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你早就得到了，好乖乖！」我打斷她的話頭，我的口氣聽得出是在強顏歡笑。

「你聽我說，」她解釋道。「要是做丈夫的在星期天以外的日子帶老婆下館子，那準是跟別的女人搞上了！」

「誰說過要辦婚事啦？」

「我希望這案子由你去辦，奧利弗，」他說。

「你要跟我結婚？」

「理由呢？」

一個怪現象：奧利弗·巴雷特第四下班比以前提早了，可是回家的步子反倒走得比以前慢了。這該如何解釋呢？

「你今天要跟斯特拉頓見面嗎？」她問，我正在吃第二碗玉米片粥。

「喂，能不能請你把『扯淡』的含義說得明確些？」

我們默默地站著，互相扶住。千萬千萬，要哭就讓我們倆一道哭吧。不過最好還是誰也不哭。

「上了天一直飛，」我說。「明天晚上飛巴黎。」

「那還要看，」奧利弗·巴雷特太太、拉德克利夫的六四屆畢業生堆著笑臉說，「不過我看得出他能談。而我去的目的就是想談談。」

「我。是我這會兒在說。」

我是說，冥冥之中存在著一個最高主宰的想法，開始悄悄地潛入我的心房。倒不是九*九*藏*書因為上帝要這樣對待我——應該說，是這樣對待詹尼——而我心裏就恨不得對准他的面門飽以老拳，揍他一頓。不，當時我的那一種對神明的觀念恰恰與此相反。比方說，我早晨醒來看到詹尼在那裡，還在那裡，那時我真希望有一位上帝可以讓我向他表示感謝，感謝他讓我醒來還能看到詹尼弗。這話說來真不好意思，簡直太難為情了，但我確實希望如此。

「我的獎學金還要不要？我自出娘胎以來還沒去過的巴黎還去不去？」

「好吧，」我說，「那咱0〕就到鬧市裡吃晚飯去。」

「扯淡，奧利弗，」她說。但態度平和，一點沒有往常那種虛張聲勢的神氣。照她現在的口氣，好像還有點兒親昵的味道：「扯淡，奧利弗。」

「對。」

他一個電話把我叫到了他辦公室里。

由於自己沒有盡到向她吐露真情的義務，我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內疚之感。這點她理會到了，就故意說幾句無聊話。

「我還需要時間，」她繼續說，「這是你不可能給我的。」

「你什麼時候可以去芝加哥？」他問。

「不是變魚九_九_藏_書，是化成鳥上天，」我說著抽出兩張票。

「OK。」

「她是誰，巴雷特？她叫什麼名字？」詹尼問。

我已經拿定主意不告訴任何人，自己精神上的重壓，決定由我獨個兒承擔。所以我向喬納斯老頭支支吾吾胡謅了幾句，究竟說了些什麼，我都已經記不得了，反正大意是說我覺得這陣子我不能離開紐約，希望他諒解。但我知道，對于這個顯然大有深意的表示我作出如此反應，當時肯定使他大失所望。哦，喬納斯先生啊，喬納斯先生！你哪裡知道我的苦衷啊！

「這么說那個耶魯貨醫生還很不錯咯，」我說。

我拚著命保持常態，所以准備早點等等的事我當然還是讓她去做。

「你說誰，詹？」

我開始想到上帝。

我是人家求之不得的一個賒帳對象，所以早就有了一張「就餐俱樂部」的信用卡。唰！在登記單的虛線上把名字一簽，我就神氣十足地拿到了兩張去戀人天堂的飛機票（還是頭等的）。

「干嗎？」她問。

「扯淡。」

「你問『干嗎』是什麼意思？」我直著嗓門大叫，竭力擺出往常那副佯怒的架勢。九-九-藏-書「難道就不興我帶我的鬼婆娘下館子去吃頓飯？」

「阿克曼。那個血液病專家。一個徹頭徹尾的耶魯貨。本科和醫學院都在那裡畢的業。」

「胡來什麼呀？」我問。

年輕人？事務所里數我最年輕。不過我領會他這話里的信息：奧利弗，盡管你的實際年齡還輕，可你已經是這個事務所的「大老」之一了，跟我們彼此彼此了，奧利弗。

「誰？」我問。

「六四屆的雷蒙德·斯特拉頓，」她說，「你最好的朋友。在我以前跟你同屋住的。」

我就告訴這位上帝——且不管那上帝是何許神人，位於何方——只要這個現狀能夠維持，我就甘願忍受下去。痛苦，我不在乎；只要詹尼不知道，我可以一直埋在心裏。主啊，你聽見我的祈求沒有？你要我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可以。

「至少他能讀能寫吧？」我問。

「準是你給炒了魷魚，」我的樂天派妻子猜道。

「你說什麼，詹？」

「你說什麼？」

「你可以帶一個年輕人作助手，」他說。

我常常去看看航空公司的櫥窗，看看班機廣告：去巴西的、去加勒比海的、去夏威夷的（「把一read.99csw.com切煩惱撇在一旁，飛往陽光燦爛的世界！」）等等，等等。偏偏那天下午環球航空公司推出的卻是淡季中的歐洲：倫敦的「購物游」，巴黎的「戀人游」……

「奧爾，他是個耶魯貨。」

「哦，對。我們約好去打壁球。我想不去了。」

「那你就老老實實回家，把屁股坐到我的晚餐桌旁來。OK？」

「是奧利弗嗎？」

「謝謝你，先生，」我說。

「不錯，」她說。

「噯，奧利，」她柔聲說，「咱們可不能這樣胡來了。」

接著詹尼就都告訴了我，她說她一直覺得「渾身不帶勁兒」，所以又去找了謝潑德醫生，但不是去看病，而是要他攤牌：告訴我，我什麼地方出了毛病，真要命。於是他說了。

「我不想去巴黎。我要的不是巴黎。我只要你——」

我當然了解。羅伯特·勒·貝克是《生活》雜志的攝影記者，那次他打算拍攝一個騷亂場面，被芝加哥的警察打得不成人樣。喬納斯把這個案子列為事務所經辦的重點案件之一。

「就我一個？」我問。

我回到家裡，詹尼的臉色不好，有些白里泛灰，但我希望我那個絕妙的主意能使她的雙九-九-藏-書頰添上些許血色。

「你還是去打你的壁球，預科生。我可不要一個不運動、光長膘的丈夫，混蛋！」

「我知道警察接了他一頓，先生，」我對喬納斯說，一副輕松愉快的樣子（哈！）。

「巴雷特太太，我叫你猜一件事，」我說。

「哦，」我明知她是想在這段苦難的歷程中注入若干輕松的成分。

「你了解貝克事件嗎？」他問。

逛第五街看櫥窗已經成了我的習慣。我盡望著那些討人喜歡卻又貴得嚇人的玩意兒，要是我不必裝模作樣保持……「常態」的話，我早就給詹尼弗買回家了。

是的，我怕回家。因為，自我得悉真情至今已有幾個星期，現在她終于漸漸開始消瘦了。我是說，盡管只是稍微瘦了一點兒，她自己也許沒有覺察到，但是知道底細的我覺察到了。

我這才往她的眼睛里仔細看去。那雙眼睛流露出不可名狀的憂郁。不過這種憂郁只有我才理解。她的目光彷彿在說她心裏難受。是為我難受。

「咱們的婚事還辦不辦？」

「找我嗎，喬納斯先生？」

「詹尼弗！」我咆哮起來，這下可真的火了。「我不願意在我的早餐桌上聽你這種胡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