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只好請她進來坐。
時代再進步，進入太空也不管用，女人還是女人。
「為我弟弟，」她說，「我可以做任何事。」
「是，否則我可能被判入獄。」我哭笑，「身敗名裂，一生人就完結。」
「我求你不要離開他。」她雙眼潤濕。
「為什麼告訴我那麼多？」我問。
「啊，你認識他？」淑東略為意外。
「不但替我們解決燃眉之急，還願意替我們把廠頂下來。」
「沒有家底、沒有文憑、沒有護照、沒有房產、沒有事業、沒有積蓄，什麼都沒有的人？」
「我對生活的要求極低，從沒希企在婚姻中得到幸福，但我很努力生活，我慣了。」她美麗的面孔是靜止的。
「他們倆真沒活夠。」姬娜承認。
「你的生活也很痛苦。」
她聲音很苦澀。
天氣似乎更冷了，我為姬娜編織毛衣。
「真難睡得著，那時的女人都不用工作，現在除了幾個首富的千金，女人都得自個兒闖世界，丫環般賤。」她托著頭。
但何以為生呢？文思的根在這裏。他的事業與他的名氣到了異鄉都不能施展，叫他這樣犧牲是沒有可能的事。
我很感動，握住她的手，左淑東的手，冷而且香，血紅的指甲修得異常精美。
誰不懷舊。
「看見你的例子都怕。」她說。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如？」姬娜白我一眼。
我一怔，沒想到她會對我如此坦白。
「左淑東忍不住，」你這麼愛他，為何要與他分手？」
「一時衝動而已。」姬娜帶盲目母性地維護我。
我說：「他在歐洲。」
「我們……」我結巴地說，「已經完了，我另有新歡。」
我馬上說：「這個男人騷擾我，我不認識他，他卻來拉我的手。」
這個城太小太擠，如果要找一個人，應不費吹灰之力。
「這次我也不勉強你同我去，你在這裏好好照顧你爹。」
姬娜拍手說：「都說我媽像尤敏呢。」
「想想清楚。阿姨會給你妝奩？你打算用在小家庭了？」
但不是每一段感情都可以開花結果。
文思知道他要到歐洲去展出，興奮莫名。
「——教養院，別忘記你並不足齡。」
「走來走去都是這幾個。以前放假還有人回來，現在更不用想他們會得為誰留下來，哪個女的肯送上門去提供免費娛樂，那還是受歡迎的，不過想藉此一拍即合，步入教堂，未免痴心妄想。」
這一次訂婚猶如一場鬧劇。
姬娜說：「姨爹最喜到麗池跳舞。」
她意外，「只有你為我說話。」
沒想到文思把我失蹤的事告訴朋友。
姬娜說：「太驚人了。」
「工人明日就可獲發薪，」母親吁出一口氣，「沒想到事情會圓滿解決，謝天謝地，叫咱們遇見貴人。」
「這樣吧，再過半年看看，真正不高興，才走也不遲。」她停一停，「文思幾時回來？」
姬娜已習慣我這副德性，她把我所織的毛衣在身上比一比，「快好了。」她說，然後自顧自去活動。
「三年前他放我出來，給我一大筆錢，叫我去嫁人。」
姬娜一震。
這樣子不到幾個月，她就蓬頭垢面，滿身油煙。我很不忍把我個人的煩惱再加諸她身上，決定自己處理。
我情急，連忙召警：「警察先生，警察先生！」
「如今還出去燭光晚餐呢，母親打扮起來尚頗為動人，父親欣賞她的神情，猶自把她當心頭肉。若沒有他們做榜樣，誰還信男女之愛。」
姬娜問：「你睡著沒有？」
我端詳她那美麗端正的面孔。「我擔保，不用鐵算盤也知道她有福氣。」
我有口難言，輪到我獃獃地看著她。
「說到這裏，」我笑笑，「又覺得錢並不那麼重要了。」
毫無疑問，還有滕海圻與左淑東兩夫妻。
我笑著搖搖頭，「文思是純潔的兔寶寶。」
