出於這個原因,他很早就成為一個雄心勃勃的人,學習非常用功,他在預科學校的7年當中都是班上的第一名。法律和醫學是當時對猶太人開放的兩種職業,他在預科學校的最後幾年當中讀了哥德論自然的一篇很有啟迪作用的文章,遂決定一輩子投身科學。1873年,他上了維也納大學醫學院,在那裡,他儘管受到班上反閃族同學的排斥——或者正因為這一點——他仍然是最好的學生。
——「可她的腰也駝了。」
——「可是,不管怎麼說,你並不是要去九*九*藏*書娶岳母,你想要的是她女兒。」
可是,他發現,醫學對他沒有什麼智力上的吸引力,而且從實際工作上來講,他也覺得前途暗淡。在醫學培訓中途,他開始受到恩內斯特·布呂克的強烈影響,布呂克是生理學教授,還與艾米爾·布瓦雷蒙德一起是伯林生理學協會的共同發起人,這是當時統領了整整一代心理學人的機械論-生理學派的核心。弗洛伊德對布呂克的生理心理學講演產生了深刻的印象,也受到他熱情和長者風度的吸引。布呂克比弗洛伊德長近4O歲——如他自己的父親一樣——他對自己這位聰明的年輕學生產生了個人興趣,並成了弗洛伊德科學上的師長和生活中的父兄。弗洛伊德後來說,布呂克「在我的一生中的重要程度勝過任何人」。這句話,對一位花了近50年時間形成一門與布呂克完全不一樣的主觀內省心理學的人來說,確屬不易。
他在這個研究院呆了一段時間,可第二年,他邂逅並愛上了妹妹的一個朋友,是位名叫瑪莎·柏恩雷的姑娘,不久就提出了結婚的事情。她被這位偏黑的年輕漂亮醫生所吸引,並接受了他的求愛,不過,他只能在自立並保障一個妻子和家庭的生活之後才能結婚。對他最為合適的可行辦法是去一家私立診所,可他需要在一個他可以忍受的專業當中獲取臨床經驗和培訓。神經學是離神經科學最近的一個專業,因此,他離開了布呂克的學院,加入了維也納總醫院,在當時世界最有名的腦解剖學家西奧多·梅那特的指導下學習。在接下來的3年時間里,他對診斷不同類型的腦損傷和腦部疾病有了相當的專業經驗。
儘管有這麼多的局限,他和布羅伊爾還是在五六年的時間里討論了一系列病案——貝爾塔·帕本海姆和弗洛伊德最近的一些病人——最終慢慢形成了一種與夏爾科不同的歇斯底里理論,就是整體意義上的心理學理論。他們的結論是,「歇斯底里症受到回憶的影響」——就是一些痛苦的情感體驗的回憶——它們因為某種原因從意識中排遣出來了。在這樣一些回憶保持被遺忘的時候,與此相關聯的情感被「糾纏著」或者被拴住並被轉換成一種生理能力,表現為一種形式的病理癥狀。當記憶通過催眠而得以恢復時,情感可以被感知到並表達出來,癥狀也就因此而消失。
想到這裏,他開始更直接地使用催眠暗示,不過,這在當時維也納醫學界中是沒有得到認可的,且被認為幾近江湖騙術。弗洛伊德知道,法國「蘭西學派」的成員是醫學催眠師奧古斯特·里爾波的信徒,這人我們在前面已經聽說過,他們在用后催眠暗示法治療歇斯底里症。他們會讓病人進人催眠狀態,並告訴他們說,當他們醒過來時,所有的病症都會消失。弗洛伊德接近了這個療法,也因為其結果而沾沾自喜。1887年12月,他寫信給當年認識並已結下深厚友誼的柏林耳鼻喉科專家威爾漢姆·弗里士說:「在最後的幾個星期,我一頭扎入催眠術里,並得到了各種各樣的結果,成就雖小,倒也特別。」
現在,弗洛伊德終於理解,為什麼有這麼多的病人都說自己在兒童時期受到過引誘。他們所揭示出來的「記憶」是一些兒童期的幻想,而不是事實上的引誘。他一直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只是沒有前進到可以探索精神真實的地步。傑弗里·梅森宣稱,弗洛伊德放棄了他的引誘理論,是因為它得罪了他的醫生同行們,而且於營業不利。可是,事實上,弗洛伊德的同時代人發現他的新兒童性|欲和亂|倫慾望理論比引誘理論更令人產生敵意。當時,弗洛伊德儘管對錢有所顧忌,儘管有孤立感,還有他希望得到尊重的慾望,還是感到非把真實情況公布出來不可,而且也的確這麼做了,一部分是在1900年發表的,1905年更全面地發表了這個主張。
