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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一個夢想

我也有一個夢想

沃利斯然後就大談了一番,亞拉巴馬人民不喜歡聯邦中央政府干預州一級事務,他現在正在專註于新的工業發展,這才是真正對黑人有利的實事,有助於提高黑人的生活水平。這些實事是有意義的,而學校合併和民權運動之類的事都只是虛假的。
我的朋友邁克跟我細數過如今不再會發生一場內戰的原因。

亞拉巴馬州州長沃利斯和聯邦司法部副部長的對峙
聯邦司法部部長說:「我希望沒有這個必要。」
我們都在那裡爭辯說,最高法院在1954年做出的判決(指結束教育領域的種族隔離),不能算是我們南方的法律。但是,所有的人一定都同意,這已經是我們南方的事實。我們提出異議,運用州的主權、立法提案、個人對抗等等,統統都試過了……而所有的嘗試都失敗了。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南卡羅來納已經在所有的法庭上都敗訴了。假如所有的合法手段都已經用盡,那麼,我們的州議會就應該使南卡羅來納做出明確的選擇——這是一個法治的政府,而不是一個人治的政府。正如我們一向所堅定表現的那樣,今天的我們必須認識到100年以前的教訓,我們必須朝著對南卡羅來納有利,同時也對我們的美利堅合眾國有利的方向轉變。這個轉變必須有尊嚴地完成。這個轉變也一定要在法律和秩序之下完成。這是一個對雙方都帶來進步的跨越,但是如果在這一點上失敗,將會給我們帶來不可彌補的傷害。
司法部部長立即否認。
我夢想有一天,亞拉巴馬州能夠有所轉變,儘管該州州長現在仍然滿口異議,反對聯邦法令,但有朝一日,那裡的黑人男孩和女孩將能與白人男孩和女孩情同骨肉,攜手並進。
州長沃利斯的態度似乎絲毫沒有動搖,他宣布,他將親自站在校門口,阻擋任何企圖進入亞拉巴馬州立大學的黑人學生。形勢和密西西比州立大學流血衝突以前幾乎一模一樣,緊張氣氛卻有過之而無不及。聯邦官員們最不願看到的就是又一次流血事件,可是沃利斯態度如此強硬,逼得他們也無路可走。
羅伯特·肯尼迪卻沒有這樣一種鬥志旺盛的精神狀態。他和喬治·沃利斯之間的這種精神狀態的差異,實在也是反映他們在對於這個事件的理解上的遙遠距離。他無可奈何地看著進入「南方英雄」的亢奮狀態的州長,笑笑說,大概沒人會有興趣聽這個錄音。喬治·沃利斯立即回答說,但願你是對的,可我卻對此表示懷疑。
我今天有一個夢想。

《湯姆叔叔的小屋》封面
此後的幾個星期,氣氛越來越緊張。沃利斯的態度表現得非常強硬,抨擊肯尼迪行政分支和聯邦法庭。亞拉巴馬州的KKK成員和極端分子則誓言站在他們的州長一邊和聯邦政府對抗。
亞拉巴馬州立大學的這場危機就這樣在雙方都保持尊嚴和體面的情況下結束了。不難看出,亞拉巴馬州國民兵司令戈拉漢將軍的明確立場是至關緊要的。事後,他曾說過,他之所以說這是「令人痛心的責任」,是因為,在正常情況下,州長是他的上司。但是,在南北戰爭以後有過立法,就是聯邦政府如果決定動用州國民兵,那麼他就是受合眾國總統的指揮。他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
收到你的來信真是高興。你說上封信看故事看得津津有味,我得趕快再繼續把故事講下去。
總統的死終於促使新的《民權法案》被國會所接受。繼任的約翰遜總統原來是肯尼迪的副總統,他是來自於南方的。肯尼迪總統的死,使他決心全力促使國會通過《民權法案》,以幫助肯尼迪總統實現他生前的心愿。此後,約翰遜總統頻頻發表講話。美國的南方人講的是一種口音非常特別的英語,南方人幾乎以這種口音相互認同。人們回憶說,再也沒有什麼比聽到一口南方口音的總統竭力支持《民權法案》更令人震動的了。
司法部部長說:「我只是希望事情還是在法庭里通過訴訟程序來解決。」
但是,如果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強硬的南方領袖人物站出來,情況就會大不相同。在當時情況最嚴重的密西西比州和亞拉巴馬州,都是因為他們的州長站在抗拒的前沿。結果,大大強化了民眾的情緒。州長在校門口一站,說是要阻擋黑人學生入學。這麼一來,即使本來沒有想來鬧事的人,也會很有興趣要來看個究竟。只要人一多,情緒互相渲染,「廣場效應」一起來,局面頓時就很難說了。
喬治·沃利斯還是重複他的觀點,他認為一旦種族合校,亞拉巴馬將「州無寧日」。司法部部長奇怪地問他,州長是否真的覺得一個黑人學生去上學就有那麼「可怕」。喬治·沃利斯回答說,可怕的是聯邦法院和中央政府居然「重書法律」,並且把它「強加在不情願的民眾頭上」。他並不認為種族合校是件好事,這事起碼是應該推遲執行。州長宣稱,根據他的判斷,推遲到他這輩人過去都不算長,至少種族合校「鐵定不應該是現在」。
所以,在這裏你可以清楚地看到,真正在衝突的雙方,不是黑人和美國政府,而是一百年前老局面,就是代表著美國精神主流的北方陣營和極端南方的對峙。而與一百年前本質不同的,就是時代不同了。極端南方在這個年代已是強弩之末。它的陣營已經大大縮小了。不論南方如何自我封閉,可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多多少少在逐步跟上一個歷史潮流。
黑人學生麥瑞迪斯是在9月29日再一次來到這個小鎮的。第二天,本內特州長終於給他作了入學的註冊登記,儘管那天是星期天。當晚七點鐘,校園內的人數已經超過兩千名,已經出現一些攻擊記者的暴力傾向。他們騷動不安地聚集在那裡,本內特州長又一次發表了他的電視講話。他為自己的退讓辯解說:「我的心在說,『絕不!』可是我的理智卻憎惡可能發生的流血事件。」
這樣一個經歷鼓勵了這個雄心勃勃的年輕人,他從此全身心地「進入角色」,自詡為南方的代言人。於是,喬治·沃利斯和密西西比州的本內特州長一樣,成為一個堅守種族隔離政策的州長。因此,亞拉巴馬州大學的種族合併也演變成了一件轟動全國的事件。喬治·沃利斯也把自己將要站在校門口擋住前來報到的黑人學生,作為在選民們面前的一個政治表態。
好在馬丁·路德·金相當好地控制了集會局面。1963年8月28日,在華盛頓的二十萬人的集會上,他發表了著名的演講,《我有一個夢想》,三十多年後的今天,我們仍在各種不同的場合聽到這個演講的錄音:
