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租書店的聖誕
這個時候，她的手機響起，是母親找她，告訴她，外婆在家裡昏倒，給送了去醫院。那是個難熬的夜晚，外婆患的是心臟病，要不是及時送到醫院，也許連性命都保不住。在急診室外面等候的那一刻，她突然發覺，有沒有被利用，有沒有值得愛的地方，甚至將來會不會成名，都不重要了。
他那雙孩子起的眼睛朝她看，說：
他靠在欄杆上，問：
「哦，是嗎？」她咧起嘴，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喜歡我的新歌嗎？」他患得患失地問。
「很多人喜歡我的新歌。」他說。
「你在哪裡？我來找你。」
他眼裡滿是悵然的神色，放下手裡的書，說：「我來幫你。」
她雀躍地點頭。
「很多人包圍著你呢！恭喜你！」
「我走了。」
「你朋友那天播的歌很好聽。」
「我聽到你在節目里說，你外婆生病了，她還好嗎？」
她點了點頭，看見他提著電吉他，穿著皮夾克等巴士的樣子，心裏覺得有點滑稽。
林珍欣沒想到會在租書店裡再見到郭軒華，九月初的那天，她下午在店裡幫忙，看到穿著涼爽襯衣的他走了進來。
「沒什麼。」她尷尬地說。
「很多紅歌星以前都被人喝倒采。」
他是喜歡她的吧？她心裏想。不然他為什麼天天來？為什麼來是她面前那樣孩子氣？他有時會帶自己喜歡的唱片來，央求她在節目里播。他會打電話跟她聊天，追著問：
那天，她在租書店裡把東西打包的時候，郭軒華來了。
「你不土。」
「你那年送我的那種迷你聖誕卡，今年還有嗎？」他突然問。停了一下，又說：「我直到去年聖誕才用到第三張聖誕卡，可以送聖誕卡的朋友愈來愈少了。」他說著說著臉紅了。
「為什麼不等我？」
「我知道。」她朝他微笑，然後什麼也沒說。
「那個人是你朋友嗎？」高田三問。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他沒精打採的2說。
「你會留心歌詞吧？」他那雙眼睛動人心弦地朝她看。
「我每晚都聽你的節目。」他說。
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說：
「為什麼找不到你？」ｈｔｔps://ｒeaｄ•９９ｃsw.com
「那種聖誕卡不賣的，你要的話，我可以送給你。」臉上漾著發自心底的微笑，她跟他說。
沈露儀笑了一下，說：
「你的聲音很像一個人。」
「我和她分開了。」他說。也許是知道離別的時候來臨，再不說就沒機會了，縱使她也許會覺得他唐突。
「他的眼神說的。」
她不能說自己一點也不感動。高田三不是她的類型。她不喜歡穿皮夾克，彈電吉他，手上戴著銀戒指的男孩，她也不認為這種人會喜歡她。
他笑笑說：「別人沒我這麼幸運，可以坐在這裏。直到目前為止，這是當歌手最大的好處。」
「有事嗎？」她關心地問。
「有點土。」高田三說。
「哦，是的。」
「有什麼新書嗎？」他問。
她笑了一下，沒回答，瞥見他手上戴著幾枚閃閃亮亮的銀戒指。
「只是我的意見。」
直到一天傍晚，她在電台走廊上碰到他，他纏著另一個女唱片騎師，甜甜地說：
「為什麼？」
後來有一天，她在電台主辦的一場音樂會上碰到他。他出場時，台下一大群年輕的女歌迷力歇聲嘶地喊著他的名字，跟以前那種落寞，完全是兩回事。
「還有誰？」
他沮喪地趴在桌子上，一句話也沒說。
「嗯，很好聽。」
他點了點頭，又去看書。
她以為他說的是夏心桔。他說：
她想，他也許從來就沒有打算不再戴這些銀戒指。
「他是歌手？」
「有些人只是過渡。」
「呃，是我朋友以前的男朋友。」
半夜裡，她做完節目，一個人躲起來聽歌。她起初並沒有喜歡高田三，如今為什麼會有傷心的感覺？她是為自己的天真傷心，她怎麼沒想到她手上握著在節目里播歌的權力？她傷心不是因為感到自己被利用了，而是發現自己並沒有值得愛的地方。
郭軒華要是早一點來，她的故事也許會不一樣。
「明天我們在大學有個音樂會，你能來嗎？」
她點了一下頭，在他眼裡看到了酸澀的神色。
「我們去慶祝！」
