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女人都這樣，只要男人送一束花來，略站著等一會兒，就立刻心軟，壞了大事。現在等的還不是她，要她瞎起勁做什麼？
她也笑，「我們快了。」
我搖頭，手一摔，那條門匙落在地下。
他看準我一定會下去見他。
原來他也有害怕的時候。
看樣子她不肯合作，我只好向她說老實話。
「我不愛解釋。道義上要做的事太多，我沒有興趣。」
司機問：「到什麼地方去？」
姬娜呆住，接著尖叫一聲。
「太好了，」我拍拍她手臂，「我想母親也會喜歡我嫁一個這樣的對象。」
「我怎麼叫得動他。」
姬娜立刻撇下我走到左文思跟前去。
「韻娜，算了，你饒了自己吧。」姬娜說，「外人不明白，我是明白的，你同文思去說一聲，叫他死了這條心。」
當夜我與姬娜約法三章。
我與他打個照面，嚇一跳，這是文思？雙頰陷進去，眼睛通紅，頭髮長長，臉色灰敗，我幾乎都不認得他。
「同姬娜差不多年紀，很單純的一個男孩子，只有一個姐姐，在公立醫院做護士，他自己是土大學生。」
「韻娜，其實你心如刀割，是不是？」
我在衣櫥中僵立久了，雙腿漸漸麻痹，真怕會得一頭自衣櫃中栽出來。
「你何必故意硬起心腸？」她還想挽回。
我忽然覺得姬娜的眼光妙到毫巔。
他拾起門匙，「我把鎖匙放在這條門氈下，你隨時可以來。」
「你要打賭？」姬娜問，「別太沒良心，我跟他去說幾句話。」她給我老大的白眼。
「姬娜並沒有直接向我提過這件事。間接地說過。」
「我會弄什麼菜？不過是那幾隻最普通的。」母親說，「我很想看到她的男朋友。」
「人家需要的是會計師，不是小丑。」
「左淑東。」
她沉默，大約也知道自己過分。
文思苦笑說：「記住，韻娜，這扇門永遠為你開。」
我四肢麻痹，動彈不得。
「搬家要錢，滕先生。」
我囁嚅問：「你認為，我與文思，是否還有希望？」
我踱到窗口去，往樓下看。
「不去也要去。」姬娜來拉我。
「姬娜，我們至少也是朋友。」
姬娜與我緊緊擁抱。我心如刀割，猶如啞子吃黃連，千般苦都說不出來。
「如果是左文思，」我說，「打發他，我躲到衣櫥去。」
阿張靦腆地答：「我畢生的願望便是娶姬娜以及對她好。」臉上似有聖潔的光輝。
她一直握著我的手，使我手暖和。
我蹲在他門口，很久很久，沒有動作。
看得出都是她的主意，因為她的男朋友最老實不過。
真的，人長大了非要這樣實際不可。
「我會盡一切力來幫助文思，所以我也必需幫你。」
我哭了一整夜，眼淚全被枕頭吸去，第二日起來，一大片濕，沉甸甸的。
「好笑，我為什麼要給你查我的家？」
「進來，韻娜，進來。」
「你會幫助我？」我問她。
告訴他我的過去？我遲疑。
「馬路又不是我的，我管不了。」
他就坐在衣櫃處的床頭上。
我聽見他同姬娜說：「他不肯走，除非韻娜叫他上來。」
姬娜跟著上來，狠狠地責備我，我悶聲不響地坐著，做一個罪人。
我還是不出聲，隔一會兒我問：「我們做什麼菜請姬娜？」
真沒想到剛掙脫一張網，又投入另一張網。
我被寒冷的過堂風一吹，清醒過來。
阿張詫異地說：「你們笑什麼？」
「文思，我明天還要上班。」姬娜要打發他。
我不要看。
我隨她手指方向看去，看到文思靠在街角，向我們看來，他穿著灰色褲子，灰色外套，我發覺正是我自樓上看到的那個男人。
飯後她把我拉在一旁感激地說：「你不討厭他？」
「我知道她在你這裏，給我進來查看。」
小楊上來，問姬娜借一件比較暖和的衣服。
這時候我發覺張的第二個好處：他的沉著鎮靜。他連忙護住姬娜，「韻娜，真是自己人，況且三個臭皮匠，抵得一個諸葛亮，共同商計，總有個辦法，是不是？」
我忍不住也去掀開窗帘春。
我懊惱得吐血，read.99csw.com還吃什麼面？根本食而不知其味。
真妙，人如其姓，上億成萬的中國人都姓張，他不會寂寞。