這一幕是南北戰爭以後聯邦和南方州權之間所發生的最後一次面對面的對峙。一百年前,就是這樣的對峙引發了美國歷史上最慘重的戰爭,但是現在,卻只剩一些象徵意義了。
以肯尼迪總統為首的聯邦行政分支這一邊,面對著歷史性的抉擇。所幸的是,和一百年前的林肯總統相比,在這次他們與南方州一級政府發生危機的時候,他們不僅有合理性,而且有充分的合法性。他們手裡有聯邦最高法院的裁決,他們是在履行行政分支的執法職責。而當初南北戰爭開打時,林肯手中既沒有立法分支國會的通過,也沒有司法分支最高法院的裁決,這也是此後一百年中,南方提到南北戰爭反而一副理直氣壯、滿腹冤屈的樣子,而北方有時卻顯得氣短的原因之一。
在一般的南方學校,這樣的終審判決已經基本上足以解決問題。因為在較為溫和的南方,反對的力量本來就不是太強。在極端南方,民眾本身非常頑固,可是他們又都是低教育的分散的平民,他們自己從來也沒有進過大學。他們興許會在黑人學生上學的第一天在校門口吼叫,可是,一進去,他們也就散了。此後,木已成舟,他們也只能默認了。當然,在一些地方會出現個別的KKK極端分子,因此走向暴力。例如扔個土炸彈,甚至謀殺黑人。但是,這已經是極個別的情況。在一個法制傳統較強的地方,大多數人畢竟知道觸犯刑律對自己是危險的。
就是說,羅伯特·肯尼迪希望喬治·沃利斯能夠理解,在聯邦法院對兩名黑人學生入學已經做出判決之後,他作為一個聯邦政府行政分支的執法官員,僅僅是想履行職責,使得法院的命令能夠得到執行。因此,他並不是來討論這個判決本身與喬治·沃利斯所代表的南方觀點之間的孰是孰非,因為這不是他的職權範圍。他更無意帶著「北軍」前來侵犯「州的權利」。作為南北雙方公認的制度中的一個執法官員,他只是希望喬治·沃利斯繼續認同這個制度的遊戲規則read.99csw.com,也就是說,遵從美國常識,不論是非如何,先服從和執行法官的判決。如果有什麼不同意見,敗訴一方可以繼續自己今後的司法挑戰。為了達成諒解,羅伯特·肯尼迪甚至提到,「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也同樣會這樣做的。」
在這種情況下,本內特州長繼續堅持自己的立場。他依然宣布拒絕麥瑞迪斯的入學登記。他說,他的行為是為了「維護密西西比州的和平、尊嚴和安寧」。就在本內特州長做出宣布的第二天,1962年9月21日,密西西比的校園裡又一次布滿了州警察。麥瑞迪斯開始了他的第二次入學嘗試。在他們到達校園時,人們緊張地注視著這名黑人學生走向校門。這一次,在他接近校門的時候,副州長鮑爾·約翰默默地走開了。在最後一刻,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顯然,州長沃利斯唯一能夠訴求的還是所謂州的主權。但是,他應該知道,如果說,當年南方對聯邦的指責還有法理依據的話,那麼如今他卻是完全站在一個違法者的立場上,他的聲明也就顯得牛頭不對馬嘴。更何況,在最高法院就布朗案做出裁決以後多年,沃利斯州長站在那裡,阻擋的不是聯邦的千軍萬馬,而是兩個拿著書本要來合法上學的南方黑人學生,再重複這番話,就活像一出鬧劇了。
鮮為人所注意的是,集會當天,肯尼迪總統邀請了馬丁·路德·金等黑人領袖到白宮做客。肯尼迪總統對黑人領袖們說:
我今天有一個夢想。
在談話的一開始,喬治·沃利斯就要求錄音,他說要把這次對話「留給子孫後代」。對於他來說,也許胸中正激蕩著為一百年前的南方委屈「伸張正義」的「豪氣」。作為南方堅守種族隔離的最後堡壘,他有著一種南北戰爭戰敗前的「悲壯感」。他覺得自己在代表南方民眾,說出他們被北方侵犯了的權利。他站在一個歷史的重要交叉點上,他要他和北方對陣的這次談話成為一個歷史記錄。這個時候,我相信他確實認為,真理在他的手中。
亞拉巴馬州,就是馬丁·路德·金領導公共汽車罷乘運動的地方。它和密西西比州一樣,當時在美國都是相當封閉的,尤其是它的一些小鎮和鄉間。當年《湯姆叔叔的小屋》故事描寫的就是這些地區的黑人故事。自從南方在南北戰爭以後實行種族隔離,擺出了要建立南方自己的秩序,要堅持自己的生活方式的架勢之後,南方尤其是這些南方深腹地,與北方之間就一直隔著一堵無形的牆。當時亞拉巴馬州的州長叫做喬治·沃利斯,由於他在這個歷史階段的典型性,使他在美國的無數州長中「脫穎而出」,成了一個「歷史名人」。最近還有一部影片,就是介紹他的生平的。拍出這部電影的人,顯然不僅是對這名州長本人感興趣,因為這名州長的整個經歷,就是一個典型的「南方經歷」。
當時的肯尼迪總統和他的弟弟聯邦司法部部長羅伯特·肯尼迪,在處理這些危機的時候,確實在竭力避免「硬碰硬」。他們既不希望強行將喬治·沃利斯州長從大學校門口拖開,又不希望看到最終喬治·沃利斯真的由於阻擋黑人學生入學,因而以「妨礙司法罪」被抓到牢里去。這就像有些南方的官員並不希望馬丁·路德·金坐牢的道理是一樣的。因為這麼一來,反而就「成全」他了。當時喬治·沃利斯的頑固態度,已經使他成為該州底層白人民眾的英雄。如果他真的因此坐牢,幾乎就要「升華」為一個「殉難者」了。這樣的效果,顯然對於和平地解決這個危機更為不利。
作為總統和司法部部長的肯尼迪兄弟,比任何人都明白,在美國這樣一個國家裡,南方黑人民權問題的真正解決,就是要確定保障民權的立法,也就是把它納入全民公認的契約。所以,提出並且使得國會通過新的聯邦《民權法》,成為肯尼迪兄弟的一個重要奮鬥目標。但是,要走出這一步,黑人的民權運動就不能在行為上過激,甚至有時必須做一些妥協。如果黑人絲毫不約束自己,表現得大有成為一種社會秩序的威脅力量的話,就很難使得這個《民權法》在國會得到大多數議員的同情。可是,這樣的思路,就是當時的黑人領袖也有許多人並不完全理解。
同時,通過民主機制百年的運作和調整,美國國內不再有南北戰爭以前那種尖銳而難以調和的衝突。說到底,南北戰爭的尖銳矛盾是一個殖民時期的歷史遺留問題的發展。戰爭的爆發,也說明當時雙方的處理都並不是妥當的。然而,這就是當時的美國人的認識深度。當戰爭過去,人們認識到,他們必須化解仇恨,從中吸取教訓,變得更理智、更理性、更聰明起來。否則,那六十萬屬於南北雙方的父老兄弟的血,才是真正地白流了。