「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你父親恢復得比想象中快，你可以再找一
read.99csw.com份工作。」我進一步解釋，「他只有一個姐姐。後來我發現他姐夫是滕海圻。我想這件事還是壓一壓的好。」
「你愛我，當然原諒我。我自己倒一直耿耿於懷。」
「我。」她說。
他又乾笑，真彷佛有什麼把柄抓在我手中似的。
我據實說：「滿意。」
我長長嘆息一聲。
「什麼秘密？」姬娜說，「現在流行把荷包底都翻轉給人看，就差沒公開表演床上三十六式。人家一點點小事就炸起來當千古秘聞，他自己男盜女娼不算一回事。」
左淑東笑出來，我從沒見她笑，她笑起來的樣子完全不同，非常媚人。
我心內亦隱隱作痛，長長嘆口氣。
既然我已出賣了左文思。其餘的不必再追究。但滕海圻這條鱷魚，怎麼會對自己以外的人發生興趣？
我說：「你很少會這麼維護一個人，如母雞保護小雞似的，不知就裡的人，還會以為他是你的兒子。」
我點點頭。足夠足夠，遙遠的愛是沒有愛，來得快去得快，滕海圻算得很准，他認為一時的衝動只要冷卻下來便會蒸發。
「我明日去見工。」我說。
我低聲咕噥：「我想回去。」
「一定。」他想起來，「你看到報上我們的告示沒有？」
她仍是那麼美艷，裹著冬裝，一張面孔擦得似水磨大理石，她一見到我便說：「王小姐，文思找得你好苦。」
姬娜問：「你會不會嫁一個很普通的人？」
「可是怎麼下台？」姬娜緊張。
我們結賬。
「噓，有眼不識泰山。」
母親還沒有睡，在這種情況下，誰睡得著。
她怔怔地看著我有好幾分鐘，我不由得羞愧起來。
我又犯了錯誤，她能嫁給滕海圻，就不是省油的燈。我張大嘴，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問：「那老頭，過了身吧。
「幾個月來一事無成，這裏的氣候不適合我。」
「是，」她露出一絲笑，「文思不知道，他的店址，其實是我的產業。」
我並不知道文思已發散全世界的人找我。
「但你是幸運女性，女人不論才氣，只論運氣，幸運者永遠有男人為你出生入死，衣食不憂，你便是其中之一。」
「你應當得到更多，」我說，「但你此刻有錢，也應滿足。」
「男人跟女人都這麼多，誰會等誰回頭？」我問道。
「可是我們生活中，除了男女之愛，還有許多其他。」
「我與你結婚的時候，父母親充其量送一套首飾及一條百子圖被面，余的就要男家負責，除非你自己有辦法，否則只好現實一點。」
「誰說的？你那麼美麗，一定有許多男人求之不得，你太心急了。」我說，「況且，我相信是他先追你。」
那警察也很會看人的眉頭眼額，知道我們倆是相識。
文思疑惑。
「要看他對我好不好。」
我忽然知道左淑東像什麼——她像雲裳公司的石膏模特兒，無懈可擊，但不似有血有肉。
母親說：「今日祝太太忽然來港一次，你記得那個祝太太？」
「老躲在家中也不是辦法，文思回來沒有？」
「你怎麼了？」母親問，「出去一趟回來，面如土色。」
我微笑，「文思的世界是明澄的，黑是黑，白是白。」
十年來如一日，姬娜對於美的追求，持之以恆。
連新的電話都不給他，從此我失蹤。
他走得頗為匆忙。
文思真是個單純的人，他立刻釋疑，「我也無所謂，恭敬不如從命。」
找不到我，他會怎麼樣？我己把指環寄還給他。
他堅持我同他一起去。
我點點頭，那個自稱純潔天真的中年女人。
「這種時候，找得到工作嗎？」
我握著咖啡杯子，「待父親安頓下來，我想我還是要回美國去。」
「沒有人說婚禮，結婚不需要錢，可是婚後生活需要生活費，置房子家私用具已經天文數字，還有開門七件事，請一個傭九-九-藏-書人，買一輛車，年頭那張稅單，嘩，」我笑起來，「你真想過了？」