「你說話太無禮。」
「韻娜，你太倒霉了！」
「他是誰？」左淑東問，「我不信他三頭六臂。」
「有必要還便還清債務，沒有必要便賴債，我可以幫你，你欠誰的？」
「我要走了。」我的聲音亦是乾枯的，喉嚨如塞滿沙子。
姬娜帶一分不悅的神色，她說：「媽媽聽完這話，冷笑一聲，說道：『對老婆好要講實力，不是嘴巴嚷嚷算數。』」
「姬娜，你一定要幫我。」他似乎拉住了她。
我們兩個人都被折磨得不像樣，我認為我要同他攤牌，他要做個明白鬼，就該讓他知道因由。
姬娜又說：「下雨呢。」
隔許久許久，姬娜說：「他還在那裡。」
過不多久她到窗外張望，說道：「好了，小楊來了。」
我躺在床上，太陽穴炙痛，整個人如置身在火里，唇焦舌干，心中實在說不出的苦。
姬娜把門重重地關上，回到房裡，「好出來了。」她說。
姬娜打蛇隨棍上，「你看你瘦多少，我告訴張，你以前是挺美的一個人。」
「我不去。」
「為什麼不說出來大家商量一下？」
又是一大堆沉默。
「我不需要你來支配我。」
「誰？」我聽著姬娜問。
「又怎麼見得不是等你？」
「但像木頭一樣！」
我轉身就走。
小時候我們都喜歡舞男式的男人。
「你問她好了，你是她丈夫。」
「我不能再跟左文思在一起。」
文思沒有追上來。他只是在露台上張望我。他不但喜歡我，而且容忍我，他知道對我不能操之過急。
「我沒有作出過任何類似的要求。」我板著面孔。
她拉開衣櫃，「你怎麼了？」
「韻娜，這真是你？」他問，「這真是你？」他扶著我肩膀，把我身子扳過來，「你來看我？」
我嘆口氣，「睡吧。」
喝著酒，我心暖和起來，神經也鬆弛得多。
姬娜說得不錯，是下大雨，文思仍然站在那裡，瘦削的影子如鬼魅，我並沒有與他說話，叫了一部計程車，叫司機開到父母家去。
咦，姬娜也有道理。
我實在忍不住，「霍」地站起來，順手抄起一把傘，便衝下樓去。
他姓張，叫建忠。
姬娜說：「他說他會站在那裡，直到你同他說話為止。」
「做朋友？」我冷笑，「真的嗎？真的可以那麼大方？你認為你做得到？」
落得樓來，我們剛想過馬路，姬娜便低呼一聲，拉緊我，用手一指。
「她？男朋友？」我愕然。
「你現在明白了嗎？是韻娜那張嘴累事。」
我點點頭。
「我要見見這個男孩子，她有沒有說不准我在場？」
姬娜在揉眼睛，我心思一動。
我按住她，「別瘋。」
「你願意見文思？」
我哭笑，「你們也該走了吧。」
「最好的方法是，你回紐約去，我願意資助你。」
我立現慍色，「你有完沒有，我看你快要把這個故事唱出去，或是以說書的方式宣揚。」
姬娜忽然問：「你呢？」
「告訴你她不在。」
「你不是說過你有的是時間？」
「奇怪，我愛同他說話，是我的事。」她自顧自過去。
我抱著手坐在電視機前，什麼都看不進去。
我說：「路不是我的，他愛站就站個夠。」
阿張恐怕一項都不及格，但他比我見過所有男人都要好。
雖然大廈高達十來層，樓下的風景還是一清二楚。
愛的囚徒。
全世界都把我當罪人。我不知從什麼地方激發一股勇氣，覺得這是去見左文思的時候。
阿張也笑。
結果他們說疲倦，把我送回家，放在門口，才開著小車子走。
我揚手叫一部車子。
「你不會比誰更臟，」左淑東詫異，「你怎麼了？你不像是這麼盲塞的人。」
我呆住。
「感情的事，旁人怎麼幫忙？」姬娜反問。
但是換到家，我們看到左文思動也不動地站在路燈下。
我是什麼人？我是天涯淪落人。
「韻娜。」是文思的聲音。我僵住，緩緩側過頭九*九*藏*書來。
我幾乎要尖叫起來。
「一個很可怕的人。」我哆嗦地說。
「是他欠你，抑或你欠他？這裏面的分別只有一線之隔，很多欠人的人自以為人欠他，又有很多人無端端以為欠人一大筆債要償還，你搞清楚沒有？」
「你還不為我守秘密？我已經受夠，不想與姓滕的人再發生任何關係，明白嗎？」
「我來。」姬娜蠢蠢欲動。
