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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世界之夢

大同世界之夢

對於「平權法案」是否停止實施,這樣一個問題的引出,還有一些人有這樣的看法:他們認為這裡有一股極端保守的勢力在作祟。例如,哈佛大學教授亨廷頓由於一篇《文明的衝突》,因而在中國如今也變得赫赫有名起來。我對他的「衝突論」沒有研究,但是,他的文章列舉到的一些美國國內的事實,卻是我們今天理解美國種族問題複雜性的鑰匙之一。
黑人民權運動的時候,南方黑人一直是克制地堅持非暴力,但是,從未經歷種族隔離的大多數美國大都市黑人卻有過數次暴亂。這名KKK領導人經歷過1968年的城市黑人暴亂,他告訴戴爾,他當時是一名警察。瓦特說,當他們搶劫的時候,總是說是因為飢餓所致。可是他說,我親眼看到他們在街上把一輛十速自行車拖回家,誰也吃不下一輛十速自行車去。
在美國的種族融合的努力中,柯林頓總統當任的美國行政分支還是相當注意協調矛盾的,並且在這方面做了許多努力。在這份對於美國人有著重大意義的人口結構研究報告在二十世紀末公布的時候,柯林頓總統向美國人發表了他的看法。他說,對於美國在人口結構上的這樣一個趨勢,他樂觀其成。他不僅認為這是美國的大勢所趨,而且是一件好事情。因為多元文化是好的。它表現出美國的理念和機會不受血脈和膚色的限制。他甚至說:「如果我們能夠證明,在歐洲文化不再成為美國的主流之後,我們仍然能夠和睦相處,那麼,我們就完成了自開國和解放奴隸之後的第三次革命。」
由於我一直在向你解剖美國極端南方種族隔離這隻特別的麻雀,所以,就暫時放下了有關北方「種族隔離」主張的介紹,免得攪了渾水。實際上,正由於北方有長期的種族融合的生活經歷,所以,更早地有了多種族混合相處所產生的問題,也更早面對到底是哪一種文化被其他文化「勾走了魂」或「化了去」的問題。「隔離」也就從來是一個重要話題。在北方,有白人的種族隔離主張者,也有黑人的種族隔離主張者。有時還相當的激烈。這裏面極為複雜,有持種族優越論的隔離主張,黑人、白人都有;也有僅僅是出於對本民族文化保存的憂慮的;也有號稱是「民族文化保存」,實質卻是掩蓋了種族優越論的內核的。
以柯林頓為首的美國聯邦政府的行政分支,是堅決不主張現在就開始考慮廢除「平權法案」的。柯林頓總統提到,在「平權法案」實施之後,在高等教育中,最為明顯的效果就是法學院招收了大量黑人學生。而且,據統計,在入學的時候,儘管這些被優待進來的黑人學生,成績顯著低於其他學生,但是,在畢業的時候,他們與其他學生的成績相差並不很大。這個措施確實有效地培養了一大批黑人法官和黑人律師,他們的出現,使得黑人社群可以得到的法律幫助大大增強。
戴爾·戴維斯書中的記錄非常誠實。他並不懷著偏見去刻意醜化他的KKK談話對象,也不掩飾他自己有時感到的「難以應對」的局面。
黑人組織「伊斯蘭國」是發源在美國北方的。自從美國建國后,北方逐步逐步自行廢奴,黑人雖然有貧困的問題,但是他們是自由的,從未經歷過被迫的種族隔離。因此,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很早就產生了源於自身要求的「隔離」主張。「伊斯蘭國」的狀況也典型地反映了美國北方的黑人社團與南方的差別。他們早就有條件積累了自己的經濟實力。在1975年,這個組織已經擁有了每年三百萬美元利潤的報紙,一百七十萬美元銷售額的超級市場,在芝加哥地區有超過四十處出租的房地產,還控制了某銀行的相當一部分利潤。
不管怎麼說,我的黑人朋友對於一個各族裔融合生活、和睦相處的小鎮,居然有那麼強烈的負面評價,確實使我們感到很吃驚。也就是說,隨著黑人地位的提高,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已經不再滿足僅僅是生活上的平等,他們在精神、文化各方面,都有了相當高的要求。我們這個黑人朋友,可是來自三十年前黑人民權運動時,最極端的白人種族主義堡壘地區,而且是來自一個小鎮。從他身上,我們確實看到了三十年來美國南方的巨大變化。
總的來說,大家贊同這種嘗試。可是,多數人還是持謹慎緩步的態度。在柯林頓總統的這番鼓勵社會討論種族問題的講話后不久,《時代》周刊就有一篇對於總統講話的反應,表達了一種顧慮。那篇文章是一個有長久經驗的心理醫生寫的。文章談到,切不要以為鼓勵大家講出心理深處埋藏的念頭,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根據他作為心理醫生的經驗,他認為輕率地講出來,有時候是非常危險的。他不反對討論,但是他認為必須強調謹慎地和善意地進行討論,尤其在不同的族裔試圖做這樣主題的探討的時候,更是如此。這篇文章所強調的謹慎和善意,的確是非常重要的。
在人類步入二十一世紀的時候,我們看到的是,民族矛盾、種族差異、地區分離、文化對抗在全世界各個角落裡頑固地存在著。大大小小的國家,幾乎沒有人能夠擺脫這個問題的困擾。怎樣對待人類本身與生俱來的差別,怎樣面對人與人之間、地區與地區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的膚色、宗教信仰、文化遺產、政治理念乃至風俗習慣的差別和矛盾,怎樣協調他們之間的利益衝突,將成為二十一世紀每個個人、團體、地區、國家乃至全人類所不得不面對的最大挑戰。沒有人能夠迴避。
在這一點上,他們倒是和當年的德國納粹是有區別的,就是他們雖說同樣認為自己的民族優越,但是,當年的德國雅利安式的優越,是一種非常強勢的優越,是在自己並沒有受到任何危機的情況下,要滅掉所有「非優越」的其他族裔。而今天的美國現代KKK確實是在面對本族裔文化的重重危機,面對他們歷來自豪的文化有可能走向弱勢。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大多數人提出的要求也只是「分離」。
在戴爾·戴維斯的研究中,我們看到,現在美國的KKK成員固然主要還是屬於低教育的藍領勞動階層,他們的毛病還是狹窄。但是,也有相當一部分來自從小黑白混居的居民區,他們習慣從小和黑孩子一起玩大,甚至今天還是有黑人朋友。他們對於黑人的偏見也有一些是少數族裔本身的問題引起的。
今天,我想我可以把種族問題這個話題講完了。
所以,當我們和布蘭特一起,在一個非常炎熱的下午,坐在可以看到石頭山的一棵大樹下的時候,我們以為,他作為一個從小在亞拉巴馬州長大的黑人,一定也對這個小鎮的黑人看上去愉快輕鬆的生活感到滿意。可是,令我們十分意外,他非常激烈地抨擊這裏黑人的狀態。為什麼呢?