我拍拍她手臂。
「你太不放心，滕先生，你越是這樣，我的疑心越大。」
我又問：「你怎麼會嫁給滕海圻？」
我想不顧一切，與左文思逃到歐洲的小鎮去，好讓人一輩子找不到我們。
「結婚很煩的。」我翹起腿，「光為錢還不行，還得有感情，你看我媽媽，當初嫁到王家，何等風光！世家子弟，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兩人又恩愛，誰知三十年來，一直走下坡，自太子道老花園洋房一直搬到更差的地方去，就快要住南丫島了，幸虧她愛他，不然苦都苦煞了。」
這個交換條件不算壞，如果手上沒有左文思這張皇牌，父親這次可完蛋了。
「你幹什麼，小楊，自殺？」我笑問。
「我也是為生活，」她說，「當年我二十一歲，他十二。當然，如果只做工廠女工或是寫字樓派信員也可以活下去，但我沒有選擇那條路，文思一直不原諒我。」
「明明已訂婚，怎麼一下子若無其事？」
她這樣愛文思。
我問：「老莫與菲佣都辭退了？」
「你改變主意了？」她問。
這個時候父親已精疲力盡，一點自信心也沒有，只好傷感地看牢我，又不出聲。
我用手拗著那張卡片，特別覺得寂寥，當然我想念文思。我食而不知其味，體重銳減，晚間不寐，心神恍惚，當然我想念文思。
「就算你已另結新歡，也得親口告訴他，一走了之不是辦法。」
「對不起，我只想知道，你對這件事，是否滿意？」
「要兩三個月。」他有無限依依。
以前的日子任性散漫，不計工本，衣服每件用手洗燙，女孩子們千嬌百媚，家家有娘姨，去一次歐美才稀奇，那經歷真的每個人都愛聽。
我默然。什麼地方來的勇氣？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只覺得恨。恨意似為一股可懼的力量，急於摧毀他，連帶也摧毀自己。
「我不相信。」她搖搖頭，「你要打發我，還得以別的理由。」
她仍然很沉默，我知道她不好過，故作輕鬆，「我還年輕，大不了到外國嫁洋人，母親，不必為我煩惱。現在流行這樣，許多女明星對婚事都出爾反爾。反正終究一日，我會嫁得出去。」
小楊並沒有罷休，追上來，「別走，韻娜，成年人有話好說！」
我的雙腿打顫，勉強掙扎回屋，倒在沙發上不能動彈，半晌才把父親的白蘭地斟出，一飲而盡。
「我想你父親也該退休了，打滾這麼多年，還不夠嗎？」
對我的冷淡他當然是失望的，但我說得合情合理。
咖啡座有玻璃天頂，陽光非常好，坐在那裡，特別有浮生若夢的感覺。
「嗯。」
「沒有。」
「請勿侮辱我的父親。」
我說：「爹，我們的事，我們有數。」
「很簡單，貪心的男人並不多，」她感慨，「只有他肯娶我，所以便嫁他。」
我不去回答她。
她們至少可以得到其中一樣。我與姬娜，看樣子什麼都得不到。
我靜靜聽著。
小楊沒估到我有這一招，啼笑皆非，恨恨地罵：「你這個女人！」
第二天一早我親自到各報館去取銷廣告，訂婚事正式告一段落。
「為什麼你要挑滕海圻？」我越問越深入。
我立刻知道滕海圻已做妥他的功課。
「真的，真沒話說。」姬娜不停地點頭。
姬娜忽然哭了，伏在咖啡桌上抽噎。
「我怎麼知道？」
但我有經驗，我知道這種痛苦可以克服，假以時日，我會痊癒，更大的創傷都可以恢復過來。這世上原有比兒女私情更重要的事。
姬娜終於弄好了。裹一條大浴巾出來，看見我，很訝異：「今日姨爹請客，你還不去？」
「做女人真辛苦，我真受不住。」
其實他自己也快回來了吧。
父親問我：「文思呢？文思在什麼地方？」