文思也好，我想到他。無論在什麼情況底下，他仍然是溫柔的。
我很蒼白，「你們太豁達而已。」
「我替你裝一杯下去給他。」姬娜說。
天氣壞，開始下毛毛雨。姬娜橫我一眼，我假裝沒看見。文思不會那麼笨，他自然會找得到避雨的地方。
我攤攤手，「你的女友聽見阿嚏聲都可以笑十五分鐘。」
「滕海圻，你沒有權命令我往東或往西，你們兩夫妻都有點毛病，你以為我仍是你手指下的一枚棋子？」我光火，「別再煩我，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以火攻火。我同自己說，這是唯一的辦法。
「好的，請說我在考慮。」
「是，」母親說，「沒想到吧？論到婚嫁了呢。她母親不十分喜歡這個男孩子，嫌他窮，但又不想姬娜再蹉跎下去，所以——」
「我會努力的，」阿張充滿信心說，「我不會令她失望。」
「左小姐，我一直把你當朋友，不欲反臉，你也不要逼我太甚，為什麼一定要讓我下不了台呢？你侵犯我生活，我隨時可以召警。」
「那倒不必。這個島還不是他們的地方，有必要時，切莫猶豫，立刻報警。」
這條熟悉的小路，這座老房子，我努力一步步爬上樓梯，他住在三樓，我知道。
我慘笑，奔下樓去。
我找出左淑東的名片，與她約時間，要求見她。
姬娜嘆口氣，「你真殘忍，你要他一直等下去？」
我不答。
「其實他只要稍微留一下神，就知道你在這裏住。」姬娜說：「床上蓋著兩張被。」
真是報應。
「當然，」姬娜說，「天下男人那麼多，我不相信人人同姓滕的有親戚關係。與他的家人發生糾纏，怎麼都過不了一輩子，避之則吉。」
「有人前天才見過她，快開門。」
她說：「有兩種人減磅最快，如有神助。第一種是癌病患者，第二種是感情失意者。」
「不用了，我看他熬過今夜，一定會倒下來。」小楊憤憤地說，我知道他巴不得放飛箭射殺我。
「半夜四點十五分，你想怎麼樣？」
「人品好嗎？」我問。
她說：「但是道義上你應當與文思解釋一下。」
我聽了這話，覺得其中有道理，便披上外套，與他們出去。
姬娜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我給你。」
文思再也坐不下去，只得由姬娜送他出去，在門口他們嘰嘰咕咕又談很久，我一直忍耐著。
「好，我給你進來看。文思，你越是這樣嚇人越是沒用，她早知道你會找來這裏，已經回紐約了。」
「她有心避開你，你找到她也沒用。」
「可憐的韻娜。」
幸虧隔五分鐘，姬娜回來了。
「韻娜——」他迫近來。
「這是我這裏的門匙，歡迎你隨時來。」
我拂開她的手，她有什麼資格把我的私生活公開。
姬娜硬著心腸，「文思，天涯何處無芳草。」
我說：「市中心。」根本忘記出來是為什麼。
我是怎麼跑來的？我答應滕海圻要離開文思，如果我食言，他會殺掉我，我保證他會。
「我欠人一大筆錢一大筆人情。」
「你亦認為如此？」我如遇到知音。
「我不是小孩子，我懂得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到這裏我的口氣已經非常強硬。
我冷冷地說：「請不要再騷擾我。」
「不準！」我急起來。
何必單為風光，見人歡笑背人愁，丈夫，最主要是對妻子好，不能托終身倒不要緊，現代女人對自己的終身早在籌謀，不必假手別人。阿張深愛姬娜，已經足夠。
「嗯。」
「為什麼？」我問。
「沒什麼。」我低聲說著爬出來。
文思實在太愚蠢，但我根本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使他離開。
他事事以她九-九-藏-書為重，他不但尊重她，簡直視她為拱壁。她要坐，他便拉椅子，替她夾菜，替她倒茶，替她取牙籤，而且阿張做這些瑣碎的事做得極其自然。他的殷勤不肉麻，而且處處表露關懷之情。