記得幾年前,我和好朋友勞拉經常討論各種問題。在她搬離的時候,她因為知道我正在對馬康姆·X這個黑人領袖發生興趣,就把一本有關他的紀念畫冊送給我,作為我們分別的禮物。這是一本編輯非常考究的歷史照片集。在我翻閱的時候,一張照片讓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一批身佩醒目的納粹符號的美國白人新納粹黨的成員,在參加黑人「伊斯蘭國」的大會!
「平權法案」終將壽終正寢,是一個共識。沒有人對此質疑。人們的分歧是,什麼時候廢除,先廢除哪一些條款。首先提上議案的是加州大學,並且在1995年正式停止實施在招生中優惠少數族裔和婦女。這次措施的討論過程就極為激烈,一經提起,爭論至今。
在一次戴爾·戴維斯與KKK地方領導人瓦特的談話中read•99csw•com,他們談到了偏見的形成。他們談到了在今年一開始我們提到的洛杉磯暴亂。當時我正在看有關這一事件的資料,所以對他們的這場談話的內容印象很深。
面對矛盾重重的今天,我們只能說,這還只是變得越來越小的這個地球上的一部分人的信念。在這個信念里,包含了他們對人類最終都會完成「從猿到人」這個過程的信念,包含了他們對人類的良知、道德和智慧的信念,也包含了他們對於人道主義和人性必勝的信念。信念就是夢想,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個美好的夢想。持有這個信念的人,今天都可以說,我也有一個夢。
例如,在黑人民權運動中,最著名的發生公共汽車罷乘運動的蒙哥馬利市,最近一個黑人社區正在持續進行一場抗議,主題雖然仍與「種族」有關,內容已經是今非昔比了。他們的目標是一家越南裔的美容店。因為這家美容店打算在這個黑人社區開張,那裡的黑人正以種族議題為訴求,要把它排斥出去。這場爭執的真正背景,還是該社區的黑人業主不願被人搶了生意。
有時我想,美國可真是一個困難重重的社會。在六十年代以後,這裏的人們在盡最大的努力鼓勵多元文化,提倡寬容和對弱勢團體的尊重。以至於我們這樣的新移民,在和這個社會產生交流的時候,都逐步感受到一種語言壓力,凡是在涉及一個少數族裔話題的時候,會更小心地選擇遣詞用句,以免冒犯和不尊重。在這樣的整體氣氛下,使得正常的對於少數族裔中存在問題的討論,被基本中止了。
在這個問題上,最具象徵意義的悲劇,就是今年發生的一個案件了。我數次向你提到過六十年代的著名黑人領袖馬康姆·X。他被自己的黑人兄弟暗殺以後,他的夫人辛苦撫養孩子,自力並且自強,堅持讀出了博士學位,在美國普遍受到人們的敬重。可是,她卻在今年被自己的一個外孫放火燒死。她的這個外孫,就是大量的黑人「問題青少年」之一。
伊斯蘭教並不是美國黑人文化中原來就有的。儘管美國的黑人組織「伊斯蘭國」宣稱他們信伊斯蘭教,但是,他們實際上與外面真正作為宗教意義上的伊斯蘭,還是有相當大的差別,就連這裏的一般黑人也不認為他們是一個宗教組織,只當他們是一個黑人的民眾團體。但是,他們無疑是有「特色」的。即使在感覺上,他們都和這裏的白人文化有顯著距離。就單憑「美國黑人加上伊斯蘭」這一條,就夠「特色」的了。
戴爾再次試圖爭辯,指出KKK也有過多次暴力行為。可是在對方的追問下,他不得不承認,在他所指出的這些KKK暴力里,從來沒有發生KKK對普通的民眾進行搶劫。所以,那名KKK領導人說,他認為,KKK的這些暴力行為只要不是侵犯到公眾的,就不是「暴亂」。那是一個特定群體對另一個特定群體發起暴力攻擊,有點類似幫派戰的意思。但是,在這一點上,這名KKK首領肯定是偷換了概念。因為在南方歷史上黑人受到KKK暴力攻擊的年代,幾乎毫無抵抗能力,根本與幫派戰的概念沾不上邊。但是KKK暴亂不演變成對平民的搶劫,也是事實。
我又想起了馬丁·路德·金最著名的演講《我有一個夢想》。在這個「夢」里,他描繪了種族融合生活的美好圖景。應該說,這個夢想的大部分都已經在今天實現。只是,這個夢實現的還遠非完美。因為,在種族融合的生活中,當年馬丁·路德·金遇到的問題解決了,又產生了今天我們可以看到的矛盾和危機,將來還可能產生新的矛盾和危機。甚至隨著少數族裔的強大,各族裔勢均力敵狀態的出現,如果人們沒有足夠的智慧去妥善處理,這種危機也完全有可能加深加劇。
這種狀況實際上持續至今。在幾年前,位於華盛頓的著名浩劫博物館開幕的那天,在館外舉行了隆重的開幕儀式。你知道,這個博物館是猶太人集資興建的,旨在紀念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在種族滅絕里被屠殺的猶太人,也同時使這個世界對人類自身發生的野蠻獸|性有所警覺。在那一天的開幕式的會場旁,其實還有一個抗議區,因為有三個民眾團體申請抗議行動,他們如期而至。這是些什麼人呢?你一定沒有想到,一群是KKK的白人種族分離主義的宣揚者,一群是黑人的種族分離主義的宣揚者,最後是一個青年猶太人的組織,他們的出現,只是為了對前兩個團體的抗議,表示抗議。