確實點說，他在馬九_九_藏_書路另外一邊，見到我，拚命搖手，並且大聲叫：「韻娜！」他奔過來。一列汽車為著不想他做輪下之鬼，急緊煞車，引起尖銳的磨擦聲，使路人側目。
「替我帶些漂亮的衣服回來。」
文思在傍晚打長途電話來，我總推說自己不在。
我嘆口氣，「別說了，睡吧。」
換來一大陣沉默，她彷佛已有預感，這件事不會這麼順利。
「文思身在歐洲，日日打三四個電話來叫我幫他追查你的蹤跡，他都快瘋了。」
「你太不夠朋友。」我懊悔，「我又要找新的地方住。」
「你別用歷盡滄桑的語氣好不好？」姬娜說。
「開頭就是我一廂情願。」我打個呵欠。
他們在新居安頓好以後，我搬出去與姬娜暫住。
「你擔保？」姬娜邊擦眼淚邊問。
我又斟出小半杯白蘭地，仰頭一飲而盡。
我反問：「你不會告訴文思，我住在這裏吧？」
「我說不過你。」
「我們個性不合。」我低下頭，「我太強。」
「他是個好人，有智慧有善心。」
我沒有回答，目光落在自己雙手上。
我才不理，但他是男人，腳長腿快，我被他逮住。
那警察問我：「那你要不要到派出所落案？」
「不關你事。」他說：「對你來說，左文思這人不再存在。」
我問：「你會愛上那樣的人？」
「嘖嘖，我希望能夠邀請你做會計主任，你很精明，韻娜，比你父親能幹。」
「不要說這些，連那一堂堂自祖父手裡傳下來的紅木家私也全自動消失，還有客廳掛的一些字畫、娘姨車夫，都不復見，真厲害，」我搖頭嘆息，「兵敗如山倒，聽說那時候祖父南下，金條用肥皂箱子載著，挑下來，數十年間，全部用光。」
「是，但文思始終認為他是個老淫|蟲。」
「啊？」
父母親為結束廠里事務忙得不亦樂乎，暫時無暇關注我的感情生活。他們決定要搬到一個更小的單位去，因要進一步節省，這又是我離開家庭的時間了。
「我沒有說是我。」她辯說，「你怎麼搞的？」
「根本是，」我苦笑，「在夢中，我甚至聞得到血腥味，這些年來，我不敢碰刀子，盡吃三文治及即食麵。」我用手托住頭，「但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她的聲音非常婉轉迷人，「你同他這麼相配，他又那麼愛你，為著你，他簡直變成另一個人，兩個人走得好好的，已經訂婚了，怎麼生出這種事來？你說給我聽聽。」
那日我去接姬娜下班，在馬路上遇見他那個攝影師小楊。
「是他捧紅文思。」左淑東說。
「我們早完了，你沒告訴父親？我現在另有男朋友。」
「我剛要同你說，父親又改變主意，我只好把告示都撤下。」
他乾笑數聲：「令尊大人對於廠價很滿意。廠在虧本，又欠薪，能夠賣出去，上上大吉。」
我過去問：「有好消息？」
「當時他很窘，現在又翻身了，」她停一停，「文思對這個姐夫，較為滿意。」她說得很無奈。
父親既悲又喜，喜的是不用與債主公堂相見，悲的是畢生的努力付之流水。
她笑笑，揚長而去。
「我當然會告訴他。」左淑東不加思索地說。
「那時他剛離婚，太太下堂離去。據說為他有外遇，鬧得很不愉快，前妻帶走他大部分產業，他幾乎不名一文。」
我笑：「口氣似道德重整會會長。」
「跳下來。大不了扭傷足踝，誰會注意？誰會擔心王韻娜嫁不嫁得左文思？」
父親不出聲，顯然同母親已經商量過。
左淑東搖搖頭。
我不出聲。
「若非常好呢？」姬娜問。
我點點頭，自知說不過她，乾脆點頭搖頭作答。
滕同我通過話：「我已遵守我的諾言，現在看你的了。」
「我想是的。他一直不肯用我的錢，一直在外流浪，他甚至不肯承認有我這個姐姐，」左淑東說，「我只好暗地設法九*九*藏*書幫他。」
「現在情況應當好多了。」我安慰她。
隨後沒多久，左淑東找到了我。
我張開嘴，又合攏來。
「這一段時間內，我會天天都同你通音訊。」他最後說。