「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怎麼會被你們弄得那麼複雜？這是我與他兩個人之間的糾紛，你們別理閑事好不好？」我大聲叫，「滾，滾！」我的聲音顫抖著，眼淚汩汩而下。小楊逼我，「為什麼你要使文思痛苦，自己也痛苦？」我伸手抹去眼淚，背著他們良久，轉過頭來，我說：「我出去住。」
「你不也贊成我與他分開。」
姬娜在四五點鐘時來到。很客氣，挽著許多糖果點心。
「不會是等我吧？」
電話鈴總算停止了，沒想到左淑東這個人平日斯文，有必要時可以做得這麼徹底，她並不是個好相處的女人。
左淑東握緊我的手，「當然，他一直在等你。」
「誰？」滕問，「你父母？」
「不，她只知道，我是文思的女朋友。」我說，「但是她很過分，派私家偵探盯我，將我的住所報告左文思，成日糾纏我——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那麼急於要我離開文思，而她那麼急於要我與文思重修舊好？」
到下午我實在煩不過，拿起話筒。
「也許人家認為此刻流行這樣。」
姬娜在洗臉，她說：「沒事不要出去，他一定會再來找你。」
我站在一角等姬娜回來，故意不去看他們倆。
我不響。
我不出聲，緊緊閉著眼睛，欲阻止眼淚流出來。
「我走，我走。」我站起來。
「你叫他走吧。」姬娜說，「我不信他是鐵打的，這樣站到幾時去？韻娜是不會軟下來的，我太清楚她。」
「你閉上尊嘴好不好？」
文思不出聲。
「出來，我想與你談談清楚。」
「或許，他以為在這裏留宿的，是你的男朋友。」
「對不起，我不得不小心一點。」我說。
「可憐？許多人以享受不到如此錯綜複雜的感情為憾。」我強笑。
他長得是那麼普通，四平八穩的一個人，平凡的五官，中等身材，一點性格都沒有，唯一明顯得可取之處是他的整潔。
「謝謝你。」
我蹬足。
她匆匆忙忙穿衣服，抓起大衣，出門去了。
「我以為你悶暈了呢。」她打著呵欠。
「有，把憂慮在食物中溺斃，是最佳措施。」
「去你的！」
約有五分鐘的沉默，文思顯然找不到人。
「韻娜，我們都是自己人。」
「韻娜——」
「哼，愛你才肯這麼做，不然誰耐煩來惹你討厭，管你是否爛成一灘濃血。」
「我才不要你的錢，你叫左淑東不要再煩我就是了」
文思沒有。滕海圻卻找到我。
我凄苦地掩住面孔，不作答。
「如何見得？」
「下大雨。」姬娜加重語氣，「他成為落湯雞，恐怕會得肺炎。」
我閉上雙眼，眼淚噗噗地落下來。
「左文思管左文思，」他說，「何必為一個不值得的人放棄值得的人，大不了欠債還錢，你擔心什麼？」
「你這麼鐵石心腸？」姬娜責怪我。
她見到我大吃一驚。
「我沒問題，但有人一定要逼我亮相，與左文思重修舊好。」我說。
我需要她的意見。
「姬娜心頭是高的，恐怕有點愧意。」
「你若喜歡他，就不必理會他是誰的親戚。每個人都看得出你已不似人形。」
他說：「文思回來了，你小心行事。」
「那麼說呀，為什麼幫我？我與文思在一起，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
那日我們兩個人故意在鬧市中大兜圈子，逃避現實。
我怔怔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我回答什麼事也沒有。
在樓下管理處，她打電話上來，「不要開門，樓下有幾輛形跡可疑的車子在等。」
我獃獃地站一會兒，也覺害怕。
「出去吃碗面如何？」我問姬娜。
「本來我應當搬出來，但身邊沒錢，左文思可能會找上門來，你若透露我住這裏，就一輩子不睬你。」
姬娜走出去開門，我連忙往衣櫃里藏身，蹲在衣堆中。
「姬娜，你準備好了嗎？」我冷冷地說，「聽著，九九藏書因為他的姐夫是滕海圻。」