可是在南方深腹地的幾個州就不同。首先是他們的類似州長這樣的頭面人物,沒有這樣的歷史眼光。這些州的選民,都是一些低教育的鄉村居民。這些地區在當時都相當封閉和保守。那裡的行政官員,都是這樣的選民的產物。他們本身也許是聰明的,可是,就得看把聰明放在哪一個方面了。如果他的著眼點完全是獲取選票,那麼,在這樣的地區,他很可能選擇「順著當地民意」,而不順歷史潮流。結果,在這樣的選民和當選者的惡性循環下,在這樣的歷史時刻,就可能發生一些逆歷史潮流而動的故事。
三個月後,1963年11月22日,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帶著這個平常的夢,遇刺身亡。

密西西比州州長羅斯·本內特
就在這個時刻,在首都華盛頓,肯尼迪總統決定嘗試另一個合法途徑,他簽署了一個合法命令,命令亞拉巴馬州的國民兵立即歸聯邦政府指揮。於是,亞拉巴馬州國民兵中最受人尊重的亨利·戈拉漢將軍,奉命開赴亞拉巴馬大學請州長離開。為了避免在一個大學校園裡出現「軍事行動」的惡劣印象,戈拉漢將軍受命只帶了四個民兵,這四個民兵也都是本地居民。
可是黑人組織是另外一種考慮,他們意識到,黑人必須自己起來顯示他們要求的自由和平等。他們堅持計劃舉行集會。肯尼迪總統眼看說服不成,乾脆公開支持黑人的集會。以總統為首的聯邦政府行政分支明確地站到以馬丁·路德·金為首的黑人民權運動一邊。
毫無疑問,當時的南方各州的政治制度也是民主的。喬治·沃利斯州長的當選就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在那些南方深腹地,大眾民主的意味更強,精英政治的成分更低。在黑人基本上不參与選舉的情況下,那裡的民眾都是教育水平低、生活水平也較低的白人勞動人民。他們推舉的州長,當然必須符合他們的口味。喬治·沃利斯本人,就是這塊土壤里生長起來的一個平民。他沒有任何顯赫的家庭背景,他當選的過程,就是南方民主的有力證據。
這名南方州長和來自華盛頓的聯邦司法部部長的對話,幾乎是重演了一百年前南方和北方的那場爭執。喬治·沃利斯振振有詞地與羅伯特·肯尼迪抗爭的,就是南方一百年來所沒有能夠咽下去的那口氣,那就是:聯邦政府無權侵犯州的權利。
新的《民權法案》雖然被送到國會,離被通過卻似乎還遙遙無期。1963年的下半年,黑人民權運動聲勢浩大,馬丁·路德·金決定在首都華盛頓的國會廣場上舉行空前規模的黑人集會。肯尼迪總統企圖說服黑人領袖們放棄這個打算,肯尼迪總統的顧慮其實很好理解:現在正是國會要討論和考慮如何處置《民權法案》的時候,國會裡那些從南方選上來的眾議員、參議員們,本來對日益增長的黑人聲勢就抱有顧慮,這樣的集會必定挑戰性很強,還會有一些黑人提倡戰鬥性很強的、敵視所有白人的「黑色權利」。這樣一來可能就堵死了《民權法案》在國會通過的路。
我夢想有一天,這個國家會站立起來,真正實現其信條的真諦:「我們認為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
這一切安排要花幾個小時,所以當戈拉漢將軍來到亞拉巴馬大學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半了。沃利斯一刻也沒有離開大樓,當戈拉漢將軍走近時,他又出現了。戈拉漢在離沃利斯數米外站住,腳跟一碰,「唰」的一個立正敬禮,然後用沙啞的嗓子說:「州長先生,我有一個令人痛心的責任,請你離開這兒。」
那麼,如果他違抗聯邦法庭的判決而要坐牢,誰有權來決定把他關在哪兒呢?有權做出這個決定並不是判他的法庭。法庭是只管判,不管關的。監獄是歸負責執法的行政分支的司法部管的。聯邦司法部長和他的助手就私下開玩笑說,如果法庭真的判他關兩年,他還是不是州長就要由咱們來定了。咱們不僅可以把他關到外州,讓他當不成州長,還要把他關到喬治亞州亞特蘭大的聯邦監獄,那兒的犯人黑九_九_藏_書人最多。儘管這隻是開玩笑說說,但是他們私下讓這種說法透露給了喬治·沃利斯,也許希望這會給沃利斯一點壓力。
祝好!
1964年夏,國會參、眾兩院分別通過了《民權法案》,在今天,人們普遍認為,當時一個在聯邦擴權方面步子跨得那麼大的聯邦法案,能夠在一個黑人群眾運動激蕩的年代,如此順利地被通過,這和當時肯尼迪總統遇刺給所有的人帶來的震動密切相關。很多歷史學家認為,當時的不少原來持反對態度的國會議員,都是懷著對肯尼迪總統遇刺身亡的複雜心情,轉變了自己的立場的。肯尼迪總統最終用自己的生命,實現了自己的一個夢。這就是美國歷史上對黑人、少數民族、婦女等等弱勢團體影響最大的1964年《民權法》。包括我們新來到這個國度的中國人,能夠在此安然生存,都離不開三十多年前的這個法案。
我夢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聖光披露,滿照人間。
儘管以後數年裡,仍然發生過種族衝突、騷亂,甚至流血,儘管至今在種族問題上仍有困惑、異見,甚至仇殺,但是,不僅美國黑人的一個新時代終於來到,美國種族融合的一個新時代也因此開始了。
向密西西比大學的「進攻」,是在1961年的5月。一個名叫傑姆斯·麥瑞迪斯的黑人學生向該校提出入學申請,遭到拒絕。在美國,各個領域的操作都強調公開性,尤其是與政府機構相關的操作,更是如此。所以,像公立大學這樣的地方,一名學生不可能被無故拒絕。學校一定要有充分的理由才能拒絕一名學生入學。所以,如果他的成績各方面達到了要求,學校不能暗箱操作,不提供任何理由,只是說,我們研究過了,你就是不行。這在美國是行不通的,這是最基本的操作規範,即使在南方,也是如此。如果學生被拒絕,又沒有得到具有說服力的理由,馬上就可能告上法庭。
最後雙方同意告訴新聞界,他們坦率地交換了意見,但是情況基本上沒有改變。
一個聯邦法官私下告訴沃利斯,如果他抗拒聯邦法庭的判決,他就要被判在聯邦監獄里關兩年。沃利斯的法律顧問研究了一番亞拉巴馬州的法律以後發現,按照亞拉巴馬州的法律,州長即使犯法坐牢,只要是關在亞拉巴馬州境內的監獄里,他就還是州長,不過如果他是關在其他州的監獄里,州長職務就自動中止了,他就不是州長了。
我夢想有一天,甚至連密西西比州這個正義匿跡,壓迫成風,如同沙漠般的地方,也將變成自由和正義的綠洲。
從1959年到1963年,赫林在南卡羅來納做了四年的州長,這正是南方的變革期。他作為南方的一個州長,也經歷了認識的轉變。1963年1月9日,赫林州長在州的立法機構州議會上,以這樣一番話,作為他的離職演說:
我和很多美國人討論過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都十分明確,不會。
我也有一個夢,我夢到,有一天,新的《民權法案》能夠在參、眾兩院被通過。
林達
這兒沃利斯說走了火。他這個州長是州政府行政分支的最高長官,按分權的原則是不可干預司法分支的立場的。他根本沒有權力禁止法庭下令。司法部部長馬上提醒他,你以前也是當過法官的:「州長先生,你到底打算服從法庭的命令嗎?」
當聯邦司法部副部長走近大樓時,州長沃利斯出現了,他站在大門口,胸前掛著一根麥克風的電線,就像電視台的現場報道員一樣。司法部副部長走近前來,說他帶有一份美國總統的聲明,命令沃利斯停止阻撓黑人學生。沃利斯「唰」的一下伸出手來,像一個執勤的警察一樣把司法部副部長一把攔住,他說,他也有一份他自己的聲明,他將當場宣讀。
民主和自由那種四字成語一樣的神秘聯繫被打破以後,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簡單事實,就是「民主」是大多數人的意願,它並不保證少數人的「自由」。所以民主在歷史上常常是一個危險的東西。它與不民主的區別,只在於由多數人掌局還是由少數人甚至一個人掌局的區別。相對後者來說,它當然是一個進步,可是,它並不一定是全體民眾的自由的保障。假如沒有對於人性的醒悟和孜孜不息的對於人道的追求,民主的結果完全可能演變為對於少數人的暴政。美國南方的歷史,就向人們做了一個清晰的示範。
雖然對於司法部部長和代表著美國精神主流的北方看來,這是近似於荒謬的一場「危機」,然而,羅伯特·肯尼迪此行的目的是為了達成諒解,以便和平地解決這場危機。所以,哪會蠢到談判不成,反而幫助喬治·沃利斯煽動南方民眾呢?他當然不願意在聲明中出現對於南方民眾具有刺|激性的話語。

司法部部長羅伯特·肯尼迪
第二天在亞拉巴馬州立大學校門口發生的一切,是美國聯邦政府和南方州政府在持續了二百多年的黑白種族問題上的對立的最後一次歷史性的表演。沃利斯州長有一個重要動機是在他的州民面前表現他的英雄作為。各個電視台在校門口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亞拉巴馬的電視台佔據了最好的拍攝位置。他的助手在地上用白筆畫出州長將站立的位置,讓攝影機調好角度,就像一台大戲即將開場。
首先是引發內戰的可能性已經幾乎不存在了。儘管按照憲法,仍然有聯邦和州的雙重主權,但是各州之間的流通和交流和一百年前不可同日而語。一百年前的一個州即是一個國家的概念,已經在美國大大淡薄了。現在的美國人,依然有對於州的主權的認識,卻也有了美利堅合眾國公民的觀念。
司法部部長所說的只是一個美國常識,法律就是這樣定的,但是不到山窮水盡司法部長還是不願意說出來。沃利斯立即抓住這一點,譴責肯尼迪的聯邦行政分支企圖重新對南方實行「軍事獨裁」。他說:「我知道你們想動用聯邦政府的所有力量。事實上,你今天想告訴我的就是,如有必要,你們就會把國民兵帶進亞拉巴馬。」
就寫到這兒吧。
人們在今天都已經有足夠的智慧看到,一個國家的各民族,各部分之間的最有力維繫,是互利共存,而美國人民一百年來的努力正是在完善這個制度,使得這個制度能夠保障互利共存的目標,而不是以武力逼迫維持。
作為亞拉巴馬州的州長,我認為這是我義不容辭的職責,站在你面前代表本州及其人民的權利和主權。今天,中央政府對亞拉巴馬大學校園的不受歡迎的、沒有必要的、沒有得到合法許可的、濫用權力的入侵開創了一個可怕的先例,這是對本州的權利、特權和主權的壓制……因此,我作為這個主權州的州長,今天特地宣布拒絕中央政府非法剝奪本州的權利。
儘管雙方都知道,如果司法部部長真的派出國民兵或是執法隊,也不過是護送兩個黑人學生上學的執法「兵力」。但是,聯邦司法部長就是不願明確說出聯邦政府要派出國民兵執法這句話,唯恐觸動南北戰爭留給雙方的百年傷痛。一百年前這場武力衝突,雖然似乎是北方和聯邦「勝利」了,可是,由於這場內戰的複雜性和慘痛後果,這是一百年來整個美國始終在反覆咀嚼的一枚苦果。甚至在今天,隔三差五的,我們都會在電視里看到對這段歷史各種角度的回顧,對這場戰爭的發掘越多,它的悲劇性越強。北方和聯邦政府一方就越不可能單純維持一個勝利者的姿態。相反,卻顯得底氣不足,特別是司法部長羅伯特·肯尼迪現在是站在亞拉巴馬州的議會大樓里。
亞拉巴馬州的國民兵封鎖了校區。在沃利斯州長到達校園前一刻,肯尼迪總統在白宮簽署了一個聲明,譴責亞拉巴馬州長阻撓執行聯邦法庭判決,使得美利堅合眾國的法律在亞拉巴馬州不能通過正常的司法程序來實現,所以,肯尼迪總統以美國總統的名義,正式命令這種阻撓聯邦法庭的行為立即停止。
司法部部長趕緊把話題拉回他此行的目的,要求州長服從法律,即服從最高法院已經做出的裁決。他們雖然一個是聯邦司法部部長,一個是亞拉巴馬州的州長,但是都屬各自的行政分支,對於這一點應該是有共識的:服從和執行法庭的裁決是行政分支的責任。司法部部長說,美國總統所最不願意做的就是不得不動用國民兵來處理這一類的法律事務,我們希望還是由州一級地方上來處理,像南卡羅來納州一樣。
喬治·沃利斯的州長競選,並不一帆風順。他本人並不是一個極端的種族主義者,他對KKK這樣的極端分子,一直沒有好感。當他第一次參選的時候,他沒有去刻意奉迎這些人的觀點,因為就他本人的思read.99csw.com想狀況而言,他並不屬於這個陣營。結果,他的第一次競選因此失敗。因為,這是一個民主社會,他的選民因此並不喜歡他。
亞拉巴馬州立大學門口的那場對峙和平收場,肯尼迪總統一定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本來已經預定了晚上的電視講話,如果亞拉巴馬大學出現了密西西比大學那樣的聚眾鬧事的情況,他就將宣布派遣國民兵進入亞拉巴馬州執法,強制執行聯邦法庭的命令。現在事情和平收場,不必採取什麼強制手段,當然是皆大歡喜。但是,肯尼迪總統決定,他不取消當晚的電視講話。就在那次電視講話中,總統向全國人民宣布,他將把醞釀已久的新的《民權法案》遞交國會參眾兩院。這個法案大大地擴充了聯邦政府權力,這一步跨得如此之大,在當時看來幾乎是不可能被國會所通過,所以總統在此之前也已經把法案捏在手裡很久,遲遲不敢提到國會去。