事實上,她並沒有從談話療法的宣洩中康復過來,而只是暫時性地消除了癥狀。這提醒弗洛伊德在幾年以後發現,這些病人不僅僅需要回憶起引發了各個癥狀的事件,他們得尋找隱藏在其背後的一些意義。他將發現,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癥狀的背後是有關性|欲的,如在「布醫生的孩子」情節中一樣。可是,布羅伊爾對性|欲這個話題深感不安,儘管在歇斯底里的懷孕情節發生時,他已經「掌握了那個鑰匙」(如弗洛伊德後來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他把鑰匙丟掉了……(井)因為傳統原因而害怕,選擇了走為上計的辦法。」
這樣一來,到1900年的時候,這個方法的基本內容就是讓病人在躺椅上放鬆,醫師重複一些暗示,說自由聯想會得出有用的想法,病人同意說出任何想起來的事情而不收回去或者實現自我查禁,通過這種方法會在病人的記憶和思想當中得出無意識的聯想。這個方法證明不僅對歇斯底里症有效,而且對別的精神病也有作用。弗洛伊德用這種方法治了幾十年的病,可是,它的基本內涵,即旨在通過仔細探討心理動力無意識狀態而獲取治療性的洞察力,卻是在他不用催眠術治病的十多年間確立的。
——「是啊,可她也不太年輕了,而且她也並非嚴格意義上的美人。」
這一點給了他啟發。弗洛伊德感覺到,這是一個重要的請求,應該讓她按自己的意願進行下去。她開始談到她丈夫的死亡,她從這裏開始東扯西拉,最終講到了夫家親戚和一位「意圖不明的記者」對她的誹謗,大約是說她毒死了自己的丈夫。雖然這與她的胃疼毫無關係,可還是使弗洛伊德想到她為什麼會與人隔絕,不愛交際,以及她為什麼會討厭陌生人。以前催著問這問那並沒有討出個真口信,可讓她自己由著性子講開去,反而得著了重要想法。他於是就想到,儘管讓病人東扯西拉聽起來很乏味,可讓病人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倒是個比直催詰問更為有效的路徑,可收曲徑通幽之妙。久而久之,他最終就想到了要使用這個對治療和研究都是至關緊要的方法,即「自由聯想法」。
這是布羅伊爾和弗洛伊德於1893年發表的一篇簡短文章,和1895年發表的、有很多細節的長篇大論,即《癔病的研究》的要點。這些文章報告了布羅伊爾的一個病案和弗洛伊德的四個病案,提出了他們的歇斯底里理論,並討論了解脫病症的辦法,即通過催眠宣洩——以及由弗洛伊德發現的一種更好的辦法來進行,後者可以一次根治歇斯底里症,它不是暫時的解脫,而是實際的療效。
從整體上來說,這種療法頗為成功,可是,療效並不長久。病人在新的創傷的影響下,以類似的方式再次病倒的傾向並沒有得到根除。任何希望治愈類似歇斯底里症的人,都必須比我更進一步,更徹底地深入這種複雜的現象。
他生活在一個充滿愛心的大家庭里,周圍有很多忠實的信徒,可是,他與自己最親密的朋友和追隨者進行了好多年的爭鬥。他在古稀之年還悲哀地寫道:
大部分心理學史學家都把一長串有影響的發現歸功於弗洛伊德,最為值得注意的是原動無意識的發現。可是,科學史學家弗蘭克·索羅維曾頗有見地地評論說,弗洛伊德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對已經存在於神經學和生物學當中的一些思想的「創造性的轉述」,而學者亨利·埃倫伯格也頗費心思地提出,弗洛伊德對原動無意識的發現,只不過是把他的前輩或者同時代人早已提出來的一些流傳中的思想明確化了,並給它們一個清晰的外型而已。