結果,就在臨近討論開始的時候,以黑人為主的討論主持者非常生硬地取消了那個KKK成員的旁聽資格,並且叫了警察把他請了出去。戴爾·戴維斯自己曾經有過一次被白人警察借故找茬的經歷,而且因此導致他的白人女友與他分手。這也是促使他下決心開始對KKK進行研究的原因之一。現在,他驚異地發現,在一個黑人的環境里,他的白人朋友居然也受到性質相同的歧視待遇。他感到,除了自己幾乎沒人會出來仗義執言。於是他為這名KKK朋友的平等旁聽權據理力爭。但是毫無效果。
作為多數族裔的白人,大多數不願意為了觸及這個話題,而冒被指責為「種族主義」的風險。結果,不怕冒這個「風險」,反倒就只有KKK和一些「憤怒」的人們了。可是,他們的組成是如此複雜,在觸及這個話題的時候,多數情況下非常情緒化,顧不上掌握什麼分寸。這樣,更使得一般的美國白人不願意加入這個討論的行列。而少數族裔本身,更是對「歧視」二字格外敏感。他們通常不願意去觸動自己的「瘡疤」。例如在對待美國黑人在監獄在押犯中異乎尋常的高比例的問題上,黑人社團一般都希望把問題引向警察與司法對黑人的偏見,而很少願意正面對待這個問題。
同時,「多元」與「融合」又在另一個意義上形成悖論式的衝突。那就是「多元」的意義在於保持各族裔之間的差異,而文化差異正是形成「融合」的最大障礙。現代意義上的種族矛盾在很大意義上,就是由差異本身引起的。因此,人們在提倡多元文化的時候,必須再三強調寬容的概念,這裏包括宗教寬容、文化寬容、社會寬容等等。至今為止,我們仍然不知道,不同的族裔,如此緊密地生活在一起,他們的寬容度是否足以消除巨大的文化差異所帶來的衝突。
後來,戴爾·戴維斯了解到,全國有色人種進步協會還由於它的一個職業為律師的成員,曾經為一名KKK成員做法律辯護,而取消了他的成員資格。在這方面,戴爾·戴維斯認為,美國公民自由聯盟就要做得好得多,他們在接受公民對於法律援助的申請時,考慮的只是申請者是否公民權受到侵犯,而並不考慮他的其他背景。因此,你一定記得幾年前我講過的那個故事,就是KKK的一個地方組織在美國公民自由聯盟的幫助下,打贏了自己的官司。
我們從戴爾·戴維斯的書中,可以看到,今天的KKK的觀點並不僅僅是一個種族問題,可以說,他們實際上是非常吃力地無法適應這個飛速變化的美國現代社會。而這個變化的開端是與六十年代的黑人民權運動,與此後的多元文化概念的產生,密切相連的。這也加深了他們對於種族問題的敏感,或者說,對於異族文化「入侵」的憤怒。

《文明的衝突》作者、哈佛大學教授亨廷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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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人民被迫先走了一步,最先正面面對了這個挑戰,先於這個世界開始了實現這個夢想的試驗,他們想讓五色人種生活在一起,並且和睦相處。
這並不是說,我主張族裔的「分離」,何況美國的情況事實上是想分也已經分不開了。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現代意義上的種族問題沒有一個簡單唯一的理論可以套用。表現得矛盾重重的美國,只是在現代世界各族裔不可避免的交流交往中,先行了一步而已。
戴爾·戴維斯的這番經歷,使我們看到,現代意義上的種族問題,它的背景是美國各族裔在法律上有了完全平等的地位和權利,種族隔離已經廢除但種族差異依然存在。因此,實際上種族歧視已經不是某一個族裔的專利。假如沒有足夠的良知、道德追求和理性思維,歧視可能發生在任何種族之間。也許,由於現在的美國白人還是人口統計意義上的多數,他們依然持有歷史上遺留下來的社會地位上的優勢,因此人們把更多的注意放在他們身上。可是,隨著少數族裔在美國的迅速成長,如果人們放棄理性的堅持和道德追求,那麼沒準到了哪一天,就會出現「混戰一場」的「種族歧視」。
他說,你看這裏的黑人,他們整個地在向白人的文化靠攏。他們的服裝、他們的行為舉止、他們的思想方式,等等。他們的內心正在「變成白人」。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自己就消失了。他們膚色仍然是黑色的,可是他們已經丟失了他們的黑人靈魂。
加州大學的決定,又引起了一系列的司法挑戰,也走向最高法院。但是,在該校停止在招生中優待少數族裔之後,招生結果卻也反映了美國少數民族狀況的複雜性。因為這個學校因此首次出現了亞裔學生超過白人學生的情況。
確實,任何在美國生活的人,都知道黑人的犯罪率遠高於白人這個事實。就像瓦特所指出的,美國監獄百分之九十的在押犯是黑人。問題在於,黑人犯罪的受害者,多數也是黑人。
因此,提出「分離」的,也不必立即就給他們戴上「種族主義」的帽子,因為問題是複雜的。歷史上以「分離」方式去達到保存一種獨特文化的做法,也並不是都是負面的,例如,以色列。我們不對以色列的其他問題進行評論,單就他們所做的:將來自全世界的猶太人都聚集在一起,保存甚至發掘(例如恢復希伯來語)一種他們共同的獨特文化,在這一點上,他們無疑是創造了一個奇迹。