她取過手袋，「我看我要走了。有什麼事，不要遲疑，立刻找我。」她給我一張卡片。
「你記得他們的紅色MG跑車？」姬娜問。
「怎麼，她打算幫我們？」我明知故問。
第二天去探訪父母，只見媽媽在廚房洗菜。
「我知道母親最後一件值錢的首飾都賣掉了，那串玉珠你還記得？才賣得七萬塊，轉一轉手，那些奸商賺十倍二十倍。」我感慨地說，「現只剩兩三隻鑽石手鐲，說留給我，我還不要呢，石頭小得看不清。前些時候，文思拿來的訂婚戒指，老貴的價錢，只三粒鑽，那可真的得用放大鏡，我才知道時勢不一樣，連忙多謝媽的大禮。」
我不置評。
扭開電視，可以不必再想對白。
「喂，你哭什麼，別神經。」我推她。
我不響。
我疑竇頓生。為姐的哀求我不要離開他，付多少代價都肯。姐夫逼我離開他，也是多少代價都沒問題。
我無言，無助地看著她。
母親點點頭。
「太巧了。」我說。
我睡在姬娜的小公寓客廳中，思念文思。
我一看卡片，馬上呆住，上面寫著起碼五六間本地著名精品店的招牌，而左淑東正是老闆。
「是為錢嗎？我手頭上還有一點，你儘管說。」
「我是姐姐，我有權知道，我不願看著你們兩個人散開來，到底是有什麼不開心？我可否幫忙？」
我始終念念不忘。我愁而不過，去找姬娜，與她吃茶。
那年輕的督察立刻走過來，揚起一條眉毛。
我轉過頭去，說：「咦，可是有男朋友了？」
「我有錢，想嫁人，他是男人，等錢用，那還不足夠？」
母親的目光獃滯而空虛。
母親不出聲，抹乾手，又忙別樣。
姬娜如同身受，非常同情我。
我仰仰臉，「聽說過而已。」
「記住我們之間的條件。」
我說：「他請的是祝氏夫婦，我不方便去。」我說，「那位中年太太，對我沒好感。」
「他不原諒我，因我甘為一個老翁之妾十六年。」左淑東說道。
滕海圻這麼有辦法，看來我想不遵守諾言也不行了。
我想很久，「你會不會相信是我父母嫌他不是大學生？」
我一口拒絕：「你去辦公，我跟在身後多麼麻煩，你又不會有空陪我，晚上回來，也早已筋疲力盡，改次吧。」
我蜷縮在沙發上，夢裡不知身是客。
母親一聽這個名字，身子一震，想說什麼，終於沒開口。
我清清喉嚨，「世事若都是你愛他，他愛你，也未免太乏味了。」
「文思有天才。」我提醒她。
左淑東牽牽嘴角，「你對文思有幫助，他需要你。」
我索性同她說明白：「媽媽，我同文思的事取消了。」
我聽見她扭開浴室的小無線電，先是報告新聞，後來唱起歌來，十分悅耳。
「睡吧。」
我心酸，眼眶潤濕，緊緊地擁抱他。
現在？什麼都講效率，實際，成則為王，敗則為寇，天曉得。
「幾乎什麼事都是在一時衝動之下做成。」我並沒有因此原諒自己。
口到家，見到父親精神略佳，坐在床上吃粥，有笑容。
現在都改了，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才學到這一課，不牢牢警惕自己怎麼行。
「他等錢用？」我意外。
我們竟說起王家當年盛況來。
我唏噓：「其實小人即是往日的熟人，否則如何知道那麼多秘密。」
「我與他姐弟一場，一輩子也沒講過這麼多電話。半個月後，我只好求助私家偵探，幸虧他有的是你的照片。」左淑東說。
他會很快忘記。是的，忘記。
我脫了身，心中絲毫沒有快意。
文思身上有清新的肥皂味，伏在他胸膛上，有種歸屬感。若沒有滕海圻插手，我們可以結為https://rｅad.９9ｃｓw•cｏm夫婦，白頭偕老。
「你又發了一注，」我指出，「廠的訂單一直接到明年九月，我們只是周轉不靈。」
我輕輕地說：「拿刀殺人，似乎也不算小事。」
母親搖頭苦笑。
即使是至親，我也沒有透露太多。
