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的意願？」巴斯蒂安有所觸動地重複道，「什麼是我真正的意願呢？」

夜深之後，巴斯蒂安又一次摸索著走到室外，長久地注視著閃光的夜生植物悄然無聲地成長。隨後他又回到山洞中，又一次躺在變成了石頭的獅子的兩隻前爪之間睡著了。

「這是隱藏在你內心深處的秘密，是連你自己也不知道的。」

就在這時候，這把劍嗖地從鞘中飛出來，恰好飛到了他的手中。這時候他看到，這把劍的劍身是閃爍的光，亮得幾乎不能用眼睛盯著它看。這是把雙刃劍，拿在手中輕如羽毛。

「你一直是孤獨—人喝嗎？」

格拉奧格拉曼沉默了許久。

通往卧室的門自動開啟了。從門縫裡射出的一條長長的、紅色的光照到了黑乎乎的山洞里。

「無論是鋼還是岩石，」格拉奧格拉曼答道，「在幻想國中，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抵禦它。不過，你不能對它施加暴力。無論你遇到什麼樣的危險，只有當它像剛才那樣自動地跳到你的手中時，你才可以使用它。它會引導你的手，它自身的力量會指使它去做它所應該做的事。假如你按照自己的願望把它抽出劍鞘的話，那麼你將會給自己和幻想國帶來巨大的災難。千萬不要忘記這些！」

巴斯蒂安從獅子的背上下來，在橄欖綠的沙丘頂上坐了下來。獅子在他的身邊躺下，他也變成了橄欖綠色的。巴斯蒂安用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望著地平線。

巴斯蒂安想了好久，然後他說：

一天夜裡，當他再一次望著蓓蕾林生長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這是最後一次了，他得與閃光的夜森林的壯觀景色告別了。他內心的一個聲音在呼喚他離去。

「啊哈，」巴斯蒂安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以為你變成了石頭。」

「我確實是變成了石頭。」獅子回答說。「當夜幕降臨時，我每天都會死去，然而，每天早晨我又會重新醒來。」

「主人，」獅子繼續說著，同時朝巴斯蒂安走來並用熾熱的眼光盯著他的臉．「你帶著童女皇的標記，你是否能為我解答一個問題：為什麼夜晚來臨時我必須死去？」

這天夜裡，巴斯蒂安還是留在格拉奧格拉曼那兒。獅子仍然坐到那塊黑色的大岩石上。他們倆沒有多說什麼。卧室里那張低矮的小桌子上又像前一天夜裡那樣由神來之手放滿了東西。巴斯蒂安從卧室里取來食物與飲料。他坐在通往那

巴斯蒂安並不知道他無法遵守自己的諾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才有一個人以巴斯蒂安的名義來到這兒替他履行了他的諾言。

「不，」他用他那深沉的、隆隆的聲音說道，「它的意思是，你應該按照你真正的意願去做。沒有比這個更難的了。」

「蓓蕾林？」獅子重複道，「這是什麼？」

「希坎達！」他答道。

因為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使他害怕了，於是一個新的願望，剛開始https://read.99csw.com時是不知不覺的，然後則是越來越清晰地在他的心中形成了。他不想長久地孤獨一人。即使是與彩色死亡在一起。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也是孤獨一人。他想在別人面前

他緩慢而又莊重地朝著山洞中最最陰暗的角落走去。巴斯蒂安看不見他在那兒幹什麼，但是卻聽到了金屬的鏗鏘聲。當格拉奧格拉曼回來的時候，他的嘴裏銜著一樣東西。他深深地低下腦袋，把嘴裏銜著的東西放到巴斯蒂安的腳下。

「為什麼？」巴斯蒂安問，「我一點兒也不害怕。」

可能是他坐著打了一個盹。他突然跳了起來，好像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

「你可以給它起一個名字嗎？」格拉奧格拉曼問道。

格拉奧格拉曼瞪大了眼睛瞅著男孩，可是並沒有作出回答。

他最後一次環顧熾熱而又華麗的色彩，然後走到下面格拉奧格拉曼的墓穴中，坐在台階上，周圍一片漆黑。他說不上自己在期待什麼，不過他知道，今天夜裡他不能睡著。

「你必須找到你的下一個願望。」格拉奧格拉曼幾乎有點嚴厲的說。

格拉奧格拉曼說：「你只有通過自己的願望才能找到幻想國中的路。你只能從一個願望走向另一個願望。你不去希望的東西，是達不到的。這就是所謂『遠』和『近』在我們這兒的意義。如果只是想要離開一個地方的話，這還不夠。你必須還要希望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你必須讓你的願望來引導你。」