這樣的擔憂,很容易被少數族裔指責為「反多元文化」,「反移民」等等。然而,我覺得,一個新的概念(如多元文化)的產生,哪怕相比原來的流行觀點,有非常明顯的進步意義,它也會在改變這個世界的同時,帶來許多新的問題。既然如此,對於這些問題的發掘和討論,就總是有益的。就像在第一個蒸汽機開始轟響,當第一個電燈泡給點亮的時候,假如就有人對工業文明可能給人類帶來的負面影響,如環境問題等等,提出一系列警告,並且這些忠告被人們所注意、所重視的話,那麼,從今天來看,當時的警告無論怎樣過分,都是不為過的。不必把它當做反文明的「逆流」來圍剿。而實際情況反而常常是無人警告和警告來得太遲,或者說一個不合潮流的警告被只顧推波助瀾的人們給圍剿掉了。例如馬寅初這樣的不識時務者。
正由於他從小並不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中,又由於他是一個黑人,他對這突然遭遇的情況特別敏感和不解。因此,他在開始自己的音樂生涯的同時,下決心在業餘時間里,找出持最極端態度的KKK對黑人歧視甚至仇視的原因。此後,他盡一切可能採訪了大量KKK的成員和頭目,和其中相當數量的人成了好朋友。
三十年以後,調整或是撤銷「平權法案」的某些條款的呼聲日益高漲。這並不是說,美國在倒退到三十年前。相反,是三十年下來,今天的黑人也好,其他少數族裔也好,他們都比三十年前強壯得多了。這種強壯,不是指的一個黑人,或一個少數族裔居民,在社會上奮鬥三十年之後,變得地位更穩固了。而是整個弱勢團體在這個社會上變得強壯了。即使你是一個新移民,今天才踏上這塊土地,由於這個國家多年來在制度上的推進,使你在進入這個國家的第一天起,你的權利就是清楚的。你就是在《民權法》的保護之下的。
然而,瓦特認為,這並不因此就可以成為黑人暴亂的借口。尤其是在暴亂中他們傷害了那麼多無辜的生命。暴亂的黑人攻擊一些無辜的白人,難道他們僅僅因為恰巧投胎在一個白人家裡,就該遭受這些嗎?戴爾·戴維斯試圖讓他理解,這是因為陪審團的判決使得黑人感到意外和憤怒,才導致這場混亂。
盧兄:你好!
我們在濾去作為KKK領導人的瓦特,在談話中很可能存在的種族偏見的成分之後,依然可以發現,他講出了許多事實。你會因此看到,在評論和研究洛杉磯暴亂的大量文章中,都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到美國的種族矛盾上,但是,實際上,這場暴亂甚至可能更多地反映了美國少數族裔的犯罪問題以及存在的其他種種問題。而假如這個問題不解決,種族偏見、種族歧視甚至種族仇恨的結扣都很難打開。而且,就像我前面提起的,這不是一方的問題,偏見、歧視和仇恨都會形成一種循環。
在他出版的書中,記錄了大量他和KKK的領導人就種族問題的討論。使得外界第一次比較深入地了解KKK這個一向使圈外人感到神秘可怖的組織。使外界了解到他們也是由各種各樣的人組成,這些人有他們對種族偏見形成的種種原因。他以自己的經歷,第一次使得人們感覺到,偏見和矛盾有時需要雙方的努力去消除,與其在惡性循環的仇視中使雙方的心靈都受到毒化,還不如每一個人都盡自己的一份努力,化解這個仇恨的怪圈。在他的書里,我們看到許多現代KKK的情況,是我們以前所不知道的。在此以前更不會相信,一個黑人有可能和KKK成為朋友,更不相信KKK的成員會接受這種友誼。有一個KKK組織的頭頭甚至請他做自己的女兒的教父,要不是當事人親自白紙黑字寫下來,沒有人敢相信有這樣的事。
但是,這種狀況在美國持續多年之後,終於開始有明顯的改變的跡象。例如我曾經向你介紹過的百萬黑人大遊行的主題,開始第一次大規模地明確地不是把重點放在「反種族歧視」上,而是放在面對黑人自身的問題上。戴爾·戴維斯這本書的出版,更是在黑人和KKK這樣的白人極端組織之間,建立起討論種族問題的可能性。
但是,也有大量的黑人專家和黑人團體,是反對繼續「平權法案」的。他們認為,「平權法案」已經實行了三十年。它在這一時期中所起的作用無疑是正面的。可是,三十年過去,幾乎是一代人過去了。在這段漫長的歲月里,它的歷史使命已經完成。假如在接受了這麼長時期的優待之後,黑人還是要靠優待來進大學的話,這說明有什麼其他的問題存在。他們認為,長期的優待也會導致一個民族的青年過於依賴這種狀態,反而銷蝕了他們的發奮精神。
我們注意到一個非常耐人尋味的現象,就是辯論的雙方往往都有黑人或少數族裔。在黑人中間,當然有大量的人是支持把「平權法案」繼續下去的。在名人中,有前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也就是美國軍隊的實際最高指揮者鮑威爾將軍。他說,假如沒有「平權法案」,像他這樣一個牙買加移民的孩子,是根本不可能站上美國軍隊的頂端的。九_九_藏_書