「還有，文思那麼好的對象，你不要，我去追求他。」
「不，你陪我叫部車便可。」我索性跟著警察走，趁警員不在意，向小楊眨眨眼。
一問就可以知道。滕與我聯絡時我提到這一點。
「六折算薪水，總有人要吧，哪有賣不出去的東西？減價就行。」
姬娜發牢騷，「怪不得那麼多女人要嫁外國人，一了百了，不知多好，避開小人，有那麼遠就那麼遠。」
「你覺得奇怪嗎，」她自嘲地說，「他恨我，我卻愛他。」
像左淑東，她除了錢，一無所有，但一個人不能擁有一切，她也算是得到補償了，而母親，她的感情生活無懈可擊，但是她要陪著父親吃苦。
他會把文思調走，以便我們分手毫無痕迹。
我同姬娜說：「一連七年，我時常做夢，看到一個血人拉住我的腿不放，或是向我倒下來，臉緊貼我的臉。」
我知道，滕海圻同文思相當親厚。
忘記他吧。
他們老夫妻緊緊握著雙手。
我一直坐在沙發上，直到天黑。
「那太好了。」我對滕的安排甚為滿意。
我立刻掙脫他的手走。
「你父親需要你。」
「我看你，也是萬分不情願。」
她嘴唇畫著優美的唇線，深紅色的口紅填得又厚又勻，像著色畫似，一張嘴似有千言萬語要說。
「老人家的心事頗難猜測，我不在乎，你呢？」
「人家真是大好人，」母親白我一眼，「雪中送炭來了，韻娜，下次見到她，我不准你無理。」
「吹了？」姬娜睜大眼睛。
她問我：「文思說他到歐洲后就同你失去聯絡，究竟是不是真的？」
「別讓我白費唇舌。」她懇求。
「看你走到什麼地方去。」他惱怒。
我幫她洗碗。生活的循環便是吃了洗，洗完又吃，吃了再洗。
「他也理虧，是以他沒有起訴你。」
「後天。」
她破涕為笑：「我希望左文思想清楚后再來找你。」
他很喜歡這個小舅子，我看得出來。
「可不是。」我微笑，「游完泳跳舞，母親愛梳馬尾巴，三個骨褲子，長得像林翠。」
「我覺得與你談話，可以毫不費勁地溝通，相信文思也有同感。」左淑東說。
她來按鈴，我剛巧在家，措手不及，你不能叫她在門外站三個小時。
女人都是這樣，來不及地殺傷自己，一個個都具淫|婦本性，沒有男人便活不下去，怎麼會這樣悲哀？
「有妄想才好，日子容易過。」
「為了什麼？是不是他聽到什麼閑言閑語？左文思不是聽信讒言的人，他是個精明的藝術家，他知道他在做什麼，我對他有信心。」
「去多久？」我問他。
他一把位住我，「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喝問我，「左文思發狂地找你。」
我不出聲。
「我運氣不太好，是不是？」我輕輕地問。
我苦笑，「這次有賺，你看我這身華服。」
「為什麼婚禮都那麼鋪張？」姬娜不服。
姬娜每日回來，總要在浴室逗留一段很長的時間：洗頭、淋浴、敷面膜、作足部按摩、修指甲，視為一種至大的享受，每天當一種儀式來辦，永遠修飾得十全十美，我覺得她偉大得很，她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通常躺在沙發上，動都不動，像只懶狗。
「若要人向你坦白，自己先要向人坦白。」她機智地說。
「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又是為什麼？」
姬娜笑，「可記得她年輕時的耳環？都白豆大小，一串十來顆，真是晶光燦爛，貨真價實，難道都賣了？」
「都說回來第一年最辛苦，以後會習慣的。」
「他這樣遷就你，他需要你。」
等父親身體再好一些，我就會再次踏上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