關於弗洛伊德,有一點是非常明顯也不容置疑的:他跟與他同時代的大多數有名望的心理學家不一樣,他遊離于自己文化的主流之外甚遠,從背景上來講,他也最不大可能成為學術界的泰斗。
他醉心於學術上的生理心理九*九*藏*書學,希望成為一名生理學家而進行純粹的研究。可布呂克卻建議他不要這樣做。弗洛伊德沒有錢——他還住在家裡,靠他父親供養——當時,從事純科學研究對一個沒有額外進項的人來說是不可能的,除非他能夠指望在學術上取得很高的地位,對於一個猶太人來說,他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弗洛伊德放棄了這個夢想,勉強完成了醫學課程,1881年拿到了碩士學位。
弗洛伊德向心理分析學的發明邁出的第一步不是靠預先設計,而是針對其中一個病人的需要作出的反應。她就是男爵夫人凡妮·莫塞爾,一位他在《癔病的研究》中稱作弗勞·艾米馮恩的40歲的寡婦。她於1889年請來了弗洛伊德,當時她面部抽搐,幻遇扭動的蛇和死老鼠,做一些有貓頭鷹和可怕野獸的惡夢,由於口唇痙攣發出噓聲或者卟卟聲而經常中斷說話,害怕社交,討厭陌生人。
歐內斯特·瓊斯在他為弗洛伊德寫的一篇劃時代的傳記中說,這次自我分析並沒有產生什麼神奇的效果,弗洛伊德的精神毛病和對弗里士的依賴,實際上在一些令人煩心的材料曝光出來的頭一年左右就已經非常明顯了。可是,到1899年的時候,弗洛伊德的癥狀有了很大的好轉,感覺比四五年以前好多了。到1900年,這個任務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完成了,不過,在他後來的一輩子當中,他還是堅持把每天最後半個小時用來分析自己的情緒和體驗。
在照片中,弗洛伊德總是一臉嚴肅,表情沉重——穿戴無可挑剔,髮式整齊,肅穆而不苟言笑——然而,他自己的作品,還有了解他的那些人寫的回憶文章里都證明,他是一個極為機智的人,他喜歡講一些好笑的故事,把一種心理學觀點帶進故事里。這裡有一個例子,是從他對幽默的研究《玩笑與無意識的關係》中選出來的:
那麼,回過頭來,看看我這一輩子所做的些雜碎工作,我可以說,我做了許多開創性的工作,也提出了許多建議。將來,某些東西會從中誕生出來,不過,我自己還不能夠說這東西是大是小。然而,我可以表達一個希望,即我打開了一條通道,沿著這個通道,我們的知識會有長足的進步。
我自己早就該聽一聽這個警告了。我早就該對她說:「聽我說,你把對K先生的感情轉移到我身上了。你有否注意到任何讓你懷疑我有與K先生類似(不管是公開的或者是以某種升華后的形式產生)的惡意?或者,我身上是否有什麼東西觸動了你,或者你了解到我身上有什麼東西會引起你的幻想,就如同以前發生在K先生身上的情形一樣?」
一方面,他自己在治療一些曾挖掘出少年時代受到性戲弄回憶的病人時,只不過取得了部分的成功;事實上,有些他認為已經開始好轉的人,病還沒有治好就放棄治療了。另外一方面,他越來越難相信父親對女兒的倒錯性行為普遍到了那種程度。由於在無意識當中沒有無可爭辯的真實指示出來,這些有關受引誘的回憶也許是編造出來的。這個想法真令人灰心喪氣,他以為是一項重大發現和「幾千年來一個老問題的治病良方」的東西竟然可能是個謬誤。儘管到目前,他已經把家庭成員不斷增多的家搬到了伯格斯19號一個寬敞的公寓里,而且進展非常順利,可以享受一份安寧的生活,每年去一次義大利,可是,他還是有很多其它的原因使自己感到很壓抑和焦躁不安。1896年,他父親去世,這件事對他的影響比預期的大得多(他感到自己「被連根撥起」);布羅伊爾對他的一生幫助甚多,可不能夠接受他越來越激進的精神病理論與治療方法,他們之間的友誼分崩離析;儘管他在大學里一直擔任著神經病理學講師的職位,雖然十多年來不拿工資,可這是份值得人尊敬的工作,但是,他一直就沒有被評為更受人尊敬的教授,否則會對他的事業大有幫助。因為所有這些原因,弗洛伊德的精神癥狀開始加劇,特別是他對錢的事情擔心,對心臟病的擔憂,揮之不去的死亡念頭,還有對旅行的害怕,這使他不可能去參觀羅馬,儘管他極想去,但一想到這一點他又產生了無法解釋的恐懼感。