正是弱勢團體的這種逐步強壯,導致了對「平權法案」繼續存在的質疑。你已經知道,「平權法案」是建立在「不平等」的,「賠償」或「補償」的基礎上的。因此,不論是多數還是少數族裔,沒有人認為這個「平權法案」是一個永久性措施。因為,「賠償」總是有限的,「不平等」也不可能是永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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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戴爾·戴維斯的書中你可以看到,他們對於吸毒、對於同性戀以及異族通婚現象等等的憤怒,要遠遠超出他們對於黑人的憤怒。加入這個憤怒行列的居然也有一些印第安人,戴爾·戴維斯說,若不是親眼看到,他說什麼也不會相信今天的美國KKK也有印第安人的成員。
我們可以說,這是在人類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前,今天的美國總統的一個夢。
他所提到的保持族裔文化特色的問題,應該說不是什麼太新的問題。問題是在一個美國這樣「豐富多彩」的國家,如何做到這一點。結果,「分離」二字很早就作為一個解決方案被提出來。其實,美國黑人組織「伊斯蘭國」的這個「國」,就是建立在他們對於「種族分離」的訴求上的。迄今為止,「伊斯蘭國」的領袖法拉肯的最著名政治訴求,還是要求美國聯邦政府代表北美四百年來(包括前三百年美國尚未建立前的英屬殖民地)的奴隸主,劃出一塊土地,以土地賠償使黑人能夠建立自己分離於白人的國土,同時在此後的至少二十五年內分期賠款,供養這個新的黑人國家,直至他們能夠經濟自足為止。
最近我看了一本很有意思的書。這本書確實對我們了解新的現代美國KKK有了更切實的意義。因為書的作者是一個黑人,而且是一位成功的黑人音樂家,他叫戴爾·戴維斯。
這一點,你也一定在辛普森案中有所感覺。當時的檢察官和被告律師,都有黑人,而且都表現極為出色。柯林頓總統當時警告,假如過早地撤銷「平權法案」的話,將會使黑人在未來的法律事務上獲得的幫助大打折扣,影響這個社會群體所能得到的社會公平。在加州大學中止實行招生中對少數族裔的照顧之後,法學院的黑人學生確實銳減。但是,爭執卻並不因此而畫上句號。
其根本原因就是,對於他們來說,追求人人生而平等的理想,追求一個人人都能享有的自由生活,是比維持一個強大的國家,比維護這個國家在國際上的地位,比其他任何比輸比贏的政治遊戲更重要得多的永遠的夢。為此,他們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在他和這名KKK交談多次,並且成為朋友之後,戴爾·戴維斯覺得現代美國KKK的憤怒中,也有許多通過雙方努力可以消除的因素。他希望更多的人能夠開始和他一樣的嘗試,就是消除仇恨。他相信,相互了解是第一步,是一個最重要的開端。於是,當他得知在首都華盛頓的霍華德大學,將舉行一場有關種族問題的電視討論的時候,他希望他的KKK朋友的一些想法也能在這場討論中被大家了解。儘管他知道這是一場由黑人發起的討論,也知道今天的黑人領袖傑西·傑克遜也要出席。戴爾·戴維斯的想法是很自然的,既然是討論種族問題,那麼,當然應該有兩方面的意見。他先徵求了他的KKK朋友的意見,對方表示並不想在這個場合發表意見,但是,他很有興趣參与旁聽。他們住在馬里蘭州,在預約了旁聽之後,他們路途迢迢地開車前往。
美國現在依然有KKK,但是已經和歷史上的KKK有了區別。一是數量少,比較分散。這種分散不僅是指人員的分散,還指的是在觀點上的分散。他們不是一個統一的組織。大多是一些分散的小組織,名稱宗旨各異。他們有明確以自己的種族優越為旗號的,例如最出名的那個叫丟克的,就是受過教育、西裝革履,一改當年人們對於KKK是「南方鄉巴佬」的印象。一本正經地宣稱他對黑人的歧視,是有人種方面的科學根據的。但是,大多數美國人還是把他當做頭腦不正常看待。不過,也有相當數量的KKK宣稱自己是不歧視黑人,只是對自己的族裔感到「更自豪」,因此而要求分離而已。
這名KKK領導人卻說,戴爾,你的祖先是戴著奴隸的鎖鏈的。可是他們是如何掙脫這個鎖鏈的呢?並不是依靠暴力。而今天的人們應該遠比過去更有智慧。一場暴亂只意味著分裂一個城市。暴亂的人們起勁地去偷一些自己需要的東西,例如彩電、十速自行車、百貨、珠寶等等。正因為羅德尼·金是在洛杉磯被打,所以就給這個城市的人有了一個偷竊搶劫的借口。問題在於這些偷竊搶劫的暴亂者中,至少有一半人是根本不在乎警察把羅德尼·金怎麼樣的,因為他們自己每天在大街上自相殘殺。瓦特是在指出美國的一個事實,就是高犯罪率的黑人,其受害者絕大多數都是黑人自己。他說,暴亂對於他們只是搶得一台新彩電的借口罷了。
小鎮的鎮長是一個黑人。由於石頭山的緣故,小鎮也在發展旅遊事業上大做文章。乾乾淨淨的小街上,小巧精緻的旅遊商店鱗次櫛比,十分興旺。這些商店的主人有黑人也有白人,看來都經營得不錯。由於這是一個較為保守的南方小鎮,所以黑人們都穿得相當整潔,一點沒有「嬉皮相」。我們經過小鎮的一個公共建築,是一座中型的傳統南方私宅,建築很漂亮。那天正巧有一對亞裔和白人的新婚夫婦,在裏面舉行婚禮。當然,也就有很多的白人和亞裔親友出席,特別吸引我們注意的,是前來賀喜的朋友中,有相當多的黑人。喜氣洋洋的氣氛中,這樣一幅不同族裔和睦相處的圖畫,確實令我們很感動。尤其當我們聯想到石頭山與KKK的關係,更感到這樣一幅南方圖景的來之不易。