我夢想有一天,在喬治亞的紅土山上,昔日奴隸的兒子將能夠和昔日奴隸主的兒子坐在一起,共敘兄弟情誼。
預定註冊前一天,肯尼迪總統給沃利斯州長一份私人電報,企圖最後一次說服他考慮違抗聯邦法庭命令而可能導致流血衝突的後果,要求他服從法庭、做出讓步。沃利斯州長立即強詞奪理地回答說,我親自到場就是保障和平。
我以前提到過,在美國的大多數地區,不論是北方,還是中西部,黑人從來沒有經歷過什麼種族隔離時期。相對南方黑人,他們已經享受了長久以來的自由狀態。尤其在大都市裡,他們有的是與白人共同生活中發生的,具有現代意味的種族摩擦和衝突。他們中的一些人,提出的是完全激進甚至充滿暴力意味的口號。他們根本瞧不上馬丁·路德·金「非暴力」的「這一套」。比如說,紐約的黑人領袖馬康姆·X在當時就一度提出過「白人全是魔鬼」,並且不排斥暴力。而「黑豹黨」甚至比他還要激進。
他的聲明就像是一百年前南方脫離聯邦時的宣言的翻版:
於是,在傑姆斯·麥瑞迪斯遭到密西西比大學拒絕之後,全國有色人種協會立即派了一名律師,開始為這名黑人學生上法庭打官司。經過不懈的努力,在第二年,即1962年的6月,他們終於在上訴巡迴法庭勝訴。法庭簽署了發給密西西比大學的禁制令,強制學校必須讓這名黑人學生登記入學。三個月後,聯邦最高法院支持了這個判決。
美國聯邦政府早已修鍊到這樣的悟性,就是一個中央政府要做的,不是考慮如何強行阻止「獨立」,而是如何給民眾提供更好的生存環境,使他們慶幸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們能留在這個聯邦里。美國最近在對待它的託管地波多黎各的前途的時候,也決定讓該地的民眾以公民投票的方式,自行決定。也許,他們會選擇成為美國的第五十一個州,也許,他們會選擇獨立。無論如何,擁有選擇權利的是波多黎各的人民,而不是美國的聯邦政府。

馬丁·路德·金髮表著名的講演
按照法律再推下去,就應該對拒絕執行最高法院禁制令的大學官員,起訴藐視法庭罪。黑人學生這一方就循著這個路徑走。雖然在一開始被一名地方法官拒絕,可是,這條路無疑是可以走通的。所以,密西西比州的本內特州長立即簽署了一項州的行政命令,命令是發給州警察的,要求他們如果有任何人在黑人入學的案子中,企圖逮捕州一級官員,或者企圖對州官員罰款的,就逮捕來人。這顯然指的是可能出現的前來執法的聯邦執法隊。
喬治·沃利斯一聽就跳起來了,他說,我作為州長,絕不會讓州法庭下令種族合併。亞拉巴馬不是南卡羅來納。我相信他們有他們的理由不做出更多的合法反抗。我們這個州絕不這樣。
為了避免密西西比大學的流血事件重演,司法部部長羅伯特·肯尼迪試圖安排和喬治·沃利斯面談,尋找解決危機的途徑。他們都是民主黨的,不過政黨在解決這樣的政治危機時,實際上起不了什麼作用。一開始,州長喬治·沃利斯搭足了架子,一直表示沒空。他是一州之長,是他的選民們選出來的,又不是聯邦政府給的官。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上下級的關係。因此,司法部部長也只能協商安排與他的見面,而不能以命令的形式要求會面。喬治·沃利斯要是死活不見,聯邦司法部長是毫無辦法的。最終,這次見面的安排,還是通過一個亞拉巴馬的中間人的穿針引線,才被喬治·沃利斯勉勉強強接受下來。
州長沃利斯一聲不吭,像一尊雕塑一樣注視著前方。僵持一會兒之後,為了避免正面衝突,司法部副部長按照預先的計劃,還是帶著黑人學生暫時撤走了。在整個過程中,黑人學生自始至終坐在汽車裡,司法部副部長沒有把他們帶到大樓前,沒有使州長與黑人學生直接發生入校與阻擋的衝突。那麼從技術上講,州長沃利斯還沒有違抗法庭命令,阻撓黑人學生,他只不過是攔住了幾個聯邦官員而已。這樣,聯邦當局就還沒有必要逮捕他,因為真的逮捕他而引發聯邦政府和亞拉巴馬州的對峙局面,是任何人都不願意看到的。
密西西比大學發生的一夜暴亂,驚動了整個世界。美國的一個州,就像一個小國家。所以,這和整個州的民眾風格是有關的,和這個州的領袖人物是否有歷史眼光也是有關的。不知你是否還記得,在以前的信中,我們曾經談起過,在美國獨立的時候,當時的十三個州里,南方在蓄奴問題上最極端的就是南卡羅來納州和喬治亞州了。然而經過漫長歲月的進步,雖然這兩個州的民眾還是持有相當強的「南方觀點」,也不排除依然有個別極端KKK分子以暴力手段,抵擋歷史的潮流。可是,從整體來說,他們的狀況已經比密西西比州和亞拉巴馬州要好得多。在州立大學的黑人入校問題上,基本上沒有出什麼大的風波。這和州的領袖人物的觀念是分不開的。最典型的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南卡羅來納州的州長赫林。
司法部部長發現自己處於辯論的不利地位,原因很簡單,在一定的程度上,社會的安定與秩序和個人的平等與自由是互為代價的。要說安定和秩序,南方種族隔離制度下的城鎮堪稱安定的典範。而取消種族隔離以後的北方大城市,種族差別和種族矛盾不會一夜之間消失,安定和秩序確實受到很大影響。
聯邦司法部部長羅伯特·肯尼迪則派出了他的主要助手司法部副部長,連同有將軍頭銜的聯邦執法隊官員和國民兵官員前來協助黑人學生註冊。
而沃利斯卻要逼著司法部長說出來,「如果法庭命令沒有得到服從,你們是否就要動用國民兵?」
司法部部長沒有辦法了,只好又繞回來,長話短說,聯邦政府不願意再發生密西西比州立大學那樣的流血事件,但是我們有責任動用聯邦合法的力量保證法庭的命令得以實行。
司法部部長顯然是要提醒喬治·沃利斯對於這個制度的認同。可是,提到混亂,正中了這位南方州長的意。他得意地指出南方和亞拉巴馬州這樣的地方,一直是安定和秩序井然的。而恰恰是實行了種族融合的北方,問題一大堆,無法擁有南方這樣的秩序。當司法部部長承認北方存在種族矛盾,存在許多問題的時候,喬治·沃利斯驕傲地打斷他說,我們這兒就沒有這樣的問題。我們這裏安全、安定。不論在亞拉巴馬的哪個大城市,不論是白人區還是黑人區,夜晚你都可以在那裡散步。可你們的北方城市就做不到。
最後,什麼結果也沒談出來,雙方卻又為怎樣告訴門外等著的記者而進行了長時間的討論。沃利斯堅持要發表一個公開聲明,其中指出肯尼迪行政分支為了執行法庭命令計劃動用國民兵。
盧兄:你好!