租書店隔壁的花店已經堆滿了聖誕花九九藏書，往年也個時候，她和外婆會把書店布置一下，今年去連聖誕卡都沒有再賣了。
「你什麼時候跟我學吉他？將來我紅了，可就沒時間教你了。」
然後，郭軒華首先說：
她想給自己買些衣服。商店櫥窗里放著兩套衣服。一套比較素凈，是她喜歡的，一套比較新潮，是高田三會喜歡的。她不知道該試哪一套。
「當然看過，連《人骨拼圖》的電影版都看了。這本新書好看嗎？」
他來了，跑得渾身是汗，臉上帶著興奮的神色。
她百感交雜地朝他看。她送給他的那張聖誕卡，就像一封寄丟了的信，她以為已經落空了。隔了漫長的日子，那封信卻又突然出現，提醒她，故事還沒有完。
郭軒華為什麼不早點來？前一天晚上，她離開音樂會。高田三知道她走了，在電話那一頭說：
她仍然相信他是會成名的，到了那時候，他再也不需要用他俊美的色相去討好她們這些唱片騎師，期望她們多點播他的歌。
外婆在椅子上懶懶地打盹。她躲在櫃檯後面看書，眼睛沒有看他。郭軒華會以為她和高田三是什麼關係？他在乎嗎？他會失望嗎？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要知道他的感覺。
第二天，他再來的時候，經常戴在手上的幾枚銀戒指不見了。他的聰明感動了她。漸漸地，她習慣了他有事沒事都來直播室走走。她每天主持兩個節目，一個在半夜，一個在中午。她常播他們那支樂隊的歌。他歌唱得好，知音卻不多。
他尷尬地朝她笑了笑，說：
「是心臟病，做了手術，已經出院了，沒什麼大礙，但我們不放心讓她繼續回來工作。」停了一下，她說：「書店要關門了。這些書，我打算送去給圖書館。」
「是他唱的。」
「珍欣，你好嗎？」
她回去後台時碰到他，他靠在燈火闌珊的走道上抽煙。她以前沒見過他抽煙。看見他時，他直了身子，她點了一下頭，打他身旁走過。
「他是不是喜歡你？」高田三問。
「你在家裡聽收音機也可以。」她說。
這個時候，背後有人叫她，是郭軒華，他手裡拿著一九九藏書袋新書，剛從書店走出來。
醒來的時候，他抱歉地說：
「你穿這些衣服會好看。」
「下次教你。」他自信滿滿的說。
「哦，是的。」她杵在櫃檯後面說。
他搖了搖頭，繼續趴著，突然又直起身子說：
外婆雖然康復過來，但租書店再也做不下去了。自從她進了電台工作，就只有外婆一個人支撐這整間租書店，終於累壞了。
「不會啦！」
隔天晚上，她做節目的時候，高田三走了進來，說是在找朋友。她知道他是來找她的。他待在直播室，一直等到她差不多做完節目才高辭。第二天晚上，他又來了，趴在她面前睡著。
「真巧。」他說。然後，他指著素凈的那套衣服，說：
「成名的感覺很好，就像是擁有全世界。」他說。
「你喜歡我們的歌嗎？」
「我聽到你在電台主持節目。」他說。
終於有一天晚上，他離開直播室的時候，給了她一張門票，說：
他借了一本書，登記的時候，他說：
「我住廉租屋。」他說。
「失眠幾天了，聽著你的聲音好睡。」
傑佛瑞。迪佛的一系列偵探小說以全身癱瘓的神探林肯。萊姆當主角，是林珍欣近年最喜歡的偵探小說。
她可沒說過要學，卻不知道怎樣拒絕。
那天晚上，巴士誤點，車站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突然問：
「你是說郭軒華？」
「你為什麼老是盯著我的手指。」那天晚上，他在直播室問。
她搖了搖頭。
她把那本《棺材舞者》交給他，她剛看完，還沒有放到書架上去。就在這個時候，高田三走了進來，像前幾次一樣，他很熟落地鑽進櫃檯，把唱機里的唱片換掉，播的是他前一天唱的新歌。
他走了，她心裏卻有點混亂。待到夜裡，她在節目里播那首歌的時候，心裏竟想著郭軒華也許會聽到。
她的臉紅了。
「我也很土。」她說。
「我和他分手了。」
那支歌說的是一個男孩的愛情和夢想。她總覺得歌詞里有些話是他對她說的。read.99csw.com隔天到租書店幫忙時，郭軒華卻來了。他的樣子一點也沒變，話比以前多。
如果早點知道這個消息，林珍欣也許會比較高興。這個消息卻來晚了，最近，她和一個男孩交往。男孩名叫高田三，是一支新晉樂隊的主音歌手，個子小小，不過，人很活潑俊俏。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電台舉辦的小型音樂會上。她當司儀，他的樂隊是其中一支表演隊伍。音樂會結束之後，她在巴士站碰到他。