「平權法案」是美國社會的主流精神傾向。人們已經在三十年裡廣泛地接受了它。這的確不容易。因為這牽涉到每一個具體的個人。當一個個人與「平權法案」發生衝突的時候,確實很難完全心平氣和。道理很簡單,假如你的小田田,好不容易考上一個好大學,卻「合法」地被一個分數不及她的非洲移民「頂」出來,你會怎麼反應?更何況,「賠償」的概念是相對於整個社會來說的。作為一個個人,一個申請大學的孩子,他並沒有虧欠過什麼。所以,我每當想到這三十年中,牽涉進去的無數「多數族裔」的個人,總是覺得很難想象。若不是有一種整體的良知和理性精神的存在,若不是有對於公眾契約的習慣尊重,不是早就推翻了,還用等到今天?別忘了,他們可是「多數」。
我們認識一個黑人畫家布蘭特·瓊斯。他的畫風帶有現代畫的意味,肯定不是某一個黑人譜系的傳統繼承。可是,他的作品又有著明顯的黑人藝術的味道,而且水平很高。那天,我們一起坐在喬治亞州的石頭山山腳下的一個小鎮里。亞特蘭大的石頭山是一塊少有的巨石,因此也是著名的風景旅遊點。你也許還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二十世紀初美國KKK的再度興起,就是在這座石頭山。因此,直至前幾年,已經不成氣候的新一代KKK,還要每年在山頂上舉行一次集會,參与的人雖不多,可是來自全美國。今天這個坐落在石頭山下,叫做石山村的小鎮,卻是一個雖然保守,但各族裔相處相當融洽的地方。

kkk以石頭山為背景的宣傳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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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國各地,也有投票表決對「平權法案」的態度的。投票結果有些地方是繼續支持的,有些地方卻是同意暫停實施部分條款。爭論更是方興未艾。態度最堅決地呼籲全國人民繼續支持「平權法案」的,大概就是柯林頓總統了。
今天,美國依然存在的KKK和新納粹這樣的激進分子,人們普遍認為他們屬於「瘋子」一類,當他們偶爾舉行遊行的時候,很少對他們正眼相看。例如在一次KKK舉著「白色至上」的牌子出來遊行時,兩個白人就把自己塗成綠色,然後笑嘻嘻地舉著一塊「綠色至上」的牌子,使得KKK顯得無趣並且荒唐。
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上,各個種族是靠高山大川和沙漠海洋把他們阻隔分離開來的。當他們開始有能力越過這些自然屏障之後,人類的歷史就充斥了無窮無盡的種族奴役和種族戰爭的故事,至今未能絕跡。有了遠洋貨輪、噴氣飛機、洲際導彈、全球互聯網以後,高山大川和沙漠海洋已經不再成為障礙。各個族裔和文化之間將會走得很近。人類已經無可迴避。他們將會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展開交往、交流、接觸和碰撞。這個未來的世界能否經歷這樣一個考驗,而走向一個融洽並且多元、寬容並且相互了解的世界呢?
在談到黑人民眾團體的領導人時,這名KKK的領導人說,他認為有一半的黑人政治領袖和社區的領袖是善良的。但是,另一半則不僅不善而且是種族主義者。他當場向戴爾·戴維斯念了一段某黑人領袖的講話,「要是你非得出去偷一個錢包,你就出去偷一個白人女士的錢包,而不要去偷一個黑人女士的錢包。要是你非得出去搶劫和槍殺什麼人,那你就去搶劫和槍殺一個白人,不要去搶劫和槍殺一個黑人。」他對戴爾說,這些黑人領袖在鼓勵黑人出去襲擊「白魔」,他們在把這些灌輸到黑人的腦袋裡去。
但是夢想只是信念,假如人們不是僅僅沉溺於自己的夢想,而是對於類似亨廷頓所警告的文化衝突,能夠時時有所警覺,主動進行化解的話,也許將更有利於夢想的實現。
然後,這個來自馬丁·路德·金當年領導黑人民權運動的起點——亞拉巴馬州的黑人藝術家告訴我們,他尊重馬丁·路德·金和他為黑人所做的貢獻,可是,作為個人來說,卻並不喜歡他。他覺得自己更喜歡馬康姆·X,儘管他曾經有過許多鼓吹暴力的語言。馬康姆·X你已經相當熟悉了,就是在民權運動時期,被同是黑人組織「伊斯蘭國」的成員暗殺的那個著名的黑人領袖。這個組織至今還是美國最大的黑人組織之一。同時,布蘭特也喜歡法拉肯,他是「伊斯蘭國」今天的領袖,已經幾十年當下來了。我在幾年前向你介紹過他組織的「百萬黑人大遊行」。法拉肯的言論也常常是偏激的。
在整個形勢出現一些鬆動的情況下,柯林頓總統曾經試圖為這種討論的氣氛作出推動,因為問題的一味迴避永遠無助於問題的解決。於是,在今年,柯林頓總統終於利用在一個高中出席討論會的時候,公開呼籲對於種族問題的討論,鼓勵大家把自己的想法講出來。但是,看來人們還是很有顧慮。總統的鼓勵並沒有引起當場人們對於少數族裔犯罪問題及其他問題的一發不可收拾的抱怨。我驚訝地發現人們非常謹慎地對待這樣的嘗試。在總統談了他自己的看法的同時,最「大胆」談出自己想法的一個白人男學生,只是談到,其實,他若是在街上單獨一個人遇上一幫子服裝不整的黑人青年的話,他會感到緊張。柯林頓總統就鼓勵他說,你感到緊張,可以說出來,大家也可以討論為什麼會產生這種緊張。