經過那麼多的歷史風波,美國已經學會了協調。美國聯邦政府作為一個中央政府,它在經濟發展等方面的協調機制,使得留在這個聯邦里的「州們」,個個獲益匪淺。同時,自治在今天,依然是美國理念的一個重要部分。在這個理念之下,各個州和區域的個人,能夠享受到最充分的自由。在歷史的反省中,美國主流思想中一直存在的這樣一個基本概念:「自由的前提是不傷害他人的自由」,在曾經是長期封閉的極端南方區域,也已經普遍被接受。在人性的覺醒上,特定的南方已經不再明顯地落後於美國的其他區域。發生的問題,人們也已經習慣了遵從遊戲規則,尋求在合法的範圍內一步步地解決。
羅伯特·肯尼迪再次試圖把這位州長拉回一個簡單的服從法律的議題上。他再次重申,他們現在討論的焦點,並不是「分離」還是「合併」,他們所爭執的關鍵是:到底是否執行法庭判決。如果連州長這樣地位的人,都可以拒不服從法律,那麼以此類推,任何人只要不喜歡某條法律,或者認為該條法律對自己不利,就都可以拒不服從了。如果這九-九-藏-書樣的哲學被認可,整個美國將不知要混亂成什麼樣子了。
你一定會問,要是戈拉漢將軍認為自己應該聽從州長的命令為本州效力,而不聽合眾國總統的命令,或者,沃利斯州長號召其他武裝民眾和聯邦政府對著干,反正民眾手裡有的是槍,而且亞拉巴馬民眾中有很多人正在火頭上,一點就著,那麼,會不會再來一場內戰呢。
你一定從赫林州長的這一番話里,體會到了「遊戲規則」這四個字的意義。我不得不又一次想起在南北戰爭之後,林肯總統和他的繼任對於戰後重建南方的觀點。說到底,林肯總統戰後對南方唯一的要求就是,南方的領袖們帶領南方,回到共同的原則和共同的遊戲規則中來。可怕的並不是在一個國家中,不同的地區對於某一個問題持有完全不同的觀點;可怕的是在一場破壞性的戰爭之後,從此再也建立不起這樣一個共同的遊戲規則。到那個時候,國家就陷入真正的危險了。
寒暄之後,羅伯特·肯尼迪立即切入主題。他完全明白這位南方州長的精神是吊在州的權利這個論點上,可是,危機當前,他不想騰雲駕霧地對此展開理論性的大論戰。他謹慎地表示,他也希望整個問題的解決是控制在地方一級的範圍內,沒有來自外部的干預。言下之意,聯邦也無意干涉州的權利。但是,他希望對方能夠理解,作為聯邦司法部長,他有著超越「隔離還是合併」這些具體爭論的法定職責。
黑人學生麥瑞迪斯終於成功地走進了校園,雖然受命負責他的入學登記的本內特州長還在僵持,但是,進入校園本身是具有象徵意義的。更何況,校管會已經宣布他的入學申請被批准。到了這樣的地步,事件應該接近尾聲了。可是,在整個事件中,本內特州長的強硬態度和具有煽動性的講話,已經給極端南方星散在各地的類似KKK這樣的極端分子,打了一針強心劑。密西西比大學所在的這個小鎮,成了他們的最後陣地。這個也叫做牛津的小鎮上,擠滿了來自整個南方的極端的種族隔離的支持者。本內特州長一次又一次與聯邦政府對抗的強硬表態,使得人群已經過度亢奮。他們等著本內特州長領導他們與聯邦政府做一次決戰,這個群體的特性本來就是教育水平低下、缺少理性。在這樣的情況下聚集在一起,更是人心沸騰。在他們中間,還有著大量的狂熱的年輕人。
於是,聯邦司法部副部長平靜而一針見血地說:「州長先生,我對表演不感興趣,我不知道這種表演的目的是什麼。我所關心的是執行法庭的命令。我再一次請求你負責任地讓開。如果你不讓開,我可以肯定地說,法庭的命令最終是要執行的。最終,你我都明白,歷史的最後一章是這些學生入學,他們將留在這個學校,他們今天註冊,明天上課。」

1963年6月10日,肯尼迪總統簽署《平等付酬法案》
沃利斯從口袋裡又抽出一張紙,宣讀了一個簡短的聲明。他指出自己身為州長,是亞拉巴馬州國民兵的最高指揮官。他指責聯邦政府實行軍事獨裁,而亞拉巴馬人民面臨的是一場保衛憲法的戰鬥,「我們終將勝利」。然後他也來了一個立正敬禮,在戈拉漢將軍回禮以後,他走下台階,乘車離去。幾分鐘以後,兩個黑人學生順利註冊入校。
九點五十分,亞拉巴馬州長喬治·沃利斯到達學校,絲毫沒有服從總統命令的跡象。他進入旁邊的辦公室,等著聯邦官員的到來。十點四十四分,一隊小汽車緩緩開到,裏面是司法部副部長和其他高層聯邦官員,當然還有準備註冊的兩個黑人學生。
在肯尼迪總統和他的弟弟聯邦司法部長羅伯特·肯尼迪的再三勸說下,本內特州長終於決定讓步。讓步的根本原因,還是他確實看到了僵持沒有意義。他看到,自己的支持者,只不過是那些聚在校園內狂熱的底層民眾,而真正有點腦子的人,都已經離開了他所堅持的立場。本內特州長和總統做了個交易,就是他同意讓步,但是,給他一個台階,讓他有些借口。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敢在預定的時間宣布他的退讓。因為他發現,當初由他煽動起來的一把烈焰,如今他已經沒有這個能力去熄滅了。現在他出來宣布這個退讓,已經太晚。這個宣布假如早一兩個星期的話,興許是一筒滅火劑。錯過這個時機,同樣的表態,反而是火上加油了。這個時候,他也許意識到了自己面臨著怎樣的歷史責任。
聯邦司法部部長羅伯特·肯尼迪曾經試圖和黑人領袖們溝通,試圖讓他們理解他和肯尼迪總統所做的一切。有一次他請十幾個黑人組織領袖來聚會談話。可是,談話一開始不久,黑人領袖們情緒就激動得難以控制。他們痛訴黑人在歷史上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當然,黑人領袖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整個過程,羅伯特·肯尼迪坐在那裡,只有聽的份。他事後談到,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刻之一。因為,他想尋求黑人領袖們的理解,共同配合達到保障民權立法的最終目標,這是黑人民權的真正護身符。可是,他們卻並不完全理解他正在努力的一切。
在南方的深腹地,人們似乎還生活在一百年前南北戰爭的時代里。他們對於一個現在看來是非常簡單的種族合校問題,在當時產生的強烈反應,就是建立在這樣一個複雜的歷史情結和歷史心態里。這一點,在亞拉巴馬州立大學的風波中,是表現得最突出的。
對於此案牽出來的「藐視法庭罪」,在聯邦上訴巡迴法庭得到了明確的答案。該法庭認定密西西比州的州長本人,犯有「藐視法庭罪」。可是,在密西西比民眾情緒已經完全被州長煽動起來的時候,聯邦法庭判了州長有罪,又如何執法呢?在這個節骨眼上,密西西比大學的校管會不顧州長的立場,做出了他們自己的決定,接受麥瑞迪斯為這個大學的第一個黑人學生。在南方,大學始終是變革的前沿。最保守的則是低教育的底層民眾。
在美國黑人民權運動過去三十幾年後的今天,我曾經提出這樣一個純粹假設性的問題,如果現在在美國,有一個州出於和南北戰爭前相似的不可調和的理念衝突或利益衝突而堅持要分裂,說什麼也不肯待在合眾國聯邦里了,那該怎麼辦呢?還要不要維護合眾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美國聯邦政府會不會派兵討伐叛亂?