「你也是等巴士嗎？」
「我們出場的時候，觀眾喝倒采。」
「我要走我的路，是告別的時候。」
無數個夜晚，她一個人待在直播室里，時而朝直播室的大門看，希望下一刻推門進來的會是他。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男孩子。她不大搭理他的時候，他很在乎她似的。當她想念他，他卻又不在乎了。
「我也是。」她說，然後又說：
他沒想到，他來了，她卻要走了。他辭去出版社的工作，回來學校教書，無非是希望可以再見到她。他說不出喜歡她什麼，她喜歡的書，他也喜歡。她播的歌，也是他愛聽的。他和沈露儀分手，難道沒有一點是因為她嗎？在那家義大利小餐館再見到林珍欣的那天，他恍然明白自己喜歡的是她。他不知多麼懊悔沒有早一點打開她送的聖誕卡，後來卻已經晚了。
兩天後，郭軒華來還書，他臉上的神情有點不自然。
她恍然明白，他在一年後才看到那張聖誕卡。
「他不是我的類型，我也不是他那一類。」
外婆縱有多麼捨不得外公留下的這片租書店，也不得不放棄。這是林珍欣長大的地方，她又何嘗捨得？但是，人生總有告別的時刻，就像高田三唱紅了的那支歌，歌詞說：
她尷尬地看了看郭軒華，郭軒華臉上的表情有點愕然。她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他拿了書，道了一聲再見，走出租書店。
她難過地朝他看，說：
她獨個兒去了那個音樂會。高田三滿懷感情地唱出自己寫的一首新歌，一首很動聽的歌，他的歌聲把台下的人都吸引住，那一刻，他發現自己喜歡了台上的他。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會
read.99csw.com喜歡這類型的男孩，命運卻愛跟她開玩笑。
他點點頭。
她突然有些迷惘。高田三真的喜歡她嗎？看著郭軒華離去的背影，她心理竟是有點憐惜的。
然後，他說：「今晚見。」
有天晚上，他出席一場音樂會之後，在直播室找她。
「我帶了這首歌給你。」高田三親昵地說。
她的臉陡然紅了，回應他一個羞澀的微笑。
「誰？」她問。
「你會播我的歌吧？」
「你會彈吉他嗎？」
「你的聲音很好聽。」
她有點受寵若驚，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她恍然明白了。
「我回來學校教書，這一次不是代課，是長工。」
她咭咭的笑，沒法想像將來的事。他既然喜歡她，為什麼從來不說？好像是在等她開口。他要是稍微了解她，就知道她是不會開口的。
他露出一彎迷人的淺笑，說：
結果，她兩套衣服都買了。穿了新潮的衣服上班的那天，高田三並沒有來找她。他近來很忙，他那首新歌唱得很好。她就知道他是有才華的。
她笑了一下，沒答腔。
回去的路上，她街道高田三的電話。他緊張地問：
「你們會成名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說，也許是預感吧。
「書好看嗎？」她問。
「她的聲音那麼動聽，我怎可能像她？」她羞澀地說。
她驚異地朝他看，他尷尬地說：
以後的幾天，她沒去租書店，不知道他有沒有來。後來有一天，她在一家時裝店的櫥窗前面碰到他。
她愣了一下，他羞澀地微笑，問：
「租書的手續還是跟以前一樣嗎？」
「那為什麼會開始？」
她點了點頭。
「等到我成名了，我會請你看我們每一場的演唱會。」他甜甜地說。
「邢立君。我初中時每晚都聽著她的節目做功課。」
「誰說的？」
「你今天晚上會播這支歌嗎？」
他轉過頭來看到她時，臉上的神色有點尷尬，很快又變得親切地朝她說：
自從在那家義大利餐館見過面之後，她一直躲著沈露儀。過了一段日子，沈露儀打電話給她，埋怨她自從當上唱片騎師之後就沒找過她。她推說是因為電台的工作太忙。沈露儀在電話那一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