但是,不管怎麼說,美國社會在短短的二百年,從奴隸制所代表的種族壓迫,走向解放奴隸,再走向黑人民權運動,走向整個社會相當自覺的對於弱勢團體地位的逐步重視,直至今天,社會能以謹慎的態度對待新時代的種族問題,我覺得,在這個過程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就是這個社會自身的反省功能,以及和平的不具有社會破壞性的漸進改良和完善的功能。他們也走過彎路,他們也打過內戰,可是,他們有能力吸取教訓,化解他們內部的仇恨,再也沒有人打算重蹈覆轍。歷史上犯過的每一個錯誤,他們念念不忘,三天兩頭在電視和出版物等大眾傳媒中檢討剖析,至今方興未艾。
在民意測驗中,顯示了白人對於美國人口結構的改變,有著「無可奈何的容忍」,大多數人只希望移民趨勢能夠緩和一些,以使得「改變的速度放慢」。這已經是非常大的社會寬容度了。它的存在正是二百年來美國人道德追求和人性思考的結果,也是這個社會自我反省功能不斷加強的結果。
戴爾·戴維斯有一個不同尋常的童年。由於他生活在北方,因此,在南方黑人還沒有擺脫種族隔離狀態的時候,他的父母已經不但有了一個安定的生活,而且正常地有了自己的事業。他的父親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就成為美國聯邦政府派往一個非洲國家的外交官。他是美國人,卻在非洲長大,也隨同自己的父母周遊過世界的許多國家。由於他父親的工作關係,他還見過許多國家高層領導,可以說從小見多識廣。在他的少年時代,他們一家遷回了美國。當時正是黑人民權運動風起雲湧的六十年代。他在自己的一生中,第一次接觸了一個多種族混雜,而且矛盾重重的國家。
實際上,亨廷頓所提出的憂慮,是像美國這樣一個多元社會必然要遭遇的問題。甚至在民間這也是一個極為普遍的使人感到困惑的問題。有關究竟應該「種族分離」還是應該「種族融合」的疑問,假如撇去某一種族的優越感和對異族的種族低劣論之類的不平等成分,從對特定文化的保存和發展等視角去看,這也並不是一個已經被徹底解決的歷史話題。
讓我們為這個人類和睦相處的試驗祈禱吧,因為,假如這個試驗成功了,如今生活在世界各地的各色人們,他們在這個地球上和睦相處的「大同世界之夢」,就更有可能美夢成真了。
迄今為止,我們能夠感到欣慰的是,在美國有關「白人將在半個世紀之後變為少數族裔」的人口統計資料和一系列討論及前景預測,並沒有引起非常強烈的反彈。其實,同時公布的研究資料還有一些照理說是相當刺|激的消息。例如,到2050年,美國將有百分之二十一的人口是混血兒。
這名KKK領導人說,他也看了那段著名的錄像,他雖然不知道警察對於羅德尼·金的這場毆打的起因是什麼,前面發生的情況究竟如何。但是單就這段錄像來說,是糟糕的。他們要做的事情應該是把他銬上帶走,而不是進行一場毆打。對此,他也感到非常憤怒。他認為不論羅德尼·金前面犯了多大的事,警察也不應該這樣打他。
儘管在美國國內確有一部分人對未來美國可能不成其為美國而憂心忡忡,主張更嚴格地限制移民、主張更多地恢復傳統價值,雖然在美國今天還有KKK這樣的種族激進分子,甚至個別因種族仇恨而導致謀殺的極端分子。但是我們從美國二百年的進步史可以看到,美國人民「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並沒有動搖,對人類向善的信心並沒有降低,對自然法的敬畏、對有一個高於人類的慾念的上帝的敬畏,從來沒有消失。
當他回答我所問的「為什麼你喜歡『伊斯蘭國』這個組織」的時候,他用了一個字眼「戰鬥性」。一開始,我以為他沒準是一個激進分子,甚至有用暴力解決問題的傾向。可是,再深入聊下去,我發現並不https://read.99csw.com如此。他所指的「戰鬥性」,只是「有自己的強烈特色」的意思。而這個特色主要指的是族裔文化的特色。
種族分離的觀念是非常容易和種族優越的情緒纏綿在一起的。一般來說,只要是白人提分離,無論怎麼辯解自己是出於「文化特點保存」,也很難洗清自己,百口莫辯,因為奴隸制和南方種族隔離的歷史對整個美國的刺|激太大了。那麼,你也許要問,黑人難道也有在種族優越論的情緒下要求的隔離嗎?確實如此。記得有一個電視台辦過一個節目,是由民眾來討論黑白通婚的問題。先由一對對的黑白配偶談他們所受到的親屬阻力,然後由這些親屬出來談他們反對的原因。那一天,出來反對的都是黑人。他們的理由都帶有黑人種族優越的情緒。例如說,黑人的人種是格外強壯的,黑白通婚將會毀了黑人這個人種,等等。聽下來幾乎沒有一個原因是涉及婚姻的、個人的,都是基於一個種族原因。我當時想,若是個白人在我面前說這番話,我肯定認為他就是KKK了。
KKK在今天的美國的地位,與歷史上最明顯不同的,就是普遍的惡名昭著。以至於他們今天最出名的首領丟克,也終於把他的組織改了一個不帶「K」字的名稱。雖然大家還是根據他的觀點,把他依然歸在KKK裏面。