當副州長給黑人學生讓出了校門的時候,本內特州長也應該清醒了。他至少應該明白過來,南北戰爭已經過去一百年了。大學的校管會已經批准黑人學生入校,副州長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表達了自己的轉變。事實上,州的國民兵也表示願意和聯邦政府合作,協助控制局面。他的僵持還有什麼實質的意義呢?可是,密西西比大學校園裡已經擠滿了一片黑壓壓的被他自己煽動起來的人群,本內特州長此刻就是想退,也已經沒有退路了。這些期待的人群已經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就是他們的南方「英雄」居然向聯邦屈服。
這就是肯尼迪兄弟和沃利斯州長小心翼翼費盡心思周旋的原因,也是戈拉漢將軍明確站在聯邦總統一邊的原因,恐怕也是沃利斯州長最終順著台階讓步的原因。事件看似驚險,結果實屬必然。
以後發生的一切,都被電視台的攝像機詳細地錄了下來,我們現在還能從文獻片里看到當年的景象。
你一定還記得在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曾下令所有南方的公立學校,必須以一個「審慎的速度」,結束種族隔離狀態。你從北方誌願者在南方的長途汽車挑戰中,就可以看到,最高法院的這個要求還是相當有道理的。因為對於遍布南方每個角落的公立學校,如果都限時限刻,「全面開花」地要求做出一個重大改變,在一些地區可能會觸發普遍的嚴重騷亂。所以,「審慎的速度」確實是一個必需的附加條件。
喬治·沃利斯來自一個社會底層的家庭,他從小在底層長大,他深知他的亞拉巴馬的底層鄉親們是一些什麼樣的觀念。應該說,和南卡羅來納的州長赫林相比,喬治·沃利斯也許沒有這麼深遠的歷史眼光,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他和赫林州長一樣,在認識上高於他的選民。於是,在當時極為保守的亞拉巴馬選民面前,他面臨一個簡單的選擇。要麼「順從民意」得到他所追求的州長寶座,要麼他放棄他的仕途追求。因為,另外一個可能似乎根本不現實,就是他一時半會兒的確實無力改變他的選民。喬治·沃利斯選擇了前者。他開始在所有的公開場合成為一個堅定的種族隔離政策的宣揚者,於是,他順利當選。
見面安排在亞拉巴馬,由聯邦司法部長羅伯特·肯尼迪,在1963年6月26日飛往蒙哥馬利市,前往亞拉巴馬州長辦公室。他在事後對他的好友談到,這真是他一生中最怪誕和沮喪的對話之一。他只覺得,他和喬治·沃利斯是完全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里。在他抵達之前,亞拉巴馬州長喬治·沃利斯還九九藏書特地關照下面的人,把州議會大樓前地上的一個五角星標記,用花環蓋起來,以防被羅伯特·肯尼迪踩到。因為這是當年南北戰爭之前,南方邦聯總統戴維斯宣誓就職的地方。可不能讓司法部部長羅伯特·肯尼迪這個北方佬給「褻瀆」了。
最後,可能是最重要的,通過一百多年一代又一代對那場兄弟相殘的戰爭的反省,政治家們也達到了一個共識,無論在這塊土地上發生什麼矛盾衝突,再用一場戰爭來解決是不可想象的、不可接受的,任何人向內戰跨出一步,就會身敗名裂。
這個新時代真是來之不易。
總統和司法部部長兄弟倆都明白,如果有必要,今天他們是可以合法地派出聯邦執法隊,強制亞拉巴馬州執行聯邦法庭判決的。這一切都在遊戲規則的範圍之內。現在破壞遊戲規則,抗拒聯邦最高法院裁決的是喬治·沃利斯。如果州長一意孤行,他就犯了法,就可以依法制裁他。只是,說到底,喬治·沃利斯的所有行為都是在他的選民們面前的一種炫耀。有這樣的州長,歸根結底是因為他的背後有這樣一批不可忽視的、極端的南方白人民眾。不去主動點燃這個炸藥包是肯尼迪兄弟當時慎言慎行的最主要原因。然而,這樣的顧慮並不一定被所有的人理解,因此,在一些黑人寫的歷史著作中,至今仍然批評當時的肯尼迪行政分支「軟弱無力」。
朋友們,今天我對你們說,在此時此刻,我們雖然遭受種種困難和挫折,我仍然有一個夢想。這個夢想是深深紮根於美國的夢想中的。
這個態度一經宣布,亞拉巴馬州的局勢立即就使白宮變得緊張起來。因為,不僅密西西比的流血事件人們還記憶猶新,同時,在亞拉巴馬的蒙哥馬利市的罷乘運動黑人獲勝之後,蒙哥馬利市也發生過一些對於公共汽車的襲擊事件。你一定已經發現,在密西西比和亞拉巴馬這樣的州里,這種狀況幾乎是在一個惡性循環的民主怪圈裡。就是什麼樣的選民塑造了什麼樣的州長,而如此一個州長又引導了這樣的一群選民。
我夢想有一天,我的四個孩子將在一個不是以他們的膚色,而是以他們的品格來評價他們的國度里生活。
說是喬治·沃利斯身後有一個「易燃的炸藥包」,可不是一句玩笑。聯邦法官下令亞拉巴馬大學在6月11日務必讓黑人學生入學以趕上夏季開學時間。亞拉巴馬的種族隔離激進組織聞訊立即舉行集會,動員民眾支持州長。KKK舉行了他們的公開儀式,包括火燒十字架的儀式,有成千上萬人圍觀。各地的其他激進分子紛紛湧進來,甚至包括美國的納粹黨。
所以,今天我站在這裏,代表其他成千上萬亞拉巴馬人民,如果我今天沒有盡到責任挺身而出,他們也會站出來。我宣布禁止中央政府的非法行動。
可是,流血事件最終還是發生了。本內特州長也許無法否認,這場流血事件,和他在歷史關頭的態度有著密切的關係。