「可是，你是從哪裡認出來這就是昨天那個地方的呢？」

巴斯蒂安想了一會兒。

「這與害怕不害怕沒有什麼關係，」格拉奧格拉曼用隆隆的表音說道，「要走這條路就必須極其真摯，極其留意，因為在任何道路上都不會像在這條道路上那麼容易徹底迷失方向。」

這個詞在山洞里回蕩。

「你想說的是，它是由我創造出來的？」

「奇怪的是，人們並不一定就能這麼簡單地去希望他所想要得到的東西。我們的願望到底是從哪兒來的？究竟什麼算是願望呢？」

「是的，這沙漠也是從來就有的。你為什麼要問這些？」

「主人，這是我們昨天相遇的地方。」

這是一把劍。

於是，巴斯蒂安講起了奇妙的、由有生命的光構成的熱帶從林。格拉奧格拉曼一動不動地、充滿驚奇地傾聽著，巴斯蒂安向他描述那些閃光發亮的植物是如何輝煌，如何千姿百態，它們如何自身繁衍，不停地、無聲無息地生長著以及它所呈現出的夢一般的美麗與壯觀的景色。他激動地講述著，格拉奧格拉曼的眼睛越來越亮。

「這一切之所以能夠實現，是因為你佩戴著奧琳，佩戴著光澤的緣故。」獅子說。

「這是我感覺到的，就像我能感覺到我身上的某個部位那一樣。沙漠是我的一部分。」

的慧星穿過了光和各種色彩。他又一九-九-藏-書次沉浸在瘋狂的陶醉中。

巴斯蒂安驚愕地沉默著。

那把劍重又回到了劍鞘中，看上去仍然是陳舊而又沒有任何價值。劍鞘是掛在一根皮帶上的，巴斯蒂安把這根皮帶系在腰中。

塊大岩石的台階上用餐。

然後他說道：「主人，現在我清楚了，我的死亡帶來了新生，我的新生帶來了死亡，兩者都不錯。現在我總算明白了我生命的意義所在。謝謝你！」

巴斯蒂安看著這把劍想了一會兒。

巴斯蒂安躍到了獅子的背上。獅子慢步走向室外。早晨的太陽已經往沙漠的地平線上升起，夜森林早已又化作了彩色的沙粒。他們倆像一隻跳躍的火球，像—陣熾熱的颶風，在沙丘上呼嘯而過。巴斯蒂安感覺到自己好像是騎著一顆燃燒

「主人，你聽著，」格拉身格拉曼輕輕地說，「在幻想國中有一個地方，這個地方能夠把你帶到任何地方，而從任何地方都能進入這個地方。這地方被稱作千門寺。誰也沒有看到過它的外表，因為它根本就沒有外表。它的內部是一個由許多門構成的迷宮。誰想認識這座千門寺，誰就必須有膽量進去。」

「可是我無法離開這兒，」巴斯蒂安說，「這個沙漠大而無邊，誰也無法走出去。你也不能把我送出去，因為你走到哪兒，就會把沙漠帶到哪兒。」

「這是一條在所有的道路中最危險的路，」獅子說。

「是的。」獅子答道，「不過，這並不像在尋常的樓房裡那麼簡單。因為只有一個真正的願望才能引導你走出千門寺這座迷宮。在你沒有找到這個願望之前，你會在千門寺中迷失方向，直到你知道自己的願望為止。有時候這一過程會持續很長的時間。」

「如果根本無法從外面去接近它的話，那麼怎樣才能進去呢？」

巴斯蒂安站起身來。卧室的門是否在這一瞬間變成了千門寺的入口？他猶猶豫豫地走到了門縫邊，在著往裡面張望。他什麼也看不清楚。這時候，門縫又開始慢慢地合攏。再過一會兒這個唯一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就會被錯過。

「再見，格拉奧拉曼，感謝你為我做過的一切！」他輕輕地說，「我會再到這兒來的，我會回來的，肯定會的。」

「這兒只有生與死，只有蓓蕾林與戈阿普，沒有故事。你必須去經歷你的故事。你不能留在這兒。」

「我搞不明白，」他終於說道，「我敢打賭，沙漠是從昨天早晨起才有的。」

不過，這是另外一個故事，以後再講。

「我可以向你提幾個問題嗎？」沉默了良久之後他問道。

展示自己的能力，他希望被人讚歎，希望獲得榮譽。

「這一切，」巴斯蒂安最後說，「只有當你變成石頭后才有可能。不過，如果蓓蕾林不是周而復始地在你醒來之後死去並變成粉末的話，那麼它將會吞噬一切而為自己所窒息。蓓蕾林與你，格拉奧格拉曼，你們是一體的。」ｒeａd.9９ｃｓw•ｃom