亨廷頓提到,據美國國情局的估計,到2050年,也就是半個世紀以後,美國人口的族裔比例為:百分之二十三的拉丁裔,百分之十六的黑人,百分之十的亞裔。白人將低於半數而進入少數民族的行列。亨廷頓擔心,在這種情況下,假如,新移民並不是融入至今為止還是主流的美國文化(這個美國文化是指源於歐洲傳統的主體部分),假如一味強調的是多元,是各族裔自己的文化,那麼,結果似乎很明顯,就是隨著人口的「非歐化」,它的文化是否也就會隨之而「非美國化」。換句大白話,美國是因為源於歐洲的主流文化形成了它的強烈特色,才叫美國。假如它的主流文化被各種少數族裔的文化一口一口地啃小啃弱了,各種文化勢均力敵,原來的主流文化的特色被大大削弱,無所謂主流,那麼,美國也就不成其為美國了。
在他們的「種族分離社會」的理想中,與其說是單純的白人世界,還不如說是一個「過去的好時光」。在那裡,沒有「多元文化」和「社會寬容」這兩把鑰匙所打開的那個「潘多拉的盒子」。那是寧靜的沒有搖滾樂的世界,鄉村音樂和古典音樂繚繞著平穩的、沒有那麼多婚變的傳統家庭,兒孫繞膝。家裡掛著筆法細膩、栩栩如生的靜物畫或風景畫,沒有那些張牙舞爪的現代派、後現代派、后後現代派的藝術。當然,更沒有同性戀,沒有全世界各個角落的族裔所帶來的千奇百怪的「文化」和習慣,沒有那麼多的少數族裔犯罪,生活也不是一天一個新花樣。而現在,所有這些光怪陸離,居然咄咄逼人,逼退了想好好過點正常日子的白人文化。就連混血兒都多到了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步。以後,豈止是傳統的白人文化堪憂,就連純種的一個盎格魯—薩克遜的白人民族本身,都要逐漸消失。

亞特蘭大石頭山成為現代kkk的聚會處
我們談論美國現代意義上的種族問題,不知你是否注意到,其中蘊含著一個悖論。多元文化的概念在美國是與各族裔融合的社會形式一起共存的。「融合」而不是「分離」還成為法律被確定下來。事實上,美國的族裔複雜性,也已經到了根本分不清楚的地步。但是,實際上「融合」與「多元文化」是有衝突的。當然,在融合中,各族裔有相互取長補短,滋生刺|激出新的文化的正面作用,但是,也幾乎所有的文化,都面臨在融合中逐漸消失自己部分甚至全部特色的危機。因此,處於如此強大的融合力量之中的任何一個族裔,不論它現在是多數還是少數,對此都有充分的憂慮的理由。如何又要「融合」,又要「多元」,是美國所有的族裔文化的難題。

不同種族和國家和睦相處的夢
美國有納粹黨是不稀奇的。這裏既然思想、言論、結社都自由,只要不真的去犯法侵犯他人,什麼黨都可以存在。可是我想,真見了鬼,這是什麼東西把這兩個膚色中最水火不相容的最激進的組織扯到一起的呢?居然是「種族隔離」。他們都主張分離地生活,不要混在一起,不要融合。他們聚在一起,居然是在「共商如何達到種族分離」的大計。當南方的馬丁·路德·金正在領導一場如火如荼的反種族隔離的黑人民權運動的時候,早已在一百多年前就實現種族融合的北方,另一種「種族分離」卻正在黑白雙方成為思潮之一,在自由地展開討論。
應該說,同樣的不滿和憂慮許多人都有,KKK只是他們中的極端分子而已。或者說,別人的不滿也許導致了惶惑,而現代美國KKK成員的不滿則走向憤怒。於是,他們採用了美國歷史中在種族問題上最為極端、最為惡形惡狀的一個組織的名稱,來作為他們的標誌,以向社會證明,他們的憤怒已經到了何等地步。這也使得他們的一些原本可以引起社會正常討論的情緒、意見等等,也不再有人要聽。而戴爾·戴維斯的最大意義,就是他作為一個黑人,一個KKK的敵視對象,不輕易地使自己被憤怒導致的仇恨所控制,不輕易進入這樣一個看上去幾乎沒有希望的惡性循環。他不打算和KKK一起,向著同一個方向推動這隻加速的仇恨之輪。而是先轉過身來,向他們有尊嚴地伸出手去,尋求相互了解,尋找這種仇恨的源頭,然後,尋求社會對現代KKK的了解和消解仇恨的方式。正因為他是一個黑人,他的努力才事半功倍。
例如,在和一名KKK頭頭聊天的時候,戴爾·戴維斯發現,至少在一些問題上他們持有共同的看法,例如他們都希望禁毒。於是,他提出,既然在這一點上,KKK和黑人民眾團體有共同的觀點,為什麼不一起僅僅就這個禁毒的問題,來一個合作呢?沒想到,這個KKK告訴他,他們確實向全國有色人種進步協會的當地一個分支,發出過一起舉行一次反毒品遊行的建議。可是,對方斷然拒絕。鑒於當地黑人的毒品問題嚴重,這名KKK的地方領導人還約談了一個有色人種進步協會的地方領導人,希望能夠攜手合作解決該地區低收入區域的毒品問題。但是他得到的回答是,我們不想和KKK沾一點邊。
戴爾·戴維斯畢竟是一個黑人,他也許還是第一次面對這樣尖銳直接的對於黑人社區本身所存在的問題的批評。他只能問,那你說該怎麼辦?這名KKK領導人說,任何一個案子都有上訴的機會。這裏不僅有上訴法庭,也有社區關係委員會。暴力肯定不是解決問題的答案。戴爾爭辯說,他們在第一個法庭就這樣碰了壁,對再去一個法庭上訴就沒什麼信心了。瓦特搖搖頭說,他們根本不需要下一個法庭,那樣的話他們就沒有借口去搶彩電和十速自行車了。他說,歷史證明,只要一件對黑人不公正的事情發生,大都市的黑人就會乘機放火和搶劫。他隨之舉了幾次美國歷史上著名的類似洛杉磯暴亂的事件。
祝好!