可是,什麼是「審慎的速度」呢?這對於不同地區,甚至對於各個社區的情況都是不一樣的。絕大多數的南方學校,雖然不是立即執行,但是都逐步逐步地執行了最高法院的命令。這裏,一方面是南方對於體制的認同,導致對最高法院權威的服從;另一方面則是時代進步改變了他們,他們不管是否喜歡和接受這樣一種結構,但是,他們至少知道這是大勢所趨,抵擋這樣一個歷史潮流已經沒有意義。因此,他們也就從善如流了。如南卡羅來納的州長,就明智地出來宣布,讓民眾明白,種族隔離已經是南方歷史,「到現在為止,一切結束了」。於是,原來聚集的民眾也就漸漸地散去。一個州的新時代也就這樣悄悄開始了。
今天的肯尼迪,並不存在行為合法性的問題。他所要顧忌的,一是不要無謂的流血,二是不要造成聯邦和州一級的傷害性衝突和對立。然而,鑒於南北戰爭的歷史教訓,他希望謹慎再謹慎。
在當時的公立學校的種族合併的過程中,大多數平靜過度的南方學校都無聲無息地越過了這個歷史門檻,沒有人會對它們有太大的關注。還有一些合併得相當勉強的學校,可是它們引起的衝突並不大。往往是第一批進入南方白人大學的黑人學生,在上學第一天在跨入校門的時候受到圍觀謾罵,可是在進去之後,一般來說,試圖阻擋的人也就認了。而少數幾個引起嚴重衝突的學校,卻有著極大的新聞價值,成為轟動全國甚至驚動世界的熱點。這些學校常常是僵持到最後的時刻,才被歷史逼著實行種族合校,所以合得特別晚,而且合得驚天動地。其中最典型的是密西西比州立大學和亞拉巴馬州立大學。
現在的美國,沒有什麼你死我活的問題。相反,富人和窮人、白人和黑人、南方和北方,更多地有了一種相互依賴,共同生存的味道。矛盾當然是永遠有的,但是大家都有點兒明白了,依靠這個制度來調和矛盾恐怕是最明智的做法。法治為調和矛盾提供了更為大家所認可的程序和場所。
沃利斯回答:「我永遠不會屈從聯邦法庭要求學校合併的命令。」
約翰遜總統邀請馬丁·路德·金等出席了在白宮舉行的這個法案的總統簽字儀式。
亞拉巴馬大學的種族合校,已經是在1963年6月。就像密西西比大學的第一名黑人學生一樣,亞拉巴馬大學的最初兩名黑人學生的入學也驚動了法院。事實上,當聯邦法官對亞拉巴馬大學做出指示,要求學校必須接受兩名符合招生條件的黑人學生入學的時候,學校官員立即表示服從裁決。要對抗的只是州長喬治·沃利斯。在這種情況下,假如他真要實踐諾言,站在學校入口,阻止種族合校,這已經是妨礙司法的行為。聯邦政府的行政分支也就面臨著一場危機。因為,在南北戰爭之後,誰也不願意採取一種可能導致一場暴力衝突的做法。
1962年9月20日,麥瑞迪斯的律師宣布,當天這名黑人學生要去學校註冊。警察立即封鎖了學校。由於這是一個屬於州政府的公立學校,所以校管會幹脆指定州長為這名學生的登記負責人。麥瑞迪斯是一個個子不高的黑人,他的律師是一名白人。除了他的律師,同時陪同他前往註冊的還有四名聯邦執法隊的隊員,以及聯邦司法部的律師。那一天本內特州長本人並沒有來,是副州長鮑爾·約翰擋在校門口,終於在大學的校門口與前來登記上學的這一批人相遇。副州長對麥瑞迪斯說,你的申請被學校否決了。聯邦執法隊的官員在交涉不通的情況下,根據當時的形勢,沒有強行執行禁制令。聯邦一方還是盡最大可能防止衝突的發生。他們退了回去,第一次入校並沒有成功。
半小時之後,不知為什麼,密西西比州的交通巡警全部撤離了校園,只留下聯邦執法隊和校警。警力的減少使得局勢的發展更為複雜,最終終於釀成一場暴亂。夜幕的遮掩也是暴亂的原因之一,人們的顧忌被黑夜抹去。所謂的一夜暴亂,其實只有幾個小時。整個過程只是一種狂亂的發泄。期間暴亂者曾經企圖衝擊學校註冊的行政大樓,想把那名黑人學生抓出來,好在他當時正在宿舍里睡覺。可是,混亂中最終造成兩人死亡,其中一名是一個法國新聞記者。當時有一名受傷的執法者,居然因為救護車就是開不進來,所以躺在地上幾小時無法送醫院救護,場面的混亂程度可想而知。
這是一個非常動人的演講,聽著這個演講,你不可能不想到美國黑人幾百年的苦難,不可能不想到美國人民,白人和黑人,為了解放黑人,為了自由平等的道德理想所做出的努力,你不可能不感動。
聯邦法庭眼見得判決得不到實行,非常不安,因為司法分支自己沒有執法的力量,行政分支如果不能成功地執法,司法分支權威頓失,整個制度就從根本上動搖了。這種制度性的危機解決不好,就像好端端的足球賽因為一個球的裁決擺不平而演成一場群架。一旦打過群架,以後的球賽是不是能太平公正地舉行,會不會動輒開架就難說了。
上封信里我向你提到過,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是在1955年做出有關公共教育必須取消種族隔離的判定的。而密西西比和亞拉巴馬的州立大學,就以「審慎的速度」為借口,一直到進入六十年代,還沒有實行種族合校。可是,顯然它們經受的壓力越來越大。除了最高法院判決形成的壓力,還有就是來自南方各地的紛紛實行種族合校的消息。堅持不收黑人學生的學校越來越少,最後的幾個「碉堡」顯然感到很孤立。再者,就是1955年的判決,事實上成為南方黑人民權運動原始推動力之一。民權運動轉為主動出擊后,也開始向這些「碉堡」發起「進攻」。
密西西比州位於美國南方深腹地,它的州長羅斯·本內特,被稱為南方最有「戰鬥力」的一名州長。在最高法院的禁制令下來以後,他立即上電視講話,宣稱他下面的州政府官員,是寧可坐牢也不能執行這樣的命令。他的這番講話一發表,形勢馬上就變得嚴峻起來。聯邦政府也因此而派來了執法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