這個頓悟使我真正為姬娜高興，神情形於色，她立刻發覺了。
姬挪下班回來問我發生過什麼。
「你們兩個人此刻都似納粹集中營中歷劫餘生的囚徒，皮包著骨頭，雙目深陷空洞絕望。」
眼不見為凈。
也許警察會勸諭他離去。
至要緊是漂亮，甚至連長睫毛都計分，其次是要懂得玩，開車游泳跳舞必須精，然後要會說話哄人得舒服。
「這事交給我，你馬上搬走。」
「沒有關係，我家裡什麼都沒有。」
「不會吧。」媽說，「最好你把文思也叫來。」
不然的話，他不生病，我倒是真的病了。我不信他會找到這裏來，這段日子一定要忍下來。
「快走快走，不然我會報警。」她以為我是乞丐、流浪漢。
「不用客氣。」她坐下來，「既然他與滕海圻有那麼親密的關係，疏遠他是明智之舉。」
「你一定知道她在哪裡。」他聲音嗚咽。
我只好在家看錄映帶。
「但他是無辜的。你們至少還可以做朋友。」
「那麼還等什麼，請呀。」
「但是虞伯母不喜歡我。」老實人居然也告起狀來。
「他是一塊愛你的木頭。」我笑。
「她不在，她老早回紐約去了。」
我願意獨自處理這件事。
我雙手抱在胸前，「是，這是我唯一的財產。」
「你們倆做什麼戲？」姬娜笑眯眯，「何必給他看面色？」
「她到底知道多少？」滕更著急。
好不容易我倆才睡熟，門鈴在半夜卻震天價響個不停，我們兩人在夢中驚醒，一時間以為火警。
「我不是一個純潔的人。」我遺憾地說。
「你總得見文思。」她非常固執。
我問：「娶到美麗的姬娜，有沒有光榮感？」
「放心，他不見得會在此地站一輩子，」我說，「我看他不會就在此落地生根。」
「韻娜，這是你？你把另一半體重投到什麼地方去了？」
久些不知會不會有更多的人來陪左文恩，也許他們會搭起帳篷，就在街角那裡聚居，燒東西吃，聽音樂，從此發展成為一個小鎮。
「什麼？」他跳起來。
「我有事，就這樣，請不要再騷擾我。」
我在路上下定決心，握緊拳頭衝上去，心頭熱烘烘。
「那足夠沒有？」
姬娜說：「無端端地趕我們走。不如一起出去喝杯咖啡，把文思也叫出來。」
有女傭出來，看到我，嚇一跳，「你，你是什麼人？」
「你這個不可理喻的女人。」小楊氣憤地離開。
果然看見街角有兩個人站著，一個是小楊。姬娜喃喃自語：「真偉大，怎麼可以站那麼久不累？愛情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議。」
我聽得開門關門的聲音。
「你讓我再想想清楚。」我說，「我要再想一想。」
「不去。」我回房間去。
他訪佛是正義的化身，那麼誠懇，那麼熱心，我又一次感動，只好默不作聲。
「韻娜，你跟我說清楚，我好叫他死心！」他過來抓住我的手臂。我一手甩開他，「叫他死心。」
「死你也讓他做一個明白鬼。」小楊怒氣衝天。
母親跟我說：「姬娜今天會帶男朋友上來。」
「那就不對，不以一個人為榮，就不能與他在一起。」
天空的一角是深灰色，非常令人消沉。
我不響。
「我知道你還在，」是左淑東的聲音，一本正經，像個抓到犯人的偵探。
我說：「你倒是不必急急滿足她，」我指一指姬娜，「你最重要的是滿足她。」
「是的，我的確就是那麼倒霉。」我紅著眼睛。
姬娜說：「你要再咬手指，十隻指頭快掉下來了。」
「我不相信。」
「姬娜，你不開門我就在門口站一夜。」
「你運氣很好，姬娜，他是一個正派光明的人。」
他不知道已在這裏站了多久。
「我穿了兩隻顏色相異的同款鞋子去見工，一紅一綠，人家見了，你說還請不請我？」
三人在咖啡室坐良久，他們兩人雖沒有當我面卿卿我我，但眉梢眼角卻如膠如漆，看在我眼裡，高興之餘，不免有所感觸。
「我很疲倦，文思，你當是同情我長期睡眠不足吧。」
「他九_九_藏_書不肯。」
她半晌才點點頭，「好，好得很，你很強悍，文思需要的正是你這樣的一個人。」