於是，巴斯蒂安對他講述了他遇到月亮之子之後所經歷過的一切。

「希坎達！」巴斯蒂安輕聲地說。他讓劍慢慢地在空中轉圈，著了魔似地望著那閃爍的光。「這是一把魔劍，是嗎？」

「這一切是那麼的奇怪，」他結束了他的報道。「我只要萌發一個什麼願望，馬上就會發生一件與之相符的什麼事情，於是，這一願望便實現了。這些東西並不是我自己想象出來的，你明白嗎？這些東西我根本就想象不出來。我根本就不可能創造出蓓蕾林中所有那些各種各樣的夜生植物，也不可能創造出色彩絢爛的戈阿普和你。所有這一切都比我所能想象的要壯觀得多、真切得多。但是，儘管如此，這一切總是在我希望之後才出現的。」

有一回，在他們倆打鬧了一場之後，巴斯蒂安喘息著問道：

「是的，每一次都是永遠，」格拉奧格拉曼回答說，但他對此也感到困惑不解。

「主人，」獅子心平氣和地答道，「難道你不知道，幻想國是一個故事的王國嗎？一個故事可以是新的，可它所講述的內容是發生在古老年代里的。過去總是與故事同在。」

「這不行，主人。」

「那麼，蓓蕾林也應該是早就存在的啰？」巴斯蒂安茫然地問。

當掛燈里的火光開始變得暗淡，燈火的跳動越來越慢，就像正在逐漸減速的心跳時，巴斯蒂安站起身來，默默地用手臂摟住了獅子的脖子。獅子的鬃毛變硬了，看上去像僵硬的火山石。然後，又響起了恐怖的聲音，不過，巴斯蒂安已經不再感到害怕。他又一次熱淚盈眶，為格拉奧格拉曼所經受的不可改變的痛苦而感到悲哀。

「一直在這兒。」格拉奧格拉曼肯定地說。

「的確如此，主人。」

「但是，如果一旦進去的話，」巴斯蒂安問道，「總能從哪兒出來的吧？」

「你的意思是，人的願望也許並不都是好的？」巴斯蒂安探詢他問道。

「沙漠是我的王國——同時也是我的傑作。無論我走到哪兒，我周圍的一切必然會變成沙漠。我走到哪兒沙漠便跟到哪兒。我是由致命的火焰構成的，除了水遠的孤寂我還能期待什麼呢？」

在這期間，在巴斯蒂安的身上又發生了一個變化。除了他在遇到月亮之子之後所得到的那些饋贈之外，他現在又增加了勇氣。像以往每一次一樣，這一次他也為此而失去了一些什麼東西，這就是他對自己過去曾經是膽怯的記憶。

「可是，怎麼會這樣呢？」巴斯蒂安幾乎是不耐煩地喊道。

「我覺得這樣做並不難，」巴斯蒂安說。

「怎麼才能找到這個入口呢？」

「兩者兼而有之。」格拉奧格拉曼說。

「我不會忘記的。」巴斯蒂安允諾道。

在接下去的幾天里，巴斯蒂安就彩色死亡對他所說的這些話想了許多。然而，有些東西並不是通過思索就能弄明白的，必須親身去經歷九-九-藏-書。所以，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一直到他經歷過許多事情之後又重新回憶起格拉奧格拉曼的話時，他

巴斯蒂安在彩色死亡那兒客居了許多白天和夜晚。他們倆成了朋友。有時他們用瘋狂的遊戲在沙漠中消磨時光。巴斯蒂安躲在沙丘之間，格拉奧格拉曼每次總是能找到他。他們賽跑，每一次獅子總是比他快，快千百倍。出於好玩，他們倆甚至還比賽摔跤。他們倆扭在一起摔打一一在這一方面，巴斯蒂安與獅子勢均力敵，不分上下。儘管只是鬧著玩，可是格拉奧格拉曼為了要向男孩顯示出他的優勢，每一次總要使出渾身解數，使他們倆打平手，誰也贏不了誰。

「這把劍，」格拉奧格拉曼說，「早就註定是你的。因為只有像你這樣在我的背上騎過，吃過，飲過我的火併在我的火中沐浴過的人，在使用這把劍時才不至於被它所傷害。不過，只有當你給它起了一個恰當的名字后，它才會屬於你。」