弗洛伊德步入自己獨特的職業生涯,緣自與約塞夫·布羅伊爾之間的友誼跟合作,後者是位成功的醫生和生理學家,比他大14歲,是通過布呂克認識的。雖然歲數和地位各有懸隔,可布羅伊爾和弗洛伊德依然成了莫逆之交。弗洛伊德經常造訪布羅伊爾。他們的友誼在弗洛伊德于總院獲取了醫學經驗之後更是上了一層樓,他們甚至經常談到一些病案。
本可成為神經科學家
1882年11月,布羅伊爾告訴弗洛伊德說,他的一個病人,一位年輕的婦女,患有歇斯底里症,他已經為她治療有一年半了。這位婦女在歷史上有一個個案研究的假名叫安娜·歐,她就是貝爾塔·帕本海姆,她的父母是富有的猶太人,她還是瑪莎·伯恩雷的一個朋友,是個嬌生慣養的姑娘。弗洛伊德受這個病案的吸引,讓布羅伊爾詳細透露了病情,並在數年後與布羅伊爾一起寫了一份報告,就是經常被稱作心理分析學的第一份個案報告,不過,這隻不過是一粒種子而已,心理分析學生根發芽開始成長是從這裏開始的。
可是,這些著作都是關於成人性|欲的,兒童被認為是天真、純潔的,沒有受到性|欲望或者性經驗的污染。可是,弗絡伊德卻不斷地聽病人在經過很大努力之後回憶起兒童時代的性感覺,而且,令人吃驚的是,他們都曾受到成人的性玩弄,他們的經歷,從被撫弄到被強|奸不等。歇斯底里是一個解脫的出口,很嚴重的精神病,恐懼和偏執是另外一些出口。這些有罪的成人是保姆、管家婦、家僕、教師、兄長——而且,最令人驚訝的是,在女性病人的情況下,還有父親。
因此,弗洛伊德一輩子總對金錢有一種焦慮感是有情可緣的。再談他的社會地位。儘管到19世紀60年代,帝國的法律改革已經解放了猶太人,他們不必再住在貧民窟里了,還可以進入預科學校和上大學,但是,他們仍然還是游于社會之外的流浪者,社會禁止他們從事大部分職業,也不準進入高層公職。
弗洛伊德把這種不能回顧痛苦記憶的現象稱作「抗力」,併發明了一種辦法來打破這種抗力。他首先在1892年使用了這個辦法,當時,一位少婦不能夠催眠,也講不出任何有用的回憶細節。他用手按著她的前額,向她保證說,這一定會產生這樣的記憶。事實也如此。她第一次想起來的事情,是她回憶到了有一個夜晚,當她從一個朋友的聚會上回家時,她站到了父親的病床邊上。從這裏開始,她繼續想下去了,很慢,東一句西一句的,可她想到了一些相關的思想,過一會兒之後,她想起來,她曾感到非常內疚,父親深卧病床而她自己卻在開心聚會。最終,經過很大努力之後,弗洛伊德使她認識到了其中一個癥狀的原因,即她腿部的疼痛,那是因為要防止作樂,以免帶來內疚感。她後來完全恢復了,並且結了婚。這個過程最關鍵的部分,倒不是弗洛伊德用手做到的事情,而是病人同意去做的事情。如他後來解釋的:
他於1856年出生於弗賴堡,這是默拉維亞地方的一個小鎮(當時是奧匈帝國的一部分),是一個沿門叫賣羊毛、布匹、獸皮和生食的貧苦猶太販夫的兒子。他在家裡做小孩子的時候,從沒有聽說過科學這類事,更別談現代心理學了。他的祖先當中沒有哪一位曾經上過大學,連預科學校都沒有去過,他翻十八個斤斗也只應該跟他父親雅可布一樣當個販夫走卒。
「弗洛伊德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