能夠回紐約也好，只是不能要滕海圻幫忙。
左淑東嘆口氣，「充其量不過是你以前有過一個男人，何必這麼猖介？」
這樣一個人，到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一千數百個。我猜他是教師，姬娜揭露說他是公務員，像得很。
「她認識你？」不知為何，滕的聲音發顫。
「我有我的苦衷。」我說。
他咬牙切齒地罵我：「你會落蠱還是怎麼的？害得左文思這樣子，他一直病到如今！」
她凝視我，隔一會兒才說：「很好，在這種情況之下，你還懷疑我的動機。」
「媽一一」
也許滕海圻可以來把他接走。
我們再進被窩。
「為什麼？因為他忘記自歐洲寄花給你？」
我知道在這個時候心腸一軟，就前功盡棄，因此熬住不發一言，雙目盯住一本詩集。
「太危險了。」我說，「門匙不要隨處擱。」
「我想避開他們。」我說。
文思哭了。
我立刻放下電話。
「見工成績如何？」姬娜又問。
「我內心還是很矛盾。」
父親一直問文思怎麼不再上門來。
「但是小時候的理想——」姬娜笑，「男伴要高大，英俊，有風度，月黑風高的熱情，艷陽下激烈擁吻……」
坐下來吃飯的時候，我發覺為什麼姬娜會得把自己許于阿張。
姬娜說：「文思待你，倒是真心。」
我伸出手來按鈴，又怔住。
「你有什麼難言之隱？不妨同我細說。」
我看她一眼，「你不是都試過了嗎？你應當慶幸你沒有嫁予這等大情人，否則一天到晚穿著紫色的長披風擁吻，嘴唇會爆裂。」
「你管教管教令夫人。」
她思考一會兒，答道：「我愛我兄弟，看到他快樂，我也快樂，他與你在一起很好，所以我要幫你。信不信由你。」
我變色道：「別把我拉在內。」
「你已經一無所有，韻娜，何必還疑神疑鬼？」左淑東諷刺我。
我還是搖頭。
「你與滕海圻已沒有瓜葛，你可以將事情向他坦白，我相信他並不是那麼小氣的人，現在這種事稀疏平常。」
「左文思。快叫韻娜出來！」
「要不要咖啡？」姬娜問。
「嘎？」我問。
姬娜悻悻然不出聲。
「恐怕她已經克服這一點，不然不會拉他來吃晚飯。」
不要說是姬娜，連我在衣櫃里都手足無措。
「我的天，」他說，「韻娜，你都變成骷髏了，怎麼這麼瘦這麼黃？」他沙啞著聲音。
張看姬娜一眼，「那麼我們出去散散心。」他對我說。
「你的事，我全告訴張，他非常同情你。」
「如果我們回去的時候，他還站著，怎麼辦？」
「讓我去告訴文思，你會願意見他。」她徵求我同意。
我們走得筋疲力盡，姬娜咕噥著說不但腳不行了，鞋子也泡了湯。
「我走的前一日還是好好的，」他急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不出聲。
「你別討厭。」
我微笑說：「不，我還年輕，我有時間，我不如你們想的那麼絕望。」
姬娜欲迎上去，我拉住她，「別理他。」
「你們會白頭偕老。」我預言。
我喝著咖啡，有點瑟縮，往日穿這件大衣已經足夠，現在仍然覺得冷，大約是瘦得太多。
「你居然有胃口？」
我找到滕海圻。
此後每隔半小時便有電話打進來，我覺得很煩躁，左文思有什麼資格騷擾我的生活，決定離開他便是要離開，他再痴纏也不管用。
我留意到街角有一個男人站在那裡等車，站了好久，空車一輛輛開過，他仍舊不動。大約是等人，我想，如今也很少有人肯站在那裡等女人，一等就大半小時。
「恭喜，」我停一停，「上次你同我說的那個人，就是他吧？」
我搖搖頭，掙脫他的手。
「那麼你去請他上來，叫他喝杯熱咖啡。」
「回去吧。」
我不顧一切地上樓。心一直跳得似乎要從口腔里跳出來。太可怕了，文思怎麼會這樣。
「我相信你愛文思。」
女傭沒想到我身型那麼高大，再加上形容憔悴，尖叫起來，逃回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