「為什麼不行？」

巴斯蒂安看著又重新開始來回踱步的獅子，輕聲地問：

「但是，我，我是前天夜裡才到幻想國的。那麼，這一切不都是我來到這兒以後才有的嗎？」

「我能不能水遠呆在你的身邊？」

「你的僕人洗耳恭聽。」獅子答道。

獅子搖了搖他的鬃毛。

「你真的早就一直在這兒嗎？」

中午時分。格拉奧格拉曼突然收住了腳步。

巴斯蒂安給獅子看刻在珍寶背面的字。

然後，他從門縫裡鑽了進去。門縫馬上就在他的身後合上了。

「你得順著願望的道路走，從一個願望走向另一個願望，直到最後的願望為止。這條路會把你引向你真正的意願的。」

格拉奧格拉曼的臉色猛地變得極其嚴肅，他的眼睛開始發亮。

「那麼，」獅子說，「你不僅是唯一的一個在彩色死亡的前爪之間睡過覺的人，而且也是唯一的一個為他的死亡而哭泣的人。」

「主人，」格拉奧格拉曼建議說，「現在，如果你願意的話讓我們一起到沙漠中去馳騁吧。騎到我的背上來，現在我得出去了！」

這把劍看上去一點兒也不漂亮。劍鞘是鐵的，已經生鏽。劍的把手是木頭的，很舊，看上去很像兒童玩具刀的把手。

巴斯蒂安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麼，我怎樣才能找到它呢？」

「但是，我根本就不想離開這裏。」巴斯蒂安答道。

他站起身來。

「主人，」獅子用他那隆隆的聲音說道，「整個晚上你就是這樣度過的嗎？」

「你哪裡知道什麼叫做願望！你哪裡知道什麼叫好的！」

「這是什麼意思？」他問道，「做你想做的事情，你認為這是不是說，我可以做一切我所感興趣的事情？」

「我所不能理解的是其他的問題。」巴斯蒂安嘗試著來解釋他的問題，「這一切是在我希望之後才產生的呢，還是以前就已經有了，而只是恰好被我猜中了而已？」

「我以為將永九-九-藏-書遠如此。」巴斯蒂安說。

「如果找到了下一個願望，」巴斯蒂安問，「那麼，我怎麼才能離開這兒呢？」

「為的是在彩色的沙漠中能長出夜森林蓓蕾林。」巴斯蒂安說。

「每一扇門，」獅子繼續說，「整個幻想國中的每一扇門，甚至是極其普通的牲口棚的門、廚房的門或者是櫥門，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刻都有可能會變成千門寺的入口。當這一時刻一過，它便會恢複原樣。所以，任何人都不可能第二次走進同一扇門。千門寺中的任何一扇門都不會通往你來的地方。沒有回頭路可

他站起來伸展著身子，然後按獅子的習慣在山洞里來回地走著。在彩色地磚的映襯下，他身上火焰似的皮毛變得越來越亮。他走著走著突然停了下采，望著男孩。

「你必須要有這個願望。」

他再一次向格拉奧格拉曼轉過身去。獅子瞪著他那死氣沉沉的石頭眼睛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個石墩上。從門縫裡射出的那束光則好照在獅子的身上。

「主人，已經到了我們該回宮殿的時候了。太陽已經傾斜，還要趕很遠的路。」

「你為我而流淚了？」

「主人，從你給它起了這個名字的時候起．它自古以來就存在著。」格拉奧格拉曼回答道。

過了幾天，他們又進行了一次非常重要的談話。

「一切全都變了樣。」他說。

「孤獨一人……」

才開始懂得它們的意義。

獅子又一次停下了腳步，但是，這一回他沒有望著巴斯蒂安。他把頭轉向別處，然後用隆隆的聲音重複道：

「誰知道你已經在戈阿普這個彩色沙漠中存在了多久。你宮殿中的那間屋子早就在那兒等待著我的到來。那把叫希坎達的劍很久很久以來就註定非我莫屬——這些都是你自己親口說的！」

獅子用他的尾巴拍打著他所躺著的沙地。他豎起了耳朵，皺起了鼻子，眼睛里噴射出火焰。巴斯蒂安情不自禁地蜷縮起他的身子，當他又一次聽到獅子用他那震撼大地的聲音說：

「是的，主人，」獅子答道，「每天都是這樣的——總是變得面目全非。我—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現在，在聽你講了蓓蕾林是在沙中生長的故事之後，我便明白了。」

獅子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道：「這一點只有童女皇才能告訴你。你是從她那兒得到這一切的。」

走。」

巴斯蒂安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他坐在獅子的兩隻前爪中間。格拉奧格的那張大臉朝下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驚奇。他的皮毛仍然象他坐著的那塊岩石那樣黑，但是，他的眼睛炯炯發光。山洞內的掛燈又重新燃燒了起來。

巴斯蒂安仍然還有點陶醉在瘋狂的馳騁中。他向四周張望，但是，他既看不見佛青色的沙丘，也沒有發現火紅色的沙堆，連那些字母也不見了。眼前的這兩個沙丘是橄欖綠的和玫瑰紅的。

「主人，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那麼，戈阿普沙漠也是從來就有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